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是很可怕,但山頂上並沒有因此就陷入死靜。
因為可怕的故事帶來了更多的疑惑。
「先帝為什麼要殺你呢?」
「當然,我不是在質疑你十惡不赦該殺,我就是問一下。」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不論對錯。」
「還有你秦公爺兩個…什麼關係?看起來很熟哈。」
「還有…」
薛青的聲音不斷的響起。
秦潭公起身回頭笑了。
「你不是不想聽故事?」他問道,「怎麼問這麼多?」
那邊宋嬰坐在地上雙手掩面,她並沒有哭也沒有說話,無聲無息,似乎對外界一切都隔絕了。
薛青眼睛一亮,道:「我現在可以走?」
秦潭公道:「不行。」
…..
…..
薛青將抬起的腳收回。
「那就只能聽故事了。」她聳肩道,「要不然大家聚在這裡干坐著多沒意思。」
秦潭公溫和道:「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我都會告訴你,今天就是讓你來聽明白的。」
薛青哦了聲沒有說話。
「我和四大師沒有關係。」秦潭公接著道,「四大師是帝師,我沒有資格稱呼他一聲先生,雖然有幸被他指點,才有了今日的我。」
他看向四大師,神情恭敬。
「我做的事四大師並不知道,是我殺了先帝之後進山告訴他,他才知道的。」
薛青哦了聲,手揉了揉鼻頭,視線從秦潭公身上移開,看向四大師。
「那四大師也是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存在嗎?」
既然四大師不是跟宋元陳盛宋嬰一夥兒的,而是跟秦潭公一黨,那麼一開始並不知道宋嬰的存在,只知道她。
所以,那麼多次的見死不救,並不是因為她是替身,而是仇人之女。
或者說,跟秦潭公一樣,是在追殺她,只不過方式不同,一個用殘暴,一個用溫情。
這才是這個故事的最可怕的地方。
她自始至終都生活在一個又一個虛假的故事裡。
這也才是她想知道的問題,至於那些前塵恩怨,你死我活,與她何干。
…..
…..
「你這個問題問的不太對。」
秦潭公再次開口說道。
「在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要告訴你另一個問題。」
問題問的不對?薛青看向他,另一個問題?
秦潭公道:「我在京城出來的時候已經告訴陳盛了,想來你們還沒有收到消息,我是知道你們兩個的存在。」
兩個…哦…薛青眼角一揚,雖然還震驚但也瞬時理清頭緒。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宋嬰的存在。」她道,「宋元陳盛這些人這些事這些打算。」
秦潭公點頭:「一直都知道。」
薛青哈的笑了,果然又是這樣,當她以為自己已經夠倒霉的時候,事情就會再次超出她的想像。
「這可真是戲中戲碟中諜。」她道,轉頭看宋嬰,「你聽到沒,我剛才說的沒錯,你和我比我想像的還要倒霉,還傻乎乎的自以為是你死我活然後就天下無敵塵埃落定了,其實是在台上演戲讓人家看熱鬧罷了。」
宋嬰坐在地上依舊手掩面無知無覺,沒有絲毫的反應。
秦潭公溫和道:「也不能說一開始就知道,你被篤救走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過了幾年才查明宋元等人的謀劃,其實他們做的真的不錯。」
薛青道:「公爺真是謙虛了,明明是公爺厲害。」
秦潭公道:「不是我厲害,是你厲害,如果不是你,不會有現在,所以適才的問題你應該問的是,四大師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你是誰。」
薛青哦了聲,老老實實誠誠懇懇道:「四大師也是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
秦潭公道:「不是。」
……
……
一聲輕嘆,薛青手撫上臉用力的揉了揉。
「這真是個複雜又百轉千回的故事。」她道,放下手對秦潭公苦笑,「我沒有什麼要問的,公爺你們這種天一般的人物,怎麼做都可以,你們開心就好。」
秦潭公哈哈笑了,道:「你不要生氣,正是因為沒有人想怎麼做就可以怎麼做,我才做了這件事,我告訴四大師我殺了先帝皇后,寶璋帝姬在逃,我也告訴四大師我會繼續追殺寶璋帝姬,我這樣做並非要取而代之,大周的江山還是大周,只是他楚元祝一脈不配。」
「所以你假稱貴妃有孕,扶了一個假皇帝來傳承大周的江山。」薛青問道。
她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既然要聽就要認真的聽,適時的表達自己聽懂。
秦潭公含笑道聲是:「我要證明楚元祝他不配,我做的沒有錯,我把我做的事告訴了四大師。」說到這裡看向四大師,「四大師說不再踏入紅塵不再理會凡事。」
薛青道:「也就是說,四大師也同意你的做法咯。」
秦潭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在先帝眼裡不過是先帝的一個臣子,一條比較得寵的狗,他對我再無情也可以理解,但四大師不同,不說皇寺和大師們的地位意義,只說師徒。」輕嘆一聲,看向遠處日光下的山霧,「你不知道四大師對先帝多好。」
他說到這裡停下來,山頂上陷入沉默。
有時候沒有言語描述,沉默更能表達。
薛青半垂視線看腳下沒有說話,似乎也在感悟,直到秦潭公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種痛不僅僅是肉體上留下兩個傷疤,大師他心灰意冷,不再過問世事了。」他道,「我明白四大師的選擇,告辭離開了蒼山,後來我發現了宋元的陰謀,宋嬰的身份,陳盛的謀劃,這些雖然意外,但與我要做的事並沒有太大的影響,我沒有再來驚擾四大師。」
薛青道:「然後呢?」
「然後兕子長大了,我還是想讓四大師能教導他,也正好需要按照規矩拜見皇寺,便開始按照慣例儀式。」秦潭公說道,「四大師就如約出現了,可見四大師是贊同我的做法。」
「可是。」薛青說道,手指抓了抓臉頰,神情疑惑,「四大師也見了宋嬰了啊,那這意味著什麼?」
秦潭公道:「這只是意味著四大師的仁慈,雖然先帝傷害了四大師,但恩怨與她無關。」看向還捂著臉坐在地上的宋嬰。
女孩子坐地上肩頭縮起很是嬌小可憐。
「她只是個孩子。」秦潭公道,神情憐憫。
…..
…..
「你們真是仁慈。」
薛青說道,神情誠懇,旋即又皺眉。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你們這樣做是什麼意思?你既然扶持了小皇帝,一心要滅掉先帝的血脈,又知道真正的寶璋帝姬是宋嬰,幹嗎不殺了她,而是到現在,還讓她走到人前?你這不是吃飽撐的嗎?」
秦潭公沒有絲毫的不悅,道:「我說過我之所以要殺先帝一家,並不是我想取而代之,只是不服他的所作所為,我要的是證明他不配為天子,他落得如此下場是天意,是天不容他,所以同樣的道理,寶璋帝姬既然逃生了,那也是天意。」
薛青怔了怔,道:「公爺真是個講道理和規矩的人。」
秦潭公道:「所以當我追殺寶璋帝姬始終不能得手時,我是有些灰心,可能天還是認定先帝一脈,直到我發現了你是假的,發現了宋元做的一切。」
「這就是天意啊。」薛青一拍手,道,「讓公爺發現了,公爺可以動手解決他們,一切就結束了。」
秦潭公搖頭,道:「不,那時候我才恍然明白,天意不是讓我動手解決他們,而是你。」
薛青後退一步,瞪眼道:「怎麼突然說到我了?我在這故事裡是個配角…」
再一次聽到奇怪的詞句,看到薛青這與現場氛圍不合的舉止,秦潭公笑了,能在此時此刻還輕鬆自如的也正是薛青才能做到。
雖然是奇怪的詞句,他只要一想也明白意思。
「你的確是個配角,是個用來死的螻蟻。」秦潭公道,「你是個替代,是個不該存在的存在。」
他收起了笑容,神情鄭重又幾分傲然。
「然而你歷經了生死劫難不僅沒有死,反而站到了世人面前。」
「這就是沒有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做,先帝如此,皇后如此,陳盛寶璋帝姬宋元也是如此,我就要看著,看看天是否隨他們所願。」
「果然寶璋帝姬又如何,宋元陳盛相護又如何,你活成不屬於你的樣子,直到今時今日,成了世人眼中的帝姬。」
「這才是真正的天意,天意證明先帝一脈不配為天子。」
「薛青,你才是天意選中的人。」
秦潭公的聲音回蕩在山頂,溫和的聲音隆隆如雷,擊打在心上,捂著臉的宋嬰似乎被震醒抬起頭。
薛青沒有後退,怔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原來還是主角啊。」她喃喃道。
秦潭公看著她神情溫和:「你當然是,你做了多少事,歷經了多少磨難,你能站在這裡,當之無愧,就是天容你,你是天選之人。」
說到這裡笑起來,神情感慨又傲然。
「天也容我,我做的是對的!我終於安心了。」
正如他所說,殺皇帝不是為了取而代之,只不過是不服,所以先帝死了,皇后死了,如今寶璋帝姬也不能登上大周的皇位,這是天意,這是天有公道。
秦潭公手抬起,那個明黃的捲軸遞過來。
「薛青,殺了她,你的手書拿去。」
薛青道:「好。」
鏘一聲,鐵條點地,寒光切斷金燦燦的日光。
叮的一聲,日光下並沒有鮮血四濺,而是碎石飛揚。
宋嬰還坐在原地,沒有被切成兩半,她茫然的雙眼裡沒有薛青的影子。
叮的一聲,鐵條再次切下,蓮花瓣般的山石碎裂,站在其前的秦潭公在碎裂的那一刻移開,落在旁邊的山石上。
沒有等他站穩,鐵條再次襲來,山石再次碎裂,薛青的身影翻飛,就像一雙頑皮的手,將盛開的花瓣撕裂揚起。
但鐵條距離秦潭公的紅袍總差一個邊。
鏘的一聲,又擊碎一塊山石的身影恍若被碎石彈起,擦著地向外飛去,像流矢又像風箏…
眨眼就到了山頂外,山路陡轉直下,人隨著飛濺的碎石也落下去…..
但秦潭公手一甩,斷線的風箏就像被繩索套住,猛地被拽回來,噗通砸在地上,堅硬的石山上頓時被砸凹陷,薛青變成一個大字,塵土碎石跌落砸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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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蓮花山石邊的秦潭公拂了拂衣袖,神情溫和,搖了搖頭。
「薛青。」他說道,「你適才不是說了,要殺了她嗎?」
趴地上的薛青沒有動,有聲音悶悶的傳來。
「我要殺她,是因為我要殺她,而不是因為別人要我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