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在棋盤上落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聽完僕從講述的謝七爺也在同時將茶摔在地上,白瓷碎裂清脆。
「皇后她什麼意思?」他回頭道,「我們謝家的人,輪到她插手?她多管什麼閑事!」
謝燕芳端詳著棋盤,道:「怎麼說呢,燕來是謝家的人,但現在又不全是,入了邊軍,所以一半也算是皇后娘娘的人。」
他再次落子,聲音與棋落聲相和。
「我們要壓燕來的聲名,皇后要揚邊軍的聲名,所以這件事她插手也理所應當。」
「她——」謝七爺豎眉要說。
謝燕芳捏著棋子的手指對他擺了擺,提醒:「皇后。」
那個楚氏女已經不是先前的小女孩兒了,三年過去,楚岺不在了,她這個皇后之位坐得穩穩。
靠她自己。
先前謝燕芳就提醒過他們,不要小瞧這個女孩兒,把她當做獨立的一方,謝七爺嘴上答應,其實心裡沒當回事,但現在么,親眼所見親自感受,不得不承認。
「皇后她心思難測。」謝七爺道,「她抓著陛下,我是覺得她手伸得越來越長,也始終不肯跟我們親近。」
謝燕芳將手裡的棋子落下,道:「七叔,你別想那麼多,我們都是陛下的親人,這就是最大的親近,至於燕來,這件事鬧起來就足夠了,把他關在家裡還是如何,沒那麼重要,皇后要他去,就去吧。」
謝七爺無奈應聲好。
謝燕芳又安慰他:「我一會兒去見皇后,畢竟燕來是我們家人。」
皇后讓謝燕來向陛下請罪,他作為謝家人應當也去。
謝七爺笑了笑:「有你在,的確不是什麼大事。」他又皺眉,「我就是覺得,本來掌握中的事被意外打亂,很是惱火。」
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謝燕芳道:「人生不可能事事如意,不過,也不可能永遠不如意,就像這棋局,明明暗暗,但用心慢慢走著走著,我這邊還是重歸明朗——」
謝七爺轉頭看棋盤,有些好笑。
「你自己跟自己下棋,論什麼輸贏。」
輸贏不都是自己嘛,聰明人總是奇奇怪怪的念頭,謝七爺也見慣了,坐下來自己重新斟茶,聽著謝燕芳落子。
「話說回來。」他說,「皇后為什麼護著謝燕來?為了邊軍,她可以換個人啊,邊軍又不是只來了謝燕來一人。」
他說完這句話,耳邊沒有謝燕芳說話,也沒有落子聲。
謝七爺轉頭看到謝燕芳捏著棋子,一手支頤,眼神專註看著棋盤——
跟自己下棋也下痴了,謝七爺搖搖頭沒有再說話,將茶一口喝了,不再打擾謝燕芳下棋之樂,起身離開了。
亭內安靜無聲,一陣風來,卷著花瓣飛舞亭中,落在棋盤上。
謝燕芳將棋子落下,撿起花瓣。
「是因為她喜歡他。」他說。
那女孩兒和謝燕來,他和蔡伯私下說笑過好幾次,關係不一般。
但那又如何,他和那女孩兒之間也不一般啊。
因為家世,因為形勢,因為種種事,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總是很複雜。
但人和人之間的牽絆,也能很簡單。
她護著他,只是因為,喜歡他。
蔡伯此時走過來,聽到了,好奇問:「誰喜歡誰?」
謝燕芳抬起頭說:「誰也能喜歡誰。」
蔡伯皺眉:「這都什麼時候了,公子在想什麼呢,管它誰喜歡誰,誰喜歡誰又能怎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說著又笑了笑,「就算有關係,公子不喜歡,也能變成沒關係。」
謝燕芳哈哈一笑,將棋子落下:「蔡伯說得對。」又問,「事情都準備好了吧?」
蔡伯點頭:「朝中都安排好了,待燕來上殿敘職之後,他們會提出來。」又說,「七爺這次沒把他帶回來氣壞了吧?」笑著搖頭,「其實不用生氣,在街上鬧得再熱鬧,跟朝中沒關係,熱鬧來的快,散的也快。」
謝燕芳看著棋盤,捻起一枚棋子,問:「人都到了吧?」
蔡伯點頭:「到了。」
謝燕芳將棋子落下,看著棋盤展顏一笑:「這棋局就明朗了。」
……
……
梁薔走到城門的時候,遊街已經結束了,但依舊能感受到城池中沸騰的喧鬧。
他在城門前勒馬停下,向前望著,似乎想像著城中熱鬧的場面。
在他身後十幾個兵士也勒馬肅立,但不管巍峨的城門也好,繁鬧的城池也好,都沒能讓他們神情波動。
看到他們穿著兵袍,四周的民眾立刻圍來。
「你們是邊軍嗎?」
梁薔看向詢問的人們,點點頭。
民眾頓時熱情「好漢啊!」「你們也快進城」「可惜錯過了花雨。」「沒事,只要說一聲,大家再次相迎就是。」
還有人高喊「好漢快解衣吧!」
城門前再次掀起喧鬧。
面對民眾們的喜悅簇擁,梁薔和兵士們神情平靜,但跟著梁薔的一個族中兄弟要跳下馬——
「阿薔!」他忍不住激動地說,「這麼多人相迎,我們梁氏終於——」
「這是邊軍之榮,與我們梁氏無關。」梁薔打斷他,眼神帶著幾分警告,「八弟,你不要亂說話,惹來禍事,就跟我們梁氏有關了。」
族弟身形一僵,下意識地看四周,低聲說:「是,我知道了。」
這次回京城,雖然梁薔說了不要隨行伺候,但梁父還是不放心,挑選了一個旁支兄弟與梁薔相伴。
這也是提攜,跟著梁薔,就不用再去城中做零工謀生了,家中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他。
他可不能惹惱了梁薔,更不能惹了禍事。
梁薔再看四周熱情的民眾,抬手一禮:「多謝諸位,但我們是邊軍,又不是。」
是又不是?這是什麼意思?民眾們一怔。
「我是邊軍,但這次進京是私事。」梁薔說,「所以,多謝大家厚愛了,我不能領受。」
不過他倒是解開外袍脫下來。
「為了避免誤會,大家解下兵袍。」
身後的兵士們依言解衣。
梁薔不再多說,越過民眾催馬入城。
民眾們怔怔看著這一群只穿著裡衣,抱著外袍的男人們——
「那,就算是私事。」有民眾不解,「也是邊軍啊,也是好漢啊。」
怎麼就不能接受相迎了?
「這是人家謙虛。」有民眾釋然,看著走進城門的一行人,神情敬佩,「邊軍真是勇武又有禮。」
身後響起一片讚歎聲。
走在梁薔身側的族弟此時還是忍不住也有此疑問。
「你也勇武啊,你的功勞比那個謝燕來還要多。」他嘀咕說,「他能當得,你也當得,再說了,也正好給咱們梁氏正名。」
讓京城的人們都知道,他們梁氏風風光光地回來了!
梁薔沒說話,進了城更能感受到喧鬧,地面上散落著鮮花絹花紅綢,宛如鋪上一層彩毯。
而看到他們這群人,氣勢威武,但穿著不倫不類——
「也要學謝小將軍嗎?」
「什麼人啊,有沒有資格學啊!」
四周響起嘲弄質問聲。
族兄神情幾分不安,又憤憤:「我們當然有資格!」
梁薔打斷他:「不要多說話。」
族兄看著年輕人漠然的臉色,再次訕訕:「阿薔,你現在真沉穩,果然是成大事的人。」
有沒有資格,成不成大事,梁薔騎在馬上搖搖晃晃,甚至做什麼事,都不是他能做主的。
不過,這都沒關係,他必定也能讓滿城驚動,他梁薔名字也能人人皆知。
人這一輩子,不就是圖這個嗎?有這個難道還不夠?
「去太傅府。」他說。
……
……
太傅這個時候並不在府中。
他正站在朝殿上看著走進來的年輕人。
年輕人依舊**上身,背負著荊條,走在肅穆,文武百官林立的殿內。
他腳步緩緩,但走在殿內,不管視線怎麼迴避,也避不開前方高高的龍座。
龍座坐著小皇帝。
小皇帝長高一些,但擋不住謝燕來的視線,他的視線越過小皇帝,看到垂簾後女子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