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街道上,一隊驛兵疾馳,身後都插著錦旗,明晃晃綉著捷報大字。
「大捷——」驛兵們高聲喊著,「邊軍生擒西涼王——西涼王被擒——」
他們跑得比龍衣衛還要囂張,但街上的民眾沒有半點驚慌迴避,而是紛紛涌過來,不可置信。
怎麼又大捷了?
就在不久前,驛兵踏碎京城,帶來噩夢般的消息,西涼兵突破邊郡還攻佔了雲中郡一座城。
京城陷入混亂,有人急著加固門窗,有人準備南下避難,恍若西涼兵打下雲中郡一座城,距離已經不遠了。
五城兵馬司不得不安撫解釋嚴查秩序,但這邊還沒平息,太傅鄧弈被皇后抄家——當然,還沒抄,但太傅被龍衣衛從皇城押送回來,門外還被龍衣衛守住,抄家是遲早的事。
皇后和太傅又打起來了!
街上消息更喧嘩混亂,有說太傅問罪皇后縱容邊軍懈怠,導致西涼人佔據一城,有說皇后質問太傅插手邊軍導致出現紕漏,甚至還有說太傅與西涼人勾結,因為西涼人給太傅送了大禮。
這個猜測有點扯,但似乎也有理有據。
太傅的確愛收禮,都是禮物,西涼人送得自然也能收。
一時間民眾們到處打聽,去太傅府外圍觀,忙得都顧不上拖家帶口逃難去了。
怎麼突然又有大捷的消息傳來,而且還是抓到了西涼王!
「我明白了,這是戰術!」
「沒錯,應該是邊軍開始了對西涼的總攻,總攻嘛,總有破釜沉舟之氣,難免有疏漏,所以才給了西涼可乘之機,佔據了一座城,但是——」
「但是,邊軍還是攻破了西涼王所在,抓住了西涼王。」
「這下好了,擒賊擒王,西涼王被俘,西涼氣數已盡。」
這一次不用兵馬司的人來安撫,民眾們根據著一前一後兩個信報,完成了一場戰事籌謀。
大捷,的確是大捷。
戰事真的要結束了。
邊軍威武!
皇帝年紀那麼小,皇后也敢親自去打仗,大夏風雨飄搖,竟然還能戰勝西涼。
天佑大夏!
皇帝皇后威武!
大街小巷響起了一聲接一聲的呼喝,有大人有小孩,還有人放起了爆竹。
小兔蹲在楚園的牆頭,看著街上幾個小孩扯著爆竹喊著「皇帝皇后威武」跑過去,問坐在牆角納鞋底的老婦:「鼠婆,你動作真快啊,我都還沒聽到阿棠小姐吩咐,是小曼姐姐吩咐的嗎?」
納鞋底的老婦嘿一笑,手中的針磨了磨鞋底,說:「不是我們,我們這次沒插手呢。」
小兔哇了聲:「那這是已經不需要我們煽風點火,大家都已經開始稱頌阿昭姐姐了。」說著嗖地從牆頭跳下,「我也要去。」
他嘴裡發出噼里啪啦爆竹聲響,追著那群孩子去了。
鼠婆笑了笑,繼續納鞋底,看似隨意,實則盯著四周一切動靜。
皇城裡開始新一輪的忙碌,楚昭緊急召見了朝臣,因為太傅不在,謝燕芳沒有再迴避,一起參加且主導了朝議。
邊軍的信報還在接連不斷地送來,今晚的皇城註定是個不眠夜。
夜色降臨,謝燕芳從值殿走出來,身後帶著一名小吏,跟來往的官員們含笑打招呼,一直走到城門外停下,老僕蔡伯在外靜候,見他出來忙捧上食盒。
「七夫人給公子和七爺的宵夜。」他說,「以及七爺要吃的湯藥。」
謝燕芳點頭,身後的小吏忙伸手接過,退後幾步。
謝燕芳袖手看著夜色,忽的側耳聽,說:「聽,爆竹聲。」
一般到冬天才會出現爆竹聲,現在夏末秋初還早呢。
蔡伯道:「響了一天了,都在慶賀邊軍大捷,恭賀皇后皇帝。」
謝燕芳看著夜色笑著點頭:「真好啊,對於帝王來說,這就是最幸福的時候。」
蔡伯哼了聲,問:「公子還去邊郡嗎?抓了西涼王,更需要御史前去。」
謝燕芳神情無聊:「抓了還有什麼意思,隨便打發個人去就行了。」
蔡伯想說句取笑他的話,但想到這件事,自己也笑不出來,滿腔惱火:「怎麼這麼突然!」
謝燕芳嗯了聲:「也是我們大意了。」
知道謝燕來很厲害,但真沒想到他能厲害到殺去西涼王帳,且還能生擒西涼王的地步。
西涼王兇猛又膽小,身邊圍繞地是大夏最強悍的兵士。
「我們的九公子,真的讓人刮目相看了。」謝燕芳感嘆道。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還是半死不活。」蔡伯冷冷說。
取得如此戰績,必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謝燕芳鄭重道:「就是死了也是很厲害。」他從不吝嗇對人的讚美,厲害就是厲害,又用胳膊肘撞了蔡伯一下,笑道,「我們家的九公子變得這麼厲害,是大好事,開心點啊。」
蔡伯冷笑:「但這好事每次都礙事。」
「也不算太礙事,我們該做什麼還是可以做。」謝燕芳說,袖手看另一邊,「送太傅上路吧,現在是他負罪自盡的好時候。」
另一邊似乎隱沒在夜色里的杜七垂手應聲是,然後真正隱沒在夜色里。
謝燕芳再看了眼夜色,然後想到什麼看向蔡伯:「七嬸準備的宵夜有幾份?」
蔡伯愣了下:「當然兩份啊。」
謝燕芳哦了聲,點點頭,道:「沒事了,回去吧。」說罷轉身向皇城內走去。
蔡伯覺得莫名其妙,算了,反正公子也總是莫名其妙。
謝燕芳走回值殿,喚另個小吏來,讓他將一份宵夜和湯藥給謝七爺送去。
謝七爺身為官員今日也在皇城內,正與自己所屬的官員們討論忙碌,小吏拎著去了。
謝燕芳並沒有享用屬於自己的宵夜,而是蓋上食盒,對先前跟隨自己的小吏說:「拿去送給皇后。」
小吏有些意外:「一直以來都是皇后給朝臣們送宵夜,朝臣給皇后送的,公子您是第一個。」
謝燕芳微微一笑:「因為除了是皇后,她也是我的親人。」
那個女孩兒太孤獨了,等她坐穩朝堂,再無朝臣需要對抗的時候,就該放鬆一下。
人是需要感情,關懷,和愛。
……
……
太傅府燈火明亮,但再無先前的人來人往。
連僕從們都不知道躲哪裡去了。
「就知道外邊來的不中用。」僕從大聲抱怨著,「家還沒抄呢,心都散了。」
他說著話來到鄧弈的書房,書房裡亦是亮著燈,照出鄧弈端坐的身影。
「二爺。」他敲門喊,「老夫人讓我給你送宵夜了。」
鄧弈在內道:「放外邊吧。」
這也是僕從習慣的場面,不過,也許久沒見了,當了太傅後,他就沒機會給鄧弈送宵夜,這事爭搶做的人多得是。
僕從將食盒放下,叮囑一句:「別看太晚書,仔細傷了眼,老夫人知道了又要罵。」
鄧弈在內嗯了聲。
僕從轉身要走,想到什麼又停下,問:「二爺,行李我都收拾好了,不管是離開這裡,還是坐牢,都能用。」
鄧弈在內似是無奈,沉默一刻,才傳出一聲:「去睡吧。」又叮囑一句,「守好老夫人,別起夜摔倒。」
僕從有些不高興:「不用二爺你吩咐,我自己知道,那些婢女僕婦都只是面子,根本就沒那麼細心,一向都是我照看老夫人的。」
說罷踢打踢打地走了。
門外恢復了安靜,夜色越來越濃,夜風偶爾搖曳著樹枝而過,在窗上地面上留下跳動的身影。
「你讓我看什麼。」鄧弈問。
他不是在自言自語,室內也不是只有他一人,在他身後的書架的陰影里站著一個人。
聽到他問,那人向前一步,忽的伸手捂住他的口鼻。
鄧弈感覺到口鼻之間刺鼻刺痛,不知道他的手上擦了什麼東西,他微微側目,借著書桌上的燈看站在身後的人。
年輕人微微一笑,眉目俊逸,酒窩深深,真是許久不見的中山王世子蕭珣。
蕭珣對書房的一格窗戶邊抬了抬下巴。
「看。」他輕聲說,「他們來了。」
鄧弈看向那邊,微微眯眼,看到明暗交匯中,有裊裊煙霧從窗縫裡彌散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