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還沒亮,眉林便被踢醒了。慕容璟和一邊任近侍給他整理衣服,一邊用腳不輕不重地踢著她,看她睜開眼才作罷。
「起來,今天准你跟我去打獵。」說這話時,他一副給了人莫大恩賜的樣子。
眉林眼睛還很酸澀,聞言有些迷茫,藏在毯子下面的赤裸身體動了動,立即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五官都擠在了一塊。但是在慕容璟和下一個眼神遞過來的時候,她還是撐著酸軟得像是已經化掉的腰坐了起來,躲在毯子後面摸摸索索地穿好衣服。
大抵是已經習慣了帶傷訓練,就算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仍然沒想過自己或許可以試著找借口不去。
出去的時候,最終仍留在了慕容璟和身邊的阿玳早已穿戴整齊地站在帳門處,微垂著頭恭謹地送兩人。然而,當眉林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抬起了頭,毫不掩飾眼中的輕鄙和嫌惡,顯然很看不起眉林的自甘墮落。
眉林笑笑,沒理她。
慕容璟和並沒讓人多準備一匹馬,而是讓眉林和他共騎。眉林想不明白他的意圖,她當然不會自以為是地認為一夜之後他就對自己寵愛有加,甚至不惜為此激怒老皇帝。
憶及出發前,慕容帝在看到自己竟坐在慕容璟和懷中的時候,氣得臉發黑鬍鬚抖動卻又顧及場合不好發作的樣子,好笑之餘,更加猜不透慕容璟和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直到遇上那個一身戎裝的女子,一切疑惑才豁然而解,包括阿玳的特殊待遇。
相遇之處是在山林的邊緣,就在眉林被馬顛得渾身都開始顫抖抗議的時候,那女子騎著一匹通體烏黑的高大駿馬出現在視線中。又或者說,慕容璟和一直在林緣徘徊不入,就是為了等這個人,因此才會在一見到她便迎了上去。
「落梅。」不必回頭,眉林也能感覺出慕容璟和的情緒一下子變得高昂起來。
落梅。牧野落梅,身為大炎第一位女將軍,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的人物,眉林沒有理由不知道,然而卻想不到會是這樣年輕的一個女子。
隨著距離的接近,那張掩在卷邊羽帽下的容顏逐漸變得清晰,明眸櫻唇,膚白如脂,竟是一個傾城傾國的美人。只是眼神太過犀利,配著一身利落的軟甲戰袍,倒在嫵媚中多出幾分英姿颯慡來。
美人淡淡掃了眼偎靠在慕容璟和胸前的眉林,冷哼一聲,沒有說話,徑直策馬往林中走去。眉林注意到她的鼻子削尖,並帶著些俏皮地往上翹著,與阿玳的極相似,卻沒有阿玳那種違和感。那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阿玳被一眼相中,大約便是因為這與女將軍極相像的鼻子。
慕容璟和顯然早已習慣了這種冷漠,也不以為意,一拉馬頭跟在了她後面,同時揮手阻止侍衛相隨。
經過了昨日的那一場狩獵,林中被踏出了無數小路,馬兒走在其間並不吃力,但自然也見不到什麼獵物。今日想要有所收穫,必要進入山林深處。不過柱香功夫,便遇到了幾拔人馬,其中包括慕容玄烈和他的親衛。
見到慕容璟和懷中抱著一個女人,又跟在一個女人後面,慕容玄烈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調侃了幾句,然後在牧野落梅發作前帶著手下快速離開,轉瞬消失在繁茂的林木間。牧野落梅一肚子火氣沒處發,於是轉頭瞪向慕容璟和,冷冷道:「殿下休要再跟著卑職,以免惹人閑話。」說著,一夾馬腹快速往前跑去。
這一次慕容璟和並沒有立即追上去,而是帶著眉林坐在馬上慢慢地往她走的方向踱去。
「你可會打獵?」突然,他問眉林。
眉林正坐得難受,聞言先是搖了搖頭,而後方覺得不妥,忙道:「回爺,奴不會。」說話時,她沒敢看男人,說不上為什麼,心底對他總有些畏懼,也不知是不是昨夜落下的陰影。
本以為這個臨時興起的話題大約會就這樣糙糙結束,沒想到慕容璟和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竟興緻勃勃地道:「我教你。」說著,當真取下馬背上的弩弓,手把手認真教導她怎麼使用,對於牧野落梅的離去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眉林在暗廠的時候當然學過怎麼使用強弓勁弩,但現在武功被廢,一般的弓便拉不開。好在慕容璟和用的是精悍輕巧的小連弩,她用起來倒是不吃力。只是被他那突然變得溫柔親昵的態度弄得有些不自在,手腳都不知要怎麼擺,更不用說使用弩弓了。慕容璟和被她笨拙的動作逗得連連失笑,更加不懈地想要教會她怎麼射殺獵物。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進入密林深處,四周再看不到其他人的蹤影。就在此時,糙叢一陣晃動,慕容璟和拉住馬,然後附在眉林耳邊悄聲道:「注意那邊。」一邊說,一邊抬起她握著弩弓的雙臂,然後扶著她瞄準。
感覺到灼熱的氣息撲在耳上,加上他近於環抱的姿勢,眉林不由一陣恍惚,還沒回過神,弩上箭已射出,咻地一聲鑽入糙中。
「射中了。」慕容璟和放開手,聲音恢復如常。
背心能感覺到他說話時胸膛的細微震動,有那麼一瞬間,眉林竟突然覺得那略帶沉啞的聲音很好聽。甩了甩頭,咬唇,輕而尖銳的疼痛讓她神志一清,登時知道自己方才差點魔怔了,背上不由驚出一層薄汗。
自有記憶以來,她所面對的都是各種惡劣的環境和冷漠殘酷的人情,對於這些,她早已能應對自如。但是沒人告訴她,如果有人對她好時,她該怎麼辦。
「下去看看。」就在彷徨無計的時候,慕容璟和的聲音再次響起。然後她的身體被抱離馬背,輕輕落在地上。
大約是在馬上坐得久了,加上昨夜的折騰,眉林腳剛觸地,立覺一陣虛乏,差點跪到。尚幸被慕容璟和及時扶住,直到她站穩,方放開手。
定了定神,眉林姿勢彆扭地走向糙叢,撥開,一隻灰色的野兔側倒在裡面,肚腹上插著一支箭,已沒了氣息。她撐著酸軟的腰緩緩蹲下,然後探身抓住野兔的耳朵將它拎了起來,回頭向慕容璟和看去。
男人高踞馬上,背對著初升的朝陽,看不清臉上慣有的輕浮神色,那映在晨光中的身形竟讓人產生威凌迫人的錯覺。
自以為遇到一個無用也無害的人,現在看來將要面對的只怕是一個比任何人都狠戾的角色。眉林微皺眉,為自己的判斷而煩惱。
「在想什麼?」慕容璟和見她蹲在那裡半天不起身,於是一扯韁繩,讓馬兒慢慢踱了過去。
看他走近,眉林心中莫名一慌,忙站起身笑道:「在想爺的箭法真准。」
「既然要射,自然要一矢中的。否則等獵物有了警覺,想要再捕獲便要耗費一番周折了。」慕容璟和慢悠悠地道,聲音中隱約流露出一種讓人心發寒的冰冷。
眉林突然覺得有些不安,總覺得他這話中大有深意。
沒容她多想,慕容璟和彎腰探下身將她又抱上了馬背,不緊不慢地往沒有人到訪的密林更深處走去。不時有雉雞又或者鹿麂從面前跳過,他卻再也沒出手,眉林疑惑起來。
「爺,不獵點什麼嗎?」從昨晚賞賜美人就可以看出,獵物的多少代表著能力的強弱,是與自身榮耀切身相關的事。
哪知慕容璟和一拍掛在馬屁股上晃悠晃悠的野兔,笑著反問:「這不是?」
眉林一時無語。就聽他頓了頓,又道:「射殺這些沒什麼反抗能力又沒什麼用處的小東西有什麼趣……」
就在兩人說話的當兒,一道火紅的影子突然從不遠處的亂石荒糙間一閃而過,慕容璟和話聲嘎然而止,舉弩便射。不料斜刺里驀地飛來一支疾箭,硬生生將他的箭給磕開了。這一阻撓,那道紅影立即消失在了密林中。
牧野落梅騎著她那頭異常高大的黑馬出現在左後方的樹下,挑眉看著慕容璟和,淡淡道:「慕容璟和,來場比賽吧。」比賽內容不言而喻,自然是那道突然出現又飛快逃逸掉的火紅小東西。
也不知她是怎麼走到兩人身後去的。在注意到她是連名帶姓叫慕容璟和的時候,眉林立即知道她或許並不像表面表現出來的那樣不待見他。更有可能的是,兩人間有著不足為外人道的更深一層的關係。當然這些都只是猜測,不需要猜測的是,在看到她出現時慕容璟和一下子變得愉悅的神情。
「落梅既然有興緻,璟自當奉陪。」他笑吟吟地道,一手執弩,一手環著眉林的腰,腿夾馬腹就要往紅影消失的地方馳去,卻被牧野落梅橫馬攔住。
「你帶著她……」只見她小巧圓潤的下巴一點眉林,傲然道:「本將就算贏了,也勝之不武。」
眉林心中打了個突,不及有所反應,就聽到慕容璟和笑了聲,然後身體一晃,人已被放在了地上。
「你在此等我。」他俯身對上她驚愕的眼,溫和地道,注意力卻不在她身上。話音未落已直起身,一拽韁繩與牧野落梅一前一後消失在了林子里。
眉林站在荒糙間,一陣風穿過林隙吹到身上,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眉林也沒多想,就在原地找了一個糙葉柔軟的所在壓平了坐下,就這樣靠著旁邊的野石上打盹。雖然就這樣被丟下,但一直疲憊疼痛的身體終於可以得到休息,這也不能說不好。
其實她心中明白,慕容璟和帶她出來的目的已經達到。牧野落梅所表現出來的反應就算不能證明她對他有多喜歡,但起碼她是在意的,在意她所得到的關注被另一個女人分散。否則她不會迴轉,並借公平比賽的名義讓他將礙眼的存在丟下。當然,那個礙眼的存在就是眉林。
剛開始,眉林以為他們很快就會回來,所以不敢睡沉了。然而眼看著太陽越升越高,她的肚子已經開始唱起了空城計,卻始終看不到人影,心中便知自己大約真是被遺忘了。
明白到這一點,她索性倒卧在糙叢中,趁著陽光正暖,安安心心地大睡起來,也不管是否會有危險。
這一覺直睡到落日西沉,秋寒漸上。
揉著一天不曾進食的肚子,眉林坐起來,看著頭頂枝葉間露出的青藍天空以及更遠處被夕陽染紅的薄雲,長長吐出一口氣。
是不是應該趁這個機會逃走,逃離這一切,然後像普通人一樣活著?她心口一陣騷動,眸中浮起濃烈的憧憬,但很快便被斂了去。她當然不會忘記自己體內的毒,那是每個月都需要拿解藥才行的,否則只是毒發的煎熬已足以她令生死不能。更何況她身上什麼也沒有,目前連自保都難,又能逃到哪裡去,莫不是去做乞丐?別說慕容璟和沒說不要她的話,就算他真開口讓她走,只怕她還得哭著求著讓他留下自己。
從懷中掏出木梳,她散開沾滿糙屑的頭髮梳順,鬆鬆挽了個髻,便起身循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此時若不走,再晚一些時候,便走不出去了。夜晚的山林危機四伏,就算是經驗豐富的獵人也要備加小心,何況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她。
到目前唯一值得她慶幸的就是,休息過後,身體的不適感大減,讓她行走起來不像早上那麼吃力。她倒是不擔心會否迷失在山林中,畢竟在暗廠的訓練不是白訓練的,只是肚子餓得難受。
一隻山螞蚱突然從眼前糙葉上跳過,落在樹皮上,她一把抓住,掐掉頭,就這樣放進嘴裡嚼了兩口咽下。
她沒有時間再慢慢尋覓食物,只能邊走邊順手找些能吃的東西,有澀苦的野果,也有一些讓普通人汗毛直立的蟲豸。事實上,當一個人餓到一定程度,只要沒毒,是什麼都能入口的。她現在當然沒到那個地步,但以前有過。既然能吃,就沒理由餓著,畢竟走出山林也是需要體力的。
入秋之後,太陽一旦下山,天黑得便快了起來。沒走多久,林子里暗了下來,好在月亮已經升起,雖然光線淡薄,卻總勝於無。眉林便借著這黯淡的光線在暗林中一邊尋找著來時留下的痕迹,一邊小心避開夜間出來覓食的野獸,走得頗為艱難。在這個時候,她不得不懷念起自己那被廢掉的武功了。然後再由武功想到那個神秘莫測的主人。
若那個時候她不能明白主人為什麼會廢她的武功,在知道自己的任務之後,她也自當明白。有沒有武功很容易就能被人試探出來,做為一個和親的陪嫁女子,會武功絕對不能算是一件讓人感到放心的事。
她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想到以前的暗廠,想到昨夜,再想到以後將要面對的生活,一種說不出的疲憊瞬間席捲全身,讓她幾乎無力再走。
頓了頓,她將額頭磕在粗糙的樹榦上,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然後甩掉那些只要在黑暗中便會不請自來的念頭,咬緊牙繼續往前走。
「無論如何,我總是要擺脫這一切的。」蚊蟲的在耳邊嗡嗡地飛繞,她一邊揮袖趕開,一邊對自己說。說這話時,腦子裡浮現那一年透過車窗看到的滿野春花,她不由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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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山林時已是月上中天。眉林看著遠處營帳間的燈火,重如沉鉛的腿幾乎邁不動。
實在是不想過去哪!她笑自己的躑躅。
不過這次並沒容她猶豫太久,一聲嚴厲的喝問已傳了過來。「誰在那裡?」
有馬蹄聲響起,一隊人馬拿著火把由另一邊的山林中沖了出來,當先一人身著玄色武士服,肩立海冬青,俊美得讓人心生壓力,竟是大皇子慕容玄烈。他身後的侍衛馬背上清一色掛滿了獵物,其中竟然有一頭金錢豹,顯然收穫極豐。
眉林沒想到會遇到他們,呆了呆,才屈身行禮。
「奴婢見過大皇子。」看他們的樣子,顯然也是才歸營,就不知慕容璟和與牧野落梅有沒有回來了。
慕容玄烈眯眼打量了她半晌,仿似才想起是誰,不由有些疑惑。
「你不是早上跟老三一起入林的那個?怎麼一人在此?三皇子呢?」
一連串的問話讓眉林幾乎不知該如何回答,卻又不能不回答,斟酌了一下用辭,道:「奴婢跟三殿下在林中失散了,正想回營問問殿下有沒有回去……」直到這會兒,她才知道慕容璟和排行第三,那麼在他之上還有一個皇子,她昨日好像並沒看到。
她說話間,慕容玄烈身後的一個侍衛突然湊前,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他再看向她,狹長的鳳眸里便帶上了不加掩飾的同情。不知是知道了她被丟下的事,還是因為其他什麼。
「那你跟我們一起走罷。」說著,示意手下讓出一匹馬來,然後扶她坐上。
事實上因為難以啟齒的原因,眉林寧可走路,也不願騎馬,然而卻又無法拒絕。於是只能不著痕迹地偏側著身子,盡量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正常一點。
她大約已算是慕容璟和的內眷,因此接下的路程慕容玄烈並沒再同她說話。
眉林騎著馬走在後面,偶爾抬頭看到他頎長英挺的背影,便不由想到昨晚跌在他身上時聞到的熏香,心中便是一陣不安。
慕容玄烈的人一直將眉林送到慕容璟和的營帳,又探知慕容璟和已安然歸來,方才返轉回報。
眉林進去的時候,慕容璟和正懶洋洋地靠在軟枕上,一邊喝酒,一邊眯眼看跪坐在他身邊的阿玳逗弄一隻火紅色的小東西。
眉林就站在帳門邊斂衽行禮,沒有再往裡走。好一會兒,慕容璟和像是才意識到她的存在,抬眼,招手。
眉林走過去,因為他是半躺著的,她不敢再站著,於是便如阿玳那樣屈膝跪坐下。不過還沒坐穩,便被慕容璟和一把扯進了懷裡。他將鼻子貼在她頸間一陣嗅聞,然後語氣親昵地問:「你在哪裡沾得這一身的花香?」神情語氣間竟是像從未將她獨自一人丟在深山野林中般,別說愧疚,便是連敷衍的借口也沒有。
也許眉林在別人對她好時會不知所措,但是應對眼前這種情況卻是沒什麼困難的。
「爺就會逗人家,這大秋天的,哪來的花香?不過是些山糙樹葉的味道罷。」她佯嗔,一邊說一邊做勢扯起衣袖放到鼻子下輕嗅。對於早間的事,竟是一字也不提,一字也未抱怨。
「是嗎,待本王仔細聞聞……」慕容璟和笑,當真又湊過頭來,只是這次的目標卻是她比一般女子更加豐滿的胸部。
眉林心口一跳,想到昨夜的經歷,便覺得渾身似乎又都疼起來了。情急生智,她倉猝抬手輕輕在胸前擋了一擋,動作卻又不會生硬到讓人產生被拒絕的感覺,倒更像是羞澀,嘴裡同時吞吞吐吐地道:「爺……奴……奴婢……餓了……」
她倒沒說謊話,雖然回來的路上找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填肚子,卻哪裡管飽。
慕容璟和一怔,似乎這時才想起她一天未曾進食。大約是被掃了興緻,他抬起頭來時一臉的悻悻,卻仍然道:「去旁邊的營帳找清宴,讓他給你弄點吃的,順便安排歇宿的地方。」話中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讓她吃過飯就休息,不必再過來了。
眉林心中暗鬆口氣,忙從他懷中起身跪謝,然後便急急退了出去,連做做樣子的心思都沒有。倒真像是餓極了的樣子。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怕倔脾氣的阿玳再出什麼妖蛾子,他又牽怒到她身上。
她當然看得出來,因為與牧野落梅有幾分相像的關係,慕容璟和對阿玳也特別縱容。她自不敢也不想跟阿玳爭什麼寵,只希望別總遭無妄之災就好,再然後就是能夠無風無險地完成任務,安然脫身。
出得帳來,她大大地舒了口氣,抬頭看著天上淡淡的月以及稀疏的星辰,算了算時間,再過十天就要換解藥了,只不知圍獵能不能在這之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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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宴是一個內侍,二十來歲的樣子,白面無須。看上去比慕容璟和小,實際上是大了幾歲的。大抵是去了勢的人總是會顯得臉嫩些。
慕容璟和還沒睡,他自然也不敢睡。但聽到眉林的要求,仍喪了臉,吊起眼角。出去好半會兒回來,端的卻是盤冷了的烤肉。
「吃吧。」他抬著下巴,幾乎是以鼻孔看著眉林,拿腔捏調地道。
眉林也不嫌棄,道了謝。
「不要以為上了主子的床,就以為自己也是半個主子……」她這邊正用薄刀努力切著冷硬的烤肉,那邊又陰陽怪氣地教訓了起來。
「公公教訓得是。」眉林毫不動怒,停下手上的動作,低眉順目地應。她的脾氣早在暗廠的時候便被磨平了,清宴這樣的態度激不起她心底絲毫波瀾。
見她這樣,清宴又念叨了幾句,覺得無趣,便自動停了下來。
眉林放輕手上的動作,咀嚼的時候也盡量不發出聲,然而速度卻不慢,或者還能算得上快。不過盞茶功夫,便消滅了一盤烤肉。
當清宴看到乾乾淨淨的盤子時,驚得半天合不攏嘴。
「你這是幾天沒吃飯啊?」他臉色變來變去,最終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雖然是冷掉的烤肉,他端的卻是足夠他兩餐的份量,怎麼想她也是吃不完的。
「一天。」眉林笑了笑,沒有過多地解釋,然後問:「還勞公公指點,這盤子奴婢該當送到何處去?」這食罷善後的事自然不敢再勞動他。
對她的謙恭清宴顯然很受用,不再刁難,擺了擺手:「擱那兒罷,明日自會有人來收。」說著,像突然想起什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皺眉道:「你這個樣子要怎麼侍候王爺?」說著,就走了出去。
眉林有些呆,低頭檢視自己,這才發現在山林中折騰了一天,身上穿的白色衣衫不僅被掛得皺巴巴,還染上了些糙葉野花的汁液,看上去黃黃綠綠的好不精彩。想到之前慕容璟和竟然毫不嫌棄地將這樣的自己抱進懷裡,她心裡不由浮起一抹古怪的感覺,同時也明白了他話中沾染一身花香所指的真正意思。
她這邊胡思亂想,那邊清宴已經轉回,身後跟著兩個禁軍裝束的大漢。一個扛著大木桶,一個提著兩桶熱水。
指揮著兩人將桶放下,又把水倒了進去,看他們離開,他才將手中拿的乾淨衣服和巾帕胰子放到一旁,對眉林道:「把自己打理乾淨,別讓人說咱們荊北王府的人不知禮儀,跟骯髒的乞丐似的。」
不等眉林說話,他又道:「洗完水放那兒,今晚就在此將就一夜。明兒我讓人給你們搭個營帳。」語罷出帳,之後便再也沒回來。
桶內水冒著薄薄的白霧,清澈的水面上撒著金黃色米粒大小的碎花瓣,被熱氣一蒸,芬芳滿帳,讓人一看就很想泡進去。
眉林在原地站了半晌,確定確實無人再進來後,才慢騰騰地脫去衣裳,踏入水中。
坐下時,桶中的水蕩漾著上升,剛剛漫過胸部,微燙的水溫刺激撫慰著全身酸疼的肌肉,她不由自主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靠著桶沿徹底放鬆下來。
這個清宴雖然說話刻薄了點,為人倒是極細心體貼。眉林想。不管他是因為慕容璟和的面子,還是盡自己的職責,這些並不妨礙她對他心生感激。
泡了一會兒,疲乏稍去之後,眉林才探手抽出發簪,長發散下。深吸口氣,她身體下滑,讓水沒過頭頂,腦子越發清晰起來。
之前聽慕容璟和偶爾自稱本王,她只當是失口,如今方才知道他竟然已被封王。皇子封王,若不是因巨大的功績,便是被另類放逐。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老皇帝那個位置都是註定沒他的份了。
荊北。那個地方……
一口氣將盡,她嘩啦一聲破水而出,抹開貼在臉上的濕發以及水珠,看著燭火的雙眼發亮。
那裡……那裡是她來的地方啊。
那一年她跟其他孩子擠在搖晃顛簸的馬車廂里,看著一道一道的青山從眼前遠去,碎白的花朵在雨霧中搖曳,心中為不知要被帶到什麼地方而彷徨無措。就在那個旅程最開始的時候,偶聽路人交談,被提及最多的就是荊北。
也許慕容璟和會帶著她們回荊北。想到這個可能性,眉林就不由一陣激動,心中隱隱升起了自己也不明白的期盼。
不過這種期盼並沒持續太久。因為自次日起,直到圍獵結束,她都沒再能見到慕容璟和的面,彷彿已經被遺忘了般。
與她恰恰相反的是,終於向現實屈服的阿玳一直住在慕容璟和的主帳中,榮寵一時。導致清宴每次見到她,眼中都不由流露出憐憫之色。
而讓她對那個念想完全絕望的是,圍獵結束後,慕容璟和並沒回荊北,而是隨駕進京。那個時候她才知道他一直都是住在昭京。至於荊北,或許只能算一個名義上的封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