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晚上幾乎沒睡的那雪早早地起了床。看了看熟睡的劉鐵,她輕手輕腳帶上了房門走了出去。公交車上,那雪眼神迷離,心情十分複雜。
九州女子醫院到了,那雪下了車。她發覺自己的腳步是那麼的沉重,心跳在不斷地加快,心情越來越焦慮緊張,甚至感到恐懼。已經等候在醫院大門口的趙小汐,上前拉住了那雪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有過相同的經歷,完全理解此時那雪內心的感受。
醫院走廊里的長椅上,趙小汐陪著那雪坐在那裡,焦急地等待著檢查結果。趙小汐盡量找話安慰著那雪,分散她的注意力。那雪特別緊張,握著趙小汐的手越握越緊,手心裡的冷汗滲了出來,彷彿在等待著一份性命攸關的判決書。
過了一會兒,那雪緊握著趙小汐的手慢慢鬆開了,眼神也變得異常堅定。原來,那雪想起了昨天晚上婚紗店前,劉鐵聽到那雪提出結婚時所表達的堅決的態度。想到那一幕,一股透骨的心酸襲來,一行熱淚在她的臉龐滾落下來。就在這一瞬間,她做出了一個決定,假如自己真的懷孕了,她將會瞞著劉鐵打掉這個孩子。
這時,一個護士伸出頭來,大喊了一聲那雪的名字。那雪站起身來跟著護士走了進去。趙小汐鼓勵著那雪加油,淚水卻止不住地涌了出來。那雪走進診室,看到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女醫生正在看她的檢查單子。看了一會兒,抬頭掃了一眼那雪,冷冷地問:「結婚了嗎?」
「還……沒有。」
「知道嗎,你懷孕了!」中年女醫生鏡片後面一雙輕蔑的眼神看著那雪。
「哦……是嗎?」那雪咬了下嘴唇,故作鎮靜。
「說吧,準備怎麼處理?」
「打掉!」這兩個字一說出,那雪心裡感到一陣刺痛。她不知道,這也成了她一生都無法忘掉的刺痛。
「想好了?」
「嗯,想好了!」
「那個男人呢?」
「哪個?」
「讓你懷孕的那個啊!」
「哦……沒告訴他。」
「做流產手術是很危險的,需要家屬簽字的,懂嗎?」
「啊!那我自己……簽字,可以嗎?」
「也可以,走吧!」
「謝謝!」
「對了,要打麻藥嗎?打麻藥的話,費用要貴一些。」
「啊?那就……不用了,謝謝!」
「也好,不打麻藥也好,知道疼也好,以後就知道長點兒心了!」
「啊?會……很疼嗎?」
「怎麼,還怕疼啊?亂搞的時候,沒想過疼吧?」
「啊……亂搞?我沒有,醫生!」
「還不承認!那你老公呢?這時候怎麼找不到人了?這種不負責的臭男人,我見多了,切!真是造孽,還是個男孩兒……」
「啊!……」
「啊什麼啊?進去吧!」
那雪跟著戴眼鏡的中年女醫生進了手術室。一直趴在門縫看的趙小汐,看到了裡面的一切。看著那個中年女醫生冷漠變態的臉,再看看那雪那張善良無辜的臉,趙小汐氣得直咬牙,心裡不停地罵著,這個老女人說話太難聽了,肯定是以前受過很多刺激,才造就了她那張死魚臉。趙小汐想著自己能想到的各種惡毒的語言,心裡不停地咒罵著那個中年女醫生。
這時,手術室里突然傳來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門外的趙小汐一下子哭了,失聲大哭了,她蹲在地上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頭。不知過了多久,那雪終於出來了。她咬著牙,彎著腰,步履艱難,臉色慘白。趙小汐急忙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著那雪,心疼地看著她。那雪無力地微笑著說沒事兒。
出了醫院,她們上了一輛計程車,到了趙小汐的家。一路上,趙小汐緊緊地抱著虛弱的那雪,沉默無語。但一進趙小汐的家門,那雪一下子抱住了趙小汐,抑制不住地號啕大哭起來。她發現自己好久沒有這樣痛快地哭過了,似乎都忘了怎麼哭了!記得上一次這樣痛哭,還是在母親的墓碑前。
那雪終於平靜下來。趙小汐把她扶到床上,讓她躺下來先好好休息。那雪躺在床上,目光獃滯地盯著天花板。趙小汐事先專門買了一隻雞,去廚房燉雞湯了。那雪閉上眼睛,似乎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到趙小汐端著一碗雞湯坐在床邊,正心疼地看著她。那雪掙扎著坐了起來,眼裡充滿了感激。
喝完熱乎乎的雞湯,那雪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聲音微弱地說:「小汐,能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當然!」
「我想給鐵子發個信息,怕他醒了看不到我,會著急的!」
「那雪,你真他媽是個大傻瓜!」趙小汐氣得渾身發抖,隨即大罵道:「劉鐵,我操你大爺!你是天底下最混最混的王八蛋!嗚嗚嗚……」罵著罵著,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小汐,別這樣!我自己決定的,不怪他!」
「那雪,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啊!」
「小汐,答應我,千萬別告訴劉鐵,好嗎?求你了!」
趙小汐把手機丟在那雪身旁,轉身走開了,她實在不忍心再看可憐的那雪了。那雪吃力地拿過了手機,想了想,編了一條信息發了出去。她努力控制著眼裡的淚水,但淚水似乎卻越積越多,終於還是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她哭得像個孩子,覺得自己是那麼的無助。
冬日的陽光,從閣樓的那扇小窗照射進來。劉鐵醒了,不見那雪,大聲喊著,猛地坐了起來,四周環視著,腦子急速地轉著,猜想著那雪有可能去哪兒。他焦急地拿起那雪給他買的手機,發現了一條陌生號碼的信息:「鐵子,怕吵醒你。我和小汐逛街呢,放心!」
劉鐵拿著手機,笑了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狹小的房間里,劉鐵踱來踱去,回想著昨天晚上的一幕一幕。他想起了那雪在婚紗店前那渴望的眼神,想起了自己給那雪描繪的美好藍圖,想起了那雪莫名其妙的抽泣,想起了那雪坐上一輛黑色大奔的噩夢……他突然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壓抑和窒息。
劉鐵點上一根煙,靠在床頭思考著。他知道,在這競爭殘酷的大北京,要實現自己描繪的美好藍圖,就憑自己的赤手空拳,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自己必須要找到一個最快速度發大財的捷徑。他想起了前天晚上,熊小乖在MGM曾告訴他,她認識龍德集團的老大,不但可以幫忙引薦他,並保證能讓他去龍德集團上班,去幫他實現投資銀行家的夢想。當然,條件是劉鐵要乖,必須做她的男朋友。
劉鐵覺得,熊小乖三番五次地說要他做她的男朋友,無非是一個富家女閑得無聊拿他開玩笑,根本沒當真。不過,熊小乖所說的龍德集團,那可是京城乃至中國都赫赫有名的金融控股集團,是劉鐵很嚮往的一個神秘的地方,有了這個平台,夢想可以說就實現了一半了。想到此,劉鐵咧著嘴笑了笑,從口袋裡拿出來一張小紙條,看著熊小乖留給他的電話號碼,猶豫著是否給熊小乖打個電話。
熊小乖真的認識龍德集團的老大嗎?真的會幫他引薦嗎?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同事們都說她是個神秘大佬的女兒,連MGM的老大都那麼怕她,看來來頭不小。如果她真能把自己弄到龍德集團,那就太牛了。至於熊小乖的條件,反正熊小乖一個女孩兒,也不能怎麼樣。劉鐵想著,於是拿起了手機,略顯生疏地撥打了熊小乖的電話。
沒一會兒,劉鐵的出租房樓下就傳來了一陣馬達轟鳴聲。劉鐵從窗口伸出頭,看到了那輛熟悉的紅色法拉利跑車。熊小乖左手不停地按著喇叭,右手撥著劉鐵的手機。劉鐵本想給熊小乖打個電話試試運氣,有一搭無一搭的,沒想到她還真來了,而且來得還這麼快。他手忙腳亂地到處找那套唯一的西裝,快速穿上,大步跑下樓梯。
熊小乖站在紅色法拉利跑車旁,一手掐著腰,一手扶著車門,上下打量著劉鐵,撲哧一笑:「你丫行不行啊?穿一身幾十塊錢的西裝,還打一條破腰帶!土不土啊?趕緊回去換一身去,隨便點兒就行!」劉鐵低頭看看自己覺得還挺帥的,跟熊小乖解釋道,這是他唯一一套像樣兒的衣服了,一會兒要見龍德集團的老大,必須穿得正式點兒,以示尊重。熊小乖無奈地搖了搖頭,指著他脖子上的領帶說:「熊姐求求你,能不能把脖子上那條破腰帶解下來呢?土鱉!」
劉鐵尷尬地憨笑,解下領帶揣兜里,低著頭好不容易上了那輛紅色法拉利跑車。熊小乖故意猛地一腳油門,跑車呼嘯著就飛了出去,劉鐵嚇得趕緊到處亂抓著。熊小乖開心地哈哈大笑,像個頑皮的孩子。劉鐵面紅耳赤,偷偷地看了眼熊小乖,發現這個刁蠻跋扈的富家女,其實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紅色法拉利已經飛快地行駛在長安街上了,並駛向了劉鐵又愛又恨的金融街。想到熊小乖現在真的要帶他去見龍德集團的老大,劉鐵內心十分興奮,也十分感激。怎麼說自己畢竟是個窮保安,別管是出於什麼目的,至少熊小乖沒有嫌棄他,至少她不是個勢利的女孩兒。熊小乖開著車,瞥了劉鐵一眼,發現了他手裡緊緊握著的手機,陰陽怪氣地說道:「行啊,哥們兒,有手機啦!誰送的?」
「嘿嘿,我女朋友送的。」
「比我的那部諾基亞8800好,對嗎?」
「不是,你那太高級了,我配不上啊!熊姐,咱現在真的是去龍德集團啊?」
「那你想去哪兒啊?前面就是中南海……」
「中南海?不是,我不會游泳!我是說,你真的認識龍德的老大?」
「熊龍德,聽說過嗎?」
「如雷貫耳啊!龍德集團董事會主席,證券大鱷!」
「看來你貌似真是學金融的哈!」
「絕對正宗,如假包換!對了熊姐,我還想多一嘴,能否問下熊龍德和熊姐您是啥關係?我就是隨便一問哈,熊姐可以不回答的。」
「熊龍德是我爹!」
「我靠,真的假的?」劉鐵興奮得聲音都變了。
「你大爺!有他媽隨便認爹的嗎?」熊小乖抬手給了劉鐵一拳。
「有啊,當然有了!現在最流行的就是認乾爹了啊!」
「滾!你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踹下去啊?」
「我信我信我信!不過,我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2003年我劉鐵要走狗屎運了?」
「你他媽會不會聊天啊?什麼叫狗屎運啊?誰是狗屎啊?」
「啊!瞧我這張破嘴!我太他媽不會聊天了!熊姐見諒哈!」
「劉鐵,知道嗎,你在犯罪!」
「啊?……熊姐,我知道錯了,但離犯罪是不是遠了點兒啊?」
「劉鐵,像你這樣不可多得的人才在MGM當保安,你自己說,你對得起政府嗎?難道這不是在犯罪嗎?」
「你別說,熊姐這一批評,還真把我罵醒了!我真的是對不起政府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啊!」
「知道你給我國金融業造成的損失是多麼不可估量嗎?」
「應該……挺巨大的吧?犯罪啊,我是在犯罪啊!」
「是吧!那就趕緊的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吧!」
「必須懸崖勒馬呀!我這不是剛剛才遇見熊姐,找到組織嘛!唉……您是不知道,千里馬好找,伯樂難尋啊!感謝熊姐的知遇之恩!」
「行啊!嘴皮子挺溜的,腦瓜子夠快的,和在MGM判若兩人啊!」
「這裡是長安街,不是MGM!熊姐,您慢點兒,紅燈兒!」
「是嗎?哪兒呢?我怎麼沒看見呢?」
「啊!……懂了,熊姐霸氣,眼裡沒紅燈兒!」
「劉鐵,你說,我這個火眼金睛的美女伯樂,會不會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呢?」
「不能!不可能!放心,以後我劉鐵這條小命就是熊姐您的了,什麼小飛哥大飛哥的,誰若是再膽敢欺負熊姐你,那可就不是打架了,那就是缺胳膊少腿了,你信嗎?」
「哈哈哈……為我打架打得頭破血流的男人多了去了,你信嗎?」
「信!當然信!熊姐美若天仙,不敢說是『中國一姐』,怎麼也是『京城一姐』吧!你說,哪個男人見了不追,見了不愛,見了不打個頭破血流?對吧,熊姐?」
「嘻嘻,小嘴兒還挺甜,不過,我喜歡。劉鐵,我問你,你是不是覺得因為你幫我打了一次架,我才帶你去見我老爸的?」
「我想,主要還是因為熊姐愛惜人才吧!對吧?」
「哈哈,裝,接著裝!喜歡裝,是吧?那接著裝吧!前邊兒的紅綠燈我就調頭!」
「別別別,不敢裝!不敢裝!那您……幾個意思啊?」
「就他媽一個意思!熊姐我喜歡上你了!」
「哈哈,熊姐,您這玩笑開得有點兒過了吧!」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對了,我警告過你很多次,讓你喊我『乖乖』,不聽話,是吧?記住了,從現在起,我喊你『鐵子』,你喊我『乖乖』,好嗎?嗯,好的,對吧?那就這麼定了!」
「啊……這……不太合適吧?您是我的伯樂啊,我只是一匹千里馬,咱這關係不能亂,輩分更不能亂,對吧,熊姐?」
「又叫熊姐,喊乖乖,快!」
「別別別,我從心裡非常敬慕熊姐、感激熊姐,所以……」
「所以你大爺!還接著裝,是吧?前面就是金融街了,你先繼續裝著,我先調個頭。」
「別別別,熊大老闆可是中國的索羅斯,我的偶像啊!您說,一會兒見了熊大老闆,我應該注意些……」
「故意打岔,是吧?叫『乖乖』,快叫『乖乖』!」
「不是,伯樂,這……我可真是太受寵若驚了!」
「鐵子,你耳朵聾啊?我喜歡上你了,聽明白了嗎?」
「熊姐,我有女朋友了!所以,嘿嘿。」
「知道,那雪,服務員,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行啊,了解得夠詳細的啊!」
「鐵子,你們倆在一起不合適!」
「您這又是……幾個意思啊?」
「就一個意思,分手!趕緊分了吧,別在一起瞎耽誤工夫了!」
「哈哈哈……熊姐,咱還是說正事兒,好嗎?」
「哈哈哈……正事兒?你知道你現在的正事兒是什麼嗎?」
「是什麼?」
「是在最短的時間裡,讓你自己強大起來,在北京站住腳跟、站穩腳跟,懂嗎?」
「嗯,這一點……我非常認同!」
「所以啊,那就趕緊分了吧!你說,你自己還沒站住腳,還帶上個女的,結果是不是兩個人都站不住?」
「咱能不能……不討論這個話題啊?」
「不能,必須討論!金融街馬上就到了,你說,待會兒見了我老爸,我怎麼介紹你呢?」
「千里馬呀!」
「哈哈哈……我覺得如果我說帶來了一頭驢,沒準兒我老爸會誇我有眼光呢!」
「哈,是嗎?龍德集團還養驢呢?業務夠大的呀,跨界啊!」
「行啦,別貧了,電梯到了。鐵子,一會兒見了我老爸,我會介紹說你是我的男朋友,開心嗎?」
「啊……這……好吧!那我就受累冒充一回吧!」
「你能再不要臉點兒嗎?」
「熊姐,這個……還真能!嘿嘿。」
「叫『乖乖』,聽見沒?快!」
「啊……這個……不太好吧?」
「行啊,很頑強、很倔強嘛!好吧,你自個兒上電梯吧,再見!」熊小乖說著真調頭往回走去。
「別別別……乖乖伯樂,您這樣……也不太好吧?」劉鐵急忙拉住熊小乖。
「哈哈哈……怎麼,怕啦?」
「哈哈哈……我劉鐵長這麼大,還真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夠爺們兒!好吧,那你還是自個兒上電梯吧,再見!」
「別別別……我是說,之前不知道『怕』字怎麼寫,今兒遇見熊姐,立馬知道了。」
「叫『乖乖』!」
「乖乖!」
「哈哈哈……這就對了!走吧,上電梯吧!」
劉鐵無奈地搖著頭,跟著熊小乖走進了電梯。電梯間里,劉鐵還故意和熊小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熊小乖看出來了,偏上前挽住了劉鐵的胳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劉鐵試圖抽出胳膊,但熊小乖的手死死地拉著他。劉鐵心想她就是個簡單率真、任性好鬥的孩子,就沒再繼續反抗。
劉鐵仰起頭,很不自然地在電梯間亂看著。好在電梯上升的速度很快,劉鐵感到一絲絲的耳鳴。他們很快就到達這棟39層寫字樓的頂樓。金融街,這個讓劉鐵又愛又恨的地方,幾乎埋葬了他的夢想和激情。雖然畢業才半年多,但已經深深認識到了夢想與現實的距離,而此刻,似乎夢想就在前方了。劉鐵的心跳加速,轉身看了眼身邊的熊小乖,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個人面桃花的富家女,能夠做她的男朋友,該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事兒啊!」
電梯的門開了,赫然醒目的「龍德集團」四個大字進入劉鐵視線。他第一次離這個LOGO這麼近,站在那裡獃獃地看著。前台小姐見到熊小乖急忙站了起來,非常客氣地引領他們走到一間寫著董事長辦公室的大門前。熊小乖拉著劉鐵的手趾高氣揚地走著,嘴裡對劉鐵說:「不用緊張,有我呢!」劉鐵手心裡冒出了汗,嘴上還是回了一句:「我怎麼會緊張呢!」
一間寬敞豪華的辦公室,像個籃球場那麼大。一張巨大的大班台後面,坐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劉鐵曾在報紙雜誌網路等各種媒體見過這個男人,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男人就是「龍德集團」的掌門人熊龍德。熊龍德抽著雪茄,眼神冷漠,表情嚴肅,審視著走進來的劉鐵。熊小乖讓劉鐵坐,自己走到熊龍德身邊,一屁股坐到他的腿上,撒嬌地喊了一聲老爸。
熊龍德抱著女兒,頓時滿臉堆笑,問長問短,責備她又好久沒來看老爸了。劉鐵環顧著這間寬大的辦公室,辦公室里擺放著各種古玩和大家的字畫,每一件看上去都像拍賣品。熊小乖見父親被她哄得差不多了,趕緊給劉鐵使了個眼色,介紹說:「劉鐵,我男朋友,怎麼樣?是不是一表人才?他可是名牌大學金融專業的高材生啊!」
熊龍德沒看劉鐵,只是拉著熊小乖的手說著:「乖乖,老爸見你一次可真不容易啊!以後你能不能經常來看看我啊?」熊小乖笑著說知道了,以後一定會經常來的。熊小乖再次介紹劉鐵,熊龍德這才慢慢地轉過頭來,收起了笑容,目光咄咄逼人,直視著劉鐵的眼睛,彷彿想要一眼看穿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心。劉鐵明顯地感到了熊龍德審視的目光後有一種輕視。不過,這種目光他已經習以為常了,也已能淡定地對待了。
劉鐵不卑不亢地站起來,眼睛迎接著熊龍德的目光,非常禮貌地跟熊龍德打了個招呼。熊龍德面無表情,指了一下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熊龍德繼續抽雪茄,沒再說話,辦公室里的氣氛頓時有點兒凝重。熊小乖見此急忙再次搖著父親的胳膊,撒嬌說:「老爸,劉鐵是學金融的,他可是您需要的人才啊!」
「哦……是嗎?他現在不是在MGM當保安嗎?」
「他是在那兒體驗生活的,暫時的。」
「哦……是嗎?學金融的,改行拍戲了?還體驗生活。」
「老爸,他那叫卧薪嘗膽,懂了吧?我告訴你,劉鐵他很聰明很有才,關鍵時刻也很爺們兒!他就是缺少一個機會,一個平台,以後他肯定能成為一個金融巨子的。老爸,你就是那個伯樂啊!」
「哈哈,我看他是在MGM保護金融巨子吧!」
「老熊,你會不會聊天啊?」
「哈哈,老熊!這麼一會兒老爸就改老熊啦!說翻臉就翻臉啦?」
「誰讓你這樣對待我男朋友呢,哼!」
「乖乖,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他應該只是你的男性朋友吧?」
「不是男性朋友,就是男朋友的啦!」
「乖乖,你知道為什麼老爸能做這麼大的生意嗎?」
「你厲害,你牛,你陰險,你……」
「哈哈哈……乖乖,這北京城是個精英和騙子魚龍混雜的地方,每個人最需要具備的一種能力就是『識人能力』,要學會在最短的時間裡識別一個人的品質,懂嗎?」
「不懂,也不想懂!」
「乖乖,人生是單行道,選錯了方向,走錯了路,是沒有回程票的,懂嗎?」
「不懂,也不想懂!老熊,你沒聽懂我的話嗎?」
熊龍德看到寶貝女兒真的急了,心想怎麼也得給她一個面子。他想和眼前這個年輕人隨便聊幾句,讓他知難而退,打發走也就算了。於是,熊龍德抽了一口雪茄,目光犀利地看著劉鐵,低聲地問:「劉鐵,你是哪兒人?」
「熊主席,我是贛南人,一個沒人聽說過的小鎮。」
「贛南人?是客家人嗎?」
「是的,熊主席。」
「客家人刻苦耐勞、冒險犯難、堅忍卓絕,我非常敬重!但,你不會是客家人的例外吧?」
「熊主席,謝謝您對客家人的高度評價!但我沒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客家人里沒有吃軟飯的男人!」
劉鐵立刻被熊龍德的話激怒了。從小到大,劉鐵最瞧不起的一種男人就是「吃軟飯的男人」,也最擔心別人把他看成是「吃軟飯的男人」了。本來現在那雪比他掙得多,他就一直很壓抑,但想想自己在MGM只不過是個過渡也就忍了。現在聽到熊龍德這番話,又想到盛氣凌人的熊小乖,強烈的自尊心讓他再也無法自控。
劉鐵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眼裡充滿了憤怒,從牙縫裡一字一句地說:「尊敬的熊主席,我是客家人,但不是『吃軟飯的男人』!還有,我不是您女兒的男朋友,甚至連普通朋友都不是,可能讓您誤會了,抱歉!不過,我還是感激您女兒對我的厚愛!對不起,我還有點事兒,再見!」
劉鐵說完,轉身大步走出了熊龍德的辦公室。熊小乖瞪了一眼熊龍德,生氣地責怪道:「老熊,你……你說什麼呢?你怎麼能這樣說他呢?真是的!」熊小乖說完,一路小跑地追劉鐵。劉鐵站在電梯前,用力地拍了一下按鈕,他聯想到了逃離國貿時的那種羞辱感。熊小乖氣喘吁吁地跑到劉鐵面前道歉。劉鐵臉色鐵青,一句話都不說。電梯的門終於打開了,劉鐵大步走了進去,熊小乖急忙跟了進去。
電梯里只有劉鐵和熊小乖兩個人,一時間,熊小乖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話語來勸慰劉鐵。她上前拉著劉鐵的胳膊,但被劉鐵毫不客氣地甩開了。熊小乖雖然知道劉鐵倔脾氣,但也沒想到他會發這麼大的火。不過,想到自己老爸實在是有點兒過分了,熊小乖忍住了小姐脾氣,低聲說:「鐵子,不好意思。我老爸說話確實有點兒難聽,你別介意哈!」
「哈哈,熊姐,您太客氣了!太給我面兒了!我有資格介意嗎?我算個什麼東西啊?我只是個保護『金融巨子』的窮保安!」
「好啦好啦,晚上請你吃飯,給你賠罪,好嗎?」
「吃飯?熊姐,麻煩您記住了,我劉鐵不是個『吃軟飯的男人』!」
「好啦,別生氣啦。我也沒想到會這樣,但我是好心要幫你的。」
「感謝熊姐的好心!不過,我可不可以最後求熊姐一件事兒?」
「說吧!」
「今天給你打電話是我錯了!不過,我懇求熊姐,請您以後不要搭理我了,也不要再來騷擾我了,可以嗎?」劉鐵臉色鐵青。
「我已經給你道歉了!也責怪過我老爸了!你別上臉,行嗎?」熊小乖也急了。
「呵呵,呵呵!」劉鐵乾澀地冷笑兩聲。
電梯門一開,劉鐵就大步徑直走出電梯,看都不看熊小乖一眼,很快就把熊小乖甩在了後面。十公分的高跟鞋在辦公樓明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咔咔作響,熊小乖一路緊追不捨。劉鐵走出辦公樓大門,直奔復興門地鐵站方向,熊小乖指著停放在大門口的VIP專屬車位,大聲叫著劉鐵上車。
劉鐵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予理睬。熊小乖看根本追不上劉鐵,又掉頭往回跑回到紅色法拉利車上,開車追上了劉鐵,放下車窗,一邊大聲解釋,一邊勸劉鐵上車再說。但無論熊小乖怎麼說,劉鐵頭都不轉一下。熊小乖又氣又急又惱,快速地想著各種刺激劉鐵的話,試圖讓他停下腳步。
「劉鐵,王八蛋,我熊小乖的忍耐是有限度啊!你醒醒吧!知道嗎?你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在最短的時間裡,讓自己強大起來,不管用什麼手段!懂嗎?」
「鐵子,你還想不想掙大錢了?還記得上次我給你說的那個大項目嗎?」
聽到最後這句話,劉鐵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他想到那天晚上,熊小乖和張若菲去MGM喝酒期間,熊小乖曾問過劉鐵,想不想掙大錢,想不想跟著她做「倒賣石油」的大項目。之前,他也曾聽很多同學和同事說過,現在「倒賣石油」是最發財的買賣了,但條件是能認識上層關係,拿到石油配額,再轉手賣給其他的二三級經銷商,這中間的差價就大了去了,絕對的暴利。
但劉鐵也知道,「倒賣石油」可不是一般人能玩兒的,一是要有本錢,二是要有很牛的關係。那晚熊小乖在MGM說,她的一個什麼伯伯是有關部門的主管領導,她能拿到各種型號的石油配額,只要劉鐵聽話做她的男朋友,她就帶著劉鐵一起玩兒。劉鐵對「倒賣石油」的大項目確實動了心,當時只是礙於面子,沒好意思找熊小乖。
熊小乖剛才的話顯然刺到了劉鐵的要害。的確,他現在最大的任務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不管用什麼手段,讓自己強大起來,強大才是硬道理,有錢才是硬道理。想想剛才熊龍德的羞辱,想想之前在國貿LV店的羞辱,不就是因為自己是個窮光蛋嗎?不就是因為自己沒錢嗎?不就是因為自己不強大嗎?再說了,熊小乖也不欠自己什麼,看得出來是真心想幫他,是她父親羞辱了他,自己沒有理由對熊小乖發脾氣,沒有理由對著一個女孩子耍威風。
「強大才是硬道理,有錢才是硬道理!」熊小乖說得對,自己是應該醒醒了!想到這些,劉鐵遲疑地停了下來。熊小乖發現自己的最後一招奏效了,得意地笑了笑,朝劉鐵揮了揮手,示意他上車。劉鐵低下頭,低下了他那高傲的頭,再次鑽進了熊小乖的車裡,看著前方問道:「去哪兒啊?」
「工體有璟閣,去吃飯。」
「為什麼去那兒呢?」
「因為離MGM近啊!」
「然後呢?」
「然後去MGM喝酒,支持你的工作啊!傻瓜!」
「MGM就算了吧,我說過,不需要熊姐的施捨!」
「是我賤,想多和你在一起待一會兒,算我求你了,可以嗎?」
「但只談石油項目,可以嗎?」
「可以!」
「謝謝,熊姐!有個問題想問下,為啥對我這麼好?」
「哈,因為我還沒見過一個拒絕我的男人;因為,我還沒見過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拒絕了我的8800……」
「哈哈,真是個孩子!熊姐,不對,是乖乖,其實,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兒!真心希望你別再玩兒『愛情遊戲』了,也別再拿我這個窮保安尋開心啦,沒啥意思啊!」
「哈哈,鐵子,你覺得我是在玩兒你嗎?我問你,假如為了我,你會放棄一份理想的工作,甘心當一名窮保安嗎?那你會為了我,拒絕其他女生的8800嗎?」
「不會!」
「你大爺的!你有種!」
「乖乖,我從不騙人,心裡有啥說啥!我覺得,什麼事兒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你覺得有些事兒能說清楚嗎?有些事情是說不清楚的,懂嗎?」
「但有一點我很清楚,我這一輩子只會對一個女人好!」
「夠了!夠了!你他媽說夠了沒有?」
「對不起!說夠了!不說了!那,熊姐,咱那石油項目還談嗎?」
「談啊!當然談!為什麼不談?必須談!」
熊小乖氣急敗壞地說著,猛地踩了一腳油門,紅色法拉利轟隆隆沖向了長安街。熊小乖將車窗緩緩地降了下來,任冬日的寒風吹著她的黑髮,也許是出於對劉鐵的生氣和失望,也許是被劉鐵的愛情所感動,熊小乖的眼睛有點兒潮濕了。
傍晚,冬日的一道殘陽落在趙小汐的家裡,射在那雪蒼白的臉上。那雪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看上去非常虛弱。整整一天,她都一直咬著牙,忍著下身的疼痛,背對著趙小汐偷偷地流著眼淚。想起在醫院的那一刻,想到一個小生命就這樣被打掉了,她的心一陣陣的刺疼,感覺自己像死過了一次似的。
趙小汐也曾有過墮胎的經歷,所以特別能理解那雪此時的痛苦。趙小汐知道,無人能代替此刻的那雪,她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這一切。趙小汐又熱了一碗雞湯,輕輕走到床邊,叫醒了那雪,一勺一勺地喂她。這時,趙小汐的電話響了,是劉鐵打過來的。
那雪擔心自己會情緒失控,示意讓趙小汐幫她接,自己轉頭望向窗外漸漸黑了的天。趙小汐拿著手機猶豫著,想著如何罵劉鐵。那雪知道到吃晚飯的時間了,劉鐵一定是擔心她了,拜託趙小汐撒謊轉告劉鐵,就說在她家吃飯等等之類的,然後就直接去MGM上班了,讓劉鐵別等她了。趙小汐聽著聽著就急了,堅決不同意她再去上班。那雪明白趙小汐的心意,急忙解釋說:「小汐,我必須得去!否則,劉鐵發現我沒上班會懷疑的!」
「還懷疑啥啊?你受了這麼大的罪,他應該知道的!」
「求求你,小汐,千萬不要告訴劉鐵!他自尊心特強,若是知道了一定會自責的。他現在一心忙著事業,我不想影響他的心情,更不想耽誤了他的前程!他是個有夢想的人,很有才華。他說了,再過兩年,等他當上了金融巨子,掙了大錢,就買套大房子,就娶我,到那時,我們再要孩子……」
「哈哈哈……一個破保安,還前程?還金融巨子?還大房子?那雪,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呀!你能不能醒醒啊?能不能別這麼天真啊?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的夢想呢?難道你的夢想就是在MGM當一個優秀的服務員?」
「我?……再說吧!總要有犧牲的。劉鐵當保安也是為我做出的犧牲啊!難道我不應該做出一些犧牲嗎?」
「我靠,好偉大的愛情!好感動!你為了我犧牲,我為了你犧牲,結果是兩敗俱傷!我想,愛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那愛情應該是怎樣的呢?」
「我也說不好!但肯定不是相互耗著,相互耽誤吧?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有了孩子還不得不打掉,還不敢告訴他,這犧牲太大了!」
「小汐,別說了!」
「那雪,其實我一直都想說,和劉鐵分手吧,長痛不如短痛,你們倆太不現實了!像你們現在這樣,一個保安,一個服務員,啥時候才能相互成就出來啊?你條件這麼好,會有大把成功的男人喜歡你、追求你的!我早看出來了,潘總就很喜歡你,再說了,潘總人多好啊,哪兒找去啊……」
「小汐,別再說了,我累了!」
「是心累吧?」
「小汐,別忘了幫我給劉鐵打電話或發個簡訊,他會擔心我的!」
「好的好的,我現在就打,行了吧?」趙小汐拿起手機,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趙小汐無奈地看了看那雪。見那雪焦急的樣子,趙小汐趕緊說馬上給劉鐵發簡訊,但剛編輯了一半,劉鐵的電話就打過來了。那雪看了看趙小汐,做了個拜託的手勢。
趙小汐搖了搖頭,接通了電話,說那雪做飯呢,吃完飯就一起上班了。劉鐵說有事兒跟那雪說,讓那雪接個電話。那雪擔心劉鐵多想,就接了電話。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聽著電話里劉鐵興奮的聲音:「雪兒,晚上我要談一個大項目,就不和你吃飯了。如果這個項目成了,可以賺到很多錢!等我賺到了這筆錢,馬上就給你買個大房子,到時候,你就別上班了,如果你想結婚就結婚,如果你想要孩子就要孩子,反正我是不能再讓你受苦了,你放心,我一定……」
電話里,劉鐵滔滔不絕地說著,那雪躺在床上拿著電話耐心地聽著,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