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的時候,楚昭每天晚上能繞著整個村子走三圈。
今年正月的時候,楚昭已經能騎在馬上在村外顛顛小跑。
到了開春,村外專門給孩童們練習功夫的校場里,楚昭的箭術一躍為小毛頭們之首。
現在她已經不再滿足校場里跟一群孩子們比試,開始騎著馬跑到外邊來一展身手。
鍾長榮看著女孩兒穿著布衣裹著圍巾,騎著一匹紅馬,拎著弓,背著箭疾馳而來。
雖然有圍巾,但春日的風還是將她的臉吹得紅彤彤。
「小心點。」鍾長榮忍不住說,示意她快點下馬。
楚昭利索地從馬背上跳下來,讓鍾長榮又嚇了一跳。
「真沒事了嗎?」他說道,又抱怨,「木棉紅也不管你,虧得你喊她一聲娘。」
楚昭笑道:「我真沒事了。」說到這裡對鍾長榮擠擠眼,「幾十年都沒娘,我爹和鍾叔你不也照看我好好的嘛。」
鍾長榮滿意哼哼兩聲,看著她手裡的弓箭,問:「力氣恢復了嗎?」
楚昭道:「還是差點。」
鍾長榮道:「看出來了,要不然今晚就要吃烤全羊了。」說罷再次看向羊群,喚一聲二十七,有隻小羊果然顛顛過來了。
他有點心疼地說:「腿有點瘸了。」
楚昭好氣又好笑:「那你這二十七也不怎麼樣,一嚇就瘸了,怎麼衝鋒陷陣。」
「這就是你不懂了。」鍾長榮瞪眼,「羊群衝鋒陷陣跟人是不一樣的,我們二十七是哨兵,一聲令下,引路斷後厲害的很,有他在,我都不用指揮,羊群就能自己放自己。」
楚昭笑得捂著肚子。
鍾長榮還特意為她演示一番。
楚昭看了一番鍾長榮馴羊,再騎著馬跟著羊群賓士半日,就被鍾長榮催著回去。
「要好好養身體。」他再三叮囑,「騎馬射箭什麼的不急,如今咱們身處無人管之地,日子自由自在,開開心心比什麼都重要。」
楚昭連聲應是,又叮囑鍾長榮不要多喝酒,這才催馬回村落。
自從身體好了,小曼也不跟她一起住,她也不做飯,回到住處讓小紅馬自尋吃喝,自己徑直走進鄧弈家院子。
「阿才。」她喊。
小廝立刻從廚房探出頭:「阿福回來了,飯馬上就好。」
「今天什麼飯?」楚昭期待地問。
「燒雞!」小廝眉飛色舞,「還從集市買到了干荷葉。」
楚昭連聲稱好。
小廝示意她:「快進去等著吧。」
楚昭走進室內,鄧弈家的廳堂比她的亮堂很多,一個盲眼老婦坐在窗邊摸索著做襪子。
「阿福來了。」她側耳聽笑道。
楚昭嗯了聲坐在她身旁,大聲稱讚:「阿婆你做的襪子真好看。」
「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阿二和他哥哥都腳大,襪子總是穿不住。」鄧母說,說到這裡又想到什麼,喊,「阿二,阿二。」
這次不用小廝在廚房回話,楚昭道:「阿二還在上課呢。」
鄧母哦了聲,似乎是想起來,接著絮絮叨叨:「阿二讀書用功,吃得多,阿大每次都把自己的飯送給他,騙他說自己在家吃過了。」說到這裡又喊,「阿二,記得給你爹和哥哥修墳。」
楚昭也不在意鄧母混亂的話語,跟著點頭:「記得呢,他說過了。」
然後在鄧母這兩句話反覆中,小廝把飯菜端上來,不多時,鄧弈也進來了。
「我一個人的束脩可不能天天吃肉。」鄧弈皺眉說。
小廝很不高興:「三天前才吃過一次肉,而且這隻雞不是買的,是小螞蚱他娘送來的,螞蚱會寫自己的名字了,他娘特意謝你的。」
鄧弈看他一眼:「誰送的禮你都收。」
「這可不叫禮。」小廝糾正,「這叫人情。」
他們主僕爭論,鄧弈眼角餘光看到楚昭撕下一隻雞腿——
「阿福。」他說,「你娘就在村子裡,又是當家的,她可不缺肉吃。」
楚昭笑著將雞腿咬了一大口,道:「我都大了,哪能圍著娘轉。」說著伸手撕下另一隻雞腿,撕扯開放進碗里,再握著鄧母的手端起,「阿婆,雞腿,吃。」
鄧母說聲好好,一手端著碗,一手握著筷子吃起來。
楚昭將自己的碗端起:「我吃好了,走了走了。」話雖然這樣說,又往碗里添了一勺荷葉飯,從廳堂走過去的時候,又拿了一塊硯台。
「借用一下啊。」
這些動作是一瞬間完成的,等扔下這句話,人已經消失在室內了。
鄧弈皺眉看著門外,搖搖頭。
「阿二,你爹和哥哥——」
「我記得,馬上去修。」
邁進自己的屋門,鄧弈家的絮絮叨叨就被隔絕了,楚昭走進書房這邊,慢悠悠將飯和肉吃完,然後拿出硯台,開始研墨。
桌案上鋪展一張大紙。
楚昭在上巡視,不時提筆勾畫,她很專註,以至於直到鄧弈開口說話,才察覺。
「你在做什麼?」
楚昭抬起頭看到站在廳堂里的鄧弈,道:「沒什麼啊,畫畫吧。」
畫畫就是畫畫,為什麼加上吧?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鄧弈乾脆走進來,看到桌案上的圖紙,圖紙上山川壯闊,有線條如箭穿梭其中,掀起波瀾。
「娘娘這是畫行軍作戰圖啊。」他說。
青木村中只有阿福姑娘,從無娘娘。
不知鄧弈這個稱呼是故意的,還是無意脫口而出。
楚昭也不在意,沒承認也沒否認,反而問他:「怎麼樣?畫的很精神吧?」
鄧弈道:「精神又如何?」
「畫精神了還不能如何。」楚昭說,端詳著圖紙,再抬頭一笑,「等我人精神了,它就不止是圖畫了。」
……
……
「你說要做什麼?」
鍾長榮和木棉紅都被叫來,看著桌案上的圖,再聽楚昭的話,神情都有些驚訝。
楚昭道:「我要懲奸除惡,清君側,我要宣告天下,楚後無罪。」
鍾長榮和木棉紅看著她,神情震驚,但更多的是複雜。
「阿昭,這件事說起來也是太恨人。」鍾長榮說,神情恨恨,「他謝氏,還有那個小皇帝,的確是欺人太甚,你咽不下這口氣也是對的。」
楚昭道:「不是咽不下這口氣,這件事也不是論公平不公平,我也從未奢求謝氏和陛下對我們楚氏另眼相待,這件事很簡單,就是一場博弈,而當時的確是我輸了,敗了。」
說到這裡她又一笑。
「但我敗不餒,而且我沒死,那我就要再來一次。」
站在木棉紅身後的小曼忍不住說:「你不是不想當皇后嗎?當時那謝燕芳發瘋,不就是因為這個,你現在可以不當了,如今這日子不就是你想要的?幹嗎又要殺回去?」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鍾長榮雖然不喜歡小曼的態度,但這次沒有呵斥她,遲疑一下道:「鍾叔不是畏戰,你知道的鐘叔什麼都不怕,不過,阿昭你是擔心朝廷還會威脅我們嗎?這個真不用,阿九他——嗯,阿九這小子只要想做,就能把事情做好,有他在,我們可以安心。」
楚昭看著小曼道:「我當時跟謝燕芳鬧翻,是因為當皇后,但也不是,我今日殺回去,是為了當皇后,也並不是。」
小曼聽得頭疼。
楚昭又看向鍾長榮:「我知道是阿九坐在皇城,替我們牽制了無休無止的追殺,我當然也相信,阿九能保護好我們,但是,這一世,我還是想自己來保護自己。」
鍾長榮想,這一世,那那一世又是什麼?也微微頭疼。
「我要當皇后,是我自己能當,不是靠誰扶持,更不是靠誰恩賜,我若不當皇后,也是我自己安置好天下,安置好我的後路,而不是由別人來安置我。」楚昭接著說,「我不想要別人來替我做,或者說,我也不相信別人能替我,這一世,我想要的,我一定要自己親手做。」
「原本我楚昭,到這裡,就死了,就了了。」
「但我這一次幸運遇上了阿九,小曼,娘,鍾叔你也在,我沒死,我活著,而且我還有能力。」
「那我楚昭就不能停在這裡,這件事就不能到此為止,否則,我就白活了這一場。」
小曼伸手揉了揉眉頭,撇撇嘴,扭開頭不再說話。
鍾長榮怔怔一刻,笑了,點點頭:「沒錯,不能白活這一場,這件事不能這麼算了!」
楚昭又看向木棉紅,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說話,只在一旁笑盈盈。
「娘。」她問,「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木棉紅笑著搖頭:「我當然沒有啊,我兒想做什麼,對為娘來說還需要解釋和理由嗎?」
鍾長榮和小曼同時嗤聲。
楚昭被逗笑了,點點頭:「娘說得對,不需要問,我提刀,娘就殺人,天經地義。」
木棉紅一笑,道:「那我這就去磨刀。」說罷招呼小曼,兩人果然不多說一句,轉身走了。
鍾長榮想了想,道:「那我去把我的羊散了。」
楚昭再次被逗笑,看著鍾長榮大步而去。
她望著外邊的夜色,剛重生的時候可沒想到,最後是她舉起討伐大旗,宣告除惡臣清君側。
這一次被討伐的惡臣是謝氏,而她這個皇后則成了反賊。
身後有人咳嗽一聲,打斷了楚昭的出神。
「祝二。」她轉頭,看到鄧弈還在室內,先前他沒走,也沒有說話,只坐在桌案前,「你還不快去忙?」
鄧弈道:「我忙什麼?」
楚昭挑眉道:「當然是帶著你的學生們寫討伐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