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在火盆里燃燒,騰起黑煙,熏得屋子裡的人臉如鍋底。
安靜的營帳里並不是只有蕭珣,在他對面還站著三個朝官。
他們知道蕭珣來意不善,但還是沒想到,蕭珣會當面把聖旨燒了。
這是一點臉面也不留,直接就撕破了。
「世子。」為首的朝官厲聲喝道,「你大膽!」
蕭珣一笑,酒窩深深:「大人,我不大膽,我能來到這裡嗎?難道在你們眼裡,我蕭珣膽子很小嗎?我來做什麼你們心裡很清楚,你們來做什麼,你們心裡也很清楚。」
他伸手指著燃燒的聖旨。
「以為拿著這個東西就能攔住我嗎?」
一個朝官沉聲道:「蕭珣,你們父子果然違背聖訓,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嗎?」
蕭珣輕嘆一聲:「什麼叫聖訓,什麼又叫大逆不道?你們難道忘了,我也姓蕭,我父親也是皇族血統,先帝荒**無道,教子無方,做出這種有違人倫的惡事,這皇位本就該讓與賢能之人,讓一小兒坐皇位,讓一個出身寒微的小吏,一個外戚掌管朝堂,這才是大逆不道。」
「賢能之人會做出你們這樣的事?欺負一個喪父喪母繼位的稚童?」朝官冷冷說,「賢能之人會以百姓為盾甲威逼朝廷?」
另一個朝官沉聲說:「這個聖旨就是顧全你們父子面子,勸你們迷途知返,一切都還來得及。」
蕭珣哈哈笑了,鐵英更是上前一步,刀對準了這位朝官。
朝官面色微變,但挺直脊背沒有後退。
「先別殺他。」蕭珣道,「還沒到時候。」
鐵英收刀退回去。
「欺負稚童。」蕭珣輕聲說,「我父王當年不也是稚童嗎?」
他看著三位官員。
「以百姓為盾甲——不只是我,也是你們啊。」
「你們下著聖旨給誰看的?不是我,是為了哄騙民眾。」
「京營十萬大軍已經在前方列陣,四面八方十幾萬郡兵已經圍攏,就等我不接聖旨,不聽從聖旨,然後以忤逆之罪開戰,到時候刀劍無情鐵蹄滾滾碾壓了民眾,就不是你們朝廷的過錯。」
說到這裡蕭珣一笑。
「不過別擔心,朝廷的心意我不會讓它空付。」
「我接了聖旨,聽從命令,護衛京城。」
「但是,有一句話你們別忘了。」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說罷示意鐵英。
「讓三位大人歇息吧。」
不待三人有所動作,鐵英上前抽刀回刀抬手三下打暈了三人,三人跌倒在地上。
蕭珣看也不看踩著三人走了出去。
「諸位,三位大人也會留下來,與我們一同護衛京城。」他走到營地外邊,對聚攏圍繞的民眾宣告,「就算衛將軍楚岺不在,西涼也休想踏入我大夏,休想傷我大夏子民一人。」
民眾們高聲歡呼。
在一片歡呼聲中,蕭珣對身後的將官道:「明日拔營,分兵四路繼續向京城。」
將官應聲是。
蕭珣再回頭看向西北方向,可惜,那女孩兒不能親眼看到他如何征服京城了。
……
……
深夜的京營兵馬未停。
張谷站在營外若有所思。
「頭兒。」一個驛兵同伴跑過來,低聲問,「事情不對啊。」
「當然不對。」張谷瞪了他一眼,「你是傻嗎?難道還認為事情很對?」
突然之間京營大批兵馬調動,說是朝廷調動中山王與京營一起護衛京城,這種話也就哄哄民眾——中山王哪來的兵馬,一個諸侯王蓄養了兵馬,那就是死罪。
而且如此多的兵馬調動到京城外八百里,驛信營都沒有接到過消息。
很明顯中山王的兵馬避開了朝廷的監察。
這些兵馬意欲何為,還用猜嗎?
那驛兵低聲說:「頭兒,我說的是,朝廷也不對啊。」
張谷看他:「朝廷目前也只能這樣做了,儘力阻止吧,阻止不了——兵馬不是都已經布陣在京外了嗎。」
各州郡兵馬也都候命中,早就做好應對內患的準備了。
「不是。」驛兵急道,「我說的是朝廷至今沒有給楚皇后傳達消息,這是要瞞著楚皇后啊。」
信報被中山王那邊截斷了,但朝廷應當恢復啊,皇后還在邊郡呢,發生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告訴楚皇后一聲?
張穀道:「楚皇后那邊形勢也是危急,告訴她又怎樣,讓她調兵來援助嗎?那邊郡怎麼辦?」
驛兵默默一刻,也是這個道理,楚將軍不在了,楚後迎戰西涼王,不知道怎麼心力交瘁呢,京城這邊的確是顧不上了。
張谷看向西北方向,道:「希望楚後知道消息後,不要太著急。」
驛兵點點頭,又嘆口氣:「希望老王和二喜能順利,二喜是第一次去邊郡啊,這個鄉下小子,什麼都不太懂呢。」
張谷低聲說:「他年紀小,但在鄉下驛站做了很多年了,並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而且不太懂反而更好,如今路途關卡重重,最不像驛兵的反而有機會能衝過去。」
雖然朝廷不給楚後傳達京城危急的消息,雖然他們也擔心這個消息會讓楚後心急,但當初楚後以及謝燕來臨走之前都叮囑過,無論京城有什麼消息不管朝廷有沒有發信,張谷都要及時最快第一時間傳達過去。
所以,在察覺形勢不對,在宣旨官員出發之前,在驛信斷絕的情況下,張谷私下派兩個驛兵已經離開了京城了。
目前的形勢,一觸即發的戰事,路途肯定不會順利。
張谷和驛兵不再說話,帶著憂慮和期盼看向西北方向。
年節沒有驅散任何寒意,越往西北走,初春的寒風比濃冬還要冷冽。
但再冷的風也凍不住汩汩流出的血。
小兵丁發出悶聲的哭,他渾身都在顫抖,恨不得解下身上所有的衣袍來給同伴裹住傷口。
同伴滿身都是箭,他要裹傷都無從下手。
當時衝過關卡的時候,同伴將他緊緊護在身前,擋住了身後如雨的箭。
「二喜。」同伴抓住了他的手,「你個鄉下人,沒見過死傷嗎?哭什麼哭。」
鄉下驛站哪裡見過死傷啊,人都不見幾個,小兵二喜嗚嗚兩聲:「王哥,王哥,你可別死,你死了我怎麼辦。」
王驛兵罵了一聲,但力氣不足,沒有任何氣勢。
他深吸幾口氣,說:「我死不死你別管了,快走,否則人就追上來了,誰都走不了。」
二喜還在胡亂裹傷口,拚命搖頭:「我不行我一個人不行。」
老王罵了句髒話:「要被你氣死了。」抓住二喜的手,「小子,你聽我說,別忘了我們是什麼驛兵,我們可是皇后娘娘最信重的,你能來我們這裡,你就是行。」
二喜繼續搖頭:「不是,我來你們這裡的時候你們還沒被皇后信重,皇后娘娘也不認識我。」
老王氣笑了:「那你小子,這次就證明給皇后娘娘看,你非常行!」說罷伸手按住插在心口的用力一按,「快跟我滾!」
伴著這一聲喊,一口氣斷絕,再無聲息。
二喜也發出一聲叫,用手按住臉大哭,但下一刻,他跌跌撞撞起身,在寒風中沖入密林消失不見。
後來發生的事,二喜都記不太清了。
在夢裡他也只是重複以前的日子。
在鄉下驛站里蹲著看過往驛兵威風凜凜——當然,在其他人眼裡,驛兵都是滿麵灰塵又苦又累。
要麼就是自己也進了京營,當了驛兵,心情無比的歡悅。
還跟著張頭兒去逛京城,看到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吃的,還看到了有人遊街挨打,男人拿著鞭子抽打那年輕人。
張頭兒推他說快去。
去哪裡?去前邊?可不能,會被鞭子抽到。
他也不想看熱鬧了,他想回家,他拚命向後退,但張頭兒推他,他跌跌撞撞撲過去,那個男人舉著鞭子就沖他甩下來——
二喜大喊一聲,雙手抱頭,疼痛刺骨,有人按住他的手,嘈雜的聲音也圍住他。
「——醒了。」
「活過來了。」
「快去告訴皇后。」
皇后?二喜神智漸漸清晰,是了,張頭兒讓他找皇后,什麼事來著?二喜伸手在身上**,信報,信報呢——
又有人抓住他的手。
「信報我拿到了。」有清澈地女聲說,「你放心吧。」
拿到了嗎?
真的拿到了嗎?
王哥死了!王哥死了!他不行的,他一個人怎麼能送到?
看著這驛兵又開始躁動不安,楚昭握著他的手,對醫士們說:「讓他再休息吧。」
醫士們上前灌藥,看著這驛兵慢慢沉沉睡去。
「小姐,阿九回來了。」阿樂在門口小聲說。
楚昭再看了眼睡去的驛兵,走出來。
謝燕來已經大步走過來,說:「中山郡到京城,驛站都被掌控了。」
說到這裡看了眼內室。
「這小子能鑽過來,不容易。」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誇別人呢,楚昭看他一眼,然後下一句就聽到。
「要是我,不會這麼慢。」
楚昭好氣又嘆氣,打斷他:「京城那邊怎麼樣?」
謝燕來道:「放心吧,中山王動作再突然,朝廷不也早就戒備著呢。」
可以說從西涼開戰那一刻,邊郡迎戰西涼,朝廷則準備迎戰中山王。
雖然中山王的動作手段比預料的還要厲害,突破了兵馬圍困,截斷了消息,殺向了京城,但也朝廷並不就是措手不及。
鍾長榮看著沙盤說:「無須擔心,京營有十萬,其他州郡駐兵最快可以趕過去的有二十萬,中山王要想殺進京城沒那麼容易。」
楚昭沉默不語。
謝燕來撇嘴,道:「不用擔心小皇帝,別人信不過,謝燕芳你還信不過?他在京城,誰能攻破京城?」說到這裡呵呵一笑,「說不定他一直期待著這一戰呢。」
上一次京城動亂,謝燕芳吃了那麼大虧,名滿天下的公子最後兩手空空,這一次,公子勢必要挽回顏面。
楚昭道:「我不擔心。」
當年蕭珣天時地利人和都佔了,謝燕芳謀反,還能打得蕭珣節節敗退,如今謝燕芳守京城,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蕭珣想要戰勝他更不可能了。
只是——
那是戰事啊。
和西涼對戰,畢竟是在邊境,人煙稀少。
中山王和朝廷打起來,可是在中原腹地,繁華人間——
攻城掠地,鐵蹄刀劍,場面會多慘烈。
而且還有一個危險——
楚昭猛地拔高聲音喊:「小曼。」
外邊沒有人應聲是,楚昭也沒有再喊,不多時,小曼不情不願地進來了。
「幹什麼?」她沒好氣,頭扭著問。
「京城和這邊的驛信被切斷了。」楚昭說。
小曼呵了聲:「你們官家兵馬這麼沒用啊。」
鍾長榮對她怒目而視,謝燕來倒是應和一聲「的確是沒啥用。」。
楚昭不為這些話在意,道:「我想請你們聯繫上京城。」
小曼扭頭看著一旁不說話。
鍾長榮冷聲說:「不用別人,我們再打通就是,又不是沒人手。」
楚昭對鍾長榮道:「我們的人手自然也要做事,不過,有些事小曼他們做起來更厲害。」她說著低頭沉思一刻,提筆寫了一張簡訊,還拿出鳳璽蓋上,裝好遞給小曼,「其他的事先不管,把這個信交給楚棠。」
小曼雖然扭著頭,也不說話,但伸手抓過信轉身走了。
鍾長榮不去理會這個小丫頭,問楚昭:「你擔心大老爺一家有危險?」
不會吧,楚嵐一家都在京城,京城無憂的話,他們能有什麼事?
一旁的謝燕來哦哦兩聲。
「正義之師。」他說,看著楚昭挑眉一笑,「你慘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