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
此時三樓的大廳里也正報出這個名字。
比起二樓的女孩子們,大家對結廬社都陌生,別提薛青這個名字了。
「不曉得是哪個啊?」
「日常沒聽過啊?」
「是外鄉人嗎?」
廳內的文人們互相詢問,從外邊走到門口的楊靜昌看到廳內的氣氛有些不解,尤其是看到坐在自己位子上的林獻沒有再跟其他人爭執一句詩的用詞,推敲已經讓他花去一盞茶的功夫了所以要做的詩只有三句依舊未成。
楊靜昌實在聽得累了,借口去凈房避開了,怎麼此時林獻安靜的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而大廳里的其他人則喧鬧一片?
楊靜昌走回位置上看到林獻在寫詩,詩還不短,已經寫了四五句了,還未停下的跡象。
「林賢侄終於推敲好了。」他稱讚道。
林獻頭也不抬道:「非也,這是一首好詩,但不是我寫的嗯我當然也能寫出這麼好的再推敲片刻。」
楊靜昌這才明白原來是又有詩作傳來了,看來這次的詩詞很不錯,讓林獻都開始抄寫讚歎,他俯身看林獻寫好的,一面念出聲,一面念一面神情讚歎,果然是一首好詩,暢快淋漓又栩栩如生,林獻已經抄寫完了,想了想又提筆寫上作者名字,楊靜昌自然跟著念道:「結廬社薛青咿」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又嘶的一聲。
林獻一向敏銳,抬頭道:「怎麼?」
楊靜昌的神情有些古怪,指著末尾的名字,道:「這是,作詩的人?」
林獻點點頭,將面前的紙吹了吹,道:「是啊,結廬社,適才他們說是六道泉山社學的學子們籌建的詩社這位作詩者,想來是學子。」
六道泉山社學啊,學子啊,楊靜昌笑了,又搖搖頭,道:「這樣啊…應該是這小兒」
林獻抬頭看向他,道:「楊老大夫莫非認得這個作者?」又帶著幾分激動,「請與我引薦」
楊靜昌看著他,道:「這個其實,你已經見過了」
咿?林獻看著楊靜昌,楊靜昌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又用手比划了一下身高
難道是那個小兒?
「哈。」林獻瞪眼受驚站起來。
哈,而流雲台的掌柜也正看著手裡的紙張發出一聲嘆。
「怎麼樣?算是不錯的吧。」旁邊的管事們道。
「雖然不能說是最好,但在這次端午詩詞中肯定也算是佼佼。」掌柜道,面上浮現笑容,將手一拍,「我流雲台這次也能跟著露臉,且日後流傳下去。」
這首競渡歌,必要加上一句建興元年五月端午流雲台觀龍舟有感名留青史了。
「速速抄寫多份,將這首詩詞快送出去。」他道。
賬房早已經奮筆疾書寫好一摞,七八個夥計分別拿起向外跑去,片刻之後,這首競渡歌在龍舟賽沿途各處傳開。
不過,這是之後的事,此時的薛青還在結廬社繼續她做這首詩的目的不是為了讓眾人傳誦,而是為了讓柳春陽認輸。
幾番誦讀少年們安靜下來,只是圍著薛青掩不住好奇的審視詢問。
「你在家讀過書?」
「師從何人?」
「今年多大了?」
薛青一一作答:「讀過些書沒有老師十三歲了。」
更有少年乾脆問道:「你要不要加入我們結廬社。」
薛青笑著道謝並沒有應答,而是道:「諸位學兄且稍等,這些誇讚不敢當,待春陽少爺作詩之後一併評判才好。」
大家這才想起還有柳春陽和作詩打賭的事。
焉子少爺道:「春陽少爺做出好詩,青子少爺你的詩依舊是好詩。」
薛青對他一笑道謝,眾少年都是愛詩的,雖然對柳春陽態度不滿意,但並不針對詩詞,好的詩作越多越好,當下便忙喊柳春陽,一時沒找到,直到在角落裡發現呆立的少年人。
少年人適才被推搡出去了,但除了掉了扇子衣衫都嚴整,只是神情有些凌亂,被眾人喊了幾聲才回過神一般看過來。
焉子少爺看著他,舉起手裡的筆,道:「春陽少爺,該你了。」
柳春陽杏眼瞪圓,呼吸一滯,視線看向被少年們圍著的一塊木架,薛青適才寫的那首詩詞被懸掛其上。
「春陽少爺,該你了。」
少年們讓開路,又在薛青的詩詞旁掛上一張白紙,伸手做請。
柳春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呼吸越來越粗重。
焉子少爺道:「春陽你」話沒說完就被柳春陽打斷了。
「不要催了。」他嘶啞道:「我認輸。」
咿竟然連試都不試了么?少年們有些驚訝。
「適才他說讓薛青先作詩,免得自己先做嚇到薛青不敢作詩此時倒是被嚇到的人是他了。」一少年低語道。
焉子少爺搖搖頭沒有說話。
薛青道:「時間倉促的話,春陽少年可以多想一會兒,文章本天成,偶然妙得之,不用急。」
其他人還沒說話,焉子少爺咿了聲,看向薛青,道:「好詩。」
好詩?又有好詩?少年們看向薛青。
焉子少爺將手裡的筆一轉,拂袖停在紙上,道:「文章本天成,偶然妙得之,這是起句,下面可有了?」
少年們反應過來將這兩句念了遍,神情驚喜。
「看似平平,卻深意滿滿。」
「好詩好詩,快來念來。」
大家紛紛催促道。
薛青苦笑一下拱手道:「並沒有引用的古人言。」
少年們凝眉思索:「古人言?哪個古人?怎麼沒聽過。」
薛青道:「小時候看了書也不記得了。」
少年們紛紛遺憾又思索著到底哪個古人說過這種話如果精妙的話不可能不廣為人知啊。
焉子少爺含笑看著薛青,沒有說什麼,大家的注意力又轉到薛青身上,站在一旁的柳春陽卻沒有鬆口氣,他的神情更加難看,一向明亮的杏眼有些茫然,
這怎麼可能呢,薛青竟然會作詩,還作的如此的好,當他看著那首詩一句一句躍然紙上的時候,腦子都懵了。
他什麼詩詞也想不出來了。
「你怎麼會作詩?你明明沒有讀過書。」柳春陽忽的啞聲道,「你,該不會是抄的吧。」
薛青看著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神情動作看在其他人眼裡則是無奈以及不屑爭辯做派上都比柳春陽高一等。
「春陽少爺,這就落了下乘了」
「抄來的詩,你以為我們都是不學無術的嗎」
「輸就是輸了,敢賭就敢輸,你這是何必」
少年們紛紛道,柳春陽的面色漲紅,是啊,如果是抄的,他怎麼不知道,這麼好的詩不可能默默無名,如果是別人替薛青做的……更不可能,因為他找薛青賭詩也是臨時起意,看到結廬社的人在樓下,正好讓他們做個見證。
沒想到最終見證的是自己。
柳春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掉頭就走。
焉子少爺喊道:「春陽少爺,可是認輸了?」
柳春陽背對眾人停下腳嗡聲嗡聲道:「我說過了,認輸了。」
焉子少爺道:「那賭約呢?」
柳春陽的身子僵硬,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起,呼哧呼哧的喘氣。
薛青道:「只是說笑,不用真的什麼賭約,只要春陽少爺日後莫要再纏著」
話沒說完柳春陽漲紅臉轉過身,道:「我柳春陽何時是說話不算話的休要羞辱與我。」
他說著對薛青彎身一禮,從嗓子里憋出一聲喊:「大哥。」
說罷轉身掩面疾奔而去。
暖暖忙避讓開,忍不住拍手嘻嘻笑,被蟬衣拉住羞辱這樣的少爺可不是她們能做的事。
薛青搖搖頭,道:「春陽少爺也是意氣用事啊。」
焉子少爺道:「君子重諾,怎能言而無信。」
薛青對他施禮,道:「今日擾了諸位學長雅興了。」
焉子少爺哈哈笑了,道:「此話差矣,你們這是給我們結廬社助興了,更何況還得了這麼一首好詩。」
薛青道聲慚愧見笑之類的話。
「青子少爺後來可有讀書?」一個少年問道,帶著幾分關切。
所謂的後來自然是指被青霞先生拒之門外之後。
薛青點點頭道:「有讀的。」並沒有多說。
焉子少爺道:「青子少爺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結廬社?」
薛青道:「這個我要與先生商量一下,大家也知道我如今的功課很要緊。」
有少年咦了聲,「你該不會真要考狀元吧?」
薛青道:「君子重諾,怎能言而無信。」這是複述焉子少爺適才的話。
焉子少爺笑了,道:「那就靜待青子少爺一探蟾宮。」
他並沒有說蟾宮折桂,只說一探蟾宮,表達了更真誠的祝願。
薛青叉手一禮,又對其他少年再次道謝便告辭了,焉子少爺等人施禮相送看著薛青走開,那小少年不管是打賭還是贏了,都始終舉止從容自然。
一個少年感嘆道:「這個薛青,看起來很不錯。」
「或許那日沒有拂袖而去做了文章,青霞先生會收下他的。」另一個少年道,帶著幾分可惜,「可惜了。」
如果能拜在青霞先生門下,如此聰慧的少年必然才學精進,這長安城還有那個先生能比得過青霞先生。
焉子少爺沒有說話,視線落在掛在木架上的紙張,忽的眯起眼。
「咿這字」他道。
適才只顧得為詩詞驚艷亂亂,倒沒有注意字體,只覺得寫得乾乾淨淨,此時認真看來,何止乾乾淨淨,竟然別有一番韻味。
焉子少爺站定在紙張前,道:「好字。」
其他的少年們聞聲都圍過來,咿呀的聲音在高柳下再次此起彼伏。
而薛青三人已經離開了流雲台混入熱鬧的人群中。
暖暖早就擦乾眼淚了,道:「少爺,早知道你會贏,也要他兩個丫頭,給你鋪床疊被紅袖添香。」
蟬衣抬手敲她的頭,嗔怪道:「哪裡學來的話。」
薛青哈哈笑,道:「他的丫頭哪有暖暖好。」
暖暖噯了聲捧住臉嘿嘿笑。
「只是還有一場龍舟賽,你們」薛青問道,話沒說完蟬衣搖頭。
「我們不看了天熱曬的頭暈我們回去吧。」她道。
在最初她們觀賞龍舟的地方可能會曬的頭暈,但流雲台這邊可不會,薛青知道她是怕惹麻煩要自己回去,也好,還不知道那柳春陽是個什麼性情的,柳五兒看起來不好相處,挑撥告狀什麼的。
如今壓了他們一頭,先避一避的好,三人便離開這裡向家中走去,路過商販給暖暖買了一架秸稈編織的龍舟,小丫頭歡喜的舉著在前跑。
蟬衣看了眼含笑的薛青,道:「青子,你原來還會作詩啊。」
薛青道:「我不會啊。」
蟬衣哪裡會信,只當薛青謙虛,想了想適才的場面忍不住笑,道:「青子,你適才感覺怎麼樣?」
適才么她是不會作詩,但她會抄詩啊,這是每個穿越主角必備的技能啊,她也沒想到來這種事的這麼快,又這麼巧適才她跟楊靜昌剛好談論龍舟賽的詩詞,恰好她想到曾經讀過的唐朝張建封的這首競渡歌。
因為這裡的時空與她熟知的歷史不同,人物也不同,李白雖然有,但也有很多人沒有,比如李商隱陸遊什麼的,於是詢問楊靜昌有沒有張建封這個人,楊靜昌思索一番搖頭說從未聽過此等人物。
才說完柳春陽就送上門,又有什麼辦法,不打臉都不好意思。
薛青撫了撫長衫,道:「感覺么,欺負人啊。」
咿,又說欺負人?柳春陽提出作詩為賭的時候,他就說欺負人,蟬衣理所當然認為這欺負人指的是柳春陽欺負人,但現在難道是說他自己欺負人么?
為什麼這麼說呢?蟬衣緊走幾步拉著薛青的衣袖問。
「說了我是文曲星下凡生而知之嘛,跟我比作詩什麼的,豈不是我欺負人。」
「又說笑。」
這邊三人說說笑笑的遠去,那邊龍舟賽台前新一輪的比試又將開始。
李知府再次敲響了號令,鑼鼓呼喝聲四起,站在高台上的人幾乎都有些站不住,但大家都面色含笑欣賞著勝景。
「此景只應天上有」
「今日的詩詞不少吧?」
站在高台上名門望族的男人們一面看著河中破浪的龍舟,一面低聲交談著,話題多數是圍繞今日的詩詞,李知府也不例外,治下出文士也是他的政績,但作為一個詩畫大家他的眼光也很高。
「先前的倒有幾首還算不錯。」他含笑道,這已經算是誇讚了。
幾人便把那幾首不錯的讀來賞析,有人分開人群上高台來,神情激動。
「又一首好詩諸位瞧瞧。」
紙張你推我讓最終送到李知府手裡,李知府笑著抬了抬袖子將寫了詩詞的紙拿到眼前,先略掃一眼。
「嗯,是樂府啊。」他道,從第一句開口念去,「五月五日天晴明,楊花繞江啼曉鶯
使君未出郡齋外,江上早聞齊和聲。」
念到這裡他笑了笑,四周的人也笑了笑。
使君嘛,自然是指知府大人了,文人啊也是最愛吹捧的嗯,詩詞多數就是用來吹捧盛世的。
「鼓聲三下紅旗開,兩龍躍出浮水來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
李知府的聲音繼續。
嗯不錯,他臉上的笑容漸收,眼神認真起來,四周的人也豎起耳朵,四周鑼鼓陣陣呼聲如雷,大家的視線又不由落在場中,居高臨下望去。
「鼓聲漸急標將近,兩龍望標目如瞬坡上人呼霹靂驚,竿頭彩掛虹霓暈。」
確實如此,如描如畫。
「前船搶水已得標,後船失勢空揮橈瘡眉血首爭不定,輸岸一朋心似燒。」
笑聲消散,李知府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甚至也看向了場中,身邊圍攏的人也越來越多,大家聽著朗朗聲,視線凝固在河中龍舟勝景上。
鑼鼓聲,呼喝聲,彩旗搖晃,垂柳舞動。
「吾今細觀競渡兒,何殊當路權相持不思得岸各休去,會到摧車折楫時。」
四周似乎一瞬間陷入安靜,而視線里卻依舊繁盛似錦,一動一靜,似遠似近似真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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