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麼到現在才動手?是了,他這些年潛伏在邢幾復身邊,要暗殺他應該有不少機會。但是他一直忍耐著。他要的不僅是邢幾復死,還有聲敗名裂,家破人亡,尤如喪家之犬。又或者,像懲罰者組織之前對待陳昭辭、向榮那樣,殷塵要將邢幾復的罪惡不斷「養大」,再親手剪除。這是變態者扭曲的「懲惡」邏輯。
所以直至今日,他才看準機會,借警察的手,沉重打擊邢幾復,打得他窮途末路,自己再坐收漁翁之利。否則,即便是懲罰者組織,彙集數十名頂級罪犯,只怕也無法與邢幾復龐大的犯罪帝國抗衡。
還有……奪妻之恨。
他說奪妻之恨。
尤明許忍著怒意,下意識就想這絕對是殷塵一廂情願,信口開河!母親怎麼可能跟他這樣的人有關係!
但是……
殷塵顯然是恨著邢幾復的,邢幾復也認出了他。兩人的確有宿怨。
可是……
這時,邢幾復卻露出輕蔑神色,說:「奪妻?憑你?」儘管已落到對方手裡,此時邢幾復卻完全不肯低頭。
殷塵似乎也想起了往事,目光深深,淡道:「她死之前,和我相愛了。她已經忘了你。邢幾復,你記了一輩子的女人,呵……她最後愛的是我。在她心裡,你不過是垃圾。」
尤明許:「你住嘴!」
邢幾復卻只是笑了笑,閉上眼,靠在車壁上,說:「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愛上你。」這五十多歲,城府極深的教父,此時提及舊人,竟十分地溫和平靜。
尤明許心中忽然有些發堵。
今天這一幕,是她萬萬沒想到的。眼前的兩個男人,一個黑幫教父,一個變態殺手教父。可誰能想到,當他們倆交鋒時,會談論多年前的同一個女人!
尤明許心中有某些堅持已久的信仰,險些就要崩塌。可只是稍微一動搖,她就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可能的。她想,她相信自己的母親,絕無可能。
如果知道這兩個人有罪,母親絕對不會和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有所牽扯。
母親她盡忠職守,是最好的警察。她一生為公,到死都是因公殉職,所有和她共事過的人,談及她,都只有欽佩和惋惜。她絕不可能知法犯法、容忍犯罪。
自己的存在……說不定是母親一生,唯一的污點。尤明許閉了閉眼又睜開,就算她真的是邢幾復的女兒,當年母親也絕對是被蒙蔽或者被強迫的。那麼正直,那麼溫柔,堅持信念的母親。
她大概只是不想自己這個無辜的生命被扼殺而已。
尤明許心中一陣冷一陣熱,眼眶發酸,意志卻漸漸重拾堅定。
不管這兩個社會敗類,當年對母親懷著怎樣的心思。不管他們是她的誰。母親死了,她還在。
對於一個警察來說,答案確切並唯一
她要做的,就是抓住他們。
心志一定,尤明許的情緒快速平復,她壓根不想再聽他們扯什麼情債,看著殷塵,心念飛轉,問道:「殷逢是你弟弟,你為什麼要對付他?」
邢幾復並不知道殷逢和殷塵的關係,聞言便也凝神聽著。
殷塵笑著說:「你也說了,他是親弟弟,我怎麼會對付他?相反,我一直以這個弟弟為榮。這些年,我一直……默默地關心著他。如果有人敢傷害他,我會立刻要了那個人的命。不過,殷逢是個很固執的人,他讓自己過得很苦,你不也知道嗎?我心疼他,想要解放他,他從小接受的正規條條框框教育太多,把自己框在了裡頭。我只是想讓他知道,大哥是對的,是他執迷不悟。明白嗎?」
尤明許心道,果然如此。殷逢全都料中了。不過她嘴上並不反駁,避免激怒這偏執狂。她又問:「懲罰者組織,是你創建的嗎?」
殷塵目光沉沉望著她,說:「明許,首先,你也應該喊我一聲:大哥。」
尤明許不說話。
殷塵卻又笑了笑,說:「不喊大哥也行,如果你母親沒死,我本來就是你的繼父。這一層關係,我更喜歡。沒錯,懲罰者組織,是我創建的。」
尤明許聽到他張狂的話語,卻只覺得噁心惱怒。繼父?若不是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真要罵一句:繼你嗎的頭!
母親哪怕就算曾經被邢幾復這麼個書生才子模樣蒙蔽,一時上當,也絕對不可能喜歡上這個死變態、終極犯罪者。
一時間,尤明許看邢幾復,都比之前順眼了一點點。
尤明許正要繼續套話,殷塵卻說:「行了,敘舊到此為止。你想套我的話,慢慢來。咱們一塊要在山裡躲的日子,還長呢。」
尤明許心一沉,索性也半真半假地說:「你既然叫我一聲弟妹,還不放了我?」
殷塵說:「殷逢從來對女人沒什麼真心,唯獨對你,愛得神魂顛倒。就像當年,我愛上你的母親,曾經一度,我願意為她而死。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和他流著相同的血,有著相同的喜好和厭惡。我們會愛上相似的人,而且居然是兩母女。所以你說,人生啊,每個人的命運,要走上一條什麼樣的路,其實都是註定的。」
尤明許說不清為什麼,心頭竟有些震動和隱隱的恐懼。也不知道恐懼的到底是殷塵話語里的什麼,還是他未說盡的含義。
她忽然又想起了殷逢,曾經的尤英俊,含淚望著她說,我愛你,我願意為你而死。
殷家人,都是這麼的……瘋狂嗎?
不,一個聲音在心中說,殷逢和眼前的罪犯,是不同的。
她想起來了,殷逢平平靜靜地對她說:大概我希望自己一生信奉的,是諸惡莫作,諸善奉行。
如果說殷塵的話令她感到了寒意,殷逢的存在,卻令她心頭冒出陣陣溫暖和力量。
「你們是不同的。」尤明許說,「他和你,生而相似,卻選擇了不同的路。他和你,從來都不一樣。」
殷塵聽懂了她的含義。他的眼裡籠罩上一層情緒,用那捉摸不定地眼神,靜靜望著她。尤明許知道,自己也許觸怒了他,甚至可能觸到了他的痛點。她忽然心生快意,於是慢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