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筱後知後覺:他知道那物有毒,卻不告知自己,未免……有些不太厚道。
不過他最後出手救了自己,總歸是要謝謝他的。
就在這時那個紫眸男人卻道:「姑娘得罪了……」說完,他便抱起了還不太能動的崔小筱,將她浸泡在了清水中,快些消散毒性。
幸好她中的只是蛇的毒霧,若是被蛇咬一口,毒液直接進入血管就不好解了。
方才崔小筱身上火辣刺痛,現在泡入水中,好受了不少。
待能動了,她便游向溪水匯聚的潭水深處,用水清洗身上殘餘的毒霧蛋液。
不過這麼一洗,衣服不免浸透,貼上肌膚……她抬頭看那年輕男子居然一直看著她,忍不住開口道:「……俠士,可否方便轉個身?」
男子挑了挑劍眉,慢慢轉身,盤坐在大石上擦劍,並且從隨身的包囊里拿了一件外衣扔甩給身後的崔小筱。
在這期間,他還拿著崔小筱的鎮魂符看個沒完,長長的手指慢慢順著符文的線條來回遊弋。
那手指長而有力,慢慢滑動時似乎帶著魔性,看得崔小筱莫名口乾舌燥。
崔小筱不想再看他,出了溪水,默念口訣,甩干身上的水,看了看自己被灌木叢刮破的外套已經不能穿,就套上了男人的外套。
她看那男子一直看她的符,隨口道:「怎麼?你也對符感興趣?對了,看你也是修真之人,不知你修習的是什麼道?」
男人估摸著小筱穿好了衣服,這才微微轉頭,側著臉,薄唇掛著自嘲的笑:「我修的是野路子,不曾有師門……再說天下之大,大約沒有敢收我的人。」
小筱很不愛聽他這樣自暴自棄之言,便又隨口問:「怎麼?是因為你私德有虧,才無人肯收嗎?」
男人這時終於抬眼看向小筱——這瘦小的姑娘現在正穿著他的外套,因為不太合身,不停挽著袖子,活似偷穿大人衣服的女娃娃……
他的嘴角倒是掛起了淡淡真切的笑意,卻語氣平平地陳述道:「我的出身不好,血統也不純正,正經門派是不會收我的……」
崔小筱看著他泛著紫色微光的眼珠子時,就猜到了他大約有異域血統,照這麼看,他也是苦出身,跟她當初流浪街頭的際遇相仿!
不過她的命還算好,最後遇到了師父唐有術,引導她改邪歸正,步入修真正道。
想起師父當初對她的知遇之恩,崔小筱頗有些感慨,半是開解,半是玩笑道:「出身不好算得了什麼?自古升仙之路,不分貴賤,一人得道,雞犬都能升天。你的身手這麼好,天資看著也不錯,怎可自暴自棄?別人不收你?大不了投拜到我靈山符宗門下就是了!」
那男子聽了,眼眸似乎微微漾著詫異的光,微微沉默了一下,自嘲道:「姑娘的師尊若是看到了在下,大約也不敢收……」
崔小筱很少能有如此賣弄的機會,身為一派的宗主,就是有隨意收徒的便利啊!
「我的師尊早就仙逝,如今靈山符宗是我在掌事。你若拜我為師,我就收你入門,做個三代大弟子好了!」
崔小筱的眼神太好,早就看出男人腰間的布囊里金光閃閃,不由得有些羨慕他的闊綽。
師父的消金咒還沒解,她又掉到這勞什子的地方,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找到大師兄他們。
若是能拐到一個不缺錢銀,又沒有消金咒困擾的徒兒,那可就太無量天尊阿彌陀佛了!
小筱答應師父改邪歸正,自然不會隨意偷盜,可是若有徒兒孝敬,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受用了。
不過小筱沒有真的痴心妄想要收這男子為徒。她直覺這男人不太簡單,身手也在她之上,他怎麼可能隨便拜師?畢竟符宗不甚入流,培養不出一代大能。
所謂收他為徒,就是隨口打趣而已。
可這個俊美異常的男子,似乎還真給小筱說動了,一雙紫眸掩在披散的黑髮中,也不知想著什麼,最後抬頭微笑地看著小筱道:「既然靈山符宗肯收留我這樣的落魄之人,我豈可不識好歹。既然如此,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說完之後,他真的單膝跪地,朝著崔小筱拜了三拜。
崔小筱雖然嘴上忽悠這男的,要收他為徒,其實更多的是寬慰男子莫愁前路無知己。
可誰知道這男的這麼實誠,居然說拜就拜了。
她直覺要開口迴旋,可是男人卻已經站起身來,恭謹地叫她師父。
……好吧,收徒弟又不花銀子,買不得什麼吃虧上當,畢竟符宗想要壯大,也得開枝散葉。
這男子身手不錯,等三位同門升格為師叔後,一路上打兔子捕山雞的偉業也算後繼有人了!
想到這,崔小筱尷尬地乾笑了兩聲,說些客套勉勵之言後,然後隨口道:「對了,我還不知徒兒你的名字呢!」
那年輕男人也微笑地看著自己剛剛拜下的小師父,一字一句道:「徒兒姓魏,名劫!」
崔小筱剛想附和著徒兒的名字鏗鏘有力,一看就是能振興符宗的好名字,她臉上的笑意卻逐漸凝固。
「魏……劫?你的名字是哪個魏,哪個劫?」
符宗的新徒兒順手拿起了樹枝,在溪邊的沙地上隨手寫下了自己的大名。
真是一手好字!挺拔洒脫的名字寫得游龍走鳳,筆力脫俗。
於是,大大的「魏劫」兩字,直直撞擊向崔小筱的眼眶。
最後,崔小筱沉默半晌,凝重問道:「你……怎麼起了這個名字?」
他是有修行根基的,並非凡塵俗子!但凡修行之人,都會對昔日魔頭的名諱有所避忌,怎麼可能這麼巧,他也給自己起名叫魏劫!
男人聽了崔小筱的話,淡淡道:「父親起的名字不可能不要,『劫』乃欲去而不得。我當初是迫不得已來到人世的。對於父親和母親來說,我是他們的劫。」
崔小筱的腦子嗡嗡作響,一直在不停地運轉,她的思緒從這滿山翠綠的耆老山,再到突然出現的破魂蛇,還有這個同樣也叫「魏劫」的男子間來回跳躍,越發混亂,
這裡的一切似乎都透著無盡的詭異。
她遲疑開口又問:「不知尊父為誰?」
魏劫定定看著自己小師父的那雙大眼,再次慢慢道:「他乃昔日降魔衛家的家主——衛竟陵!」
崔小筱倒吸一口冷氣,後退了兩步。
只見這個俊美男人終於露出邪氣十足的笑,繼續說道:「至於我的母親……姑娘若看過山上的石碑,應當知道,她是女魅……我是人和魅生下的半妖之人!鬼魅之後,不配姓衛,故而自己改了姓,從了鬼旁的『魏』……」
他說這話,顯然是給這個貿貿然就敢收徒的姑娘一個下馬威,所以嘴角含著些諷笑,靜等姑娘驚恐的反應。
畢竟他母親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女魅,父親又是正道討伐誅之的戴罪之人。
誰收了這樣的徒弟,距離師門坍塌也不遠矣!
他方才同意拜師,其實就是為了等這撩逗的一刻。就是不知這姑娘該是用什麼借口,跟他急急撇清干係呢?
不過他平日也沒這麼無聊,就是不知為何,今日總是想逗一逗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的小姑娘。
原本他以為這姑娘是自己對家派來的,故意引他下谷,所以他假裝中招,看看她要耍什麼名堂。
可後來他又發現,這姑娘是真不知道谷里匿著什麼,中毒的樣子可憐兮兮的。
這就是個不知深淺的姑娘,他此番教訓下她,也省得她日後不自量力,自立山頭充什麼宗主名堂,冒失地到處收徒。
可眼前的姑娘瞪眼看著他許久,張嘴問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敢問現在的年號是什麼?」
當魏劫說了出來之後,崔小筱便默默搬起手指去算了半天,接下來她又絕望道:「你說……這裡就是耆老山?為什麼這裡有這麼多樹?」
就算收錯了徒弟,小丫頭的反應也是太怪異些了!
魏劫不知她為何要這麼問,臉上笑意漸淡,心道,這姑娘該不是經不住嚇,胡言亂語起來了吧?
他並不知,自己的新師父此時內心的驚濤駭浪。
她……她怎麼有種時光錯亂之感,這男人不像是在撒謊逗人,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崔小筱百思不得其解時,突然耳畔傳來的聲音道:「乖乖,你當真不得了,竟然能啟動上古的燭九陰的神像!不過……你怎麼把自己給送到這個時候來了,難道你不知,依著你的命格,回到二百年前,必定要死在他的手裡?哎呀,可真是有趣,哈哈哈!」
崔小筱知道,這是她體內的魔珠在跟她說話。她的血雖然牽制了這魔珠的邪性,讓它不至於操控她的身體為非作歹,可方才因為受了蛇毒滋養,魔珠顯然又滋潤了起來,居然又醒轉過來,閑閑跟她聊天。
說完了這些話後,魔珠似乎靈氣耗盡,懶洋洋打個呵欠,又陷入了深眠不再說話。
可是崔小筱卻被震驚得回不過神:它說什麼?她莫非因為那個邪門的雕像回到了二百多年前?而且她要死在誰的手裡?
崔小筱何等聰穎?當她仔細琢磨著魔珠的話,同時又細細回想跟這男人相遇以來的種種,終於後知後覺,倒吸了一口冷氣!
如果這是二百年前的耆老山,那麼此地樹木還沒有被鳳凰天火焚燒。
那這個揮鞭震石的男人……豈不就是當年的魔頭魏劫!
是了!當年的還未成魔的魏劫,曾經前來耆老山,震碎了四大派的功德碑……
崔小筱越想腦袋越疼,有些無力地問一直看著自己的男人:「方才上山的那些人……是什麼人?」
魏劫懶洋洋道:「看著像四大派的教眾。」
崔小筱磨著牙問:「所以……他們壓根不是來抓我的,而是沖著你來的吧!你怎麼不早說!」
魏劫挑著劍眉,慢條斯理道:「可是師父你的確美貌,宛如水中清蓮,我也不知那麼多人里有沒有您的傾慕者啊!」
面對這個潑皮滾刀肉,小筱無力地揉了揉臉頰,又問:「你做了什麼?讓他們如此追來?」
男人笑了笑,懶洋洋道:「不過是偷了他們的鎮殿金丹,補一補自己的元氣罷了……師父,要不要吃幾顆消消氣?」
說完,他解下了自己的布囊,好傢夥,崔小筱誤以為是金光閃閃的金球,竟然全都是光閃閃的金丹,這是將四大派的家底都掏空了!
好了,他這麼一說,崔小筱就又能對上時間線索了。
師父的秘籍里提起過,魏劫未成名時,因為偷盜金丹,在耆老山被四大派的弟子圍攻。
那時根基還未穩的他,被人圍攻擊落山崖,被迫入了破魂蛇洞,身負重傷的他又與那巨蟒殊死搏鬥,身中蛇毒命懸一線後,開始了他的成魔之路!
可是現在,這是什麼情況?為何現在一切的發展都跟原來的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