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什麼?楚明輝被問的噎了下,用力將嘴裡的果子嚼爛咽下。
「蓮塘哥啊。」他道,又把聲音拔高,「蓮塘哥啊,要不然叫你什麼?張老爺?」自己捧腹哈哈笑起來。
張雙桐伸手拍他:「笑什麼笑啊,這什麼時候。」
楚明輝抿住嘴。
張蓮塘沒有理會他們的說笑,若有所思:「蓮蓮塘,連累?」
如果一個人撞到一個人,不該說連累。
「蓮塘少爺,怎麼了?」蔣兆子在一旁關切問道,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
張蓮塘看向他,又看看他拍自己的手,手只挨著胳膊,見他看過來手便立刻收回去,這是正常的認識但又不算親近的人之間保持的距離,那個人他轉過頭看向前方。
「都讓開。」
「請離開這裡。」
「相爺來了,大家退後。」
王家的僕從們客氣又不容拒絕的驅趕著這邊的人,人們紛紛退後,到處都是人頭涌動,而那幾個女子已經看不到了。
「蓮塘哥,我們到這邊來。」
「蓮塘哥是被嚇到了嗎?」
「不用理他,想事情想入神罷了。」
少年們嘻嘻哈哈隨著王家的僕從的指使離開這裡退到一邊,沒有再追問張蓮塘,也沒有緊張不安,四周亂跑亂叫也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嘈雜的議論。
「死的是誰?」
「怎麼回事?是上吊?」
「王家的僕從?」
「白布上有字扭動在一起了看不清。」
這些聲音在耳邊縈繞,張蓮塘並不在意也沒有好奇,他依舊微微皺眉凝神,看著自己的胳膊,以及那脫口而出的連字
那個人,認識他,且很熟。
他抬手自己抓住自己的胳膊她抓住自己的動作以及力度也很熟,那一瞬間兩人都沒有那種陌生人接觸身體的戒備拘束,習慣到自然。
她,是誰?
張蓮塘的心狂跳起來。
「站住站住,不許亂跑。」
高樓外的小徑上一群女子被喝止,看到手拿棍棒的王家護衛,本就受驚的女子們更是如同小雞仔一樣擠在一起瑟瑟。
「我們,我們是醉仙樓的。」
「我們要去媽媽那裡」
醉仙樓的啊,護衛們視線犀利的掃過,見這些女子們穿著艷麗衣飾繁複裸露著大片的肌膚
「醉仙樓的都到西廂房那邊去,要點查人數,不許亂走。」一個護衛道,伸手指了一個方向。
女子們紛紛點頭,你拉著我我拉著你急急的越過這群護衛向西廂房去,路她們並不陌生,來的時候就是在那裡,很快就看到那邊更多的女子們聚集,嘰嘰喳喳大呼小叫嘈雜一片。
「都住口,都住口!」李會仙揮動著扇子尖聲喊道,「不許說這些,都進去。」
有王家的管事肅穆奔來。
「你們這裡的人數夠了嗎?」他道,「要清點人數核查。」
李會仙先看了眼身邊嘴裡嘟嘟囔囔,再轉頭看到剛走來的幾個女子,忙道:「就差你們五個快點,快點。」伸手點了點,鬆口氣對管事道,「我們來了四十五個人,齊全了。」
幾個女子忙加快了腳步,其中一個手撫了撫跑亂的髮鬢,五個嗎?她轉頭看自己四周,記得好像剛才是六個人吧
「快點進去。」
李會仙惱火的催促,幾個女子不敢耽擱忙進去了,或許記錯了,或許那人是王宅的歌姬,哎呀不管了,那女子跟著匯入屋子裡姐妹們中。
「我都沒看清」
「我呀都沒在跟前」
「是什麼樣呢?」
「啊春曉姐姐,你怎麼把衣飾釵環都解下來」
「當然是跑著方便啊,剛才多少人絆倒呢。」
室內幾十個女子聚集,嘻嘻哈哈嘰嘰喳喳交流著驚嚇驚駭以及莫名的興奮。
王宅內到處涌動這般嘈雜興奮,高大的圍牆將其格擋在內,圍牆邊不斷的有侍衛跑過,警惕的巡查,牆邊草木隨著夜風微微的搖動,但半點聲響也沒有發出。
兩個草木影子在牆邊生長,然後貼上牆面,悄無聲息避開燈光在暗影里翻出了高大的院牆,又在幾間屋宅上起落,再回首燈火輝煌的王宅就混在在一片宅院中變得模糊不清。
隱沒在屋檐凹凸的黑影里,星光也照不到的地方,薛青道:「這次殺人你看清了吧。」
身後屋角石鎮獸沒有動作,只發出嗯的一聲。
「他不會武功,只是手腕上藏著袖箭。」薛青並沒有在意他的話多話少,接著說道,「他是一個普通人。」
她笑了笑,大約是穿女裝的緣故,這輕笑帶著些許嬌柔。
「你是不是覺得對待殺一個普通人,太過於小心謹慎?與他說了那麼多,又是換裝藏馬車進去,又是裝作丫頭斟酒提醒他出來,又裝作慌亂混在人群中奔走。」
黃居沒有回話,繼續沉默。
薛青也沒有等他回話,繼續說道:「不,殺人就是這樣,不管對方是武功高強還是老弱病殘,都要認真謹慎,不能因為他們的身份而區別對待,專註是我們殺手永遠第一位的信條,謹慎是我們邁出每一步都要確保的規則」聲音淡然而又有幾分自傲。
「但是,你疏忽了。」黃居忽道。
薛青的聲音一頓,屋頂上安靜下來。
是,她疏忽了,沒想到一抬頭竟然遇到了張蓮塘,雖然只是一個字,但這依舊是失誤和漏洞,致命的,她又有些惱怒,瞪眼看黃居。
「你不是不說話嗎?該說的時候不說,不該說的時候說。」
身後便又是沉默,似乎先前並沒有開口。
薛青撇撇嘴,坐在屋角上抬頭看天上的星空,吐出一口氣。
「我疏忽是因為我以前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她幽幽道,以前她沒有朋友,她獨來獨往,她上刀山下火海永遠是一個人,而現在她有朋友,尤其是張蓮塘這樣熟悉的抬頭見了名字就要脫口而出的朋友你有了朋友後,就難免會在人群中一抬頭就看到。
張蓮塘會認出來嗎?應該不會吧,薛青伸手撫上自己的臉,她都不認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呢,應該沒有別的失誤了,除了那個牽強的蓮累
薛青笑了笑,感受暗夜裡遠處的風聲,那是人在跑動,像自己這樣在暗夜裡掩藏窺視的多的是,雖然門宅緊閉,王家那邊的熱鬧已經開始傳向四面八方。
對於她來說,事情已經結束了,可以回去睡覺了。
「走咯。」她道,躍下屋角,身後的黑影緊隨。
小巷子里的家宅里,睡在門房裡齊嗖耳朵動了動,依舊鼾聲如雷,進了門黃居便不知所蹤,薛青揉著脖子向自己的房間走去,闊朗大步走了一半想到什麼,她低頭看自己,珠寶釵環已經卸下給了春曉,衣衫還是舞女們穿的那般,舞女怎麼走路呢?
薛青將衣袖輕拂,搖搖擺擺碎步,走了幾步自己嘻嘻笑了。
前方傳來一聲咳嗽。
薛青沒有絲毫的驚慌,雖然在外邊指望不上,但在這個家裡,只要有四褐先生在,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負手在後搖搖晃晃走到門口,看著黑著臉堵著門口坐著的四褐先生。
「先生你還沒睡呢?」薛青笑眯眯說道。
四褐先生道:「哎呦,好久沒有看到你笑了,心情這麼好了啊?」
薛青嘻嘻道:「是啊,心情好了。」
四褐先生抬手戳她額頭:「殺了人就心情好了,你是不是變態?是不是變態?」
四褐先生的手指薛青是躲不開的,按著額頭,道:「先生啊,被人欺負了心情能好才是變態呢。」
四褐先生恨恨的收回手道:「怎麼欺負你了?不是說過了這不是欺負你,人家也是為了你好。」
薛青邁進屋內,抬手輕撫髮鬢,道:「他才不是為了我好,他又不是先生你,知道我多厲害,再危險的地方也能逃脫,所以不管我生死」
四褐先生惱怒的呸了聲:「管我什麼事!」
薛青聳肩道:「沒說你啊,先生不要心存愧疚,那個時候他引我去,不僅害死青霞先生,還會讓我陷入危險,要是我當時被抓到怎麼辦?」
四褐先生道:「人家總有辦法救你的,你瞎操什麼心。」
薛青晃晃頭,高挽的髮鬢散落,道:「我可不相信他,先生,你不知道,今天他還想殺我呢,多可怕。」頭髮披散,她伸手捧住臉瞪圓眼,做出女孩子受驚的嬌俏模樣。
看得出來心情真是好的都變態了四褐先生打個寒戰,呸了聲道:「那是因為你要殺人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本來就是狗屁,君要臣死臣就不死怎麼了?天經地義。」
薛青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四褐先生道:「再說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你這樣做會讓多少人寒心?你怎麼就不聽」
薛青轉過身打斷道:「我聽了啊。」
什麼聽了?四褐先生皺眉,見那女孩子微微一笑。
「我裝做舞女混進去,裝作丫頭接近他,獨有我和他兩人,沒有別人知曉。」她道,「所以也就沒有心寒了。」
這樣也行?四褐先生瞪眼。
王家高樓前已經被清空了,王烈陽面色沉沉的站在高樓下,看著懸在半空中的男人。
梁鳳梁潤澤啊。
站在四周還沒散去的官員們也都認出來了,不認識的也聽到介紹了,響著嘈雜的議論。
梁鳳怎麼會跑到王家來上吊?
吊在半空里的梁鳳慢慢的旋轉,原來是高樓上的護衛開始向上拉拽白絹,而隨著拉拽白絹轉動展開,在四周更多火把亮起的光線里其上鮮紅的大字也清晰的闖入大家的視線。
秦潭公弒先帝,證存宮中醫案。
高樓四周的嘈雜聲頓消,伴著此起彼伏的倒吸氣聲陷入一片死靜。
出,大事,了!
啪嗒一聲,有酒杯落地的聲音,但沒有人在意這個,康岱自己也不在意,甚至都沒有察覺,手還保持著握杯姿態,他的視線直直的看著半空那晃動的白絹,看著吊在其上的人,神情驚駭,悲壯。
潤澤先生,高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