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武將話雖然說得不客氣,但意味著什麼,在場的人都清楚。
高台上的官員們漠然的神情微動,沒料到這些京兵竟然會出來阻止。
真是莫名其妙。
「林昆!」祝主事喊這武將的名字,雖然也只是一個校尉,不過都是在京城,林昆也是個世家子,互相都認識,「你們的事,京營會處罰。」
林昆不怕他,還笑嘻嘻說:「我們有什麼事啊,不就是因為口角推搡了幾下,這很常見嘛,上個月南軍和北軍幾人也推搡了幾下,還鬧到了侍郎大人那裡,侍郎大人說不算事嘛。」
搬出侍郎大人了,這些京營里的兵將,在京城混都很滑頭,祝主事看著他:「口角?推搡了幾下?先前不是這麼說的吧?」
林昆瞪眼裝傻:「就是口角啊,因為吃的好吃不好吃爭論啊。」他轉頭看兵士們,「是不是這樣啊?」
兵士中有幾個人站出來,衣衫凌亂,鼻青臉腫,正是先前那五個伙夫兵,雙方比試時,作為始作俑者自然要參加。
此時被詢問,五個人都搶著開口:「是。」「就是這樣。」「其實我們做飯的確不好吃。」「人家說了,我們不想聽,還罵了他們。」
這可跟先前說的不一樣了。
祝主事更是看著這些人,冷笑說:「你們這是被人打一頓,怕了?」
林昆道:「大人您這是滅自己威風了,都是大夏的兵馬,我們怎麼可能被打怕,我們怕過誰?中山王的兵打過來,我們不也迎戰了嗎?」不待祝主事再說話,接著道,「我們久仰邊軍威名,既然見了,總要比一比,大家都是兄弟,切磋一下算什麼大事。」
說著又施禮。
「驚動了朝中大人們,是我們的錯。」
「所以要罰,就一起罰,也好公正公平。」
四周的京兵們也都紛紛跟著請求「一起罰」
在嘈雜中,謝燕來轉頭打量林昆,道:「沒看出來,你們還真是有膽子。」
「謝燕來。」林昆道,「就憑你這話,我們能再跟你打一次。」
謝燕來嗤聲:「來啊。」
這邊突然安靜,又突然喧鬧,遠處圍觀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站在近處的張谷和兵士們能看到,也能聽個大概。
「林軍侯竟然這麼好說話。」一個兵士低聲說,又鬆口氣,「上次我去他那裡送驛信,看到他發脾氣把桌子都砸了,砸完了還追著人打,嚇死人。」
張谷失笑:「他哪裡好說話,只不過是阿九這個人,格外能討人喜歡。」
另一個兵士點點頭:「要說討人喜歡吧,這阿九還真算不上,他說話能把人氣死,但是吧,他其實並不欺負人,很講公平,你打我我就打你,我打你你也可以打我,打過打不過,那就看各自的本事。」
張谷搖搖頭:「其實這次他不是為了他自己,如果只是他自己,他才不會跟這些人撕扯。」
阿九其實很懶。
「也是。」先前的兵士點頭,「都說了是因為吃喝鬧起來,就算被兵部的官員們帶走,難道還能真用吃喝定罪他?最多訓誡兩句就罷了。」
「那他打這一場幹嗎?」另一個兵士還不太明白,「耀武揚威?」又有些緊張,「還有現在他這樣鬧,就是真的可以定罪鼓動軍士鬥毆了。」
張谷看著前方聚集在一起的兵士們,都灰頭土臉,也不像先前涇渭分明,你是你我是我,現在混站在一起,還互相說話。
「他,是為了邊軍。」張谷說,「他不在意自己,但不想讓邊軍被京兵忌恨,更不想邊軍聲名受損。」
所以怎麼解決?那就狠狠打,讓大家打出氣,打服,以打開始,以打結束,這件事也才算結束。
……
……
「大人不能把他們都帶走。」有官員對祝主事低聲說,「把京營也卷進去,事情鬧太大。」
祝主事要說什麼,外邊圍觀的民眾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發出了喧鬧。
「打不打啊?」
「都下注了,快打啊!」
祝主事的臉黑了黑,這都什麼事!
「民眾都當熱鬧看。」另一個官員低聲說,「把這麼多兵士都帶走,會謠言四起的。」
祝主事看著高台下的謝燕來,這小子已經跟林昆勾肩搭背說話,似乎這件事已經揭過去了,完全不把高台上的官員們放在眼裡了。
「但不能就此了事!」他冷聲說,「他作為邊軍軍使,再怎麼說,也難辭其咎,必須帶走!」
這倒也是,官員們不說話了。
但又有人說話了。
「祝大人,既然只是軍中切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祝主事臉色一沉,誰?竟然敢這樣命令他!
他先看向一旁站著的紅袍太監,那老太監慈眉善目,眼神示意自己沒說話,還好心向高台下指了指。
謝七爺已經走上來。
「祝大人,雖然引起誤會,但軍中切磋還算不上觸犯軍法。」他接著說,「所以論罪處罰就罷了。」
祝主事看著謝七爺道:「七爺這是要干涉朝事了?這件事是太傅——」
謝七爺可沒有謝燕芳那麼溫和,直接打斷:「少來扯這些,雙方都說了是比試,連鬥毆都算不上,干涉什麼朝事,最多算是頑劣,大人放心,我們也不是要縱容他,孩子頑劣,帶回去,我們會好好教訓,你就這樣跟太傅說,如果太傅不同意,讓他去跟燕芳說,讓禁衛上門抓人就是了。」
太傅雖然抄了很多家,但謝氏的家門還是不能輕易動。
太傅可以跟謝燕芳爭論,祝主事不敢真跟謝七爺爭論,不管怎麼說謝七爺是皇帝的長輩。
「我會跟太傅轉達的。」他冷聲說。
謝七爺再轉身看高台下,怒聲喝道:「謝燕來。」
正和林昆說笑熱鬧的謝燕來抬眼看過來。
林昆也看著這男人,低聲道:「這是你叔父啊,上次我叔父宴請過他。」
謝燕來哦了聲,這一聲算是答了兩人。
「你頑劣不堪,在軍中肆意妄為,雖然軍中不計較,但家裡不能不管不問。」謝七爺喝道,再喚人,「把他給我捆回去,跪祠堂。」
謝燕來哈的一聲:「七叔,祠堂不是在東陽嗎?」
謝七爺冷冷說:「心中有祠堂,處處都能跪,當然,也可以回東陽去跪祠堂,你這個提議真不錯。」
回東陽,從此後他就休想再出來,就像一隻鷹被折斷了翅膀,謝燕來不說話了,看著謝七爺。
謝家的家丁們已經走到謝燕來身前,恭敬地說:「九公子,請吧。」
謝宵躲在家丁身後,捂著臉狠狠說:「不走,就綁著他,咱們謝家的好名聲都被他丟盡了!不教訓他,成何體統!」
高台上的官員們看到謝七爺綁人論家規,只冷笑,好名聲才都被他們家佔了呢,還絲毫沒有損失。
林昆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這是人家的家事,他沒道理再說跟著一起去。
不過好歹是不用定罪,回家去,就回家去吧。
他看著謝燕來木然的臉,低聲說:「我明白,家裡總是很煩的。」
不過也沒辦法啊,那是家啊,怎麼也逃不開,伸手一拍謝燕來的肩頭。
「你回去好好認錯,裝幾天孫子,再出來找哥哥玩。」
謝燕來借著他一拍向前走了幾步,被幾個家丁圍住。
邊軍的牛武將脫口喊了聲不行,擠開家丁抓住謝燕來:「你不能回家去,你要去覲見呢,你是軍使。」
謝七爺看了眼這武將,這麼多官員都不阻止,他倒是敢說不行。
「放心。」謝七爺似笑非笑,跟這個莽夫調侃兩句,「不會誤了差事,就算誤了差事,他哥哥在朝里,替他說一聲就好。」
牛武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阻攔,作為軍使覲見也是謝家的榮光,謝家難道會耽擱?
但又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看著眼前這謝家的人,年長的年輕的,怎麼都覺得一張口似乎就要把謝燕來吞下去,再也吐不出來。
「要不還是覲見結束了再回家吧。」他再次說。
謝七爺的臉沉下來,不待他說話,謝燕來抬手搭在牛武將肩頭。
「老牛你怎麼這多話了?」他說道,「捨不得我啊?一路上你不是看我不順眼嗎?走之前我還聽到你鍾長榮訴苦,不想跟我作伴?現在進了京城,害怕了?要依靠我了?」
牛武將瞪眼說:「胡說八道什麼呢!我是擔心邊軍的差事,你一點不可靠,你可別耽擱鍾將軍大事。」
謝燕來一笑:「別擔心,我是我,邊軍是邊軍,不會因為我被耽擱的。」說罷將他一推。
什麼叫我是我,邊軍是邊軍,牛武將要再問,但謝燕來這一推力氣大,硬生生讓他後退幾步,邊軍中的幾個兵將也圍住他,示意他不要多說了。
「人家哥哥是謝燕芳,在朝中比太傅不低,你就別瞎操心了。」
「謝燕來能隨便說話,家大勢大,說什麼都沒事,你算什麼,少說點話吧,這是京城。」
看著那武將安靜不再說話,謝七爺笑了笑,彈了彈衣袖,管你當了什麼校尉,管你領兵多少,也不管你是什麼軍使,謝家的人,就是謝家的事,誰還能插手?
「好了,走——」他開口。
但剛開口,又有人打斷:「七爺,請稍等。」
這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怎麼現在帶走一個謝燕來,這點小事還沒完沒了了?
謝七爺神情惱火循聲轉過身,看到紅袍內侍對他含笑施禮。
「齊公公啊。」謝七爺收起了惱火,含笑溫和道,「有什麼吩咐?」
齊公公道:「燕來公子還不能回去,皇后娘娘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