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暗夜裡疾馳,看不清路,路變得更加顛簸。
楚棠坐在車內,耳邊是母親的哽咽。
「阿棠,這是要把我們送哪裡去?去你哥哥們所在的書院嗎?」蔣氏問,「現在出門更不好吧,不是說外邊打起來了?還是繼續在周家躲著安全啊。」
楚棠心想,現在何止不好,他們要去的是更不好的地方。
她伸手按著心口,免得心隨著顛簸跳出來,想著小兔給傳來的消息,她是半夜被叫醒,聽了小兔的話,打了自己一巴掌才確信不是做夢。
「她瘋了吧?」她問,「這是去送死,我怎麼做得到?我只是一個弱女子!」
小兔笑嘻嘻:「阿昭姐姐說你能做到,你就能。」拉著她催促,「快走快走。」
她不走又能怎樣?走不走,走去哪裡,又不是她說了算,是她身邊的這些老弱婦孺忠心的僕從們說了算。
楚棠從來都是個順從時勢的人,雖然滿心震驚狂喊,但還是立刻乖乖收拾,還用話安撫住父母。
不過上了車,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楚棠沒有再跟父母隱瞞。
「朝廷和中山王打起來了,朝廷懸賞抓捕我們。」
「不是因為楚昭和叔父出事,而是父親當年做的事,敗露了。」
蔣氏怔怔,一直裝糊塗的楚嵐再也裝不下去了,哀嚎一聲:「我是被逼的啊,而且我也什麼都沒做——」
冤枉啊。
蔣氏又慌張又不解催問,這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差點昏迷過去:「天也,命休矣。」
這才明白為什麼楚昭當了皇后,絲毫不提甚至不見他們,原來半年多他們是被關在家裡了,根本不是什麼韜光養晦。
說到這裡又恨。
「她一人逃去邊軍,怎麼不帶我們一起逃,留下我們在京城,送死啊。」
楚棠捂住母親的嘴,不讓她再說出什麼話,外邊的僕從一個個可都厲害得很。
「我們也不指望她。」她斬釘截鐵說,「小姐妹們助我,我帶你們去安全的地方。」
蔣氏抱住女兒:「阿棠你受苦了,讓你跟著擔驚受怕辛苦操勞。」
楚棠抱著母親,看著楚嵐:「女兒做的事不辛苦,接下來就要靠父親了。」
靠父親?
蔣氏和楚嵐都愣了下。
「阿棠,為父都靠裝瘋買傻裝糊塗苟活。」楚嵐掩面啜泣,「還有什麼可靠的,為父真是被你叔父和中山王世子害慘了。」
楚岺所作所為所有家裡都不知道,也不在京城,導致他這個大哥被中山王世子盯上,被威逼,他明明什麼都沒做,真是無妄之災。
「不,父親,正因為你被害慘了,所以該去討回公道。」楚棠道。
楚嵐看著她:「我找誰討回公道?」
楚棠挪過來抓著他的胳膊,昏昏車內眼睛閃閃亮:「當然是,中山王世子,蕭珣。」
楚嵐大驚:「阿棠,這哪裡是討公道,你這是讓為父送命啊!」
……
……
晨光從天邊灑落,初春的大地上不見綠草盈盈,草皮都被腳步踏爛,到處都是奔跑的民眾,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人喊小孩哭,車馬混撞。
在他們身後有一隊隊鐵騎,宛如烏雲,漸漸吞沒晨光。
奔逃民眾的前方也出現了一隊兵馬,他們矗立不動,密立如林。
看到這些兵馬,民眾如同見了救星,拚命地奔去——
「無令不得前行,速速退去——」那邊的黑牆齊聲的呼喝,「否則,殺無赦——」
退?往哪裡退?喊聲一浪接一浪,一聲比一聲急,民眾們回頭。
後方亦是齊聲呼喝:「中山王護衛朝廷,進京覲見,擋路者速速避開——速速避開——」
避?往哪裡避?馬蹄如翻浪滾滾,張開大口就要把人吞噬。
蕭珣在滾滾浪中,穿著世子禮服,潔白如玉,抬手輕輕一揮,他說:「殺。」
伴著這一聲令,兵士們盾甲舉起,長槍向前,寒光閃閃。
而前方黑牆隨著一聲號角,亦是盾甲齊立,弓弩手半跪,萬箭齊發。
一瞬間刀光箭雨吞噬天地,血紅一片。
……
……
二月春風撲面似刀。
鼻息間嗅到的氣息也似乎刀。
鐵鏽。
血腥。
楚昭沒有裹上圍巾擋住寒風和血腥氣,她甚至勒住馬,看著路邊倒卧的屍首,這是兩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身邊散落著包袱,身下的血跡已經乾涸。
「也許是被搶劫了,不是兵馬所為。」丁大鎚忍不住說。
包袱顯然是被翻過的,兩個老人身上也是翻找過,腳上的鞋子也不見了,襪子乾淨,不像是跑丟了鞋子,而是事後被人脫走。
「那也是因為兵馬。」楚昭說,如果不是因為兵馬戰亂,老人們怎麼會攜帶包袱離開家,在路途中遇難。
楚昭看向四周,前方隱隱可見村落,但不見炊煙不聞雞鳴狗吠,田地間也看不到勞作的村民。
斥候從前方奔來:「村子都沒有——活人了。」
那就是有死人,楚昭攥了攥韁繩,雖然邊郡戰場上各種慘烈的場面,但邊郡因為備戰,一聲令下堅壁清野,民眾都及時躲避安置,除非一座城池淪陷,否則不會有民眾大批傷亡。
現在內地王爺和朝廷突然開戰,民眾猝不及防,也無從防備——兩邊都是大夏官兵。
兩方兵馬相遇對戰就能毀掉一個村落。
一個城池裡突然官兵分裂陣營混戰,瞬時也能毀掉半個城池。
「速速前行。」楚昭下令,她不能去安葬這些村民,她要去阻止更多地殺戮。
她疾馳向前,丁大鎚率兵緊跟,手中高舉皇后鳳旗,如今他們是一支很龐大的隊伍,前方有斥候先鋒來回賓士,後方騎兵步兵列陣。
行軍半日,前方有兵馬疾馳而來,為首的是一女孩兒。
「小曼來了。」阿樂高興地說,還催馬上前迎接。
但小曼扭著頭不理她,徑直來到楚昭面前,說:「已經圍住中山郡了,中山郡兵馬跟我們差不多。」
老白緊隨其後而來:「攻打郡城我們有一半的勝算。」
就算攻不下城池,也應該能讓中山王調動兵馬來援,這樣也算是為京城那邊解圍。
楚昭搖搖頭:「一半的勝算,不足以撼動中山王。」
那怎麼辦?老白要說再調動兵馬來,楚昭已經越過他們,高聲道:「我去陣前。」
皇后親自攻城,一人抵十人嗎?
小曼撇撇嘴,跟上去。
……
……
中山郡郡城內街上不斷有兵馬奔過,高喊著朝廷兵馬圍城,讓民眾緊閉門戶。
躲在家宅中的民眾惶惶不安又無可奈何,他們現在已經不關心到底是誰要打誰,誰有理誰無情,一旦打起來,遭殃的是他們啊。
原本遙遠的戰事,突然就發生在身邊了。
當然有聰明人嘆息:「就因為遙遠的戰事,所以才有今日,中山王,從來到這裡的那一天就等待著回京城去。」
終於等到機會了,先帝駕崩,西涼入侵,內憂外患,誰還能阻止他殺回京城。
中山王瘸了腿,但沒有瘸了心。
但也有人抱怨:「也是先帝的錯,怎能讓一個小孩子繼承皇位,就該中山王當皇帝,中山王是先帝的親兄弟,論資格論年紀都是最合適的。」
早如此,也不用現在這樣打起來了。
更有甚者說,西涼王也不會打過來,有中山王這樣的人做皇帝,國朝安穩,西涼王哪裡敢打。
但現在不管說什麼,戰事是不可避免了,攻城防守之下,他們也避免不了池魚之殃。
城中的氣氛,民眾的議論,中山王都不在意。
既然開戰了,就一切等戰事結束後安撫就好,等他當了皇帝,說什麼就是什麼,做什麼民眾也都會感恩戴德。
至於朝廷兵馬圍城,皇后親自來陣前,他也不在意,還跟身邊的官將說笑:「能與皇后一戰,阿珣在京城不知道多羨慕呢。」
官將都是親信,知道這些蕭珣先前與楚氏女的事,有人笑,也有人冷嘲:「楚氏女為了當這個皇后真是費盡心思,這一次末將給她一個教訓。」
中山王哈哈笑,待要說聲好,門外有人疾步進來稟告:「王爺,楚後說,要與你談談。」
談談?
竟然不是直接攻城嗎?
「這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打,討不到好處。」
「真是好笑,都這時候了,談又能怎樣?」
「或許是來投誠的。」
「那也不用談,她直接調頭去助力世子,把京城打下來,到時候再來談一談。」
「那也沒得談,談什麼?還想當世子的妻子嗎?晚了!」
廳內議論紛紛冷嘲熱諷。
中山王含笑聽著,擺擺手制止:「既然楚後想要談,我們怕什麼。」他看向來人,「去告訴皇后,本王腿腳不便,不能出門,不過中山王府大門為皇后娘娘大開,可以隨時前來。」
中山王大門為皇后打開,皇后可敢上門來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