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
低語在耳邊響起之前,薛青就已經醒了,夜色里的大廳里橫七豎八睡滿了學生教習,燃燒一夜的火把苟延殘喘。
門被推開了,有人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年長老邁,沒有功夫沒有威脅薛青閉著眼繼續睡覺,直到那人停在自己身邊,伸手推了推她。
薛青睜開眼,昏昏視線里看到一張陌生的老者的面容。
那老者對她勾勾手,自己先一步走到了柱子後牆邊坐下來。
薛青起身,看著不遠處坐著拄著頭睡的青霞先生,斜躺著姿態嚴整的裴焉子,以及攤開手腳睡在兩個學生身上的楚明輝,小心翼翼的跨過自己身邊幾個睡熟的學生走到那位老者身邊坐下來。
二人靠著牆,在什麼睡姿都有的大廳里倒也不引人注意。
「我是春陽的祖父。」
開頭的第一句話就讓薛青驚訝,竟然是柳老太爺嗎?
柳老太爺道:「用不著那麼驚訝,這雙園到底是我家的,有句話你總聽過。」
薛青點頭道:「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廖承段山京兵再厲害也是到了長安府的地盤,柳家的莊園。
柳老太爺呸了聲,道:「怎麼罵人呢你腦子裡想的什麼,我是說高門大戶總有密道暗室以備不時之需。」
其實還是一個意思啊。
薛青道:「多謝老太爺出手相助。」
柳老太爺看她一眼,道:「你從一開始就算到今日了嗎?」
薛青搖頭,道:「當然不是,其實一開始只是想社學先生們能過問,張攆就能被放出來。」
然而廖承段山拒絕了,反而變本加厲抓了張攆的家人鄰居。
「所以我就知道這不是一兩個人能解決的惡了。」
柳老太爺道:「所以你就煽動這麼多人一起來?」
薛青道:「首先這是惡事,不是針對我針對張攆針對某一個人,而是有可能針對每一個人,再者,做這件事是大家的選擇,一開始的確是我有意引導,但後來我也只是個參與者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人,都在做他們自己認為對的事,我始終贊同的一句話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柳老太爺哈的笑了,道:「好一句,我為人人,人人為我那如果你讓春陽來找我,我拒絕了呢?或者說去告發你了呢?你怎麼辦?」
薛青道:「那好辦啊,大家一起死,事情發生在你們雙園,春陽和我都是目擊者,我總有辦法拖你們柳家下水的。」
柳老太爺呸了聲,道:「你真是無恥,虧我還認為你一身正氣。」
薛青道:「老太爺要是真認為我一身正氣,也不會這樣選擇了。」必然是猜到有這種可能,所以為了杜絕其發生而做出了選擇。
柳老太爺瞪了她一眼,道:「你憑什麼認為朝廷知道宗周殺人的事且要掩蓋?」
薛青道:「就憑他這麼多年平安無事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永遠的秘密,他做的事肯定有人知道,而知道的人包庇著他,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他們不會讓這件事被揭開。」
柳老太爺默然一刻道:「死了那麼多女孩子」
薛青道:「所以這是惡,這麼大的惡事,難道不該被阻止嗎?阻止了,不值得嗎?這樣的我不能稱為一個正氣的人嗎?」
柳老太爺正為前邊的話而沉吟,聽到最後一句嗆的咳嗽一聲,這讓大廳里躺著睡的個別人驚醒看過來昏昏視線里只看到牆邊坐著兩人在說話,是哪個教習和學生說話吧,那人不以為意繼續睡去。
柳老太爺停下咳嗽,看著薛青,道:「你是不是一個正氣的人我不在乎,我也不是為了這個來做這件事的,不過,你是一個好人,你在雙園沒有丟下春陽,你本可以丟下他,這對於你來說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就讓春陽死在那群刺客手下,而他可以跑的更快更隱秘,但他沒有。
薛青道:「是因為我他那日才來到雙園的,我既然帶他來了,自然要帶他走,我這樣一個君子」
柳老太爺抬手打斷他,指了指大廳,道:「這裡君子不少,不過不包括你。」說罷看著他,昏昏中可見這少年清秀的面龐,平靜的神情,他又忍不住笑了笑,「這一切都是你這小子搞出來的,說出去也沒人信,尤其是廖承,估計死也不會相信的。」
薛青道:「老太爺,這真不是我搞出來的,這只是他們多行不義必自斃,事情鬧到這種地步,整個長安城人人自危,也必然要人人自保了,老太爺你肯這樣做,也是篤定了這一點吧,大家心裡都有這個念頭,只缺少一個人站出來。」說到這裡對柳老太爺一禮,「多謝柳老太爺。」
柳老太爺笑了笑道:「富貴險中求,此一若成我柳家在長安府也非同一般。」說著又看他一刻,忽的壓低聲音道:「君子不打誑語,殺了宗周的兇手到底是誰?你可有看見?」
薛青搖頭道:「真沒有。」她只是個女子,不是君子。
縱然視線蒙蒙,廖承也能看清眼前的車,這不是他的慣坐的馬車,他的馬車豪華結實舒坦,而眼前這個分明就是囚車。
「騙人!朝廷不會這麼判的!」廖承尖聲喊道,人也向後退去,但有京兵抓住了他的胳膊
這些京兵就在前一刻還挺從他的命令指揮。
「廖大人,這的確是朝廷判的,有陛下的詔書。」來人是個刻板的中書文官,將手裡的文書抖了抖。
廖承努力的要去看清楚,但依舊看不清楚,道:「這不是,這是王相爺乾的,他早就看我不順眼宋大人呢?秦公爺呢?太后娘娘我要見太后娘娘。」
那官員不耐煩的將文書一收,道:「回去就能見了。」說罷擺手示意。
京兵們將廖承拎著向囚車上關去,廖承又想到什麼抓住車子不肯邁步,看向後邊,道:「段山呢?怎麼只抓我?」
段山站在一旁,並沒有京兵上前抓他,聞言哦了聲,道:「廖大人是大人,我只是個聽差辦事的小吏,一切都是按照廖大人吩咐,沒有理由抓我。」
廖承尖聲道:「這不公平!」
日光明亮,雙園裡數間緊閉的廳內大開,從中湧出百眾少年人,一個個形容有些狼狽,神情還有些不可置信。
「真放我們出來了?」
他們互相詢問。
打開門的一眾官員連聲道:「是的,是的,放你們出來了,快回家去吧。」
少年們發出一陣歡呼,有人抬腳就要跑,但也有人站著不動。
「那廖承呢?」
「那我的同學呢?張攆,張蓮塘怎麼樣?」
都這時候了還惦記著張攆張蓮塘,這些少年們真是官員們搖頭,道:「刑部派了人來,開始審查嫌犯,如果沒有問題就放出來,至於廖承」
官員們沒有說話看向一個方向,學生們都跟著看去,日光明亮下看到正被推上囚車的廖承。
不知道哪個開頭嗷的叫了一聲,少年們頓時發出山呼海嘯。
官員們忍不住掩耳,教習們也沒有像往日那樣喝止,也都鬆口氣面色含笑。
「快回家去吧,家人都擔心呢。」大家催促道。
一個少年便向外跑去,跑了兩步又停下,低頭看看自己,忽道:「我要洗澡。」
這時候洗什麼澡,去哪裡洗澡?知道這些少年們日光養尊處優慣了,第一次受這種罪,就差幾步回家洗個痛快便是,那少年卻如同著魔,再次嚷了句我要洗澡,竟然向前方不遠處的湖衝過去,一邊大喊著一邊將身上的衣服解開扔下,人噗通一聲跳進了湖水裡。
眾人驚駭,官員們忙喊著救人,卻見那學生又水中探出頭倒是會水。
楚明輝嗷的叫了一聲。
「我們洗澡!」
「我們洗澡去。」
一群學生便都嗷嗷的叫著沖向湖水,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幾乎所有的都向湖水衝去,衣服都被解下拋起,一瞬間滿目的少年裸體亂奔。
薛青看的目瞪口呆,這個,看還是不看是個問題。
有人在後推她。
「三次郎,同去。」
這可同去不得,薛青忙擺手道:「我不會水。」
那人大笑指著湖水中白花花的少年們,道:「不會水的多了,大家護著呢,怕什麼。」再次拉著薛青。
薛青道:「我有傷。」指了指自己的肩頭,以及手裡的木拐。
有傷啊,那少年不再堅持,將自己的衣袍扯下一扔,甩著胳膊長腿嗷嗷叫著沖向湖水。
薛青鬆口氣,好險,少年們癲狂起來真危險不過,裴焉子也如此了嗎?她忍不住四下看,果然看到裴焉子正慢慢的走向湖水,抬手解下衣袍也要脫光光啊,薛青忍不住想打個呼哨。
裴焉子似乎察覺回頭,薛青沖他笑了笑,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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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ilkyo、秋至風露繁、?最後一槍?、星星花開、南方的冰一打賞一萬起點幣,謝謝,最近身體不好,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