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燕芳帶著小皇帝已經到了陣前。」
中山王手裡拿著信,看楚昭。
楚昭手裡雖然沒有拿信,但一旁桌案上扔著一張窄條。
中山王知道他知道的,楚昭也知道,而且比他還早一步。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中山王一開始還下令到處搜查嚴防,現在么,他都懶得理會了——楚昭有備無患而來,防不勝防,不如不防。
「皇帝親征萬民稱頌,氣勢如虹。」中山王說,將手裡的信扔在桌子上,「勢不可擋,謝大人怎能罷手。」
他看著楚昭。
「楚後,你先前說過,你的生死朝中不會在乎,謝大人也不會在乎,你說的話,就更不算數了。」
說著又搖頭。
「所以本王很可惜,楚後你這個選擇真是不明智,你若是選擇本王,至少我們是兩人。」
楚昭笑了笑:「不選擇王爺,本宮也不是一個人,如今這天下,本宮也還是可以說一說的。」
她指了指桌案。
「請立刻馬上下令,否則,王爺和世子,就活不到親眼看陛下是怎樣萬民稱頌氣勢如虹了。」
在陛下氣勢如虹迎戰之前,她就殺了他們父子嗎?中山王冷冷一笑:「楚後還是關心自己吧,你會比我們更早死。」
楚昭一點都不在意威脅,將筆遞在中山王手中:「我們都爭取活著吧,人活一世不容易,王爺你,更不容易,吃了那麼多苦,小小年紀就斷了腿,被自己的父皇棄之不顧——死在我這個小女子手裡,你能瞑目嗎?」
中山王氣笑,看著這小女子,這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好。」他說,接過筆,「本王就等著看,皇后你將來死得是否能瞑目。」
……
……
蕭珣掌控的郡城,比先前更加森嚴。
街上兵馬疾馳日夜不絕。
「大人——謝燕芳已經攻破先鋒陣了——要向這邊來了」
親兵衝上城牆,下一刻就被城守主將一腳踢倒。
「給我住口。」主將壓低聲喝道,「讓他們守住。」
親兵抱住他的腿:「大人,世子必須出面了,否則軍心不穩,這幾日已經有謠言——。」
主將怒目:「有亂軍心者,斬!」
親兵低頭不敢再說話。
主將深吸一口氣,壓下躁怒,轉身下城牆,騎馬向官衙疾去。
世子所在的官衙外兵馬如鐵桶,連天上偶爾飛過的鳥都被打下來。
但院子里守著的兵將如同困鳥一般焦躁不安,來回走動,待聽了守城主將低聲的彙報,將官一腳踹翻了椅子。
這動靜讓廊下蜷縮而坐的世家們驚醒,要打了嗎?
但看過去,見那將官一如先前只是衝到了緊閉的廳門前,咆哮:「有本事你們押著世子出來去見那小兒,不見世子面,我等絕不會止戰。」
門廳內無聲無息,片刻之後冒出一聲「送些茶水,要好茶。」
似乎根本沒聽到將官喊什麼。
可能聽到了也聽不懂。
將官臉色漲紅,這些雞鳴狗盜之徒,好話壞話不聽,油鹽不進,似乎打定主意要裹挾世子在這裡蜷縮一生一世。
他們要吃要喝,還提醒不要下毒迷藥。
「老兒我是從小玩毒藥迷藥長大的。」
「再說了,不管什麼我們都會讓你們世子先享用。」
將官一口氣咽回去,閉了閉眼,對身後的親兵們喝道:「送好茶。」
親兵們立刻準備茶水——這些日子已經很熟練了。
「大人,難道還要等?」一個副將低聲問。
將官臉色沉沉:「王爺說過了,稍安勿躁。」
事情一發生他們就往中山郡送了消息,中山王也很快回了消息,說這一切都是楚後的把戲,楚後現在已經被困在中山王府,讓大家稍安勿躁,守而不攻。
「先前可以守。」副將急道,「現在那小皇帝親自來了!」
將官咬牙,火氣再次騰騰,明明大好形勢,偏偏被一群雞鳴狗盜之徒擾亂,好恨!
「小皇帝來了又如何?他們與我們兵馬不相上下——」
他的話沒說完,又有信兵疾奔來「報——」
信兵幾乎是跌跪在地上,身上亦是血跡斑斑,顯然是艱難殺過來的。
「後方被偷襲,不是朝廷的兵馬。」信兵喘氣說。
偷襲?不是朝廷兵馬?將官一怔,旋即冷笑:「好一個謝氏,竟然養私兵。」
先前沒有,謝燕芳一來就有了偷襲,除了他帶來的人手,還能是誰!
「罵我們王爺世子謀逆,看看朝廷都是什麼人吧。」將官譏嘲,「一個皇后養著雞鳴狗盜之徒,一個國舅藏著私兵,誰謀逆還說不準呢。」
道理沒錯,但現在么——副將苦笑道:「大人就別說這個了,民眾只認皇帝。」
皇帝的妻子,皇帝的舅舅做什麼都是正道。
「還是快想想我們怎麼辦吧。」
將官冷笑:「謝燕芳有私兵又如何,藏著掖著到現在才用,想攔我們,沒那麼容易!王爺蓄力幾十年,豈能怕他,至於世子——」他看了眼廳堂,想著王爺那句稍安勿躁——
王爺身為父親都可以安,不躁,他們又怕什麼。
世子被抓,又不是三萬先鋒,七萬後防,十萬主軍被抓!
雖然是世子帶兵前來,但真正的兵權在王爺手裡。
這些雞鳴狗盜之徒妄圖用世子來止戰?不過是把自己困住了,殺不得,也逃不得。
他們能抓世子十天,二十天,三個月,難道還能抓著世子龜縮一年兩年?
世子被抓,這戰事,依舊可以打!
只要殺了那小皇帝,誰還能奈何中山王!
「擊鼓——迎戰——」將官下令,副將們要領命去,將官又猙獰一笑喚住,「還有,驅趕城中百姓去迎接皇帝,有聲望有地位的世家老爺們,讓他們看看小皇帝是不是憐憫眾生。」
副將們瞭然撫掌:「好,好,好,算是我們送給小皇帝的一份見面禮。」
說罷幾人哈哈大笑,笑得縮在廊下角落裡的幾個世家面如死灰——先前還後悔自己不該跑來這裡送死,現在看,不跑來這裡也是要送死。
戰事起,爭天下,不管世家還是平民百姓,都是螻蟻。
苦啊——
……
……
哭聲喊聲響徹春日的天空。
因為幾次對戰,大路上田地上冒出頭的青草都被踏光,伴著雜亂的腳步,塵土飛揚,恍若要遮天蔽日。
要是真遮天蔽日就好了,大家就不會看到這些民眾,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有平民百姓有錦衣華袍。
不管他們身份如何,此時都向這邊的京兵陣地奔來,有人跑的快,有人跑得慢,有人跌倒,有人爬行,口中喊著一句話。
「陛下救命——」
再弱小的聲音,這麼多人喊出來,如雷滾滾。
前方盾甲兵衛擋住了視線,但擋不住聲音。
謝燕芳伸手捂住蕭羽的耳朵。
「舅舅。」蕭羽在他懷裡抬起頭,原本激動興奮的雙眼,此時閃爍著驚恐不安,「那些民眾,怎麼辦?」
一路上民眾都在對他叩拜感激他救命,但其實他知道,自己並沒有救他們什麼。
現在又有民眾對他急切喊救命,他不止不救,還要——殺。
「陛下,不要看他們。」謝燕芳輕聲說,伸手將蕭羽扶著站在馬背上,「看他們身後。」
越過層層兵陣,越過荒野上奔跑的民眾,可以看到其後有一堵宛如鐵牆的兵馬,他們緩緩而行,遙遙跟在這些民眾身後,手中的兵器在日光下閃閃發亮。
「這是兵法,這是戰術,他們用這些民眾做盾甲,做架車,來替他們當進攻,以及沖亂我們軍陣——」謝燕芳的聲音在蕭羽耳邊響著。
蕭羽能看到前方的軍陣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但因為這些民眾而有些許躁動,弓弩手不能射箭,盾甲兵陣型微亂,鼓手旗手一聲聲的高呼「民眾讓開,民眾讓開,速速讓開——」
民眾們顯然也想讓開,有不少人向兩邊跑,但是,身後的中山王兵馬就像牧羊人,一旦有人不按照他們的範圍前行,立刻就有箭射過來,逃開的人便撲倒在地死去了——
逃開是死,不逃或許還能活,畢竟那邊是陛下,是他們的君王,是來救他們了啊!
民眾們求生本能更急切的向這邊衝來。
「再近一些,就到了雙方射程內了。」謝燕芳輕聲說,「阿羽,我要殺人了。」
他是經歷過生死的孩子,他知道什麼叫死亡,他也是剛剛體會到民眾敬愛傾慕歡呼的孩子,一眨眼他就要殺掉這些敬愛傾慕對著他喊救命的人——蕭羽站在馬背上,渾身發抖,聲音喃喃:「不——」
齊公公在一旁都不忍心看了,道:「謝大人,快把陛下放下來吧,別讓他看!」
太殘忍了。
「不行,必須看,阿羽!」謝燕芳再次拔高聲音,「你再向後看——」
蕭羽顫顫向後看。
「後方有更多的民眾,他們也在等著你救護,如果不殺人,就會死更多人。」謝燕芳厲聲說。
蕭羽看著後方,想到了一路上見到他歡呼雀躍的民眾,漸漸停下了顫抖。
謝燕芳將他攬在懷裡,聲音恢復輕柔。
「阿羽,殺人,也是救人。」他說,「你是大夏的帝王,是萬民的天子,你要向前看,向後看,但不要只看眼前。」
要打磨一個帝王,沒有比直面慘烈戰事更適合的場合了。
帝王,當無心,就算有,要堅硬如鐵,要見悲可喜,見喜而悲,喜怒無常,恩仇不定,善惡難測。
這才是帝王。
這也才是謝家子。
這一次他就用中山王來教出一個謝家的帝王。
「阿羽,舅舅帶你殺賊,護佑生民,祭奠亡者。」謝燕芳說,舉起手中的長刀。
倚在他懷裡的蕭羽慢慢點點頭。
謝燕芳嘴角一絲淺笑,將手中長刀一揮落下。
戰鼓齊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