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贏不容易。」
「贏了之後更不容易。」
楚昭看著諸人,輕嘆一聲。
「你們將來要面臨很多艱難險阻,與同朝的男子們相比,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本宮能給你們的是一個機會,但能讓你們站穩腳跟的只是你們自己,請好好愛護自己,為自己而盡心竭力。」
說到這裡時,楚昭又略帶頑皮沖大家眨眨眼。
「所以,愛卿們,借著身份,借著機會,讓自己強大起來,不要為了本宮。」
這是說讓大家把家族之力先用在自己身上?女子們一怔,又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又有些悵然。
雖然她們這次因為考上官被看重,但其實家族裡只是把她們當做一個橋樑,連接皇后與家族,家族裡也認為皇后之所以讓她們當官,不過是為了籠絡世家。
現在皇后直接告訴她們,她不要籠絡,把家族能提供的好處都用在自己身上吧。
皇后眼裡看到的是她們,每個人,獨立的人。
皇后對她們的期待,就是她們自己本人。
曾娘有些恍惚,其實她自己都已經忘記自己是個人了。
她深吸一口氣,俯身施禮:「臣,謹遵娘娘吩咐。」
其他女子們也紛紛施禮高聲:「臣謹遵娘娘吩咐。」
楚昭道:「免禮平身。」
再看諸人。
「但獨木難成林,你們真要成就自己,還是需要依靠。」
「而這依靠來自普羅大眾。」
「所以你們要向下看,除了關注自身,還要關注其他的女子們。」
「要用自己的能力推廣女學,督促女子參加科考,讓更多女子入仕為官。」
「要讓民眾們相信,女子們真的可以讀書可以成才,可以位高權重。」
「如此才能人心凝聚,滴水成河,河水磅礴,爾等就能乘風破浪所向披靡。」
諸位女子們再次齊聲應是,神情除了激動更多的是意氣風發。
「世上的事,說來容易做來難,尤其是從未有過開先河。」楚昭輕嘆一聲,站起來,「你們出身富貴,衣食無憂,本該風平浪靜度過一生,本宮將你們拉入這漩渦中,你們莫要怪本宮。」
周江噗嗤笑了,道:「娘娘也算是歷經艱難險苦,死裡求生,走到如今怎麼越發膽子小了?」
楚昭也笑了:「無知無畏,正因為歷經了生死,才不忍心。」
曾娘道:「娘娘無須多慮,這一生有機會選擇是風平浪靜還是風浪不休,已經是我等之福。」
楚昭再看其他人,其他人亦是含笑點頭。
「好。」楚昭道,「那就請諸位臣工,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諸人端正一禮齊聲高呼「臣等必將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了,艱難險苦暫且未來。」楚昭笑道,「宮中已經備下簪花宴,請諸位愛卿先去盡情享樂。」
女子們又都笑起來,宮女們從一旁提香而入,齊齊施禮。
「恭請大人們赴宴。」
女子們再次對楚昭施禮,在宮女們的簇擁下,向大朝殿而去。
……
……
鄧弈被請來時,宴席還未散,而楚昭因為多飲了兩杯酒,退席在殿外的花亭內歇息。
看到他過來,宮女們退在一旁。
「見過皇后娘娘。」鄧弈在亭外施禮。
楚昭自己搖著扇子,也不睜眼,道:「考的不怎麼樣啊,只能在翰林院編幾年書了。」
鄧弈道:「學業荒廢許久了,能考上已經是不錯了。」
「你現在倒是知足了。」楚昭笑道。
「在娘娘面前,我不知足又能如何?」鄧弈說。
他也不在乎君前禮儀,撩衣就在台階上坐下來,聽的身後的女聲繼續傳來。
「是啊,不知足的人都被我殺了。」
女聲緩緩,似遠似近。
「鄧大人是死過一次的人,更要記得。」
這是對他的警告,鄧弈嘴角扯了扯,道:「娘娘也不要驕傲,以為自此後就無所不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可是聽說最近土匪山賊們都接到傳單要抓一隻不怎麼肥且病殘的羊呢。」
楚昭道:「我知道那人不好殺,對他來說,我們都是不入眼的螻蟻,但是,不入眼的螻蟻這次這麼多,蚍蜉撼樹也未嘗不可。」
這次,那次的,鄧弈以前聽偶爾聽她說過這種奇怪的字眼,但無所謂了。
「不過。」楚昭坐起來,睜開眼,「你現在不是我們家的人了,以後不許再窺探我們家的消息。」
鄧弈轉過頭,道:「既然說起這個,我們一家雖然搬走了,但是,那座房子是我的束脩,你們兩個不能平白霸佔吧。」
楚昭立刻醉眼朦朧:「什麼?你在說什麼?我喝醉了,聽不懂。」
說著抬手招呼。
「阿樂阿樂。」
亭外的阿樂忙扶著楚昭。
「我就說了嘛你也沒什麼酒量,喝那麼多。」她嗔怪,「快回宮去醒酒。」
主僕兩人便踩著鄧弈的衣角走開了。
鄧弈在台階上坐著,忽的一笑,搖搖頭,再站起身來向宴席走去。
宴席內笑語喧嘩,但門口幾人看到他,笑聲一頓,移開了視線。
鄧弈並不在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自斟自飲。
他知道,以後的日子都是這樣,被人當鬼一般戒備著。
以前他是人,做鬼鬼祟祟事。
那以後他是鬼,不知道做人事會是什麼樣。
……
……
春科的喧鬧隨著幾場春雨過去了,一眨眼就到了炎炎夏日。
雖然這期間女子為官起了幾次紛爭,但都平平順順度過了。
楚昭的日子過得有些清閑。
「娘娘。」內侍稟告,「陛下來了。」
蕭羽腳步飛揚走進來。
「姐姐。」他皺著眉揮動袖子,「真是熱死了,我穿著小衫看奏章,那群大臣竟然指責我,我建議他們也脫了官袍,他們竟然跟我哭天搶地。」
楚昭笑著拿著扇子給他扇風:「你可真敢說。」
蕭羽坐在她身邊,從桌案上取過茶杯,自己倒了茶一口飲盡:「動不動就祖訓,我想我穿著小衫看奏章,祖宗們不會怪我的。」
楚昭一臉同情:「我們阿羽辛苦了,當皇帝就是這麼不容易。」
蕭羽看著她,道:「姐姐,我想去皇陵看看父親母親。」
楚昭有些驚訝:「春天科考的時候,不是去拜祭過了?」
蕭羽道:「那時候人太多了,我想單獨去看父親母親。」
楚昭挑眉一笑:「哦,我知道了,阿羽想父親母親了。」
對於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來說想念這個兩個字很羞人,蕭羽耳朵略發紅,但點點頭:「是,我最近好像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突然就很想念他們。」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忘記了小時候,好像這樣,就能忘記擺脫恐懼。
「好。」楚昭笑著點頭,「我們明天就去。」
……
……
皇陵其實楚昭來的並不多,有幾年她奔波在外。
楚昭抬頭看前方,這邊是先帝的陵墓。
她已經記不清先帝的樣子了。
回頭看以前,感覺像上一世,而上一世就更模糊不清,有時候覺得可能是夢吧。
「姐姐。」
蕭羽的喊聲從一旁傳來。
楚昭對先帝陵墓一禮,然後走過去。
「跟你父親母親說完悄悄話了?」她笑問。
蕭羽點點頭:「我跟他們說了好多好多事。」說著拍拍胸口,「心裡舒坦多了。」
說完了又忙抓住楚昭的胳膊,忙忙解釋。
「姐姐,我跟你說完了心裡也舒坦的。」
楚昭哈哈笑:「解釋什麼啊,難道我會嫉妒你父親母親啊。」她伸手捏了捏蕭羽的鼻尖,「阿羽有更多的人可以傾訴,我只會更開心。」
蕭羽想到什麼將竹筒拿出來,道:「差點忘了送給我父親的禮物。」
這個竹筒,楚昭看著它,神情複雜,但更多的是欣慰。
「其實,我父親很少與我親近。」蕭羽撫摸著竹筒,「我對父親是有怨言的,我那天給他準備的禮物,是故意要嚇他——」
裡面裝的是蛇嘛,楚昭還記得,當然竹筒里早已經換成玩具蛇。
「後來他死了,我沒機會嚇唬他,也再沒有機會得到他的親近。」蕭羽說,看著面前的墓碑,「我一直抱著這個竹筒,似乎這樣我就不會失去。」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將竹筒放在墓碑前。
「現在,我不再怕失去了。」
「就像姐姐說的只要愛我的心在,人就會在,不管是不是在我身邊。」
楚昭伸手抱住他,輕嘆:「我們阿羽真的長大了。」
蕭羽倚在她肩頭,道:「所以,姐姐,你可以離開了。」
楚昭站直身子,看著他。
蕭羽也看著她:「我現在能接受失去了,姐姐,你可以再信我一次。」
他知道,那一天姐姐回來了,但姐姐再不信他。
姐姐再沒牽過他的手。
他去見姐姐再不能**,姐姐身邊永遠有兵衛簇擁。
姐姐再不會像以前將他擋在身後,把後背交給他。
他不怪姐姐,這都是他自作自受。
楚昭抬手輕輕撫了撫少年的眉頭。
「你知道姐姐為什麼要走嗎?其實不是不信任你。」她說,「你是皇帝,我是不一樣的皇后,就算我們兩個再信任,皇權之下,我們是不可以共存的。」
蕭羽張張口要說什麼。
楚昭手指輕觸他鼻尖,制止他。
「當然,這也不是問題,因為姐姐有很多手段,讓你變得毫無威脅,讓你這一生只信任我一人,讓你變成我的傀儡。」
她看著蕭羽輕輕搖頭。
「但我不想這樣,不想把你變成這樣,我也不想我變成那般模樣。」
「我當過一個什麼都不是皇后。」
「我現在也可以當一個無所不能的皇后。」
「但,我最終還是想要當一個我喜歡的我。」
蕭羽點點頭,鄭重道:「姐姐,除了皇帝身份,我也會當一個我喜歡的我。」
楚昭一笑,端著蕭羽的臉,曾經稚氣的孩童已經變成了翩翩少年。
「阿羽。」她說,「姐姐從不後悔救了你,姐姐很榮幸那天救了你。」
蕭羽再忍不住伸手抱住她,將頭埋在她的肩頭,眼淚輕輕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