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筱看著這一切有些目瞪口呆。
原來那永恆之境,竟然是古炎帝君幻化而成的。
還沒等她緩過神來,眼前的情境又是一變。
不過這場景倒是跟她曾經做的那些夢接續上了。
前世長滿黑鱗的魏劫正魔性大發,滿面殺氣地要弒殺自己的祖母。慘劇快要釀成的那一刻,他養了很久的小黑鳳突然現身,替祖母擋下了那雷霆一擊。
當終於控制住魔性的魏劫看到他養的那個黑鳳奄奄一息地倒卧在地上的時候,立刻飛撲了過去,一把將它捧起。
他此生孤苦,與身邊的弟子們也從不交心,倒是自己養在身邊許久的鳥兒更似他的夥伴親人。
現在看小黑鳳被他親手所傷,奄奄一息,魏劫布滿黑鱗的臉便忍不住顯出了一絲痛苦猙獰。
他伸手輕輕摸著小黑鳳的腦袋,忍不住怒吼:「你真是個傻鳥,我入魔的時候,我那些弟子尚且知道離我遠遠的,你怎麼不知道躲遠些?」
那黑鳳久歷人間,早就學著人樣子咿呀學語。平時也能如鸚鵡般,嘰喳地跟魏劫對話。
此時它萎靡在黑鱗男人的手裡,發出的聲音卻不再是平日嘎嘎的聒噪,那鸚鵡學舌般的囈語倒是又清晰了些:「苦……不哭……」
只是它的發音並不標準,一時竟然聽不清,是它不要主人哭,還是不要主人苦。
只是這兩樣,黑鱗男人此時都做不到。
他運轉靈力注入到了小黑鳳的體內,咬牙道:「小小,我不許你死!若是你也死了,這世上……我還能留住些什麼!」
小黑鳳眨巴著濕潤的眼,在注入了魏劫的靈力後,似乎舒服了些,它又似懂非懂囈語:「不哭,來世做人,替你入魔,替你受苦……」
黑鱗男人被小黑鳳的話逗笑了,只是他的笑混雜著太多的痛苦無奈。
他知道,生而成人真是小黑鳳的夙願。
這小笨鳥平時就喜歡往自己的身上掛各種布條和棉球什麼的,將自己打扮成個人樣子。
記得不久前,他還命人給它做了個花花綠綠的小肚兜,它歡喜得不得了,天天都抖著翅膀要穿,然後照著小水盆抖著半長的尾照個不停……
可他從沒有想過,它想為人,竟然是想要替他入魔受苦……一時間他只能緊緊抱著他的小笨鳥,卻說不出話來。
這麼通人性的小東西,卻馬上要死去,再次輪入無間道里……
就在這時,幻影里也出現了五鳳,高聲鳴叫,甚至引著著男人往不知去處的前方。
那男人突然站起,似乎下定了決心,壓根不顧祖母的呼喚,抱起這小東西,一路絕塵而去。
小筱此時看得也是淚流滿面,她在夢境里也是跟黑鱗男人和小黑鳳朝夕相處,看盡了他們的日常。
如今看到小黑鳳不久於人世,她忍不住留下了心傷的眼淚。
魏劫也看著這一幕,他忍不住抱緊了掙扎抽泣的女孩。
現在魔珠附體的他,其實對這段前世記憶也產生了共鳴,那種痛楚竟然是相通的,他需得緊緊抱住懷中香軟的少女,憑藉她的體溫,才能壓抑住那股突然侵襲而來的悲意。
而此時幻影如同皮影戲一般,再次變換了場景,此時黑鱗男人卻是手握著剛剛贏來的燭九陰的神像,立在了這神廟裡。
他將小黑鳳傷痕纍纍的身體至於神廟祭壇上,對著那神廟的女神像道:「福娘子說,在這神廟裡,只要獻祭的祭品足夠份量,便可願望成真。我願以自己的魔性為祭品,讓這黑鳳可以續命,若能成願,願失去一身魔性……」
說完,他竟然割開了自己的手腕,毫不遲疑地將鮮血滴落了小烏鴉身上。
只見他一滴深紅的血珠,落在了小黑鳳半睜開的眼瞼下方,彷彿一顆鮮紅的痣……
可是他的血還沒有滴完,傷口竟然自動癒合。
而那黑鳳身下早已經淌出了鳳血,浸染了女神像的雙足——小黑鳳還在嘶啞地低喃著:「來世為人,替你入魔,替你受苦……」
伴著不成調子的學語,那小黑鳳頃刻之間竟然化為金粉,散成了一朵蓮的模樣,再次消散在了空氣中。
到底是通人性的小烏鴉,就連最後一刻,它也不忍魏劫與邪靈許願交換,最後竟是先一刻自願獻祭,化散消失了!
「小小!你在哪裡?小小!」
偌大的神廟裡,只剩下了黑鱗男人,他低頭看著神像腳下的那攤血跡久久不語。
「蒼天不公,儘是要剝奪我珍愛的一切,既然如此,我都倒是要看,是天鬥倒我,還是我鬥倒天!」
當他說出和鳳凰秘境里相類的話後,便形單影隻,伴著夕陽餘暉,緊握著那能顛倒乾坤的神像,大步走出了神廟。
就在他走出去的下一刻,景象再次變換。
這次卻顯出了一處半舊不新的院子里,伴著一聲響亮啼哭,一個女嬰誕生。
小筱驚訝地看著自己早已經過世的娘親,正裹著包頭,抱著一個嬰孩喜滋滋地看,不過看了一會她哎呀叫了一聲。
「官人,看你的囡囡,眼下竟然有一顆紅痣,人都說眼下有痣是勞碌一聲的命相……這孩子……」
一個背對著小筱的男人笑著輕輕碰觸小女嬰眼下的那顆紅痣,一邊撩逗一邊說:「胡說八道!我家道雖然不算富庶,但也算殷實。我怎麼會讓女兒受苦?只可惜我讀書不多,不知該給她取個什麼好聽的名字?娘子,你讀過書,你來取!」
只見娘親沉吟了一下,可這時,那小嬰孩卻咿咿呀呀地發出了聲音。
娘親聽了一會,竟是笑道:「我怎麼聽著,小囡囡在說『小小』?這孩子也是神了,才出生多久,就能叫出音了……小小?哎,就給她起名叫『小筱』吧!古詩有雲,『筱風能動浪,岸樹不遮山』。我只願她如堅韌小竹,平安長大……」
聽到娘親熟悉的聲音,小筱再次淚流滿面。這一刻,她似乎恍然是懂了。
怪不得她命格奇特,怪不得璨王用那殘頁也看不到她的前世三代,怪不得她誤闖永恆之境後,便一直夢著小黑鳳……
原來,算命的說的不錯,她的命相不好,竟然是根裡帶的!
小黑鳳在神廟以血祈願,竟然真的轉世為人。
而她——崔小筱竟然是神女從魔族神木里孕育的魔胎,代表不詳的黑鳳!這樣的命盤難怪是至陰的十傷命格,世間難尋!
五鳳啟動了回溯時光之法,在這神廟裡展示了小筱的前世今生之後,再次振翅高鳴。盤旋起舞。
就在它們不斷高鳴飛舞之時,所有的異象消失。
那原本蒙著面紗高昂著頭的女神像居然開始微微低下頭,那面紗也緩緩脫落。
魏劫凝神看去,又是往前走了兩步,瞳仁狠狠一縮——因為那原本沒有五官的女神像的臉……竟然漸漸跟小筱一模一樣!
待他轉頭看向小筱時,卻發現小筱竟然痛苦地蹲在了地上,雙手痙攣地抓向了自己的後背。
「小筱,你怎麼了?」
「疼……我的後背,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
魏劫立刻過去攙扶住小筱,可下一刻,小筱卻突然猛地推開了他,同時甩動長發一邊大叫著,一邊躍向半空。
下一刻,只見一對金色的鳳凰羽翅在小筱的後背舒展開來,在破舊的神廟裡激蕩出金色的氣浪,那碩大繁複的金羽翅膀,搭配著小筱手臂上的金鱗,晃得人神情恍惚。
魏劫看著長發披散,眼角眉梢都浸染了金色光暈的少女,竟覺得她分外妖嬈,眼底浸染著妖氣的小筱,竟是讓人不敢認……
就在這時,整個神廟也被金光籠罩,一道金色的光柱一飛衝天。
與此同時,本已經被海水湮沒的大半個島嶼突然從駭浪里升起,彷彿被巨掌托舉,慢慢升到了半空。
島上方才被禁錮的時間瞬間被解開了。
被挪了位置的福娘子猝不及防,被鋪天蓋地傾灑而下的毒血淋得全身都是,疼得她大叫著栽倒在地。
而唐有術他們也是猛然回神,懵懂慌張地打量四周,也是完全搞不懂自己怎麼在一瞬間就挪了地方。
就在這時,疼得滿地打滾的福娘子已經褪去了掩人耳目的人族樣貌,漸漸露出了尖耳,紅眼的魔族特徵。
此時疼痛難忍的她卻顧不得滿身潰爛,只瞠目結舌地看著那發散出金色光柱的神廟,嘴裡忍不住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有魔族的聖光出現?」
說完之後,她帶領著水夜叉們奮力地朝著魔族神廟飛奔而去,而唐有術他們在發現魏劫和小筱不見了之後,也趕緊朝著那神廟而去。
就在這時,伴著那金色的光柱,舒展金翅的小筱已經一飛衝天,如金鑄的神像,懸浮在了島嶼的上空。
福娘子獃獃地看著小筱,此時少女身上的魔族聖女氣息不容錯辨,福娘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跟那些水夜叉一樣,不由自主地朝著半空中的少女行起了匍匐大禮!
當小筱的魔族聖女特質完全顯現的時候,她身上散發的氣息對魔族人的血脈壓制,是不容抗拒的。
與此同時,那島上還在沉睡的魔胎,在聖女金光的感召下,竟然瞬間生長覺醒,紛紛破土而出,然後匍匐在了聖女的腳下。
唐有術發獃地看著這一幕,而他懷裡的小狐狸也在伸著脖子嗚咽,一臉八卦滿腹,卻說不出的樣子。
虧得唐有術居然能猜到小白狐的意思,低低道:「你是說這些是不是小筱新招的歡喜宗的弟子?他們的樣子也太丑了?我猜,應該不是吧……收了這些弟子可就不大好帶了吧?」
而與此同時,剛剛從魔道逃脫出來的洞淵,正從海中一躍而起,跳上了璨王命人開來接應的大船。
璨王也立在船頭,驚異地望著那浮在半空的海島,還有海島高山上一飛衝天的金色光柱。
「那……那是神跡?」璨王一直渴望升仙,對仙道有著幾乎如病態般的渴求。
如今看到如此驚人景象,他竟是腿下一軟,差一點跪下。
洞淵驚疑不動地看著那衝天的金色光柱,喃喃自語道:「不可能……怎麼會出現魔族聖光?難道魔族要死灰復燃?」
想到這,皺緊眉頭的他摸向腰際,卻發現自己好不容易搶來的燭九陰的神像卻了無影蹤。
他來了這海上一趟,卻處處落了下風。
雖然探聽到了威鳳的眉目,可是眼見著她卻投入了自己死敵的懷抱,讓他心如刀絞。
除了一頂散發著幽綠光芒的頭冠,他幾乎全無收穫。
而如今,原本早就應該被消滅殆盡的魔族,竟然還有餘孽蟄伏在這座漂浮了幾百年的魔島上。
這些妖孽干著劫掠騙取人壽路的事情,原本為天道不容,一定要降下天罰的。但是這裡又夾雜著洞淵許多不欲為人知的勾當……
他原本是想要憑藉一己之力,悄無聲息,儘快平息這一切的。可如今那魔族神廟的聖光再次重燃,勢必要驚動天庭……
想到這,洞淵的眉頭不由得擰在一起,再不見他平日的雲淡風輕,從容洒脫。
天帝一向奉行天道自然,自結束和魔族的大戰之後,便對於諸仙採取寬泛自修之策。
只要諸位上神做事情不要太出格,天帝都是難得糊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這也是洞淵的膽子越來越大,甚至敢神魂下界的原因之一。
可是現在魔族復興,聖光直搗天際,只怕天帝那雙半閉半合的眼,也不得不睜開了……
想到這,洞淵探頭看了看天際投射到船舷上來的一縷陽光。對身後的璨王吩咐道:「幫我看管好這具身體,我去去便回……」
說完這話,秦凌霄的身體突然直直往後栽倒。在他的身體里掙脫出一道透亮的光速,快速衝上了雲霄!
璨王知道,這是洞淵上神回到天庭上去了。
與此同時,他附身的秦凌霄的本魂也堪堪覺醒,猛地睜開眼後便要起來。
一旁的鬼宗弟子早有準備,還沒等他起身,一張定魂血符就貼在了秦凌霄的臉上,將他的元神再次定住。
璨王揮了揮手,示意人將秦凌霄捆綁好,送到船下的籠子里,這麼好的身體不易找尋,待得洞淵回來還要用。
他得幫助上神妥善地保管好這具身體。畢竟他還要依靠洞淵尋求替位成仙的方法。
不過……那島上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璨王看著那還在不斷沖向雲端的金光,不禁眯眼痴迷地看著:這是敢於衝破天庭的神力啊!真是令人嚮往,若是他能將這力量據為己有,那該有多好……
想到這,璨王有點顯出老態的臉上,忍不住露出意味深長,透著無盡貪婪的笑。
且不提人間海上的波濤洶湧,此時在天庭洞淵的仙府中,一個面色俊朗,額頭有著神符標誌的帝君正緩緩地睜開了眼。
可是還沒等他的神魂徹底在自己的身體里安穩下來,一記巴掌就急急朝著他的臉上而來。
洞淵沒有想到,在遭了魏劫的連環耳光後,這剛回到天界,他的神仙臉蛋便又平白挨了一掌。
回歸本體的他,不再有人間凡胎肉身的限制,自然也不會忍受如此羞辱。
可他抬眼看向打了自己的人時,卻眼神微微一震,然後趕緊起身施禮道:「母親……您怎麼來了?」
只見站在他面前的是個容貌昳麗,雲鬢高高堆砌的女神,她周身的紫氣環繞,頭頂發著淡淡金光,分明是太古大神才會擁有的厚重仙格。
天界的天母聖女榮瑤此時怒氣沖沖地瞪向自己的兒子:「你好大的膽子!若不是我心血來潮,到你的仙府尋你,還真不知你居然敢私自下凡,闖下這潑天大禍! 」
洞淵不敢與天母聖女頂嘴,只是半抬起頭探究道:「父神……也知道此事?」
天母榮瑤此時也是極力壓制怒火,冷冰冰道:「若是天帝知道了你的勾當,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安然在洞府里?他見人界出現異動,已經命人去查了,不過前去調查的下神已經被我暫且攔下。說!你下凡去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何要去衝撞攪亂古炎帝君的人間歷劫?他明明再挨過一劫,便可回歸天庭了。你從中作梗,也不怕寒了天庭人心?」
洞淵聽到天帝此時還不知,心裡微微一松。
他知道自己的父神正在閉關凝練,大約一時也出不來。只要母親肯配合他,就像以往一般,也不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罷了。
畢竟如今天庭里的大小事務,都是由母親代勞。
所以他又是揚起了溫潤如玉的笑,溫雅地道:「不過一時心悶,下去走走。」
可惜榮瑤並非習慣閉眼的天帝,她的眼中可不揉沙子,看著想要矇混過關的兒子,冷冷道:「別以為我不知,你就是還不死心,想要去陰司找尋威鳳。現在魔族的聖光都要捅破九重祥雲了!你的父神閉眼,可天界的太古上神,不止我與你的父親!這次你想瞞天過海,絕無可能!說吧!那魔族的聖光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