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秦凌霄的言語冒犯,崔小筱臉上常掛著的笑意不在,只是對秦凌霄清冷道:「既然魔物已清,秦宗主您若無事,還請帶弟子們自便吧。」
說完,她也不管九玄劍宗諸位大能的臉色,徑直走到了那在綠色膿液中微微喘息的魔物跟前,伸手輕輕撩開了那魔物凌亂的長髮。
那魔物似乎在彌留之際,魔性退散了許多,頭臉蛻變,看上去更像是個女子。
當它微微抬頭的時候 ,能看到半邊臉上都是火灼的舊傷痕。
崔小筱看了看她的傷勢,心知已無回天之力。
她脫掉了自己熏染了煙味的外套,只穿了寬鬆的小夾襖,又用另一個水缸的清水洗掉了臉頸上的煙水,聞了聞自己身上的煙味不大後,才重新到了那魔物近前蹲下,對它道:「我入符宗不久,其他的都不太會,唯有凈化口訣念得純熟,我來送你最後一程,解了你心底的煩憂,給你最後的平靜…… 」
說完,她又掏出一片花瓣所繪的符,將符放置在了那女子的額頭上,然後默念起了口訣。
那女子起初表情猙獰,可是漸漸眼裡的殺氣漸漸消散。她恍如大夢初醒,眼裡露出了無盡恍惚。
她喃喃痛苦道:「我是被白友德那廝陷害的,我沒有不守婦道……」
這下子江南木他們全都愣住了。
因為他們想起了崔小筱在吃飯時,跟門房閑扯的那些家長里短來。
要說白家的媳婦,先要說那位晉友德。據說他本是縣裡原先養蠶大戶白家的兒子。
說是兒子,其實是繼子,跟著寡婦娘親改嫁,入了白家的,在被改回晉姓前,的確叫白友德。
可惜白家人亡妻留下的獨苗嫡子病弱,竟然新婚之後不久,便撒手人寰,只留下個尚在孕中的妻子。
據說那懷孕的媳婦不檢點,跟這位繼小叔子眉來眼去,就連那腹內的骨血也有些來路不正。
醜事被撞破之後,白家老爺自然不依,不過那兒媳又離奇被燒死在柴房裡,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白老爺剛想料理繼子,卻突然得了急病,撒手人寰。
那位繼子友德,老早就幫助繼父打點生意,上下安插了的都是母親的娘家人,早就將白家生意架空了。
等繼父一死,晉公子仗著自己在官府的人脈,堂而皇之的從白家分了出去,改回原姓,另立門戶。
可憐白家就剩了一個空殼,凋零得不行了。而晉家的生意卻意見興隆,成為當地首富。
原來這魔物竟然是傳說中被燒死的白家媳婦!
小筱柔聲試探問:「你當時並沒有被燒死,而是逃出去了吧?你又是為何會入魔殺人?」
白家媳婦痛苦喘息,看著眼前目光澄凈的女孩,似乎心緒也平復了不少,斷續道:「我……我害了人?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有個黑衣帶著面具的人救了我,說我若想恢復身上的燒傷,便吞下一顆丹藥,之後的事情……我……我都不記得了……」
說完這話,那女子已經是淚流滿面,目光驚疑地顫動著:「我……我殺了人……我還以為那都是夢……不是真的……」
看來,她也漸漸回憶起了成魔害人的那段記憶,陷入了極度的痛苦自責中。
小筱知道她之前入魔太深,原本意識應該全被吞噬。現在陽壽快盡,倒是恢復了些許人性。
她將凈化的花瓣符貼在女子的額頭,柔聲道:「我明白了,好好睡吧,做那些惡事的魔並非是你,願你來世不會遇到邪佞之人,一生安好……」
可女子聽了這話,卻依舊淚流滿面:「我好恨,我恨啊……」
這女子入魔太深,現在又被秦凌霄的劍氣所傷,死時必定劍氣歸心,痛苦至極。
不過小筱的這些超度花瓣卻是師父所留,一定會給她最後的平靜。
那花瓣很快便融入到了女子的額頭裡,而她也舒展了眉頭,面上不再痛苦,慢慢合上了眼睛。
只是彌留的最後一刻,她的眼角依然掛淚,似乎帶著萬般不甘。
秦凌霄並沒有走,而是一直站在崔小筱的身後,直到那魔物咽下最後一口氣後,才道:「怎麼,你認識這魔物?」
崔小筱這時站起身來,撿起地上的袍子,重新穿好,垂著眼眸深吸一口氣說:「之前聽聞蠶場前主人的兒媳曾經被關在放了水煙葉的柴房裡活活燒死。那煙味濃烈,幾日都不散。出事的柴房,離這蠶場不遠。而這蠶魔恰好十分厭惡煙味,便叫人有了幾分猜想。師父說過,世間邪魔大都是人之嗔怒邪念聚生所致,人與魔往往一線之隔,我就在想,這蠶場里無緣無故冒出的魔物,會不會跟那個神秘失蹤的白家兒媳有關。現在聽她之言,果真如此。」
秦凌霄這時才明白,為何崔小筱一直攔著不讓他殺這魔。
不過他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難不成這個崔小筱認為入魔之人還有救?
想到這,他開口道:「她已經造成殺戮,十惡不赦,你若對魔心軟,起了憐憫之心,遲早要遭魔反噬。 」
崔小筱淡淡道:「宗法不同,應魔之道也不同,秦宗主隨了自家心法道宗便好。」
說這話時,她的目光還落在那已經閉合眼睛的命苦女子身上。
當初火場未發現屍體,大約是那女子竟然從火場里逃脫了出來,只是她當時懷有身孕,被那煙熏火燎,大約是孩兒不保。
若是料想不錯,那所謂的丹藥,其實就是那顆變污了的魔珠吧。是什麼人騙這樣一個內宅的女子吞下魔珠,故意以人養珠,將人魔化,然後嗜人煉魔?
這背後的陰謀,當真是不小啊!
想到這,她突然看向秦凌霄問道:「秦宗主一向遠離俗塵,為何這次卻親自來此處除魔?」
秦凌霄心思何等清明,自然聽出了崔小筱的盤問之意。她該不會是懷疑他堂堂劍宗的宗主會利用個弱女子來養魔吧!
想到這,秦凌霄不悅地擰起眉頭。
若是這場除魔變故前,他大約是不會理會這樣不知來路的野丫頭的。
修真界誰人不知,秦宗主為人向來清冷孤高,傲而不群。
不過,這個小宗的年輕女宗主,心思細膩,卻能舉一反三,倒不是個蠢貨。
秦凌霄有興緻的時候,倒是願意跟聰明人解釋一二:「這魔珠是二百年前魔頭魏劫煉化七情六慾後,封存在九鹿山的一塊巨石內的。可惜就在不久前,巨石崩裂,封存在內的兩顆魔珠遁入人間。在下曾經也拜那魔頭為師,自覺有責任清除他留下的罪孽,於是找尋多時,才找尋到其中一顆魔珠的蹤跡。」
他口裡的先師尊,就是在二百年前掀起世間血雨腥風的魔道魁首魏劫。
提起魏劫,當世的許多大能在咬牙切齒之餘,也暗暗惋惜。
說起天縱奇才,真能擔得起這個詞的,當世的秦凌霄都不太配得上。
畢竟他是竊得了師父魏劫的修為才跳了龍門,升堂入室的。
而僅憑一己之力,修鍊出不世修為的,上下七百年間,應該只有魏劫這一位吧。
當年的魏劫,當真是奇才!小小年紀,便一人獨闖破魂蛇洞,赤手空拳殺死了雙頭破魂巨蟒。
他雖身中蛇毒,為此飽受煎熬,卻也就此領悟了真氣運轉壓迫蛇毒之道,從此練氣結丹,自成一家。
但也是因為蛇毒的折磨,加上背負了血海深仇,讓魏劫性情大變,隨後又單槍匹馬闖入當時天下第一的劍宗凌雲閣,與那閣主比試劍道,順帶屠戮了凌雲閣上下教眾。
隨後幾十年里,魏劫功力日漸精深,但是在魔道之路上也漸行漸遠,大有獨挑天下,殺遍強者,在他面前無人敢稱尊的架勢!
最後,魏劫魔功大成時,已經蛇毒入髓,化為半人半蛇,渾身的皮膚都是片片巨蟒蛇鱗,面目猙獰,性情也乖戾殘暴。
而當年凌雲閣僥倖獨活的少宗主秦凌霄忍辱負重,隱姓埋名,拜在仇人的座下為徒,從此蟄伏其下,伺機而動。
終於趁著魏劫每隔九十九年轉氣吐納,祭出元丹煉化濁氣的機會,秦凌霄偷襲出手,將魏劫的元神擊潰。
這般義舉,自然贏得修真正道的一片讚歎——若不是秦凌霄,那麼現在的天下,大約依舊要在魔頭魏劫的荼毒之中。
聽秦凌霄解釋了那魔珠的來路,崔小筱表示略明白了。
原來這魔珠竟然是那魔頭魏劫在臨死前,煉化出的濁氣而成。
魔頭果然是魔頭,就算百年之後,也要遺臭萬年。
小筱凈化超度了那女子後,跟蠶場外躲起來的差役交代了入殮下葬的事情,便帶著姬午七他們離去了。
她因為太瘦,而顯得大眼清靈,左眼旁的一點紅痣,在含笑之時,帶著些許俏皮,尤其是一笑開來時,整個人都帶著股說不出的風韻,讓人在恍惚間,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的笑顏。
不過方才她一直緊繃著臉 ,卻呈現出一股子漠然清冷之氣,讓人覺得不好接近。
立在秦凌霄一旁的那個美艷女子靈芷珊也默默盯看著崔小筱的背影。
那個崔小筱身姿瘦小,不過行走間卻帶著一股子洒脫的氣韻,束在腦後的馬尾長發在腰間垂盪,好似狐尾一般勾人……
靈芷珊忍不住轉頭看向秦凌霄,發現他的目光也依然停留在那女子的背影上。靈芷珊不由得微微咬住了唇。
靈芷珊是幽谷兩儀宮的現任宮主,兩儀宮煉丹築氣之術天下聞名,更是女修雲集之處。
她當年也曾是魔頭魏劫的弟子,後來跟隨師兄秦凌霄一起背叛魔師,棄暗投明,隨後開創了以煉丹築氣為長的兩儀宮,並且一路扶持秦凌霄開創了九玄劍宗。
秦凌霄雖然不曾答應與她結為雙修夫妻,但是兩門的弟子都默認她為秦凌霄的伴侶,她早晚要與秦凌霄大婚,然後一起飛升。
可是方才秦凌霄看向崔小筱的眼神太專註,讓靈芷珊的心裡有些許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