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也就是普通的主將營帳,楚昭在軍中並不擺皇后儀仗,吃住都和兵士們一樣。
「飯菜是郡城最好的酒樓做的。」楚昭指著桌案說,又挑眉一笑,「畢竟已經拿下中山郡了,我身為皇后吃點好的還是沒問題。」
木棉紅看著燈下女孩兒長眉飛揚的樣子,看來今日能被請來吃這頓宵夜,是那位謝家公子的緣故。
木棉紅笑著坐下來,拿起碗筷端詳飯菜。
「小曼喜歡吃咸香。」楚昭指著一疊炸魚說,「這種小黃魚她一口氣能吃一盤。」
木棉紅便夾了一條,道:「我也是,寨子里最多的吃食就是烤肉炸肉。」
楚昭嗯了聲,又指著另一邊:「這個荷葉卷她也喜歡,大當家嘗嘗。」
木棉紅道:「這個我們吃的少,沒見過呢。」說罷夾了一個。
一時安靜,兩人各自吃飯,營帳里唯有燭火燃燒的聲音。
楚昭也並沒有讓大家陷入沉默太久。
「我請大當家的來是要交代一件事。」她說。
木棉紅沒有放下碗筷,只道:「皇后娘娘請說。」還用公筷給楚昭盤子里也夾了菜,「你也吃。」
對於她的禮尚往來楚昭沒有拒絕,也沒有多說,道:「中山王交出了十萬兵馬,這些兵馬朝廷會調派到邊軍,但我想分出五萬交給大當家。」
木棉紅慢慢咀嚼,抬頭看著她,似乎在思索,問:「那是要他們當兵呢,還是當匪?」
楚昭道:「這些兵馬原本是中山王養的,雖然將官都已經被清除,但兵士來歷關係複雜,按照朝廷的意思要將這些兵士們打散分到邊軍中,但我覺得這樣的話,一是可惜了這十萬兵馬的戰鬥力,再者也會影響邊軍的戰鬥力。」
木棉紅看著她,有一瞬間走神,她恍惚又看到了那個年輕的將軍——
夜晚的室內,他卸下鎧甲,帶著沐浴後的清香,挽著衣袖,用修長的手指在輿圖上指點,還轉頭喚她。
「阿棉,你來看,這個兵馬如果這樣調動——」
木棉紅問:「那我要做的是——?」
「馴服他們。」楚昭用反手用筷子在桌案上輕輕一點,說,「把這五萬兵馬打散,然後變成你們的人。」
木棉紅又吃了一口菜,看著她的筷子,點點頭:「這樣既不影響邊軍,又能多了助力。」又搖頭,「但要達成這樣的目的,需要時間。」她抬起頭看楚昭,「娘娘,可要有耐心啊。」
楚昭揚眉一笑:「不是耐心,是信心,我有信心就算不用這五萬兵馬,西涼也休想突破邊郡。」
木棉紅一笑,再次給她夾菜:「娘娘威武。既然不急,那就好辦了。」
楚昭將令符推給木棉紅:「我跟鍾叔打個招呼,到時候他會派自己人來接收兵馬,然後以訓兵的名義,交給你五萬。」
木棉紅應聲是,接過令符,在手裡端詳,又笑了笑:「我沒想到,我有一天會拿著朝廷兵馬的令符。」
她本是賊。
是朝廷兵馬剿殺的對象。
楚昭沉默一刻,道:「我知道這件事可能不近人情了,但現在我還是不能給大當家封賞。」
木棉紅看著她。
「這也是我的私心。」楚昭不迴避她的視線,說,「我現在是皇后,公布大當家的身份對我沒有好處。」
這話說得很直白,一個皇后有一個當山賊的母親,的確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木棉紅臉上沒有半點哀怨,嗯了聲:「不僅對你沒好處,對將軍也不好,他既然過世了,就讓他安安靜靜再不要受侵擾了。」
楚昭看著她,道:「還有,公布身份對你也不好。」
木棉紅看著這女孩兒,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她長的很好看,儘管已經染上了歲月的痕迹,當眼裡亮起光的時候,整個人如月華一般,讓人不設防,讓人只想多看她兩眼——父親當年就是這樣淪陷的嗎?楚昭移開視線,端起湯茶喝了口。
「你應該知道,我當這個皇后是怎樣的機緣,自從當了皇后,國朝多難,雖然看起來我風風光光的,但其實處處有難關,我的親人們會被**,會被要挾,或者與我反目,或者因我被害。」她輕聲說,「如果你的身份被人知道,你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我知道你很厲害,有功夫,有人馬,但這世上人心算計太危險。」
她看向木棉紅。
「你會因為我而遇難,而我也會因為你陷入困境。」
「所以,不被人知曉,對你,對我,都是最安全的。」
木棉紅一笑:「我知道了,皇后娘娘請放心。」她再吃了幾口菜,又端起湯喝了口,「這個味道也很好,想必,小曼也喜歡吧?」
楚昭點點頭,這一桌飯菜是她特意按照小曼的口味做的,她不了解木棉紅,想來她們應該一樣。
「皇后娘娘。」木棉紅這次落了碗筷,起身道,「我這就去準備。」
楚昭也站起來:「我幾日後會帶著丁大鎚和餘下的龍威軍回京,你們在這裡等候鍾叔的人來接受兵馬,然後隨同他們一起回雲中郡。」
木棉紅應聲好,再看她一眼,轉身出去了。
楚昭站在原地輕輕鬆口氣。
原來跟她相處也不難。
……
……
「怎麼樣?」
「大當家的,她說什麼?」
木棉紅剛走回自己所在的營帳,就有幾個男人急切圍上來問,神情激動又期盼。
「是不是認你了?」
「喊你娘了嗎?」
木棉紅看著大家,笑了笑:「沒有。」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又拿出令符晃了晃,「不過,她把中山王上交的五萬兵馬送給我們了。」
幾個男人怔了怔,似乎沒聽明白。
「五萬哦。」木棉紅再次重申,「天下哪個山賊能有這麼多人馬?我們以後就真是天下第一山賊了。」
她說著笑起來,有兩個男人也跟著笑起來,但另一個男人回過神。
「什麼啊,紅姐。」他道,「這是苦差事,五萬兵馬豈是好管的?」
更何況還是中山王養著的叛軍。
這分明是讓他們馴化。
其他兩個男人也回過神了。
「大當家的,這又是讓我們做工啊!」
「你為她做了多少事了,竟然連聲娘也不喊!」
「她不喊娘,還好意思讓你做事,這是什麼意思啊?」
「她姓楚,是楚岺的種,就是心黑手辣。」
「父女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會要挾你。」
抱怨一句接一句,待最後一句脫口而出,被旁邊的男人戳了下,那男人訕訕停下,看木棉紅。
「大當家,我,我不是。」他結結巴巴解釋,「我不是埋怨你。」
「大當家,我們跟著你做什麼都行。」先前的男人也說道,「我們什麼都不怕,我們只是擔心你受委屈。」
另一個男人也點頭,神情憋悶:「就是,她不能,這樣欺負人。」
木棉紅看著三人,一笑:「你們的心情我都知道,不過,別擔心,她不是要挾我,更不是欺負人,她是為了我們好。」
她也不瞞著兄弟們,將楚昭的話講給大家聽。
三人的臉色好轉了很多。
「當個皇后,也不容易哈。」一個男人嘀咕一聲。
木棉紅道:「做什麼都不容易,當皇后,當天下最上等的人,更要吃天下最大的苦。」
另一個男人遲疑一下,還是忍不住說:「但表面上不認,不對天下人說,私下她總該認你吧。」
木棉紅默然一刻。
「她現在敢看我,不迴避我。」她含笑說,「心裡就是在接受我了,不急。」
說到這裡又輕嘆一口氣,抬頭看夜空。
「我雖然認她,念著她,但其實,我並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為了她。」
三個男人對視一眼,什麼意思?不是真的為了她,那是為了什麼?
「我把她當女兒,是因為我生了她,母親應該,必須是,惦記女兒的。」木棉紅說,「但其實,我,我也不知道,惦記她的是我,還是僅僅是個母親。」
更糊塗了,三個男人大眼瞪小眼。
木棉紅看他們的樣子,自己也笑了,她自己也說不清。
「不過,就在適才,我看著她在我面前吃飯,跟我說話,我突然就清楚了。」她輕聲說,「是我惦記她,是我很開心有個女兒,是我很難過當初舍了她,我——」
她說著垂下頭,掩飾自己突然淚蒙蒙的眼。
三個男人對視一眼,大當家雖然人前人後都嬌滴滴的,但其實殺人不眨眼打人不磕絆,流眼淚那更是幾乎沒有——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木棉紅抬起頭,笑道,「就是大家不用擔心,我很好,很開心。」
看出來了,三個男人點頭,也不再多說:「那大當家的你先忙吧。」
看著木棉紅進了營帳,三個男人對視一眼。
「但是吧。」一個男人壓低聲說,「我覺得楚昭就是跟楚岺一樣,花言巧語,黑心鬼,你看三言兩語把大當家迷的——」
另外兩個男人踢了他一腳「你少說兩句吧。」
三人嘻嘻哈哈笑著走入夜色中,而此時坐在營帳里的黑心鬼楚昭正看著面前的碗發獃。
碗里一個鹵鳳爪,一個蘿蔔丸子。
這是適才木棉紅禮尚往來給她夾的。
真巧,這兩個是她最喜歡的,阿樂特意讓酒樓做的。
木棉紅,這是知道她的口味啊。
她不知道木棉紅的口味,按照小曼的來招待,她跟小曼很熟了,而小曼跟木棉紅是一直在一起。
木棉紅可從未跟她在一起過,也就這些日子,但行軍打仗風餐露宿喝奶茶啃干餅,根本沒有口味喜好可講。
她怎麼知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