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站在院子里,頭頂上懸掛著明亮的白燈籠,路兩旁平鋪尚未清掃的白雪,她穿著白斗篷,頭上攢著一朵白花,小臉白刺刺沒有半點血色,就像做了錯事被大人抓住而驚懼不安的孩子。
如果沒有先前在牢房裡說的那些話,宋元也會這樣認為。
但是一個能殺了宗周左膀右臂的孩子,會被一兩句話一聲呵斥嚇到?
敢殺人,這世上還有什麼事她不敢做?
「我去賞雪了。」薛青道。
謊話連篇,宋元冷笑:「大半夜的賞什麼雪?」
薛青道:「其實我一直都是喜歡晚上賞雪的,以前也都這樣,他們都知道的。」
一直,以前,他們都知道,這是在說他不了解她,跟她是陌生人的意思嗎?宋元冷冷道:「你不用跟我說以前,現在你是在家裡。」
薛青哦了聲,道:「那我以後不賞了。」
看,多乖巧,聽話,但現在要說的是賞雪的事嗎?她根本故意胡扯。
宋元冷冷道:「不用扯開話題,你知道我問的什麼,今晚我遇刺的時候,你在哪裡?」
薛青神情驚訝:「你,又遇刺了?」
什麼叫又!是說他遇刺是很正常的事嗎?
「不要跟我裝瘋賣傻!」宋元喝道,邁出一步,「說,你是不是跟刺客有勾連!」
薛青大驚,呼道:「這從何說起!」細長的眼瞪圓,白臉泛紅,「我,我,我怎麼就刺客勾連了,我就是去賞個雪啊。」似慌似氣似急,話不成句。
宋元道:「偏偏有刺客的時候你不在,哪有這麼巧。」
薛青氣急而笑伸手指著天:「偏偏今天下雪了啊,就是這麼巧。」
宋元淡淡道:「這就是你所說的天時地利人和吧,不就是這樣殺了左膀右臂的。」
神經病啊!薛青心裡罵道,氣急無奈:「那要這樣你怎麼說都是你有理。」
這邊爭執,屋子裡傳來虎子喊聲,人也咚咚跑出來,幾個小廝婢女臉色發白的試圖阻攔,卻被甩開。
「姐姐。」他大聲喊道,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薛青,驚恐的神情才緩和,咧嘴笑。
宋元已經擺手:「來人,把她關起來。」
關起來?
薛青喊道:「喂!你這就過分了吧?」
話音未落四面冒出一群侍衛向薛青圍攏,他們的手中還拿著兵器,雪地,白燈,瑩瑩寒光。
「姐姐!」心智不全的宋虎子也看出事情不妙,大喊驚恐的就要衝過來。
「把他帶下去。」宋元不耐煩道。
這邊走廊下亦是冒出一群護衛,不僅圍住了宋虎子,還護住了宋元。
那邊被圍攏的薛青傳來喊聲。
「喂,你這莫名其妙啊。」
伴著喊聲,薛青驚慌氣憤向前邁步,恰好躍出了圍攏。
宋元站在廊下冷眼看著這一幕,道:「莫名其妙?問心無愧的話你躲什麼躲。」
薛青道:「不是這樣的道理,你都這樣不講道理的抓我了,我不躲,要挖出心來讓你看看?」
宋元喝道:「不要胡言亂語了!是還是不是,我會查清楚的。」說罷對侍衛們擺手,「將她帶下去!」
院子里的侍衛們瞬時圍攏撲向薛青。
宋虎子大哭大叫大鬧,掀翻了最近的兩個侍衛衝過來,但到底年紀不大又是普通人,力氣傻大也抵不過功夫在身的護衛們,很快就被制止住。
薛青並沒有被制止住,腳步輕轉從圍攏的侍衛們中離去。
「我不跟你說了,我去找陳相爺。」她喊道轉身向外而去。
要跑!
宋元抬手指著:「抓住她!」
宋宅里腳步紛亂,前所未有的動靜,驚醒的僕從下人們縮在房間瑟瑟,這麼多年了,終於有刺客進入宋宅了嗎?
薛青穿過夾道翻過了幾道牆,宋宅高高的外牆就到了眼前。
「攔住她!」
身後有宋元的喊聲。
伴著這喊聲,外牆兩邊的屋頂上冒出一群手持弓弩的侍衛。
這一幕啊
薛青停下腳,環視兩邊。
「我以為近期不會看到這一幕了。」她自言自語說道,又轉過頭,看著被護衛們擁簇追來的宋元,「這卸磨殺驢有點太早了吧!」
其心果然有異,才會說出這種話,宋元神情冷冷,道:「那要看驢是不是心變壞了。」
薛青道:「你遇刺了,就說我跟刺客有關係,這也太莫須有了!是個人都不能這樣干啊!」
所以他不是人嗎?宋元漠然,道:「你心裡沒鬼跑什麼。」
薛青看他道:「我心裡沒有鬼,但我擔心宋大人你心裡有。」
宋元面無表情:「不用廢話了,有沒有關係,我會查清,殿下已經定好了你的公主封號,你如果乖乖的待我查清,就可以安心的做你的公主,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
薛青看著他,四周的侍衛,兩邊房屋上的弓弩手也都看著他。
「要活口,傷殘不計。」宋元說道,垂下雙目轉身拂袖。
伴著這一聲令下,四周的侍衛再次向薛青圍攏而去,弓弩手握緊了弓弦
薛青站在原地似乎頹然,終於有四個侍衛接近了她,伸手
下一刻四個侍衛身子猛地被拽起,旋轉,恍若被舉起的盾甲
呼喝聲頓起。
宋元並沒有轉過身,似乎早就料到這一幕,神情說不上是失望還是
「放。」他說道。
嗡嗡嗡的破空聲頓時響起,慘叫聲隨之而起,伴著人弓弩落地的撞擊聲
哎?
不對!
宋元驚訝的要轉過身,身邊的護衛們已經撲過來將他層層圍住。
「大人小心!」
「外邊有伏兵!」
「是弩機!」
伏兵?宋元從護衛們的圍護中抬起頭看過去,耳邊破空聲還在繼續,白雪映照的夜空里有弩箭如飛芒閃閃撲向兩邊的房屋,房屋上握著弓弩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反擊的護衛們中箭翻到跌落
弩箭來自牆外。
而此時拖著兩個護衛做盾甲的薛青已經躍上了高牆,白雪映照下她的臉上也浮現了驚訝,顯然看到了外邊的人
看不清,黑壓壓,恍若夜色覆蓋了牆邊的積雪。
但是薛青並不陌生,有一次她站在大樹上也是居高臨下俯瞰,然後被這些人的弓箭襲來
眼前寒光閃閃,黑影起伏,又有弩箭破空。
這一次不是向她而來,而是從她身邊分開向兩邊
慘叫聲四起嘈雜混亂。
「黑甲衛!」
「是黑甲衛!」
黑甲衛!
宋元猛地站直身子:「我就知道,是秦潭公!」視線看向站在牆頭的薛青,「你!竟然敢跟秦潭公勾結!」
什麼?
正想著怎麼這麼倒霉又遇到刺殺,你們刺殺能不能換個時候的薛青愕然回頭。
「拿下!」宋元掙開護衛,厲聲喊道,「拿下!不要放走逆賊!」
逆賊啊,那就殺無赦了。
伴著他的喊聲,咔吱聲亂亂響起。
宋宅倖存的弓弩手們,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更多的弓弩手將手中的弓弩對準了高牆上的女孩子。
里外嗡嗡聲同時響起。
屋頂上有人跌落,牆上的女孩子也向外跌落,手裡的兩個護衛已經被推開,在她跌落的那一刻,火把照耀下可以清晰的看到她伸出的雙手中捏著幾隻弩箭
「逆你媽逼。」
伴著這一聲罵,人消失在高牆外,同時寒光閃閃,幾隻弩箭直直的飛過來。
院中有弓弩手倒地,宋元也被護衛們舉著盾甲再次掩住擋在身下。
盾甲下不少護衛眼中閃過一絲驚駭懼意。
這麼近的距離,竟然有人能用手接住弩箭,這還是人嗎?如果她反撲過來,在場的這些人可能阻擋她?更何況外邊還有黑甲衛
黑甲衛!
「大人,快離開這裡!」
「危險!」
一堵牆又怎麼能擋住黑甲衛!
護衛們將宋元擁簇著向內宅退去,內宅里更多的護衛涌過來,不止這裡,其他的地方也都奔走無數,一層層將宋宅圍箍。
這麼多年經歷了無數前仆後繼的刺殺,這是最危險的一次。
那些刺客怎麼能跟秦潭公的黑甲衛相比!
黑甲衛合則為軍,分則為殺手。
秦潭公被圍捕之前,黑甲衛被宋元找借口派出城去,待抓捕了秦潭公,城外的官兵立刻開始對黑甲衛的圍捕,京城內也始終沒有發現黑甲衛的蹤跡,沒想到竟然這樣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宋宅外。
可怕!
可能阻擋?
「大人,大人。」
身後並沒有傳來高牆被攻破,護衛們生死搏戰的慘烈,反而有此起彼伏的聲音。
「黑甲衛退走了。」
退走了?
再三確認後護衛們的腳步停下,宋元轉過身。
「那不是退走了,那是救了他們的同黨跑了。」他喝道。
那同黨是
刺白的燈籠照耀下,宋元的面色沉如夜色。
「薛青。」他道。
薛青並不知道身後發生什麼,從高牆翻下就滑向另一邊街道飛奔。
但願這些黑甲衛是來刺殺宋元的,不要理會她。
這場景其實就如同那一次遇到刺殺宗周的刺客們。
但這一次宋宅里並沒有蟬衣
念頭閃過疾奔的薛青猛地收住腳,伴著一聲惱恨的咬牙低吼,但是還有個傻子啊!真是我去啊!所以說,東西不能亂吃別人的,輩分也不能亂被認啊
薛青掉頭沿著來時路飛奔,但沒奔多遠就停下來,看著街邊的屋檐,屋檐上的夜色如水般晃動,一個人影漸漸浮現,垂落,懸空。
薛青道:「秦少爺,為父報仇啊。」
秦梅道:「薛少爺,被父追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