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黃沙道城外漆黑一片,風也更陰寒,不過沙土還是熱的。
朱義凱摸了摸身下的地面,暖暖的很舒服,但躺在這裡身下熱騰騰身上涼颼颼感覺就不是那麼好了,所以這也是那些孩子們都縮在坑洞里的緣故吧四周暗夜裡似乎有星光閃閃,是那些如野鼠一般的孩子們在窺視他。
有悉悉索索的聲音挪過來。
「你要死了嗎?」
女孩子的聲音問道,聲音沒有驚恐也沒有悲傷,只有好奇。
雖然黑夜裡看不到面容,但在一起這麼久了,朱義凱對這些孩子們很熟悉了,他擠出一絲笑:「小容啊,不要怕」伸手摸上自己的腹部,那裡層層包紮緊裹著外表看起來無恙,其實已經肚開腸爛
這個結果不是沒想到,是預料中,能活回到這裡反而是意外呢。
宋元身邊的護衛當然很厲害了,雖然那邊只是他的女兒。
他是第一個被砍傷的,在殺死了客棧外的暗衛的時候,因為知道那些護衛的厲害,所以用的義同歸於盡的手段。
他得逞殺了那護衛,但那護衛臨死前也割爛了他的肚子,他因此暈死過去,蘇醒過來後趁著亂逃走
潘家的人還是失敗了。
城裡搜查的很嚴,到處都是黑甲衛,他僥倖躲在一個客棧的馬棚里,還好那馬棚里住著的老頭老眼昏花耳聾沒有發現他他靠著偷那老頭的一塊乾糧幾碗水撐到現在,城門並沒有戒嚴,他趁著傍晚出城人多混出來
死在這裡就沒有人理會啦,埋進沙土裡,跟其他的黃沙道人一樣啦。
「你是要死的話,我去舉報你吧。」
小容的聲音再次響起。
舉報嗎?朱義凱看過去,他的視線已經模糊了,這麼近也只能看個大概的輪廓,小小女孩子蹲在身邊。
「應該能換些吃的喝的穿的過冬吧。」
小容的聲音還在繼續,認真的還有些許激動的期盼。
朱義凱默然一刻,笑了,道:「應該能,宋大人脾氣還是很大的,對兇徒越狠,給予的獎賞越多。」
小容道:「是嗎?脾氣很大嗎?」想了想點頭,「那我等你死了以後再去報官免得你再挨打受罪。」
朱義凱搖頭道:「不好不好死人和活人能換的東西可不一樣不如這樣我快死的時候你去告,這樣我被他們抓著還沒審訊的時候就死了,也不會受罪。」
小容啊了聲聲音歡悅:「好啊好啊。」
朱義凱似乎能看到小女孩亮晶晶的眼,就如同小孩子期盼過年又如同期盼外出歸來的親人帶禮物的確是個孩子啊,從來沒有期盼的孩子「黃居呢?我有些話交代他。」
小容道:「你交代哥哥什麼話,你都要死了。」蹲在原地不動。
是啊,你都要死了,什麼事都做不了,報不了仇殺不了人連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又有什麼可交代別人的朱義凱道:「你說得對。」沉默片刻,「小容,你娘死的時候你幾歲啊?」
小容哦了聲:「三四歲吧,不記得了」
「這麼小,能活下來真厲害啊。」
「還行吧我吃的少」
有一搭沒一搭的一問一答,就像日常閑聊,並不像兩個在等死的人,一個在等死,一個在等他死。
荒野風呼嘯吞沒了說話聲,捲起了酥散的沙土,枯草滾滾撞在一塊石頭上,那不是石頭,那是蹲著的人,黃居低下頭用手指在地上用力的划下一道,旁邊還有被風吹沙土蓋過的淺淺的幾道
燈火通明的琉璃盞一陣搖晃,一個城門打開,流光溢彩瞬時溢出,城門前一陣喧鬧。
城牆上巡查的兵丁也不由看過去。
「這麼晚有人出城?」
「人很多啊」
「是什麼人能這樣?」
一番張望,迎面有巡城走開,聽到議論。
「是宋元宋大人」
「這麼晚宋大人為什麼出城?不是說先前剛遇刺嗎?」
「正因為遇刺,所以要出城去皇后陵,那邊最安全。」
兩方低聲交談一刻交錯繼續前行,在他們分開各自而去的那一刻,一個人影從城牆下躍起不停歇的一個翻滾越過寬闊的城牆跌向另一邊,雙手雙腳貼上濕滑冰涼的牆壁,如同壁虎一般向下動作緩慢但卻又極快的遊走。
原來是宋元遇刺了城內才抓兇徒?薛青貼在牆壁上看向不遠處的城門,城門前燈火通明人群涌涌,黑甲衛幾乎都過去了黑甲衛們很客氣,但就算是宋大人也要接受檢查,每一輛車每一個隨從吵吵鬧鬧在安靜的夜色里更顯得紛亂。
薛青滑下城牆,向另一邊的夜色疾馳而去。
擦擦的聲音由快到慢,鐵條扎在地上,並沒有任何蛇蟲,只是帶起沙土,這時的鐵條就真的只是竹杖了。
薛青警惕的看著四周,這暗夜下不知道藏著多少黑甲衛。
忽的馬蹄散亂,前方半邊天地震動。
「大人,發現篤了」
「確定無誤」
「他們要進皇后陵」
「此時分四面逃了」
「其他人不要管,只要篤」
天地震動,又如同雷聲滾滾,忽近又忽遠,漸漸遠去。
薛青拄著鐵條輕嘆一口氣,她這個人最不喜歡欠人人情吶,沒辦法快些解決吧,較快腳步向前。
地面的震動蕩起一層層沙土,黃居低下頭,看著新划出的那深深的一道痕迹漸漸的被覆蓋變淺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奔騰巡查的人馬一直這樣嚴密,整個黃沙道就如同一個鐵籠,他這邊雖然無人理會,但到底是身在鐵籠內,誰又會自投羅網?
黃居伸手在地上的痕迹上再次用力的划過,不能被蓋上,這一天一夜還沒過去呢,不算細碎的腳步聲從一旁傳來,在他剛反應過來的時候,還沒抬頭,有什麼東西杵在他面前,濺起一圈的沙土,將他剛劃開的痕迹頓時掩蓋。
「真是累死了。」有人在他旁邊坐下,長長的舒口氣,「你有什麼吃的沒?」
黃居的手指在地上微微的顫抖,然後收回在身邊腳下摸了摸,拿起一塊什麼東西遞過來:「老鼠肉乾」
薛青看著遞過來的東西,聽到這句話,似乎有些為難,道:「其實我只是隨口問問。」
是啊,這種東西人哪裡會吃,黃居低下頭攥住老鼠肉乾手裡一空,老鼠肉乾被拿走了。
薛青將其舉在眼前,道:「不過,真是好久沒有吃過這種東西了。」她張口咬了一口,嚼了嚼還是呸的吐出來自己笑了,「不行不行,裝不了這種瀟洒不羈了由奢入儉難啊。」
聽不懂黃居只是看著身邊的人,黑黑的夜色里可見他青衫瘦削抱膝而坐,一根鐵條插在地上。
「我受了傷養了些時候,來晚了,真是抱歉。」薛青道,伸手按在身上。
黃居嗯了聲,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薛青也沒有再說話,專心的揉按傷痛處。
荒野夜色中,一個蹲著一個坐著的兩人沉寂無聲。
(今天分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