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許一轉頭,就看到青年在正午的陽光下,笑得很開心。似乎每一天,他都這麼無憂無慮,這麼開心——只要她不拋棄他。
本來天差地別,一輩子都湊不到一起的兩個人。
尤明許走到他面前,抬手就給他額頭上一個爆栗:「又在瞎想什麼?」
殷逢飛快說:「沒什麼。」這才從懷裡掏出那飯盒,遞到她面前。
尤明許愣了愣。所以這傢伙,一直佝僂著背,是把飯盒藏在懷裡保溫?她還以為他又在修鍊什麼奧特曼新姿勢。
她接過,打開一看,是自己愛吃的兩個菜,加半盒米飯。還熱乎乎的。
「謝了。」她說。
他又咧開嘴,笑得春暖花開:「阿許不要跟我客氣!」
尤明許也笑了,伸手摸摸他的頭,可他真是見杆子就爬,跟只小狗似的,偏頭就蹭了幾下她的手心。尤明許改摸為拍,打了一下他的頭,從店鋪門口拖了把塑料凳子坐下,又用腳勾了一把到他身後。
店主早認得警察尤明許,見狀只是笑笑。兩人並肩坐著,尤明許埋頭就吃,完全就像個男人,大口扒飯。殷逢雙手放在膝蓋上,安安靜靜坐著。微風吹過,陽光燦爛。尤明許是吃得急,來不及說話。奇怪的是,殷逢忽然也不想說話,覺得這樣,就很好很好了。
幾分鐘尤明許就吃完了,又去洗了把臉,儘管沒睡夠,感覺精神還是一振。一抬頭,看到殷逢還坐在原地,飯盒被他裝進塑料袋裡,勾在手指上,一晃一晃。這傢伙明明人高馬大,可坐姿分明像個孩子,兩條長腿不放在地上,非要踩在椅子下面的橫條上。
尤明許忍不住又拍了一下他的後腦,他的頭髮烏黑又柔軟,手感真不錯。她說:「我走了。」
「阿許。」他說,「這是不是就是你一直過的生活?」
尤明許看著他若有所思的側臉,答:「是啊。」
「那是不是……」殷逢說,「一直就這樣,沒人心疼你。餓了沒人給你送飯,困了沒人陪著你睡覺,像我剛才那樣?」
尤明許忽然覺得有點沒面子,掃他一眼,不想理。
他抬起長臂,儘管坐著,還是輕而易舉摸到她的頭,眼睛裡淺淺笑著,說:「以後就不一樣了,以後你有我了。」
那澄澈的笑意,跟尤明許幼年所見鄉間溪水似的,一看就能看透。
尤明許靜了幾秒鐘,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就好像你的心一直是一片荒漠,現在卻跑來棵小樹苗,告訴你今後我就要在這裡茁壯成長啦。
可是她又不需要這棵弱小的樹苗來替她擋光。
她笑笑,拍掉他的手,說:「沒大沒小。」
「切……」他說,「小楓子說了,我比你大四歲呢。他說我現在腦子沒好,才會稍微……單純一點。」
尤明許笑了,到底又手癢,摁了一下他的頭。
他忽然又說:「要不你別做警察了好不好?我好像有很多錢,就算以後我們兩個都不工作,那些錢一輩子也花不完。我可以養你。」
這話卻只讓尤明許覺得可笑。她答:「你養我,那我以後每天幹什麼?就陪著你?」
他那白皙的臉居然泛起一絲紅暈,頭沒有轉過來,輕輕「嗯」了一聲。
尤明許更覺好笑,慢悠悠地問:「要真那樣,我算是你的寵物嗎?還是說,你是我的寵物?」話一出口,又覺得哪裡怪怪的,懶得管。
殷逢卻有種感覺,模模糊糊的,感覺自己某種隱約的不夠光明正大的心思,被她一下子看穿了。他連耳朵都紅了,低下頭去,說:「我當你的寵物好了。」
尤明許終於笑出了聲,也不知怎的,就覺得原本因案情壓抑的心情,因這小傢伙變得好極了。放肆地笑了好一會兒,只笑得他的嘴都不高興地嘟起來了,她才慢慢吐了口氣,說:「殷逢,你看到過藍天上的鷹嗎?我尤明許,就是其中一隻。你曾經也是。所以我們都要拚命地飛,貪戀什麼陸地?只要能一直飛,哪怕將來把翅膀折在高空,我也樂意。」
殷逢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望了她一會兒,像是想通了什麼,用力點了點頭:「好!」
尤明許笑笑,這時手機響了,她接起,是同事打來的:「尤姐!發現李必冉的蹤跡了,他案發當天上午出現在一條商業街上,離你現在的位置很近!其他人也會馬上趕過去。」
掛了電話,尤明許拉開車門:「走了。」哪裡知道人剛坐進去,殷逢也飛快坐進副駕,「啪嗒」一聲安全帶都系好了。尤明許面目嚴肅:「下車,我們不是說好了?」
殷逢不動。
尤明許伸手就摁開他的安全帶,也懶得廢話,把他往外推。他雙手抓住車門不肯,那個高大挺拔個人,此時跟條巨型蟲似的,蜷躲在角落裡,他說:「阿許你講話不算話!」
尤明許:「我哪裡講話不算話了!?」
他望著她,目光清澈固執:「你剛才明明說,以後要帶我一起飛。現在查案為什麼不帶著我?」
尤明許又開始有胸口發堵的熟悉感:「……老子什麼時候說要帶你一起飛了?!」
他咬了一下唇,潔白整齊的牙齒,男人飽滿的唇。然後他眼神居然閃了閃,動作飛快又把安全帶給自己繫上,而且那雙手曾經拿筆的手,靈巧得跟什麼似的,居然把安全帶麻花似的在腰上纏了好幾圈,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尤明許看得愣愣的。
他纏好了,尤明許甚至都懷疑能不能再完好解開。他大約也是覺得有了抵抗的保障,見她一直盯著自己,心裡又有點發慌,垂下頭去,靈機一動,輕聲說:「還有,我今天早上剛把《地理學上的犯罪心理學》這個專業分支複習完,你現在要去找人,我會很好用。」
尤明許沉默了幾秒鐘,又看了眼手錶,已經浪費掉幾分鐘了。她坐直了,淡淡地說:「坐好,把你身上的麻花繩給老子原樣解開。到了那裡一切聽我指揮,不乖我就一腳把你踹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