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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看不見的情意

所屬書籍: 春日宴

    街上很冷,徐初釀裹著厚厚的斗篷,抱著剛灌好熱水的湯婆子,走得很慢。紫you閣 om要是江深在她旁邊,肯定已經不耐煩地大步往前了,可赤金沒有,玄色的雲靴與她一同邁著,絲毫沒有將她落下。

    初釀側頭,忍不住道:「大人可以先行,我知道那葯堂在哪兒,等會兒再匯合就是。」

    赤金看她一眼,輕笑:「我看起來很著急?」

    「倒不是」初釀搖頭,「但我走得實在是慢,您與我一道,步子都邁不開。」

    他同她出來,難不成是為了邁步子的?赤金抿唇,覺得這徐家姑娘實在是有些傻,所有人都看出來他想幹什麼。獨她一臉坦蕩,完全沒察覺。

    或者說,是壓根沒往那方面想。

    「剛用過午膳,走太快對身子無益。」看向街邊的小攤子,赤金道,「就這麼邊走邊看,挺好。」

    真是個溫柔的性子,徐初釀忍不住感嘆,原來男子也可以溫柔成這樣。

    「這個好看嗎?」路過一個老婆婆擺的小攤兒,赤金停下來,看著攤兒上的東西問她。

    初釀回頭,就見竹篾鋪的攤上擺著許多木頭雕成的簪子,雖然粗糙,但也素雅。

    老婆婆見有人停下,連忙道:「二位瞧瞧吧,姑娘公子戴的都有,也便宜,兩文錢一枚。」

    一線城剛通河水,旱情緩解,但百姓的日子依舊不太好過。看這老人家衣裳上大塊大塊的補丁,徐初釀有些不忍心,摸了摸腰包,打算直接給她銀子。

    然而,赤金攔住了她,半蹲下來仔細看了看,道:「府里人都沒見過這種東西,給他們一人買一枚。剛好。」

    說著,拿起一支女簪遞給她,自己也拿了一支捏在手裡,然後把剩下的都包起來,遞了二兩銀子過去。

    「這這多了些。」老人家有些惶恐。

    赤金淺笑道:「姑娘家心善,體諒您年紀大,讓您早些回去休息,銀子多了便買些好吃的回家。」

    感激地看向徐初釀,老婆婆連連點頭:「多謝,多謝!」

    徐初釀很不好意思,朝她還禮後跟著赤金走,一邊走一邊小聲道:「銀子是你給的,哪裡算我心善?」

    赤金笑著把玩手裡的簪子,不答反問:「要試試嗎?」

    她離開陰平的時候連行李都沒收拾,所以頭上也沒什麼首飾,想了想,初釀伸手摸著髮髻,將手裡的簪子給插了上去。

    赤金看了看。點頭:「是不錯。」

    「大人也要試試嗎?」她欣喜地摸著簪頭問。

    為難地看了看手裡,赤金道:「我不太會挽發,頭上簪子一取,怕是要披髮而行了。」

    「沒關係,我會!」徐初釀左右看了看,帶他到旁邊偏些的巷子里,避開人眼目,低聲道,「您蹲下些。」

    眼神微動,赤金把手裡的木簪遞給她,然後轉過背去,半蹲在她跟前,任由她拆了他原先的髮髻,以手為梳,麻利地替他重綰。

    身子背對著,徐初釀瞧不見,赤金曲著食指抵在自個兒鼻尖,無聲地笑了許久。

    片刻之後,兩人頭上都戴了新簪子,繼續緩慢地往葯堂而去。徐初釀心裡本是有些鬱結的,可在街上看著民生百態,偶爾還吃兩口街邊點心,她突然覺得傷春悲秋實在是浪費光陰,日子得踏踏實實過啊,這麼多比她命運更多舛的人,不都還在努力活著嗎?

    深吸一口氣,徐初釀腳步輕快了些。眼神也清明起來。隨赤金去葯堂選了藥材,又繞去隔壁街買了蠟燭,有說有笑地回了公主府。

    「給你們帶的東西。」她興緻勃勃地把一大包木簪放在桌上。

    今日休假,眾人都在府里待著,正無聊呢,看見這動靜,清弦第一個跳了起來:「什麼什麼?」

    白皚動作卻是比他快,上前把包袱拆開,「嚯」了一聲,捏起一枚簪子看了看,挑眉問徐初釀:「你們這是什麼興緻?怎的想起買這個?」

    初釀笑道:「老人家賣的,赤金大人心好,就都買下來了。這一線城也不是什麼繁華的地方,大家入鄉隨俗,戴戴這個也不錯。」

    清弦聞言,想也不想就道:「赤金什麼時候心好了?」

    他難道不是整個飛雲宮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詭計多端?

    淡淡地看了清弦一眼,赤金道:「簪子不夠多,要給殿下和君上留兩支,你就別拿了。」

    清弦一噎,立馬改口:「我是說,赤金大人什麼時候心不好了?哎呀,瞧我這嘴,天一冷就說不利索話。」

    說著,摸了一枚簪子就縮到旁邊去。

    徐初釀正想笑,側頭卻見懷玉和紫陽君終於出來了。

    「咦,這是什麼?」李懷玉好奇地湊近看了看。

    江玄瑾面無表情地隨她一起走過來,掃一眼桌上就道:「木簪也沒見過?」

    「沒見過,倒是巧妙得很。」拿起一支看了看,懷玉笑道,「雕的簪頭還栩栩如生呢。」

    白皚仔細打量她一番,見她容色如常,身子也沒什麼不適,才鬆了口氣,低聲道:「赤金帶回來的,殿下看看可有喜歡的?」

    「這個吧!」懷玉拿了一支牡丹花樣式的,又給江玄瑾拿了一支素簪,跑回他身邊往他頭上比劃,笑盈盈地道,「你真是戴什麼都好看!」

    眾人:「」

    江玄瑾僵硬了身子,微惱:「你閉嘴。」

    「方才就一直讓我閉嘴,這會兒還讓我閉嘴?」李懷玉不服地叉腰,「我又沒說錯!」

    屋子裡調戲他還不夠,還鬧?江玄瑾耳根泛紅,又拿她沒什麼辦法,頗為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徐初釀瞧著,眼裡溢出些羨慕的光。就算經歷了這麼多事,這兩人重歸於好時,似乎都還沒變。

    一瞬間就給人一種地老天荒的錯覺。

    「不喜歡這個?」李懷玉嘀咕著打量手裡的素簪,「不是挺好的?」

    江玄瑾拿過她手裡的簪子看了兩眼,又瞥了瞥旁邊的赤金和徐初釀,道:「這簪子都成對,女簪花頭大,男簪花頭小,你既拿了牡丹,作何不把另一半給我?」

    「咦?」懷玉這才注意到,「竟是對簪?」

    赤金微微一頓,抬眼看向他。江玄瑾平靜地回視,目光瞭然地落在他的髮髻上。

    竟然被發現了?赤金挑眉,隨即倒是笑了。

    他頭上的簪子,因著花頭小,遠看看不清模樣。徐初釀頭上的就明顯許多,是三朵梅花。

    「我都沒注意。」徐初釀驚奇地看著懷玉把牡丹男簪尋出來,側頭就盯著赤金頭上的問。「那大人這個也有另一半?」

    低頭看著她,再看看她發間的簪子,赤金雲淡風輕地道:「不用管,簪子而已,隨緣就好。」

    說得毫不在意,分明就是提前給人下了套。徐氏何其單純,壓根沒多想,應了一聲,轉頭就來幫懷玉看簪子了。

    江玄瑾看了赤金一會兒,突然覺得,自家二哥風流歸風流,在手段方面,許是真敵不過人家。

    「君上。」乘虛小聲在他身邊道,「京都那邊有消息了。」

    心裡一松,江玄瑾頷首,板著臉問李懷玉:「有好戲,要看嗎?」

    「什麼好戲?」懷玉湊過腦袋來,滿眼好奇。

    探了探她的手,有些涼,江玄瑾將她的虎皮披風裹緊,低聲道:「隨我來。」

    旁邊的人一頭霧水,就看著這兩人交頭接耳一陣,齊齊往外走。

    「哎」清弦不高興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小聲嘀咕道,「才來,又走?」

    「這是尋常事。」赤金道,「久別重逢,怎麼也得膩歪些時候。」

    「可那紫陽君,怎麼看也不像個喜歡膩歪的人啊。」

    徐初釀聽著,小聲道:「他只是不喜歡與別人膩歪。」

    懷玉不一樣,以前在江府她就發現了,君上對誰都沒有耐心,嫌吵,也嫌煩,可跟他的君夫人在一起,他哪怕眉頭皺得再緊,也從未趕過人。

    那段時間,大家都以為君上是脾氣變好了,好說話,也好相處了許多。直到後來君夫人離開了,大家才發現,君上壓根沒有變,只是在心情好的時候,會待人溫和些罷了。

    他把所有的例外都給了她,旁人至多沾光,再得不了別的。

    真好。

    江玄瑾板著臉往客房走著,懷玉跟在他身側,扯著他的手晃啊晃:「你都生了兩個時辰的悶氣了,還沒消呀?」

    不說還好,一說他又想起那紅帷帳里的事,下頷緊繃,眼神不善。

    「你說不會再欺負我。」

    結果呢?

    眼裡星光點點,李懷玉勾著他的小指道:「那怎麼能算欺負呢?是你太正經了,總是害羞哎,別黑臉,不是害羞!紫陽君怎麼可能害羞呢?我是說矜持!你太矜持了!」

    江玄瑾冷冷地睨著她。

    這熟悉的眼神啊,懷玉瞧著就覺得樂,低聲逗他:「下回你別凶我,直接求饒,保管有用!」

    鬆開她的手,江玄瑾面無表情地道:「你自己回屋去吧。」

    「哎?」懷玉瞪眼,「不是說有好戲讓我看?」

    「突然沒了。」

    青珀色的袖子一揮,江玄瑾轉身就進了客房,「呯」地關上了門。

    懷玉扶著旁邊的柱子直笑,朝乘虛道:「你家君上怎麼這麼惹人疼愛啊?」

    腳下一個趔趄,乘虛嘴角抽了抽:「惹惹人疼愛?」

    「你瞧。」伸出食指往門弦上一推,兩扇門「吱呀」一聲就打開了。

    李懷玉笑得這叫一個花枝亂顫:「那麼生氣都不shàng mén栓,是不是惹人疼愛極了?」

    乘虛沉默,抬袖擦了擦頭上冷汗,心想這話您敢說,屬下也不敢點頭應啊,這不找死嗎?

    抱著肚子笑了一會兒,懷玉進門,就見江玄瑾背對著她坐在軟榻上,看起來怒意尤未消。但聽見身後的動靜,他一邊生氣,一邊把旁邊堆著的軟墊鋪過來,將榻上堅硬的邊角都擋了。末了,還冷哼一聲。

    懷玉簡直想撲上去親他一口,奈何身子重,蹦躂不起來。只能老老實實地爬上軟榻,拿木簪戳了戳他的胳膊:「這位公子?」

    公子不理她,冷淡地甩來一封信。

    瞧著有京都驛站的印鑒,懷玉挑眉,也不急著調戲他了,先打開封蠟看了看。

    只一眼,她的神色就正經了起來。

    「張德追責其罪,棺木移海?」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懷玉皺眉。「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張德是孝帝身邊內侍,也就是當年想誆她去李善宮裡受辱,後被她凌遲了的那個太監。他死的時候,朝野上下都譴責長公主心狠,為替皇室贖罪,允其棺木藏於龍氣庇佑的仙山。

    而現在,他的棺木竟然要被挖出來扔進海里,還被太尉府下了邸報。也就是說,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什麼樣的罪名才能讓李懷麟做這樣的決定?他應該很清楚。給張德定罪,就等同於替她當年的行為正名。

    「張德有個義子,前些時候賭輸了錢,被人持刀追砍,為求保命,當街大喊自己有孝帝遺旨,還真拿了個像模像樣的明huáng sè捲軸出來。帝王得知後震怒,以褻瀆先皇之名處死了他,連帶追責張德。」

    背對著她的人冷聲道:「你是運氣好,所以遠隔千里,也能撿這一場好戲的便宜。」

    懷玉怔愣,放下信紙抬頭看他:「你當我傻?張德在我父皇身邊那麼多年,他有沒有義子,我能不清楚?」

    背脊一僵,江玄瑾沉默片刻,接著道:「殿下又不是神仙,總不能什麼都知道。」

    又氣又笑,懷玉伸手拉他,將他身子拽過來,看進他的眼裡:「偏巧我還真就什麼都知道!我都沒收到的消息,你倒是先拿到了手裡。紫陽君上,坦誠跟我說一句你心疼我,想替我正名,有那麼難嗎?」

    眸色微動,江玄瑾抿唇。

    這是他從青絲那裡知道了她的舊事之後就在籌備的事情,花了不少心思,也把一向都不屑的陰謀詭計都用了上去,總算得了個圓滿。

    可要他開口說這怎麼說?難不成說我知道有人欺負了你,所以幫你想著法子欺負回去了?

    紫陽君覺得這話像是在邀功,顯得很幼稚,他才不要說!

    「江家之人,不行陰詭之事。」一臉正氣地看著她,他道,「此事本君不知情。」

    李懷玉眯眼:「不知情是吧?好!」

    「青絲!」

    門外有人應聲進來,懷玉看著她就道:「替我查一查,看張德究竟是怎麼定罪的!」

    青絲錯愕。看了旁邊那人一眼,想了想,還是點頭應下:「是。」

    江玄瑾頗為無奈:「何必費這些精力?結果是好的不就成了?」

    張德一定罪,這麼多年加諸於長公主身上的大罪名就算都消散了。雖然可能很多人還是會慣性地覺得丹陽是個惡人,但也會有不少人反應過來,這麼多年,長公主於朝於野,其實功大於過。

    別的他不知道,江家的人定是會理解的。

    他沒有被迷惑。也沒有愛錯人。

    李懷玉定定地看著面前這人,許久才道:「我是傻了,現在才反應過來。」

    上回的訴罪書,哪裡是為了什麼人情,他是一早就盤算好了,要替她把李善的惡行公諸於眾,她只看見了平陵給來的支流河渠建造圖,怎麼就沒看見後來各地封君對她陡然緩和的態度?

    也不怪她想不到,當時的江玄瑾多恨她啊,誰能想到他在這濃厚的恨意下頭,還隱了這樣的心思?

    「你這個人」她抿唇,垂眸看著他的手背。

    那上頭有一道淺疤,同她脖子上的那一道很像,是他在攔她自盡的時候划上的。

    他好像從來沒多說過什麼,可該有的東西,一點也不比她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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