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珣離開,一眾官員將士都跟著呼啦啦而去。
小曼看院落只剩下的自己人,收起了從皇宮裡學來的女官姿態,叉腰一笑:「小兔,阿婆,你們這次乾的不錯!姑姑說了,有賞!」
院子里的自己人響起笑聲。
直到這時,楚棠也才從廳內向外探頭:「小兔,安全了吧?」
小兔回頭哈哈笑:「阿棠姐姐快出來吧,早就安全了。」
安全什麼啊,院子里剛才很多中山王的人,她如果走出來,萬一被抓住泄憤——她這條命單薄,可經不起萬一兩字。
確定這裡沒有了中山王的人,楚棠才帶著父母出來,但楚嵐不肯出來,躺在地上裝病。
「楚大老爺你可快點起來吧,還有大事要你做呢。」小曼說。
聽到這話,楚嵐更是乾脆昏死過去算了,還有大事?他有幾條命能經得起這樣——
「——皇后說,你們要親自押送中山王世子回京了,這樣天下人都知道是你不惜污名自身,捨身犯險,擒住了中山王世子。」小曼在外繼續說。
沒聽她說完,躺在地上的楚嵐就睜開眼,精神一瞬間清明。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你這躺著,怎麼風風光光進京,萬民瞻望,朝廷怎麼給你封賞?」
楚嵐起身,旁邊的蔣氏都沒來得及攙扶。
他抄了抄衣衫。
「老爺,真要去啊?」蔣氏問,這起起伏伏的,真的假的啊?
「真,怎麼不真。」楚嵐說,「這是我們用性命換來的,真真切切。」
楚棠笑盈盈扶著蔣氏:「爹爹記得多要點封賞。」
她可是舍了一個皇后之位呢。
……
……
蕭珣來見皇帝時,蕭羽還在戰場上。
中山王的兵馬繳械被收整看管,城池裡倖存的民眾都被放出來,看到死難者的慘狀,又慶幸又悲傷,再打下去了,他們就是下一批死難的牛羊。
悲傷的民眾看到穿著黃袍的孩童行走在傷者亡者中間,幫忙裹傷,抱起失去父母的孤兒——他比那孤兒也大不了幾歲。
「陛下,幸有陛下在——」民眾們跪地大哭。
兵馬又從遠處來高喊「中山王世子綁來了。」
無數的視線看過去。
一個年輕公子五花大綁被押送而來,未近前就跪下來,高聲道:「蕭珣,意氣用事,與朝臣爭執,桀驁不馴,鑄成大錯,罪該萬死。」
說罷叩首。
中山王是認罪了,但認得是蕭珣跟宣旨大臣「衝突」的罪,所以意氣用事,桀驁不馴,一場逼宮的意圖就被掩下了。
「世子切記。」這是適才中山王派來親信的叮囑,「我們停手,但朝廷不能傷害以及問罪世子。」
寧昆在一旁咬牙:「楚後以世子生死要挾王爺,王爺只能——」
蕭珣一句不多問,只點頭應聲是,見到小皇帝也乾脆利索地跪下了。
蕭羽看著跪在不遠處的人,他其實不認得這個堂叔,或許小時候見過一兩次吧,完全沒印象。
但他知道那晚在楚家,就是這個人來殺他。
看著這個近在咫尺的仇人,再聽到輕飄飄的意氣用事之罪,蕭羽沒有悲憤也沒有質問,神情平靜。
先前老白轉達了楚姐姐的話,為了避免更大的傷亡,現在朝廷也要退一步,將這件事大事化小,暫不追究中山王父子謀逆之罪。
楚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楚姐姐還告訴他一句話——
蕭羽將抱著的孤兒放下來,說:「蕭珣,你不用跪朕,也不用跟朕認罪,你應該跪這些死難的百姓,你向他們認罪。」
聽到這句話,民眾們響起衝天的哭聲。
「沒錯,都是他害我們——」
「我的兒啊,你死的好慘啊,聽到中山王世子護衛京城,你還跑去要投軍,結果死在了人家的馬蹄下。」
「天煞的中山王世子!」
罵聲,哭聲,不知那個失去親人的民眾恨極了,抓起地上的土石砸過去,緊接著更多的人開始砸。
蕭珣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任憑土石鞋子砸在身上臉上。
……
……
深夜的城池燈火通明,城池外駐紮的兵馬宛如星河。
戰場收整,屍首都不見了,傷者也都在城中安置,但行走在其間,還是能聞到血腥氣。
謝燕芳站定,低頭看地上,經歷過踐踏,填埋,還是有一株小草歪歪扭扭長出來了。
「寒冬終於過去了。」他輕聲說。
身旁蔡伯的臉比寒冬還冷:「鄧弈是不想活了!」
他手裡拿著一捲軸,明黃,龍紋,但下一刻他就把捲軸扔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小草被砸的立刻不見了。
「中山王教子無方,世子蕭珣跋扈,忤逆犯上,不聽調令,亂我國朝。」
他一字一頓將聖旨的內容念出來:「這幾句還像個人話,但接下來——」
「念在中山王用十萬兵馬供與朝廷征戰,並將世子送入京城管教,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特加封中山王為護國王,祈我大夏永固,萬民安康。」
「鄧弈,他怎麼敢,擬定這樣的聖旨!」
謝燕芳低頭看著聖旨,忽問:「皇后給他寫信了?」
蔡伯愣了下,現在在說鄧弈聖旨——
當然,鄧弈這聖旨來的時機太巧了,分明是跟中山王商議好的,而中山王在被皇后圍攻,或者說,皇后單刀赴會坐在中山王府里。
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在皇后。
「驛站信報沒有皇后信件。」蔡伯冷聲說,「不過皇后有我們所不掌控的人手。」
所以皇后人在邊郡,但對朝廷京城動向清楚,也才有楚嵐一家逃走,還能抓住中山王世子。
中山王父子突然認罪,鄧弈突然送來這麼一聖旨,這必然是——
「皇后跟鄧弈勾結商議好的。」蔡伯接著說。
謝燕芳打斷他,輕嘆一聲:「皇后竟然沒有給我寫信,沒有跟我勾結,商議。」
蔡伯再次愣了下,又惱火道:「公子你想什麼呢,她有什麼膽子跟三公子寫!她只敢躲著避開三公子,偷偷摸摸跟鄧弈交易,壞公子的籌劃。」
越說越恨,鄧弈,楚昭,這兩個小人!卑劣!無恥!
「他們讓朝廷成為笑話!」
謝燕芳笑了,安撫蔡伯:「這不是笑話,這只是交易。」
他伸手將聖旨撿起來,順手輕輕扶起壓倒的小草,再向前邁步。
當蕭珣跪在陣前,不,應該說,從中山王兵馬開始向後退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那個女孩兒做到了。
她和中山王交易,和鄧弈的交易,都做到了。
蔡伯的聲音憤怒在耳邊回**
「拿著朝廷,拿著大夏,去跟中山王交易,他們憑什麼!」
「鄧弈附眾多,又仗著有玉璽,硬是下了聖旨。」
「公子,他寫就寫,他能送過來,我們也能讓它在這世間消失!」
聖旨雖然出了朝堂,但並沒能真的呈現在陣前宣讀,半路就被謝氏的人截住了。
不僅截住,還能讓它徹底消失,就像從未存在過。
真以為謝氏不在朝堂,他鄧弈就無所不能了嗎?
聽到這裡時,似乎一直走神的謝燕芳停下腳,看手裡的聖旨。
蔡伯伸手:「我燒掉它!」
謝燕芳抬手一舉避開了蔡伯的手,夜色下,臉上還浮現笑。
蔡伯有些無奈:「公子,別鬧。」
謝燕芳笑道:「蔡伯,別鬧,我們可以攔下聖旨,燒掉聖旨,但攔不住這件事。」
蔡伯沉臉。
「這件事的根源不是聖旨。」謝燕芳道,將聖旨在手裡晃了晃,「是,權柄。」
鄧弈身為太傅,先帝託孤,手握玉璽監國,他再小人,再無恥,他有權柄,他就能做這件事。
不管這件事多荒唐。
楚昭,亦是如此。
她年紀小,失去了父親,家世單薄,她是先帝封皇后,她是大夏國母,她就有拿大夏做交易的權力。
權柄,越用就越會用。
謝燕芳看向西北方向:「你看,阿昭小姐這次用得多好。」
權柄,越用就越盛。
這一戰,他謝燕芳聲名赫赫。
這一不戰,楚後聲名赫赫。
謝燕芳再垂目看聖旨,喚聲杜七,一甩。
隱沒在夜裡的杜七伸手接住。
「宣告天下吧。」謝燕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