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走過郭家大門,街上兩邊店鋪大門緊閉,沒有孩童踩水玩鬧沒有大人說笑叫罵,穿過巷子大雜院里也不見孩童們跑鬧,不僅僅是下雨的緣故,是郭家來了貴客清場了。
不知道那位大人來了沒有?薛青側耳聽,似乎隱隱聽到絲竹弦樂聲,又似乎只有嘈雜的人聲走動聲。
暖暖蹬蹬的跑來,看到他喊道:「少爺,你回來了,嬸子正要去接你呢。」
薛青笑道:「接我做什麼,又不是找不到家。」
暖暖嘿嘿笑接著向前跑,方向是郭家大宅。
薛青喊住她道:「去做什麼?」
暖暖道:「老爺家裡來客人,廚房人手不夠用,吳媽媽讓我去幫忙。」
暖暖本就是郭家的下人,真夠興師動眾的,薛青想道,也可以理解。
「多做事少說話不要往人前湊。」她叮囑道。
暖暖嘻嘻笑著應聲是跑走了,薛母已經走出來,看到薛青又高興又不安的招手:「走回來累不累,衣服都濕了吧叫個車去接一下也沒什麼的。」
薛青讓她捏自己的衣衫道:「並沒有濕,娘你要來的蓑衣斗笠很好呢。」
薛母笑了道:「那再去多要兩套屯起來。」
薛青道:「娘最會過日子了。」扶著薛母進去,「今日郭家過大日子,咱們關起門過小日子。」
薛母道:「你今日試試能不能寫出一首好詩?」
薛青笑道:「好啊,我吃過飯認真的想,娘今日做的什麼飯?好餓」
薛母撫著她的肩頭道:「做好了,你最愛吃的魚頭」關上院門,小廚房裡點亮了燈,擺好了小桌子,母女二人碰頭對坐說說笑笑開始吃飯。
而此時的郭家還沒開宴,廚房裡一片忙亂。
暖暖也幫不上什麼忙,便蹲在一旁湊人場,忽聽得一群丫頭亂跑喊著來了來了,暖暖忍不住跟過去,還沒跑幾步被人從後揪住。
暖暖回頭,道:「蟬衣姐姐,你也來了?咿是新衣服呢。」
蟬衣今日穿著新衣,與郭府其他丫頭們一樣,道:「讓來幫忙。」
暖暖捏著她的衣角滿眼羨慕道:「我也來幫忙呢,怎麼不給我新衣裳。」
蟬衣捏住她的小辮子,道:「薛嬸子又不少你的新衣你亂跑什麼,在這裡多做事不要亂跑。」
暖暖哦了聲揉揉鼻頭道:「蟬衣你和少爺說的話一樣呢。」
薛青嗎?蟬衣抿嘴一笑,拉著暖暖要退回去,見幾個管事婆子急匆匆進來,道:「快快,老爺有了新吩咐。」
什麼新吩咐?蟬衣和暖暖好奇的站在一旁。
「那些酒菜你們不要亂動」
「那位大人的隨從吩咐了,只讓十一歲到十四歲的女孩子傳菜。」
這聽起來真是古怪,廚房的人們都交頭接耳。
「也不奇怪啊,那位大人是太監呢」
「太監據說很多奇怪的規矩」
不管怎麼說有規矩就要遵從,管事娘子們急急的挑選著適齡的丫頭,蟬衣正在其中。
暖暖一臉羨慕道:「真恨不得一下子長大就可以看太監什麼樣了。」
蟬衣失笑叮囑她不要亂跑,理了理衣衫自跟著其他的丫頭們捧著酒菜向大廳去,雖然不是郭家的丫頭,但傳菜並不是第一次做,只是這次宴請的客人來頭很大稍微緊張。
郭家的宅院並不大,很快就來到了前廳,郭家三兄弟攜帶家眷都在作陪,廳內已經點亮了燈火,隔著雨霧看去倒也別有熱鬧。
郭子安郭子謙正在廳中展示武藝,蟬衣等丫頭被攔在廊下,隔著雕花門窗可以看到正座上的紅袍身影。
室內響起撫掌聲,以及一個聲音道好。
太監的聲音跟常人也沒什麼區別啊,蟬衣心道,念頭閃過,那邊已經招手讓進廳,她忙回神低頭邁步。
邁過門檻,視線陡然明亮,蟬一視線微垂繞過女眷們所在,看到郭寶兒要站起來,卻被郭大夫人一把按住。
「我也要練武我也會啊。」郭寶兒道,很是不服氣。
郭大夫人臉都綠了,狠狠的拽著她不放,低聲道:「你給我老實點去京城不會讓你當將軍的。」
去京城嗎?據說這位大人是給太后皇帝選宮女的,郭小姐會被選上嗎?那薛青怎麼辦?蟬衣心道,腳步未停越過這張桌子,來到了正中。
「就說了郭大老爺將門無犬子嘛。」
耳邊聲音道,清亮又歡悅。
「我該做一首舞拳詩來。」
有衣袖抬起,蟬衣將手裡的酒菜放下,看到一隻修長白玉般的手,衣袖一圈白一圈紅相疊很是好看。
「如此是我郭府榮幸啊。」郭大老爺激動的站起來。
蟬衣忙向一旁退避,身邊也有人站起來,高大的身影蓋住了她,她抬頭看去,見這紅袍男子如花如玉。
「拿筆墨來。」他道,抬手,這才看到旁邊站著的蟬衣,「小姑娘退後。」
蟬衣忙垂下頭快步的後退,其他的侍女們上完了菜開始退出,她忙也跟上,聽那男子在後念道:「公孫舞劍動四方」
廳內響起郭二老爺郭三老爺的叫好聲,蟬衣低著頭邁過門檻,餘下的話就聽不到了,視線重新變的昏暗,但卻讓人感覺輕鬆。
輕鬆的不止她一個,走出來的女孩子們立刻擠到一起。
「哎你看清了嗎?」
「看到了很好看啊。」
「一直在笑,看起來很和氣」
「還會作詩」
大家低聲嘰嘰喳喳的交流著,旁邊的管事們少不得來喝止安靜又叮囑不要亂走。
「宗大人為人豪爽和善,對下人們都要發賞。」他們低聲道。
老爺大人豪爽,下人們自然要捧場,婢女們歡歡喜喜的應聲是站在廊下,聽著廳內的說笑聲,偶爾探頭向內張望一眼。
蟬衣站在後邊,想到適才聽到那句詩,用力的記住,待明日告訴薛青聽薛青現在在做什麼?應該在讀書吧?她抬頭看到不知什麼時候雨停了,天上跳出一輪圓月黃蒙蒙。
宴席並沒有持續太久,或許武將文人之別,郭家展示了武藝,又講了上陣殺敵的趣事,宗周則賦詩兩首,感嘆了戰場邊塞的壯麗,雙方竭力的從各自所好中找尋樂趣,實在是太累了。
更何況宗周來的目的,雙方都心知肚明,於是宗大人一擺手結束了這無趣的逢迎交談。
「多謝郭大老爺款待,我便告辭了。」他道。
廳中的人都站起來,婦人們神情有些緊張,郭大夫人更是將郭寶兒緊緊攥住。
宗周卻沒有看郭寶兒,掃過桌上的酒菜道:「菜鮮酒香,有心了,諸位也都辛苦了,看賞。」
這都是已經打聽到的流程,郭大老爺聞言立刻道謝,對管事們示意。
管事們立刻將外邊候著的婢女們帶上來,便有同樣穿著大紅袍的男人將一袋子錢遞給管事們,侍奉茶水的,廚房的,以及表演歌舞的婢女們分別上前在門廳外齊齊的叩頭道謝,宗周含笑點頭起身再次道聲告辭大步向外而去。
郭懷春帶著郭二老爺郭三老爺相送,直到宗周一幹人消失在夜色里才迴轉。
下人們都已經退下,正廳里只餘下郭大夫人坐立不安,看到郭懷春進來忙迎來。
「如何,他有沒有說看上誰?」她急急問道,「寶兒她…」
郭懷春搖搖頭道:「莫急,現在不會說,按照消息說,他會在離開的前一天才將人選告之。」
郭大夫人喃喃:「走之前才說啊,那就是裝病也來不及了。」
郭懷春道:「就是為了不給大家逃避的機會嘛,更何況現在,也別想裝逃的事了…裝病,他能讓你真病,甚至病死,還有比死了更糟糕的事嗎?進宮總比死了要好。」
郭大夫人拭淚道:「進了宮也見不到了,跟死了一樣。」
郭懷春呸了聲道:「進了宮怎麼見不到,說起來多少人想進宮呢。」
郭大夫人甩袖道:「想進宮是做貴人,不是當宮女…陛下才七歲,等他長大,選的這些十三四歲的什麼也輪不上。」
這也是為什麼宗周太監選人被各大家族迴避的原因,將女兒送去完全沒有好處,如果是選七八歲的女孩子,想必用不著宗周威脅,大家早就蜂擁爭搶了。
郭懷春道:「你也不用多想,不一定看上寶兒呢,家裡的都選來了,沒有遺漏吧?」
郭大夫人拭淚點頭道:「都選了,連大雜院那邊寄居的都沒有遺漏。」
據說宗周衣食住行喜歡女孩子們伺候,其實大家心裡也都明白,這只是個借口,先前宗周在雙園宴請看的是這些人家的女兒們,如今拜訪各家看的則不僅僅是小姐們,也就是說只要是年齡合適的,宗周並不介意出身。
如此也好,只要選的不是自己家的女兒,各家當然樂意奉承。
郭大夫人有些後悔道:「可惜沒讓這些丫頭們讀書識字,也不知道他看得上看不上。」
郭懷春捻須道:「太監多疑古怪,不要以常人心揣測,事到如今只能聽天由命了。」
也只能如此,郭大夫人愁思滿懷離開,郭懷春站在廳外,看著空中昏黃圓月神情忽明忽暗。
「老爺也是擔心小姐被選上吧,那宗大人在雙園誇讚小姐英武呢。」吳管事嘆氣道。
郭懷春道:「說不上來」
咿,說不上來是什麼意思?吳管事看向郭懷春。
郭懷春看著圓月,道:「選上難過,選上也開心。」
那到底是開心還是難過?聽起來倒是想要大小姐被選上進宮?莫非還想要大小姐去宮裡給家裡爭個門面嗎?吳管事神情也有些複雜,老爺是想復起想魔怔了吧。
主僕二人望月出神,而不用考慮家族生計的小丫頭們則歡天喜地。
暖暖看著蟬衣走出來,一臉羨慕的迎上,道:「姐姐多少錢?」
蟬衣將捏著的手掌展開,朦朧月光下十個大錢。
暖暖捧臉哇的一聲:「那大人真是太大方了,蟬衣姐姐你不僅有新衣服穿,還有這麼多錢拿。」
蟬衣笑著沒說話,攬著暖暖向外走,這裡的事做完了,她們這些不屬於郭家丫頭的就可以離開了。
暖暖一溜小跑進了家門,大聲道:「今晚可發財了。」
蟬衣忙拉住她道:「不要吵…青子在讀書呢。」一面向內看去,見屋子裡燈下桌案前少年站著負手踱步,口中念念什麼…聽到動靜轉頭看過來,露出笑。
薛青道:「暖暖你得了多少賞錢?」
暖暖皺著臉道:「我沒錢。」伸手指著蟬衣,「是蟬衣姐姐發財了。」
薛青咿了聲,道:「蟬衣你也去了?」
蟬衣走進來嗯了聲,暖暖已經將事情講了,顛三倒四的薛青也聽明白了,她的神情有些古怪。
「…只要十一歲到十四歲的女孩子伺候…」她道,「這真是…」
薛母道:「太監嘛,不全之人,總是古怪。」
嗯這倒也是,歷史上各種古怪癖好的太監也不少,只是這位宗周大人的情況有些不同,此時此刻此目的綜合起來…不像是選人,像是在找人吧。
十一歲到十四歲的女孩子,看起來像是廣撒網,那麼做起來是不是寧可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
薛青負手站在桌案前,看著跟薛母說笑的蟬衣。
暖暖又看向她道:「少爺,你說是不是蟬衣好運氣?」
薛青哦了聲,道:「這個么,說不準啊。」
這有什麼說不準的,蟬衣抿嘴笑,暖暖也頗無趣道:「少爺你讀書讀傻了。」
薛青笑了笑,認真的聽薛母與暖暖蟬衣聊那太監什麼樣之類的閑話,沒有再讀書。
一場雨後長安城的天又炎熱起來,城市又變得懶洋洋,先前宗周帶來的緊張消散的無影無蹤了,沒有人再因病突然去世,知府大人也沒有再為了招待這位的貴人封了河邊街道,宗周就好像消失在這個城市,除了不時的哪家的僕從採購酒菜忙碌,說是為了招待宗周大人,大家也才記起有這麼個大人在長安城。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種大人太遙遠了,只是忙碌的生活中用來傳說的趣聞,對於讀書的孩子們來說也是如此。
「…宗大人已經走訪了十幾家了…每次宴請必然有詩作傳出…」蘇方站在學堂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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