謝燕芳來到皇城的時候,看到這裡比先前兵馬更多,戒備更森嚴,但由於不斷的有官員們奔來,氣氛緊張但並不嚇人。
謝燕芳一眼就看到了謝燕來,他披甲帶械矗立城門,似乎看著這些官員,又似乎目中無人,但每個經過他身邊的官員,都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你怎麼在這裡守著?」謝七爺走過去站定,低聲說。
此次進宮不是謝燕芳一人來的,在京城謝七爺畢竟是長輩。
謝燕來長眸微斜:「那我應該在哪裡?」
當然是在皇帝跟前!都什麼時候了,陛下跟前怎能少了謝氏?謝七爺咬牙,謝燕芳一拍他的胳膊:「七叔,我們快進去吧,別耽擱了,燕來他公務在身,不要打擾。」
謝七爺收回視線,一甩袖越過謝燕來向內而去。
謝燕芳對謝燕來點點頭,走過去了。
「什麼脾氣!得意什麼!」謝七爺低聲憤憤,回頭看了眼謝燕來,「守皇城如何?有功如何?他以為自己就能翻了天?」
謝燕芳道:「七叔,既然他翻不了天,何懼送他上天,我知道大家不服氣他如此好運,但他就是如此好運氣,這是上天所賜,我們是一家人,要做的是一起分享這個運氣,而不是驅趕。」
謝七爺愣了下,苦笑:「是,我錯了,我失態了。」
謝燕芳道:「有好運的人是可以桀驁囂張,將來七叔也可以。」
謝七爺一笑:「聽你這麼一說,我看這小子突然就順眼了。」說著回頭再次看了眼。
身後官員熙熙攘攘擋住了視線。
謝燕芳對他噓聲,示意這時候不要笑,雖然傳令太監沒有說進宮為何事,但在傳令太監到來之前,謝燕芳已經收到消息,皇帝要不行了。
就算沒有太子,謝氏在皇城裡並不是就瞎了聾了。
謝七爺收了笑,肅重神情,兩人隨著人群向深宮而去。
內宮這邊亦是兵衛林立,且並不是所有的官員都可以入內,有太監手持名冊一一傳喚,但這傳喚也不是按照官員級別。
有幾個重臣高官就被攔在外邊,一個個臉色十分難看。
「我等竟然不能覲見陛下?」
「這是誰定的名冊?」
「以往就算沒有傳召,我等也能見陛下!」
話雖然這樣說,但這邊**,林立的兵衛手中按著的刀立刻半出鞘,露出閃閃寒光——。
如今不是以往了。
三皇子謀逆,太子橫死,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新太傅,到處追查餘黨賊眾,趙氏都誅了九族,還不罷休,天天這裡抓哪裡抓,不少官員半夜睡夢中就被抄了家。
「我看他不是追查三皇子餘孽,是一手遮天,公報私仇,胡亂栽贓陷害。」
有人小聲嘀咕,但也只敢小聲嘀咕,又能奈何?新太傅一手握著玉璽,一手握著虎符,皇帝眼看不行了,小殿下才六歲,這大夏,他的確一手遮天了。
所以縱然惱火不滿,也只能暫時收起脾氣。
還好太監們喚了謝氏的名字,要不然謝七爺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雖然只允許一人進入。
在宮門外諸多晦暗不明意味複雜的視線里,謝燕芳疾步而入。
後宮內兵衛更多,且氣息更瘮人。
謝燕芳來到皇帝寢宮,被傳喚進來的官員們也還是只站在殿外,神情焦急又哀傷。
謝燕芳也要站定,一個太監疾步過來。
「三公子。」他說,「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說你來了,就請你立刻進去。」
謝燕芳對太監頷首向內而去。
殿內人不少,有太醫,有鄧弈,都圍在皇帝龍床前,那女孩兒和孩童倒是在最後,聽到聲音回過頭——
「三公子。」楚昭牽著蕭羽的手迎來。
謝燕芳對他們施禮:「見過殿下。」
楚昭道:「不用多禮,一家人。」說著晃了晃孩童的手。
站在一旁的孩童看著謝燕芳,道:「三舅舅。」
謝燕芳半跪下來,對他點頭:「我在。」
神情獃獃木木的孩童,垂下視線嗯了聲。
謝燕芳伸手輕輕撫了撫孩童的肩頭,站起身來,看著楚昭,小聲問:「陛下——」
楚昭搖搖頭,輕聲說:「貴妃多年給陛下下毒。」
謝燕芳垂目:「趙氏當誅九族。」
楚昭輕嘆一聲。
兩人在後低聲說話,龍床那邊的鄧弈轉過身來。
「讓大家都進來吧。」他說道。
太監們應聲是,立刻去外邊傳話,楚昭和謝燕芳也不說話了,在龍床附近站定,外邊的官員們蜂擁而入,每個人神情悲戚,不少人眼淚已經流下來。
「陛下——」他們聲音更咽,「臣等無能——」
皇帝在龍**半坐,靠著厚厚的墊子,面色帶著紅暈,看起來精神奕奕,就像很多年前上朝時候那樣。
在場的官員們看到這樣的皇帝,曾經的過往湧上心頭,一時間百感交集,假哭的人變成了真哭,真哭哭得更是悲痛。
「好了,不要哭了。」皇帝制止官員們,「朕沒時間了,有些事吩咐你們。」
室內諸人皆跪下來。
皇帝要吩咐的事也很簡單,指著蕭羽說太子立刻登基,指著楚昭說,帝後大婚同時進行,再指著鄧弈,太傅護國輔佐。
「朕知道你們有諸多不滿,有諸多臣有本奏,但朕今日一言九鼎,不容反駁。」皇帝一字一頓,「朕再最後一次做昏君了。」
諸官們跪地大哭「陛下聖明。」
皇帝哈哈笑,笑著笑著人滑下去,太監太醫們驚呼著湧上前,將皇帝放好在**,只這短短一瞬間,皇帝也不復先前的精神,肉眼可見地枯萎。
「都,退下。」皇帝啞聲喘氣說,「朕,朕不要你們,看著——」
官員們哭得不能起身,還是鄧弈讓諸人退下。
「陛下,讓太子殿下留在這裡——」鄧弈又道。
皇帝似乎沒有力氣說話了,搖頭。
鄧弈立刻不再多說,請楚昭和蕭羽也退出去。
皇帝忽的抬手:「來,來——」
鄧弈忙上前。
「鍾,鍾——」皇帝說,不知是氣力不足,還是不知道人名,有些艱難地說。
鄧弈一時不太明白。
楚昭一怔,脫口道:「陛下是要見鍾副將嗎?」
皇帝慢慢地點頭,嘴邊露出一絲笑。
諸官們有些不解,鍾副將是什麼人?
鄧弈沒有絲毫遲疑,轉身吩咐太監:「請鍾副將。」
……
……
退到殿外的諸人看著一個面生又帶著刀疤的將官走了進去,神情疑惑,面面相覷。
大多數人不知道這人是誰。
不管他是誰,陛下彌留之際,連小殿下都不讓在身邊,都不多看一眼,反而要見此人。
真是太奇怪了。
楚昭目送鍾副將的身影,她大概知道為什麼,陛下想見的,是父親吧。
……
……
鍾副將獃獃站在龍床前,似乎有很多念頭,但又什麼都沒有,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這裡應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
皇帝看著他,說:「朕,見不到,楚岺最後一面了。」
看著神情渙散的皇帝,鍾副將眼一酸,單膝跪下,聲音更咽:「陛下莫急,將軍,很快就,追隨陛下去。」
皇帝哈的笑了:「是了,他也要死了。」
皇帝的視線越過跪地的鐘副將,穿過闊朗深深的大殿,看向外邊。
「朕,想要,看一次,火焰令。」
火焰令?
鍾副將抬起頭,動了動嘴唇,蹦出一句:「陛下,將軍說過,火焰令不是,玩的。」
皇帝再次笑了,因為笑讓他更加喘不上氣。
「別怕。」他說,「等他死了,朕見了他,不許他,罰你,他要罵,就對著朕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