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鈺軒在鬼白的背上半睜著眼,眼裡有些譏誚的笑意。然而少頃便又合上,安靜地被鬼白背進了別院的主屋裡。
季曼給御醫和鬼白還有柳寒雲都發了口罩,她閑著沒事縫出來的,上頭還綉了各種各樣的花色,戴起來也不難看。林御醫還笑著誇她:「夫人想得周到。」
除了口罩還有手套,作為孕婦,抵抗能力不是很好,季曼簡直是幾乎武裝到了牙齒,然後伺候陌玉侯洗漱,拿黃酒替他擦著身子降溫。
雖然是別有目的,可是季曼也算照顧得盡心儘力了。快天亮的時候陌玉侯醒過來一次,看了她一眼,輕咳兩聲道:「難為你了。」
季曼微微一笑:「誰讓桑榆放不下侯爺呢?」
陌玉侯眼神有些波動,看了看四周,又咳嗽兩聲,重新睡了過去。
季曼一宿未眠,天亮了的時候才緩緩入睡。被子都沒有蓋好,就在屋子裡另一邊的軟榻上斜靠著睡著了。
床上睡了一個好覺的人睜開眼,打了個呵欠,下床來替她將被子蓋好,舒展了一下筋骨,坐到一邊書桌邊去寫了文書,聽見外頭突然有動靜,又才輕手輕腳地回了床上。
慕水晴聽著侯爺也得了天花的消息,心裡還是有些波動的。她也不是真的發瘋了,只是沒了孩子,沒了恩寵,被遣送到這別院,連太子都放棄了她,沒有要救她的打算。她太過絕望了,才會說話沒個分寸,跟瘋了一樣。
現在溫婉和陌玉侯接二連三地進來,連聶桑榆都陪著來了。這陰森森鬼屋一樣的別院,突然就又讓她覺得有了些希望。
收拾打扮了一番,慕水晴竟然主動來主屋了,站在外頭踟躕了半晌,終於上前去敲了敲院門。
鬼白打開門,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卻見這面容憔悴的女人扯著衣角,有些吞吞吐吐地問:「奴婢可以見侯爺嗎?」
於是季曼還沒睡上一會兒,就被吵醒了,眼裡都是血絲,聽著鬼白將外頭的事情說了,打著呵欠道:「我去看看。」
慕水晴也是今時不同往日,原先飛揚跋扈的一個人,現在艷色盡洗,平凡得像是一個鄉野農婦,站在門口低眉順眼的,只是看見她出來,眼神還是有些波動:「夫人」
季曼朝她笑了笑:「正好我一夜未眠,該去休息了,侯爺交給你照顧吧,有什麼事情就叫一聲鬼白。」
慕水晴有些吃驚,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竟然就這麼讓她去伺候嗎?他們可是都說她是個瘋子啊。
季曼恍若沒看見她的表情,回屋去抱了自己的枕頭就往主屋旁邊的小院子去了。
慕水晴猶豫了一下,踏進了主屋的門。
她也是愛過陌玉侯的,只是那男人的心太難得,又始終防備著她。她要時刻履行太子的命令,就只能與這個人漸行漸遠。
花容月貌又如何,曾經一舞驚艷他又如何,一旦她失去了價值,她還不是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
慕水晴知道自己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只是想去看看他罷了。這身上不知道背負著多少人性命的男人,如今也是命在旦夕了嗎?
剛踏進門,慕水晴心裡的感概還沒散開,就看見陌玉侯正坐在書桌邊,哪有傳說中得了天花的病態,反而跟個沒事人一樣朝她笑得傾國傾城:「晴兒。」
慕水晴瞳孔微縮,腳下突然就不能動了,只能獃獃地看著他。
季曼一覺睡了個好的,起來的時候竟然已經是下午了,柳寒雲燒了飯菜,正在往她睡的房間的小桌上擺。
「醒了?」
季曼點點頭,肚子剛好有些餓,看一眼依舊沒什麼表情的柳寒雲,乖乖起身洗漱了坐到桌邊去:「怎麼是你下廚?」
「別人下廚,您敢吃么?」柳寒雲抿唇,不施脂粉的臉看起來讓人覺得跟鄰家姐姐一樣親切。
這話說得也挺有趣,季曼拿起筷子看著她道:「為什麼你做的我就能吃?你也不是不可能害我啊。」
「那就不要吃了。」柳寒雲語氣也沒有生氣的意思,只是平平淡淡地道:「等會讓鬼白去給您做。」
季曼連忙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裡,和著飯咽了下去,嘿嘿笑道:「還是不要麻煩他了。」
柳寒雲古怪地看她一眼,將一個食盒放在一邊道:「夫人等會去看侯爺的時候,可以將這個帶去,雖然沒有侯府里那麼大魚大肉,但是侯爺正生病,吃點粗糧有好處。」
「你怎麼不自己去?」季曼疑惑地道:「平日里在府里你就少有露面的時候,現在恰好沒什麼人,也不存在爭寵不爭寵,還躲著侯爺幹什麼?」
柳寒雲頓了頓,淡淡笑了笑:「沒有什麼躲不躲,只是夫人順路就能拿去,奴婢等會還有活兒要做。」
這人季曼搖搖頭,該說她丫鬟命習慣了,還是說她與世無爭活得淡薄呢?侯府之中,真是難得能見這麼一個人,挺有意思的。
拿著晚膳去了主屋,陌玉侯像是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邊一副病嬌的樣子。
季曼一邊將飯菜拿給他,一邊問:「水晴走了?」
「嗯,沒來一會兒好像就走了。」寧鈺軒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無辜得很。
季曼但笑不語,喂著陌玉侯將晚膳吃了才道:「侯爺今日氣色好了不少。」
「嗯,你照顧得好,沒有發高熱了。」寧鈺軒笑道。
季曼眯著眼睛,看著他道:「侯爺這天花莫不是太子傳染的?聽外頭的消息說,太子好像也病了。」
太子府整個都被隔離了起來,三皇子暫代太子一切事務,幫著皇帝處理國事,最近也是風頭正勁。
「興許是吧。」寧鈺軒吃飽了,靠在床邊跟只懶貓一樣:「我這一病,一大堆事就該輪到六部頭疼了,唉。」
聽這語氣,怎麼都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季曼一瞬間甚至有點覺得,這廝是不是故意在做什麼事情?
「婉兒呢?」寧鈺軒終於想起來問了一句。
季曼發揮的時候終於到了。
「婉兒姑娘聽說侯爺得了天花,就沒有來主屋了。」她嘆息道:「估計也是怕染上這惡疾。也是的,年紀輕輕花容月貌的,誰想死啊。」
寧鈺軒抿了抿唇,斜了她一眼:「那你怎麼不怕死?」
「都說了桑榆這是放不下侯爺,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季曼一邊說一邊噁心得自己都翻白眼,瓊瑤阿姨這台詞寫得真夠味兒的。
「喔?我怎麼記得以前有人說的是山有棱,天地未合,我願與君絕?」陌玉侯摸摸下巴:「大抵是我聽錯了什麼?」
「您是現在病糊塗了,記錯了。」季曼嘿嘿笑著,蹲在床邊就差搖尾巴了:「實際行動證明一切,侯爺您看,桑榆這不是對您不離不棄生死相許么?總比那些口頭上說小親親小甜心我愛你什麼的,結果您一病就跑得沒影的人來得實在吧?」
這話說出來,寧鈺軒剛剛還想轉移注意力,卻又不得不面對現實。
溫婉不敢來守著他,甚至沒有來看他。
寧鈺軒很清楚地記得與溫婉相識以來發生的點點滴滴,她的溫柔、善良、堅強在很久以前吸引了他,並且讓他愛上了她。可是沒想到,兩人終於成了眷屬之後,卻發生了更多的事情,讓他看見了她很多的另一面。
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嗎?還是說是溫婉太會偽裝,以至於他一直都沒有發現?
陌玉侯陷入了沉思。
季曼沒有打擾他,話說多了反而會讓他起戒備,還不如就點到即止。溫婉到底是個什麼人,其實季曼比寧鈺軒清楚多了。
剛開始看原著的時候,女主多聖母瑪利亞啊,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一隻。但是那時候,女主有男主不管不顧的寵愛,有無上的女主光環,什麼都不缺,只需要傷春嘆秋就可以幸福美滿。
而現在她橫插了一腳,讓她幾次失了光環,也讓寧鈺軒漸漸對她有了嫌隙。女主智商情商明顯都遠遠不夠與她斗的,露出的令人討厭的缺點,自然也就越來越多了。
好比一個洋娃娃,放那兒不動的時候看起來可好看了,季曼將她帶去了拖拉機上坐著,漸漸抖壞了她的洋裝,扯破了她的皮膚,裡頭塞著的破紙條黑心棉,也就全部飛出來了。
聶桑榆輸就輸在沒有溫婉這麼好的待遇,因為陌玉侯從來就沒有愛過她,從一開始,聶桑榆這個娃娃就是被陌玉侯的絕情給扯破了的,飛出來的東西,自然不能讓人覺得喜歡。
陌玉侯閉上了眼睛。
季曼沒說話,收拾了碗筷就出去了。慕水晴晚膳之後還過來幫她打掃院子,只是神情有些恍惚,好幾次被利草割破了手。季曼看她一眼,轉身從自己的包袱里拿了藥膏出來給她。
「多謝夫人。」慕水晴獃獃地接過來,望著季曼道:「奴婢突然有話想問夫人。」
「嗯?」季曼挑眉。
「若是侯爺這一場病好不了了,夫人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