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可能會死,黃居也活不了。
她會讓眼看著黃居去死嗎?
日哦!
一念之間門前黑石已經在雪地上帶起一片雪霧,砰的一聲撞向下馬的宋元。
砰的一聲,下馬的宋元沒有被撞倒,而是揮出拳頭迎向砸來的石頭。
斗篷飛揚,兜帽落下,明亮火把照耀下露出不是宋元的面容。
這是個替身。
黃居被擊中但並沒有落地,而是強行身子一扭,人擦過宋元的替身砸向其後的人群中。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直到黃居跌入護衛群內,宋家門前喧囂呼喝聲才起。
嗆嗆叮叮聲響不斷,無數刀劍砍向落地的黃居,黃居沒有兵器,他自己就是兵器,沒有高深的招數,只有速度以及靈敏,在一層層的護衛湧上包圍之中避開了每一次攻擊,穿梭,直到接近一個人
撕拉一聲,躍起的黃居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衫,但也僅僅是衣衫,因為他的小腿被一柄劍刺穿。
就這麼一瞬間的阻力,衣衫的主人被其他的護衛擁住向後退去。
厚厚的斗篷被撕裂,其內一隻胳膊袖子也被抓下來,露出肌膚。
「殺了他!殺了他!」
兜帽跌落,斗篷散落,露出宋元的形容,面色驚怒。
破空聲四面八方撲向落地受傷的黃居,宋元被一層層的護衛覆蓋遮擋向大門而去。
黃居依舊如石頭,在這一片刀光劍影的大網中橫衝直撞
不是撞不出大網,他根本就不想出網,盤旋著滾動著不甘心著
真是要死了。
「先」薛青脫口要喊道,生字咽回去。
沒有先生了。
雖然這個時候她不便出面,但現在沒有別人了,從來都沒有別人,只能靠自己。
薛青抬手將身上的斗篷解下一翻,伴著翻動雪霧飛揚,裹著蠶繭般的人影跌落。
雪霧不再輕輕飄飄,仿若刀刃寒光落地。
鏘啷兵器聲響,伴著悶哼,人群倒下一片,原本忙而不亂多而有序的層層護衛頓時陷入混亂。
「還有刺客!」
喊聲四面而起。
在這一片混亂中人影躍在半空中,下一刻落地腳尖輕點穿行如盾如甲的護衛們中,尚未看清來人的護衛們恍若被柳樹被風拂動。
那人沒有兵器,也沒有攻擊,如燕子掠過拎起地上的黃居,流光一般向街口而去
刺客!要逃!
「追!」
反應過來的侍衛們如劍芒般跟去。
宋元已經退回了大門內,大門嘩啦緊閉,院內也有無數的護衛湧上,房屋上人影起伏戒備,將宋元圍護其中密不透風。
宋元的神情發白,倒也沒有多麼慌亂,這樣的刺殺他經歷的無數次,但這一次眼裡還是有驚恐和憤怒,低頭看著赤裸的一條胳膊,這條胳膊上有一塊大大的傷疤。
這勾起了他不太好的回憶。
當初被那個鐘世三還是黃什麼的兇徒毒牙咬住,還好段山反應快割肉避免了毒侵要命,饒是如此也留下了後症,陰天下雨下雪就會腐骨般的疼痛,就比如現在。
宋元伸手按住胳膊,嘶嘶涼氣,不知是痛還是恨。
「給我抓!我不要活口!」他怒聲喝道。
有侍衛上前小心翼翼給他披上斗篷,道:「屬下無能。」
宋元沉聲道:「倒也不是你們無能,先前那些刺客烏合之眾,如今可不同了。」
侍衛遲疑道:「大人知道今晚刺客的來歷?」
宋元道:「如今最想我死的是誰?」
侍衛想了想,恍然道:「秦潭公。」
秦潭公手下可不是烏合之眾,能人異士多的很,就比如如果適才來的是左膀右臂,那現在只怕宋元已經死了
雖然左膀右臂已經死了,但誰敢保證沒有諸如他一般厲害的人。
方才那刺客就很嚇人。
如果不是宋元有替身在前,只怕躲不過一擊,更不用說後來出現的那個將刺客帶走的人,他沒有出手,只輕輕鬆鬆的將刺客一撈而走,無人能擋,如果他不是對刺客一撈,而是對宋元一擊呢?可有人能擋?
只想了一下,侍衛後背冒出一層冷汗,神情凝重低頭道:「大人,我們立刻再加派人手。」
宋元嗯了聲沒有再說話,疾步向前走去,僕從們都迎接出來,燈火通明,室內火盆暖暖,但不知道是喪禮過後的素淡還是白雪皚皚,觸目冷清,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
侍衛低頭跟隨,還在繼續先前的思索:「不過,這個刺客為什麼放棄了?」
「一擊不中便走,就是這些殺手所為。」宋元道,「此時滿城兵甲,他們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嗎?」
也有道理,侍衛點點頭,看著宋元走進室內,有僕從上前解下斗篷,又有婢女捧來湯茶衣衫。
宋元接過湯茶喝了,身體的寒意些許驅散,面上疲憊頓現。
「大人早些歇息,明日還要早朝。」侍衛告退道。
宋元卻沒有進去洗漱歇息,道:「少爺今日怎麼樣?」
僕婦道:「很乖,按時吃飯,沒有吵鬧,現在已經睡了。」
宋元的神情些許欣慰,又想到什麼神情複雜一刻,道:「她呢?在陪著虎子嗎?」
她是誰雖然沒說名字,僕婦心領神會,遲疑一下道:「小姐,在賞雪。」
沒有回答有沒有陪著虎子。
這樣說,宋元可以理解為小姐陪著虎子睡著以後去賞雪了,而不用她來講述小姐根本沒有陪著虎子而是一直在賞雪喝酒吃肉
反正虎子少爺沒有吵鬧乖乖聽她的話是事實。
賞雪?宋元眉頭凝起,似乎惱怒又似乎無奈,一甩袖進了室內。
砰的一聲響,黃居恍若一塊石頭被扔在地上,厚厚的雪頓時陷入一片,石頭立刻就要彈起,但下一刻被一隻腳踩住,小腳,鹿皮靴,散落裙邊搖曳,看似輕輕,黃居卻一動也動不得,地上的白雪映照他的面容,倔強。
薛青看著他道:「你這叫殺人?我教你這麼久,你就學成這樣?」
黃居漠然看她,道:「你教我殺人,沒有教我怎麼殺你爹。」
薛青默然,旋即腳抬起,黃居剛要起身衝起,腳又如閃電般襲來,將他踩趴在雪地上,這一抬一落看似一腳,實則已經好幾腳出去積雪飛舞,撲撲而落。
「能耐了啊!」
「還會還嘴了!」
「還會哲學了!」
「尊師重道呢!跟誰學的臭毛病!」
「說道師」
「歐陽先生死哪裡去了?」
急促的馬蹄聲踏破了京城雪夜的寧靜,火把照耀下積雪亂飛,街道一隊隊兵甲穿行。
嘈雜驚醒了原本就警覺的民眾,忐忑不安驚懼的猜測著又發生了什麼事。
坐在一間酒樓最高處的閣樓窗上,看著一隊隊官兵舉著火把跑過,薛青面無表情,回頭看向蹲在地上的黃居。
「你還真厲害,竟然從他手裡跑了。」她道,或者故意放跑的?懶得想,沒必要想了,將那句四褐先生帶你去了哪裡又說了什麼現在在哪裡等等無數的話咽了回去。
走就走了,沒什麼好說好問的。
黃居抱膝悶頭,只嗯了聲。
「他告訴你的?」薛青又問道,「當天帶你走的時候就說了我的事?」
這一次黃居抬起頭,眼神還沒來得及表達什麼,薛青已經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
「你看什麼看?你氣什麼氣?我是故意騙你的嗎?我還沒地方生氣呢。」她咬牙喝道。
黃居的眼神被她一巴掌打散,人蹭的跳起來
「來啊,跟我打啊,跟你仇人的女兒打啊。」薛青已經擺好了姿勢。
黃居站在原地,身子繃緊。
薛青的聲音還在繼續。
「是不是很氣啊?」
「是不是覺得瞎了眼啊。」
「不是啊,是老天爺玩你呢。」
「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嗎?認賊作父啊。」
黃居站立不動,忽的道:「我沒有認賊作父。」
薛青嗤笑一聲,道:「怎麼沒有?你,認你,仇人的,女兒,做了師父,這怎麼不叫認賊作父?」
黑暗的閣樓里似乎有呼哧的喘氣,黃居轉身蹲下面向另一邊不動了。
薛青舉著拳頭擺著姿勢站在原地片刻,然後也一甩手轉身蹲下來面向另一邊。
閣樓沉默安靜無聲。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一眨眼。
「教了你這麼久,你也看過我殺了幾次人,你方才一件事都沒有做對。」薛青的聲音悶悶響起,「你那是殺人嗎?你那是送死。」
背後蹲著黃居無聲無息。
薛青也沒有要他回應,看著自己的膝頭。
「殺手要做的是什麼,殺人。」
難道方才做的不叫殺人嗎?
「你那叫尋仇。」
「所謂殺人,只是殺人,眼裡只有人,沒有男女老幼之分,也沒有親仇之念。」
「你懷著滿腹的怨氣恨意,你激動興奮惱火,情緒波動影響你的所見所動。」
「你要殺宋元,結果呢你連哪個是宋元都沒分出來,這叫殺人?這就是叫送死!」
「一擊不中,你還不走,你是殺人,還是拚命啊?」
「你這麼蠢,你這麼丟我的臉,你說我是救你還是看著你死啊?」
「不管怎麼說,認賊作父,也是父,一日為父我可不想有人像我罵別人那樣在心裡罵我。」
這句話聽得有些繞口,反正她說話也很少聽懂過,而且不管聽懂聽不懂,也不影響她說個沒完黃居木然不動。
薛青的聲音在背後繼續。
「我這可不叫站著說話不腰疼。」
「老天爺耍了你,也耍了我。」
「我招誰惹誰了?好好的我就成打醬油的了?」
然後是一串更聽不懂的桑恩哦負碧池黃居木然無聲,聽薛青嘰里咕嚕一頓後重重的吐口氣。
「他帶你走怎麼安排你的?」她悶聲問道。
黃居木然一刻,悶聲道:「綁著我扔在屋子裡。」
身後有笑聲。
「那你能跑了還真是厲害。」薛青道,笑來的快收的也快。
笑聲散去沒有說話聲,閣樓里便是死靜。
薛青道:「現在怎麼辦,我也不知道,那就簡單點。」她回頭看黃居,「你現在殺不了他,等著吧。」
黃居依舊無聲,在黑暗裡抱膝一團。
薛青吐口氣站起身來。
「我知道你不在乎你的死活,老天爺也不在乎,沒人在乎,但我想既然活了就得儘力的活,死也要死的值,都是活著。」她說道,視線看著閣樓外的夜空,然後一步踏了出去。
沒有說完的話和人一起寂然消散。
黃居蹲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無知無覺,但過了一刻後他的手慢慢的挪動,放到自己的小腿上,那裡有傷口正在狠狠的痛,只是在被她拎著走的路途中就止住了血撒上了葯撕扯了衣衫綁上了。
當然,撕扯的是黃居自己的衣衫。
宋宅的大門緊閉,燈火依舊通明,門前積雪被清掃,先前打鬥的痕迹也被隨之掃去。
薛青沒有從正門進,繞過半圈翻了進去,此時夜已經沉沉,但剛接近自己住的院落,薛青就停下腳,前方燈火通明的院子里宋元沉臉肅立。
「你去哪裡了?」他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