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險剛剛開始,陳盛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薛青說段山是一直盯著她,那麼他到底查到了多少,又告訴了秦潭公多少,以及這次的匆忙之間動手又會留下什麼痕迹段山雖然死了,後續卻依舊麻煩。
陳盛看著一旁的椅子,覺得腿有些酸,這麼久他們一直站著,於是請薛青坐下,自己親自斟了茶才也坐下,輕輕揉了揉膝蓋,想著年紀是大了,站這麼一會兒腿腳就不中用了,來日到朝堂上要不要請小皇帝賞賜圓凳子坐,秦潭公眼界只在天下,這些小事應該會同意的。
「我覺得段山應該沒有查到多少,按照他個人的習慣,如果真查到什麼或者已經告訴了秦潭公,對方絕不會等到現在還不動手。」陳盛說道,「這一點你不也想到了的?」
薛青道:「我還是更喜歡想壞的結果。」
陳盛笑了,道:「你這個年輕人怎麼跟我們老年人一樣,年輕人應該多看看世界的美好。」。
薛青也笑了,道:「大概是因為我看的美好不多吧。」
爹娘被害國被竊自己處於逃匿中,這世界在這個少女眼裡的確不美好,陳盛默然一刻,手撫著膝頭,溫和道:「老臣這樣說是有些苛刻,仇恨和痛苦是無法排解的,但如果完全被其佔據了全部,人生就真的太苦了,殿下能死裡逃生,壞人奸計未能得逞,何嘗不也是世界的美好之一。」
薛青笑了,點頭道:「是,老師,學生記著了。」
他自稱老臣,她則應答學生,陳盛一笑道:「我覺得此時此刻就很美好。」
薛青笑道:「相爺不愧是朝堂老臣,這誇我誇的真是踏雪無痕。」
陳盛大笑。
笑聲穿透門窗飄落院子里。
康岱扭頭,道:「你聽聽,相爺這麼高興,你非要胡思亂想。」
青霞先生道:「她要是想讓人高興很容易。」然要把人嚇死也很容易,一切都由她自己做主。
陳盛收了笑,道:「這世上的事本就是好壞參半福禍相依,就算是壞的那一種,我覺得也壞不過當初。
當初指的是先帝皇后帝姬被害而死。
「當初那麼壞的情況,殿下還是活下來了,當初措不及防不知身邊人狼子野心,現在他知道我們,我們也知道他,他要殺我們,我們也要殺他,所以早晚的事,沒有什麼可怕的。」
薛青點點頭,道:「是沒有什麼可怕的,我就是提醒大家要做好最壞的準備,不要覺得段山死了就鬆口氣。」
陳盛應聲是,道:「殿下放心,尤其是知道段山竟然如此危險,死了一個段山,誰能保證沒有其他的段山,至於殺段山是否留下漏洞痕迹被秦潭公那邊查到,這一點也不用太擔心,段山仇家太多了。」又一笑,「這便也是福禍相依,段山靠著殘酷手段發家,又因為殘酷手段死後身敗,秦潭公那邊也不會去查他是誰殺了他,只想把這件事到此結束,恍若他從未存在,以免牽連到其他。」
薛青點頭道了聲好,便要起身。
陳盛看著她,又道:「不過你殺了段山這件事還是只有我知道吧,對他們就說是五蠹軍做的,因為篤發現了段山的危險。」
薛青看著他沒有說話。
這個孩子是個需要講道理的,陳盛笑了笑,坦然道:「首先我不想讓人覺得你殘暴。」雖然段山不得不殺,殺了是極其正確的事,但畢竟是殺人,從念頭起到到動手取人性命瞬息之間。
陳盛看著眼前站起來的做少年打扮的少女,十五歲的女孩子啊,其他十五歲的女孩子連殺雞都不敢,踩死個蟲子都會嚇的大哭吧。
「還有,從另一個方面說。」陳盛道,「帝王不可測,不要讓臣子知曉你的一切。」
這一點她倒是一直遵從,如今沒有一個人能看透她知曉她的一切,薛青點頭應聲是:「該知道的人知道就可以了,餘下的事相爺你安排。」
該知道的人陳盛一笑道:「青子少爺不愧是君子試榜首,言語周到君子之風令人如沐春風。」
薛青哈哈笑,抬手躬身施禮,陳盛亦是施禮,對外喊請青霞先生和康大人進來。
青霞先生與康岱隨著老僕進來。
「薛青已經跟我講了事情的經過,段山是我們的人殺的。」
「果然如此啊,是五蠹軍的人吧,他們這樣也太莽撞了殿下當時可在那裡呢。」
「也是沒辦法,段山太危險了,所以他們只能當機立斷這些就不要說了,接下來的事才最重要。」
「請殿下和相爺吩咐」
走出陳盛家夜色已經籠罩,門房裡的官員們早已經散去,擁擠的門前巷子恢復了安靜。
薛青抬起頭伸手:「下雨了呢。」
康岱和青霞先生都抬起頭,果然有若有若無的雨絲飄落,快要三月了,春天來了。
「青子少爺,坐我的馬車回去吧。」康岱笑道,「正好我要回國子監。」
薛青道聲謝,又對一旁的青霞先生施禮:「先生,學生告退了。」
青霞先生點點頭,要說什麼,那邊康岱已經大聲的喊車夫拿傘來,車夫拎著傘跑過來,薛青接過給康岱撐著。
「那我們就先走了。」康岱對青霞先生笑道。
青霞先生點頭看著薛青撐著傘和康岱說笑上了馬車,車夫點亮了車頭的燈搖搖晃晃的走出巷子向街上而去,街上隱隱可見熱鬧,小雨以及段山的兇殺案絲毫沒有影響京城人們的生活。
「先生。」老僕走過來,看著走出巷子的馬車,「青子少爺都沒有跟你說話啊。」
青霞先生道:「說了的。」
在陳盛府里嗎?那能算什麼說話,所謂的說話是只有兩個人說一些在人前不一樣的話,只會對這個人說的話,老僕輕嘆一聲,青子少爺進京後除了剛來和過年節的時候,就再沒有登過青霞先生的門,也可以理解,京城這麼大,新人那麼多少年人總是喜歡新鮮的。
老僕將傘撐起道:「先生我們回去吧。」
青霞先生嗯了聲邁步,二人上了馬車,咯吱咯吱的在小雨中離開。
這第一場春雨並沒有草草了事,很快窗外一片沙沙聲,屋檐雨水滴落,敲打在階前,跌落在毛茸茸的嫩竹上,嫩竹搖晃拍打窗戶,雨夜安靜又喧囂。
「春雨貴如油啊。」薛青嘖的一聲,將一盅酒嘬盡,在椅子上搖啊搖,一面伸著手晃著酒杯,「黃居啊,斟酒。」
蹲在一旁的黃居道:「不。」(注1)
四褐先生拎著酒罈走過來,道:「學生啊你怎麼糊塗了,伺候人這種事向來是先生做的。」將酒罈微傾,酒水如屋檐的雨線落淺淺一盅。
薛青躺在搖椅上沒有起身,將酒盅舉起亦是微傾,酒水再次如線跌落在她的口中。
「嘖嘖,瞧瞧這樣子,君子之風,陳盛看到了會不會嚇掉下牙。」四褐先生在一旁說道,拎著酒罈往嘴裡倒酒。
薛青道:「先生,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四褐先生呸了聲。
薛青再次舉著酒杯晃了晃,示意四褐先生倒酒,道:「如此良辰美夜,先生去整點好菜來才更美啊。」
四褐先生就酒罈放下,道:「酒菜啊,說得對。」將搖椅一踹,「快滾起來到望月樓廚房裡把門上的鎖子取來,順便整點酒菜。」
薛青將要傾倒的椅子穩住,道:「先生,我昨天才殺了人,心神還沒恢復呢,就不能不休息一天啊。」
四褐先生再次踹向椅子,道:「殺那樣一個人,又是竹葉又是竹子又是絲絹的,丟不丟人啊,還好意思說,還好意思說看把你能的,快滾,半柱香的拿不回來今天就睡外邊吧。」
風隨腳動,人隨風動,薛青眨眼已經離開了椅子到了門口,避免了四褐先生的腳落在身上。
「先生,你注意點啊,我的身份,你看看陳相爺他們也學學」薛青惱怒道,話沒說完人就跳出了門外。
饒是如此腿上還是挨了一腳,差點跌跪在雨地里。
「什麼身份,什麼身份,你說啊,你大聲說啊。」四褐先生惱怒喊道。
薛青已經三步兩步翻上了房檐。
四褐先生呸了聲:「連說都不敢說的,還身份什麼啊身份!」轉頭看到站起來的黃居,喝道:「你怎麼這麼慢!是不是想讓我也踹你?」
黃居看他一眼,道:「我跟你沒關係。」越過他走出去,亦是翻上了房檐。
四褐先生拎著酒罈罵罵咧咧:「我是心善,我踹你一腳你就死了。」說罷自己躺回搖椅上,哼了聲,「這是我的椅子。」
咯咯吱吱雨聲風聲。
薛青站在房檐上,春雨柔和也很快就打濕了衣衫,她看著迷濛的夜雨,道:「我最喜歡下雨了,你呢?」
站在一旁的黃居道:「不喜歡。」
好吧,下雨天會淋濕地窩子,比下雪天還讓人難過,薛青轉頭看他,道:「昨天我殺人你看清了嗎?」
黃居道:「太快了,沒有看清。」
薛青點頭道:「是啊,我畢竟太厲害了。」又一笑,「沒關係,多看幾次就好,走吧。」說罷向前躍去,「早點幹完活早點睡覺,雨夜偷懶夜啊。」
三步兩步一前一後兩個身影在夜雨中遠去消失。
但如同她一樣,雨夜也有人在繼續忙碌,急促的腳步聲跨進還亮著燈火的秦潭公的廳堂內。
「公爺。」來人一身黑甲,被雨水澆的在燈下閃閃發亮,低頭施禮,「段山有話與公爺說。」
注1:致敬趙臘月
今日依舊一更,比昨日強一點,有三千字了,明天就能恢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