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在几案上擺好,鄧弈沒有像以往那樣直接動筷子,而是只斟了杯茶。
「認識楚小姐,就是楚小姐打了人直接卷包袱跑了。」他說,「再後來路途中,回京之後旳種種事,再到宮門前領兵而來,你不聽別人說話,也不會跟別人說太多,你都是自己想做什麼就去做,且一定要做的人。」
楚昭默然一刻,好像是這樣,也沒辦法,她重生以來,沒有時間說話,很多事也沒法跟別人說。
「不是啊。」她笑道,「我對太傅一直都有好好說話,不管是先前路途之中,還是後來回到京城,甚至在宮門,如果不是我好好說話,太傅怎能讓莪去見陛下。」
這些事此時回想感覺好像上輩子那麼遙遠。
鄧弈默然一刻,搖搖頭:「就算那時候我不聽你說話,不開宮門,楚小姐也不會聽我的掉頭就走。」
他笑了笑,看著眼前穿著華麗宮裝的女孩兒,比起那時候更熠熠生輝。
「楚小姐會打進來。」
楚昭想了想,沒有否認,道:「那時候別無他路可走,我只能求生啊。」
鄧弈淡淡道:「那現在皇后娘娘又怎麼就到了別無生路的地步,非要把朝堂一刀劈爛?」
楚昭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鄧大人,你還記得我從邊郡回來後,咱們一起喝茶說過的話嗎?」
鄧弈沒說話,端起茶喝了口。
「我說我要做皇后,認真地當皇后。」楚昭接著說,「我也問你,一心要做大官是為了什麼,你說是為了開心。」
她看著鄧弈。
「鄧大人,除了手握權力被諸官簇擁,你有沒有想過,護國安民朝堂清明能帶來更大地開心。」
鄧弈哈哈笑了:「原來娘娘是要公正無私,勵精圖治,締造盛世。」
楚昭不理會他的戲謔,認真道:「鄧大人,先前國朝不安,內憂外患,你我出身地位不如他人,為了坐穩位置不得不各種手段,但只靠陰謀詭計籠絡人心利益交換是坐不長久的,你能走到如今,是有大才的人,只不過一直無法施展,現在你已經成了太傅,這朝中你說了算,所以——」
「所以我就可以當個青天老爺,嫉惡如仇,大刀闊斧,剷除惡弊,彰顯人間正義?」鄧弈接過她的話說,話說到一半他哈哈笑,笑得似乎停不下來。
楚昭沒有再說話,只看著他。
「楚昭。」鄧弈收了笑,道,「你真以為自己是在做明君?你不過是被謝氏當做工具罷了,什麼朝堂清明,真清明,你先把外戚趕出去。」
他還是認為她被謝氏說服,與謝燕芳達成一致了,楚昭誠懇道:「要清明也不是一下子能做成的,我這樣做不是謝氏鼓動我,他們要是有把柄落我手裡,我也嚴懲,鄧大人,你有才能,謝燕芳也有才能,只要用得當——」
鄧弈不想聽這個,舉著茶擺了擺:「不用多說了,你也不用對我說好聽話,你心裡怎麼看我,我看得出來。」
楚昭氣道:「我怎麼看你啊,我把你當朋友,當先生——」
「當敵人。」鄧弈接過她的話。
楚昭無奈道:「我知道我做的事你生氣,但我不是針對你。」
鄧弈搖頭:「我知道你不是針對我,但你在戒備我。」他看著楚昭,審視著她明亮的雙眼,「我知道皇后你不信我,我也從不要求你相信我,但你現在是在戒備我,我是哪裡威脅到你了嗎?」
戒備,威脅,他也提到這個詞,楚昭還記得當時謝燕芳路途敬茶時的詢問和審視,她心裡輕嘆一聲。
她的心事藏得再深,外在行為也難免表現出來。
楚昭想了想,道:「梁薔的事,我對大人是不滿,不過你知道的,邊軍戰事是我和我父親的心血,我真的很在意,也很怕它出意外。」
「所以你相信我會毀了你的心血,而謝氏不會。」鄧弈再次接過話道。
楚昭一怔,苦笑道:「其實並不是你的緣故——」
是該死的命運吧。
梁薔的出現讓她警惕,自然而然,也不得不警惕鄧弈。
畢竟那一世,鄧弈是蕭珣的太傅。
這該怎麼解釋?
「皇后不用說了。」鄧弈沒讓她解釋,「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麼,娘娘是皇后,臣是太傅,君臣之間不滿也好,不信任也好,戒備也好,都是理所應當司空見慣。」
還是生分了,不過這也沒辦法,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化解的,楚昭道:「我先前說過,不管有什麼誤會,我和太傅是一樣的人,我們一定要——」
鄧弈轉著茶杯,打斷她:「皇后,你既然知道你和我是一樣的人,何必還來勸我做個好人呢?」
楚昭看著他,要說什麼,鄧弈抬手擺了擺。
「那些重複的話不用說了,我只問一件事。」
他似笑非笑看著楚昭。
「皇后,等陛下親政後,你能放下這一切,回到後宮,只做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
……
……
楚昭回到後宮時,夜色已經降臨,燈火璀璨,尚未走進寢宮,就看到內侍宮女亂跑。
他們笑著喊「皇后回來了。」
然後蕭羽從殿內高興地迎來:「姐姐你回來了。」
楚昭伸手拉住他,問:「吃過飯了嗎?」
蕭羽搖頭:「我在等姐姐。」
楚昭牽著他走進殿內:「你就不怕我在外邊吃過了?」看一旁的齊公公,「沒告訴陛下我去見太傅了。」
她每次去哪裡都會告訴齊公公,讓他及時告訴蕭羽,免得這孩子見不到她不知她行蹤。
齊公公說:「告訴了,陛下還是要等。」又一笑,問,「娘娘,您吃飯了嗎?」
楚昭是帶著御膳過去見鄧弈的,但因為談話不歡,也沒能像先前那樣一起吃,她笑著搖頭。
齊公公立刻撫掌:「陛下果然神機妙算。」
蕭羽綻開了笑顏。
「陛下說娘娘你一定沒吃飯,所以一定要等著你。」齊公公解釋,「老奴還跟陛下打了賭。」
說著故作唉聲嘆氣。
「老奴仗著知道娘娘帶了御膳去,還以為勝券在握。」
楚昭笑問蕭羽:「你怎麼知道我沒吃?」
這倒也不是故作驚訝,先前她也會跟鄧弈一起用宵夜,宮裡都知道的。
蕭羽道:「因為姐姐見了太傅,你們一定會爭執,哪裡能吃飯。」又輕嘆一聲,「就算吃,也是姐姐為了緩和氣氛,肯定吃不好。」
這些日子她和朝官們之間的對峙,蕭羽坐在龍椅上,自然都看在眼裡,但他不憤怒不驚恐不焦慮,也不多問多說,完全不用楚昭分心安撫,每天安靜地上朝讀書。
畢竟是個經歷過生死的小孩,楚昭欣慰又佩服,伸手撫摸蕭羽的肩頭。
「陛下真聰慧,眼明心明,又沉穩大氣。」她稱讚說。
蕭羽握著她的手,道:「是,我會做個很厲害的皇帝,姐姐你不用怕,以後我會保護你。」
楚昭笑著說聲好,但笑容又微微一頓,耳邊似乎又回**著鄧弈的話。
「你現在舉著刀劈開朝堂要爭容身之地,那將來呢,拱手讓給那個小皇帝嗎?」
「你現在胸懷天下所以與我爭權,那將來小皇帝為了天下,是不是也要與皇后您,爭權呢?」
蕭羽拉著她的手向前走,打斷了楚昭的失神。
楚昭看著在前方走的個頭又長高的孩童,微微垂目。
她曾經全身心的信任一個皇帝,那麼這一次,她還能這麼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