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現實與夢想 為敵

夜已深。邱櫻輾轉難眠。閉上眼便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我們在一起吧。玩一玩的那種」。「我也不是一本正經的人」。「不認真也沒關係」……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頭皮陣陣發麻。

那時候我的腦子是當機了嗎？怎麼就說出這種胡話了呢？

如果將劇情回放。她又是跟蹤。又是趁人喝酒失意將美男帶回家。又是豪邁地表示自己不是什麼正經人。又是想隨便玩玩。問他約不約。他若不懷疑她另有所圖。那便會覺得她水性楊花。好不容易洗白的形象又要黑了！

她抱著一團被單在床上滾來滾去。身體突然在空中僵住。

他怎麼想還有關係嗎？她都已經被拒絕了。

胃裡一陣陣泛酸。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邱櫻起身在黑暗中摸到手機。點開季向空的微信頭像。將留言編輯了好幾遍。最終深吸一口氣。閉著眼按下發送。

「不好意思。我昨晚的話是開玩笑的。你別放在心上。」

她本以為這條信息會同往常一樣石沉大海。沒想到手機很快便振了一下。

季向空：沒關係。你快睡覺吧。

凌晨四點。他居然還醒著……

邱櫻怔怔地握著手機。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這麼晚了……他是在訓練嗎？也許是被吵醒了。那要不要回復呢？

她正在糾結。手機又振了一下。

季向空：以後不要跟其他男人開這種玩笑。

他這句話來得太突然。邱櫻的心咚咚咚狂跳了起來。她竭力讓自己恢復冷靜。手指微微顫抖地敲擊著手機屏幕。

邱櫻：「當然不會了！我就是不甘心被你戲弄。說那些話嚇嚇你。」

她等著他回復「哈哈。那真是被你嚇到了」或是「哎呀。早知道就同意了。錯過了美女投懷送抱。血虧！」。然後便能將這事像個笑話一樣搪塞過去。結果他只回了淡淡的一句：「嗯。晚安。」

這個人平日里總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回微信倒是挺正經的。

直到屏幕徹底暗下去。邱櫻還握著手機。一動不動。

這一次。他們大概是真的不會再聯繫了吧。

後面幾天陰雲密布。邱櫻無暇梳妝打扮。穿著寬鬆的T恤長褲。鼻樑上架一副老土的黑框眼鏡。整個人都懨懨的。

與天氣不同的是。近日裡電競圈轉會大地震持續升溫。新聞異常火爆。有知情人士爆料稱。中國三大豪門之一的VPG俱樂部最近與季向空有親密聯繫。一夜之間。季向空和VPG女CEO舒雯那被炒得如同「月經帖」般的緋聞再次被翻上檯面。熱情的「吃瓜群眾」加足了馬力。將兩人照片上的衣著服飾、手環項鏈、採訪時的隻言片語、微博上犄角旮旯的互動都截圖扒得徹徹底底。

可惜這八卦題材太舊。新意不足。前排吃瓜群眾們正覺得審美疲勞。說時遲那時快。另一條消息橫空出世。迅速炸出一朵蘑菇雲。

【Conquer新生代第一中單Summit裴熙女友曝光！】

【門當戶對！遊星實力派美女主播喬馨斬獲冰山男神！】

邱櫻正在啃蘋果。看到「門當戶對」「實力派」幾字時。差點沒被噎死。

她最近忙於學業和解說。無暇顧及圈內的動態。現在回想起來。最近喬馨玩Conquer的技術越來越精湛。確實被遊星定位為實力型女主播。持續佔據首頁推薦名額。人氣狂增。

喬馨幾斤幾兩邱櫻還是知道的。莫非她真的性情大變。不再抱大腿耍伎倆了？

邱櫻點開那則喬馨和裴熙的新聞。洋洋洒洒好幾千字。詳細描述了先前那局邱櫻、季向空vs喬馨、裴熙的雙排局。裴熙全程花樣救妹、讓錢送葯、指哪打哪。儼然一副中國好男友的模樣。文末附上了幾張照片。照片的角度選得極好。能清楚地看見喬馨嬌羞的全臉。以及裴熙的側臉。

邱櫻很快就認出來了。這是那天錄完綜藝節目後。他們在走廊的擁抱。

其實。從那局被邱櫻視為恥辱的雙排就足以看出喬馨和裴熙關係異常。只不過當時輿論被季向空和邱櫻蓋過了。如今舊事重提。倒有種刻意編排的感覺。

邱櫻眼珠一轉。在心中猜了個大概。喬馨這步棋走得還真妙。

如果說季向空是電競交際花。那裴熙便是電競高嶺之花。一個桃花眼一彎便能將女粉們迷得神魂顛倒。另一個冷著臉往那一站便能令女粉們高聲尖叫。有人甚至建議他們成立個組合。The Flower Boys。

但裴熙與季向空不同。作為世界頂級中單。他具有壓倒性的個人實力。哪怕輸了比賽。他恐怖的數據擺在那裡。沒人會怪他。加上冷漠孤傲。禁慾系男神自帶「雌性勿近」的光環。實在令人難以想像何方神聖能將其馴服。

邱櫻閑閑地把頁面往下拉。沒想到季向空的粉絲和裴熙的粉絲居然在評論區吵了起來。

「你家季渣男到處跟人眉目傳情。哪像我家裴裴冰清玉潔！」

「省省吧！裴面癱一看就是個悶騷的衣冠禽獸。找個女朋友還是個網紅整容臉！」

「那也比你家季渣男找黃臉婆強！沒本事就知道吃軟飯的小白臉！」

「我們家空空大賽戰隊成績遠超裴面癱好吧。內行的都知道裴面癱就是個佔盡資源的毒瘤！」

……

邱櫻目瞪口呆地看了個大概。忍不住感慨貴圈真亂。由於兩人同樣擁有出眾的外貌。他們時不時地被媒體拉出來比較。只粉一家的自然各種不服。加上之前爆出Legend因為裴熙踢走季向空。兩方粉絲早已開撕。將對家視為一生之敵。

邱櫻將新聞刷到底。屏幕上突然彈出了個QQ聊天框。她加的Conquer電競圈的群里。有人給她發了條小窗消息。

那人是個電競八卦門戶網站的站長。整天在圈內捕風捉影。靠造謠和詆毀博取眼球。前陣子雙排事件過後。這人便用三流艷俗小說的筆調。將她和季向空的關係描繪得污穢不堪。引來一群人信以為真。跟風嘲諷。

他還有什麼臉找上門來！邱櫻心中火氣亂竄。剛想直接關掉窗口。動作卻在看清他發的那行字時停住了。

無暇：先前網站上的那些關於你和季向空的帖子。季向空花錢讓我刪了。

邱櫻怔怔地看著對話框。

無暇：他可真是護著你啊。我以前寫過那麼多他的花邊新聞。他從來沒有介意過。

邱櫻：你想說什麼？

無暇：我才不信你們沒一腿。我知道你現在想當職業解說。能見個面嗎？

邱櫻：……你到底想幹什麼？

無暇：我真的很喜歡你！我每天都聽你的聲音。好想緊緊抱住你。親你柔軟的嘴唇。聞你身上的香氣……我的網站瀏覽量很大。如果你答應我。我以後再也不寫你的黑料！

邱櫻頓時一陣噁心。握著滑鼠的手因憤怒而顫抖。這又是攤上變態了。

無暇：你也別怪我。你長得那麼漂亮。身材又辣。是個男人都會有想法吧。

邱櫻惡狠狠地關了窗口。將他拉黑。幾秒後。他在微博上發來一條私信。

「你會後悔的。」

邱櫻懶得和小人廢話。將瀏覽器和聊天軟體悉數關閉。

接下來的一整周都是高負荷的工作。直播平台遊星為新推出的MOBA手游「熾武神」做推廣。召集當家花旦。與抽中的幸運玩家舉行線下活動。

邱櫻最近一心研究著Conquer的遊戲技巧。加上懶得在鏡頭面前同喬馨上演姐妹情深。本來不想參加。但由於最近直播收視率沒有好轉。在超管的再三建議下。她才決定去湊個數。開完了商業的發布會後。她們同玩家一起玩遊戲。吃飯。逛遊樂園。活動全程都在遊星上直播。彈幕鬼哭狼嚎。嚷嚷著羨慕嫉妒恨。一時間「熾武神」的新服人氣火爆。

忙碌了一天後。晚上主辦方在KTV包廂慶功。邱櫻不想久留。找了個機會便提前離場。出門後七拐八拐。竟一時沒找到大門。

經過一條偏僻的走道時。她看見裡面有個斜倚著牆壁的身影。男生留著刺蝟頭。細長的丹鳳眼。高鼻樑。嘴唇很薄。他穿著白色的休閑連帽衫。紅褲子下配了雙黑紅相間的球鞋。騷包至極的打扮。

她感覺這人有些似曾相識。

走到大門口時。邱櫻突然停下腳步。

那是VPG的祁越……他怎麼在這兒？

出於好奇。邱櫻輕手輕腳地折了回去。躲在牆後探出頭。此刻走道盡頭多了一人。喬馨身著白色V領弔帶短裙。甜到齁的撒嬌聲輕飄飄地在空中散開。

「哎呀。不是叫你在老地方等我嗎。你怎麼直接過來了。不怕被別人發現嗎？」

祁越不屑地冷哼：「被發現了正好。免得你老惦記著裴熙。」

見喬馨摟上了祁越的脖子。邱櫻驚訝地捂住嘴。她這遇上大新聞的運氣。不當八卦記者真可惜啊。

視野里。喬馨討好地湊近。祁越揚起下巴。垂眸看她。忽然寬大的手掌扣住她的後腦勺。把她的頭重重地向自己撞過來。吻上她的嘴唇。

邱櫻目瞪口呆。差點摔了手機。

第二天下午。邱櫻同往常一樣去高端網咖「夢旅人」進修。這段時間她來得頻繁。認識了幾個高玩常客。沒想到其中一個突然在走廊里堵住她。毫無預兆地向她告白。

被邱櫻委婉地拒絕了後。對方立馬收起溫和的笑。冷冷地道：「你既然對我沒有想法。為什麼總用吳儂軟語害得我對你心跳加快？這樣很過分啊。」

邱櫻一頭霧水。自己與他並無深交。最多就是說話的時候客氣了一點。

男生鄙夷地眯起眼：「還是說。撩男人就是你的樂趣呢？」

邱櫻張了張嘴。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回想起先前同季向空之間發生過的事。冷汗直流。難道別人都是這麼看的嗎？完了。季向空該不會也覺得她是在三番五次地勾引他吧……

邱櫻剛想說什麼為自己辯解。目光往右一偏。頓時整個人都石化了。戴著鴨舌帽的裴熙停下腳步。視線冷冷地掃向她。

他全聽見了。

除去一起在放映廳看比賽的那天。邱櫻之後在「夢旅人」還見過裴熙兩次。鑒於心中對他導致季向空離隊的硌硬。她再也沒同他搭過話。

此刻告白的男生已經走遠。裴熙仍杵在原地。邱櫻本想開口說「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沒有興趣」。誰知腦海中猛地浮現出祁放和喬馨的親熱畫面。頃刻間整張臉紅到了耳根。

見她面紅耳赤。目光閃爍。欲言又止。裴熙眉頭輕蹙。一臉莫名其妙。

邱櫻終於平復了心緒。緩緩抬頭。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憐憫。

瞧瞧。這人頭上一片綠油油的。就像那春意盎然的草坪啊。

裴熙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將帽檐拉低。從她身邊徑直走過。

邱櫻側身目送他離開。默默地給他加了個新標籤：

喬馨的男朋友。狗腿猥瑣眼光差。無禮潔癖假正經。還被戴了綠帽子。

「好。接下來連線觀眾『防守的矮人』。請問你遇上了什麼情感上的難事呢？」

距離告白被拒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正值「姨媽」到訪。邱櫻的心情又陷入低谷。她索性將晚上的直播改成情感諮詢。客串粉紅姐姐。一臉頹廢地聽著觀眾們提出的各類情感問題。

連線那頭的妹子哭得梨花帶雨。哽咽地細述著「當時他愛我的好單純好不做作。可如今還是看上了隔壁的妖艷賤貨。我該如何表演才能延緩厭倦……」

邱櫻氣得拍桌：「這種男朋友不甩等著過年嗎！」

一晚連線了好幾個。邱櫻的回答清一色是——

「分啊！怕什麼！他不肯就撕！」

「分分分！你男朋友要是在我旁邊。我回頭就給他一巴掌！」

「你別再說了。聽得我肺都氣炸了！我告訴你。對付渣男……」邱櫻正說到興頭上。一條來自季向空的微信突然出現在手機提示框里。嚇得她差點當著十幾萬觀眾的面從椅子上掉下去。

季向空：邱主播。你這不叫情感諮詢。叫痛打落水狗。往傷口補刀。

邱櫻的臉上頓時青一陣紅一陣。他……他……他居然在看……

季向空：後天你有空嗎？

……

邱櫻雙手顫抖。心臟即將蹦出胸口。她深吸一口氣。對著鏡頭露出標誌性的假笑。總結陳詞。閉麥下直播。

電腦關機的那一瞬間。她「噌」地從椅子上彈起來。高舉著雙臂。赤腳跑進卧室。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一不留神滾到了地板上。差點崴了腳。

邱櫻狼狽地爬起身。對著手機噼里啪啦一頓敲。

邱櫻：下午應該有時間吧。怎麼了？

季向空：檢驗一下你學習當解說的進度。你家附近有網吧嗎？

邱櫻：沒有。但我常去一家叫「夢旅人」的網咖。

季向空：好的。下午兩點。在那兒等我。

第二天。邱櫻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一小時。心神不寧地坐在公共區瀏覽視頻。看到精彩集錦時。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叩了叩她的桌面。

邱櫻回過頭。不知何時季向空已經站到了她的身後。他單肩背著運動背包。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俯下身：「等很久了嗎？」

邱櫻縮了下脖子。連連搖頭。

「上樓吧。我定了包廂。」

見邱櫻疑惑地待在原地。季向空頭一歪：「我可是很有名的。被認出來怎麼辦？」

邱櫻跟著他穿過大廳。等在電梯門口時。她低頭不安地扯著衣角：「我以為你不會再跟我說話了……」

「為什麼？」季向空挑挑眉。很快便明白過來。笑道。「別擔心。我全忘了。」

不遠處。有一個身影默默地看著他們先後進入電梯。

「新賽季馬上就要開始了。趁著最近我還有空。給你些特殊指導。」

包廂是雙人間。長條沙發前的桌子上擺著兩台高配電腦。季向空打開其中一台。招呼邱櫻坐到他身邊。雙擊Conquer客戶端進入遊戲。

「來。你玩一盤給我看看。」

邱櫻挺直脊背。戰戰兢兢地開始比賽。敲鍵盤的時候手指都在哆嗦。

這局她玩的是中單。在中路與敵方1V1對線。同往常一樣。她屏息凝視。專心操作著角色補刀。

（補刀：給殘血的小兵最後一擊。將其擊殺。在MOBA類遊戲中。補刀成功才能得到金錢。）

「一會兒對面中單上前補兵的時候你可以擊殺他。」在旁觀戰的季向空淡淡地說。「你有整套連招的藍量。移速比他快。再加上幾個普攻就能將他帶走。」

邱櫻很少主動出擊。最多就是用技能壓低對方的血線。聽他這麼一說。便大膽進攻。數秒後。遊戲里響起系統音：「First blood（第一滴血）！」

「耶！」邱櫻興高采烈。偏過頭朝季向空咧嘴笑。

「決定動手的那一刻。儘可能想好對方會有的反應。以及該如何應對。」季向空的眼裡含著溫柔的笑意。「好。把這撥兵收了。買個鞋。去下路遊走。」

一不當心被敵方英雄偷襲。邱櫻慌了神。總是選不準目標。身旁的季向空突然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握住了滑鼠。身體也隨之靠了過來。輕鬆地替她完成了操作。系統音再次響起：「Double Kill（雙殺）！」

季向空不動聲色地收回手。笑道：「你別那麼緊張啊。有我在呢。」

邱櫻手背被他觸碰過的地方陣陣發燙。半個身子都燒了起來。

「撤退。對面應該有三人。」見邱櫻不斷地往基地的方向按著滑鼠。季向空不禁莞爾。「狂點滑鼠不會讓你跑得更快。還有。逃的時候別只顧蒙頭跑。屏幕里仍然得有對方的身影。看看有沒有機會反殺。」

他用手指敲了下桌板：「你的隊友到了……就是現在！」

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團戰過後。邱櫻的遊戲ID再次出現在屏幕上方：CherryQ已經主宰了比賽！

……

「敵方上路失蹤。可能要對中路動手。你站位別靠前。」

……

「敵方應該會在這裡進攻。你從野區繞後。切他們後排。」

遊戲結束。邱櫻盯著大屏幕上表示勝利的「Conquer！」以及自己15殺0死的戰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太神奇了。她的操作並無突飛猛進的進步。她卻能在季向空的一條條指令下越戰越勇。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殺到超神、carry全場的快感！

（carry全場：遊戲術語。通常指帶動全場節奏。支撐本隊全場的戰鬥。帶領隊伍走向勝利。）

「體會到了嗎？贏比賽的關鍵是掌握節奏。明白自己應該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

邱櫻點頭如搗蒜。突然想到。如果季向空早點認真。當初雙排那局的劇情就是她把喬馨倒吊著打了！

「我看過幾晚你解說比賽的直播。確實下過苦功了。但是進步不大。」季向空長腿前伸。抱著雙臂。慵懶地靠向沙發背。「做任何事。並不是刻苦努力就一定能做好。最重要的是掌握方法。」

邱櫻麻利地掏出筆記本。如同一個乖學生。唰唰唰地記錄起來。

「玩得多自然會熟練。憑經驗也能有很好的操作。但就跟學理科一樣。無腦採取題海戰術。也許能在考試時碰巧遇上做過的舊題。可是。這畢竟是低效的行為。」

季向空豎起兩根手指：「關鍵是兩點。方法和熟練度。」

「拿學習理科來打比方吧。在練習的過程中加深對知識點的理解。將其吸收消化。每做一道題時。你要明白。你學會的並不僅是如何解出眼前的這道題。而是分析問題的思路。」

「思路對了。接下來就是一個熟練度。考試時一般只能發揮80%的實力。熟練度高才能降低失誤。」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正經說話的時候。他像是個收了心的風流貴公子。

「同理。對Conquer來說。操作一個英雄。不是去死記硬背他的出裝順序、加點順序、出招順序。而是充分理解他的技能。他的優缺點。他的強勢期、劣勢期。只有建立在深刻的理解上。才能隨機應變。在正確的時機做出最恰當的操作。」

「Conquer就跟下棋一樣。是智力對抗。有些高玩如同『高分低能』。打職業存在出裝僵化、沒有靈性的問題。就是由於沒有從本質上掌握遊戲技能。而僅憑大量實戰累積的經驗。」

理論闡述完畢後。季向空開始回放邱櫻之前直播解說時的錄像。不時停下來指出她細節上的失誤。他條理清晰。語氣溫和而不失氣勢。邱櫻可以想像到他作為團隊的大腦。在賽後同戰隊成員們分析比賽錄像的畫面。

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可耳邊始終回蕩著擂鼓般的心跳聲。果然啊。認真的男人最帥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突然開了。季向空和邱櫻同時抬起頭。看見一個托著餐盤的人走了進來。他身材頎長。鴨舌帽的帽檐壓得極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但儘管如此。邱櫻還是立刻認出了他。

……這傢伙搞什麼？

季向空笑著衝來人揮揮手：「喲。裴熙。你什麼時候成侍應生了？」

裴熙身體一僵。嘴唇微啟。又合上。放下兩份滷肉飯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是在社會實踐嗎？」邱櫻露出了被米飯噎住的表情。「體驗勞動人民的生活？」

「這家網咖是由中國第一位奪得Conquer世界冠軍的退役選手開的。VPG的前任隊長Summer。」季向空沖門口揚了揚下巴。「裴熙是他的表弟。」

「難怪能經常看到他。」邱櫻恍然大悟。「包廂的服務真貼心。老闆的表弟親自送餐。」

「……經常見？」季向空眉頭輕蹙。很快便頭一歪。壞笑道。「他是想跟你搭話吧？我是不是應該跟你保持距離。免得斷你桃花運？」

「怎麼可能。他都有喬馨了！」雖然已經被季向空拒絕了。但聽到他這麼說。邱櫻還是有些泄氣。她說罷低頭暗忖。裴熙有沒有發現喬馨綠了他呀？要不要給他個提示呢……

季向空看著邱櫻若有所思的樣子。微微斂起了嘴角的笑意。

吃飯的時候。邱櫻同季向空討論起職業選手的訓練內容。

「打敗一個英雄最好的方法。就是學會操縱它。」

「你是指同陣營五個位置。職業選手不僅要練自己位置上的英雄。還得會玩其他位置的英雄？」

季向空點點頭：「輔助位選手平時單排會玩大哥位。就更能理解大哥平時都需要些什麼。從而改進自己的技術。反之亦然。」

邱櫻倒吸一口氣。Conquer有一百多個英雄。出場陣容、排列組合花樣百出。悉數掌握得花多大的功夫啊。更何況還要練就絕活。

她忍不住感慨：「聽起來真的好難啊！」

「當然了。」季向空揚起嘴角對她笑了笑。目光灼灼地說。「放學後跟同學在學校操場打籃球。這叫玩遊戲。而電子競技。是NBA。是奧運會。」

邱櫻心潮澎湃。用力點頭。就在這時。門又開了——

「送你的。」

頂著兩人的注目禮。裴熙面無表情地往桌上擺了一盤鹽酥雞。

季向空挑眉：「今日特惠？」

裴熙點點頭。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包廂里安靜極了。季向空輕咳一聲。給了他個「你怎麼還不走」的眼神。

「不是我。」裴熙嘴唇緊抿。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不是我讓Legend開除你的。」

邱櫻手裡的筆掉了下來。

好尷尬。見面就是個直球。他不知道來點情緒鋪墊嗎？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觀察季向空的反應。只見他起身向裴熙走去。弔兒郎當地將一隻胳膊搭在裴熙的肩膀上：「我知道。邱櫻跟我說過。你很仰慕我。」

裴熙的眼風掃向邱櫻。臉色陰沉得像要揍人。後者差點將喝的水噴了一屏幕。她可沒用過「仰慕」這種詞！

見裴熙不適地往後退。季向空偏偏欺身上前。桃花眼笑得彎彎的：「怎麼。想要簽名嗎？今天我高興。合影也行啊。」

他話音未落。手下一空。門砰的一聲合上了。

季向空轉身對著邱櫻聳聳肩：「真是辛苦VPG了。和這種半天蹦不出一個字的傢伙當隊友得多無聊啊。」

邱櫻呆若木雞。半晌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一個多小時後。季向空背靠著沙發休息。邱櫻手肘托著腦袋。認真讀著新版本的更新資料。「你看這裡——」邱櫻手指著屏幕轉過頭。季向空正巧俯身上前。她柔軟的嘴唇擦過他的耳朵。他白皙的耳廓隨之紅了起來。季向空猛地往後仰。下意識地拽了下邱櫻的胳膊。她重心不穩。驚慌失措地撞上他的胸口。

距離太近。兩個人都能清晰地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邱櫻局促地直起身子。忽然輕嘆出聲：「哎呀。你的衣服……」

季向空低頭。看見她在他領口留下的唇印。

「還挺襯你的氣質的。」邱櫻一愣。隨後咧嘴笑道。「你知道嗎？我上次不小心撞到裴熙。他臉都青了。明明能跟喬馨親熱擁抱。碰到我的手卻像是沾了什麼不潔的東西一樣。你說是不是特別羞辱人？」

季向空垂眸注視著邱櫻。她像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說話的時候睫毛撲閃。好似蝴蝶的翅膀：「也許裴熙就是那種。把自己女友當寶、把其他女人當草的類型？這麼想的話也算是個優點……」

季向空眸色一沉。嘴角收緊。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見邱櫻沒得到回應後便收了聲。蒙著薄薄水霧的大眼睛迷茫地看向自己。他突然手撐著桌子。側過臉向她靠近……

「你們點的奶茶。」

門倏地又開了。裴熙手舉托盤。冷颼颼地看向房間里姿勢曖昧的兩人。

邱櫻觸電般地往旁邊挪了一點位置。聽見季向空若無其事地開口：「你怎麼不敲門？」

「敲了。」

裴熙放下奶茶。離開時回頭看了看。欲言又止。

包廂再次安靜了下來。邱櫻無意識地將兩邊的長髮攏到一起。試圖蒙住通紅的臉。如果裴熙沒進來的話。他剛才是不是想……

她用眼角餘光偷瞄季向空。看見他用桌邊的電話播了個號碼。電話接通後。他隨意地蹺起二郎腿。氣定神閑地說：「喂。是經理嗎？你們這兒的服務員為什麼每次都不經允許就隨便進來？長什麼樣？是個在室內還戴著帽子的男青年。用戶體驗極差。我建議把他調去洗碗。掃廁所也行。」

晚上。季向空將邱櫻送回家。臨別前。她忍不住開口問道：「我能加你的微信大號嗎？」

「嗯？」季向空面露疑色。

「啊。比如。那個……」邱櫻因為緊張而頻繁地眨著眼睛。「我有什麼不懂的地方……」

「不用。」

邱櫻的笑容僵在臉上。隨後她有些委屈地抽了抽嘴角。

季向空屈起手指敲了下她的腦袋：「以後有問題就給我打電話吧。如果我正好有事。看到後會回復你的。」

咦？

即將熄滅的火苗又被點燃。邱櫻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直到回家坐在電腦桌前。她還沒回過神。

「這種帖在豆瓣、知乎上簡直是送分題！」

邱櫻在微信上將今天下午的經歷告訴了表妹顧佳怡後。博覽言情小說的表妹連連感嘆她很傻很天真：「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很容易產生曖昧的氣氛。很多男生就是會順勢親下去。哪怕對象不是自己喜歡的人。」

像是迎面被澆了一盆冷水。邱櫻的心裡頓時拔涼拔涼的。

「而且像櫻姐你這樣的大美女投懷送抱。他是個直男就沒道理拒絕啊！」

邱櫻懨懨地垂下腦袋。

「姐。你沒事吧？」見她好久沒反應。顧佳怡不忘喂一口雞湯。「女孩子主動追求愛並沒有什麼不對。站到足夠耀眼的位置。讓他被你吸引！」

邱櫻深吸了口氣。回給她一個笑臉。

她不是沒有探過他的口風。下午在包廂的時候。她故作輕鬆地問他。整天緋聞纏身。會不會覺得煩惱。

「你不如找個固定的女朋友。免得他們捕風捉影。」

「我現在的狀態不適合談戀愛。」季向空垂下眼帘。漆黑的眼眸似乎能將所有的情緒掩蓋。他緩緩開口道。「感情需要有一個好的開始。不然就太不負責任了。」

那個時候。她看他線條優美的側臉。忽然覺得自己離他很遠。

為什麼沒有底氣開口說喜歡呢。她真的了解他嗎？

幾天後。各大門戶網站登出新聞：確認！電競交際花再入豪門！被Legend踢除後。季向空加入了VPG！

評論再次炸開：「VPG血崩！今年Legend要成世界冠軍啦！」

「季向空真是豪門收割機。明年估計就輪到Dragon了！Dragon的隊員。我就問你們怕不怕！」

九月。CPL秋季賽正式打響第一槍。

CPL。Conquer Professional League。Conquer職業聯賽。雖然每年有數不清的電競大小賽事在全球舉行。但Conquer官方的比賽還是權威的象徵。由CPL、三個特錦賽以及全球總決賽組成。CPL分為春、秋兩個賽季。賽季冠軍將會直接拿到通往西雅圖的門票。

自從季向空加入VPG後。這支豪門戰隊的成績突然一落千丈。粉絲們都將矛頭指向他。痛斥他靠著跟VPG女CEO舒雯的不正當關係入隊。污染電競圈的環境。毀了昔日中國Conquer的王牌之師！

邱櫻熬了兩夜。將裴熙對季向空的分析。以及自己這段時間學習下來的理解寫成文。發在論壇上。因VPG戰績低迷而離奇憤怒的觀眾們卻噴她是季向空的水軍、腦殘洗地狗。帶著人身攻擊的謾罵一波波襲來。她的直播間內好幾天都被彈幕刷得看不清畫面。

邱櫻氣哭了。不是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也不是為自己感覺委屈。她只是希望可以張開雙臂為他擋下一些傷害。就像他當初為她做的那樣。

晚上通電話時。季向空卻很豁達：「沒關係。只要之後比賽成績好。自然就沒事了。」

邱櫻不甘心。失利的比賽中明明VPG隊伍里的輔助有很大的責任。由於解說的誤導。大部分不能完全看懂比賽的人只會噴季向空。

她越說越激動：「最後一局你的陣容選得沒錯！前期失誤太多。導致戰術沒有貫徹好。那個祁越好幾次都不來支援。打得很有問題啊！」

「輸了比賽。觀眾的情緒一定要宣洩的話。就來找我好了。不然其他隊友受到謾罵。可能會有情緒波動。影響發揮。」電話那頭。季向空自嘲地笑笑。「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可是……」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話嗎？」季向空低沉溫和的嗓音在邱櫻的耳邊化開。如同羽毛輕撫過心間。「大部分人只想聽自己已經相信的事。並不在乎真相。所以。何必為他們浪費時間呢。」

掛上電話後。邱櫻站在陽台上。回想起曾經深陷輿論中央孤獨無依的自己。心裡一陣陣地疼。冷風撲面而來。她的身體卻像是被點燃了火苗。越燒越熱。

如果她可以坐在解說席上。如果她的聲音足以震動輿論。如果她可以再強大一些……

身側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翌日。現實狠狠地扇了夢想一個耳光。

自從邱櫻不再跳舞唱歌、賣萌連麥。專心當遊戲主播後。她的人氣最終沒達到遊星的要求。被迫解約。負責她的超管向她透露。原本收視率的問題還有轉機。但遊星高層最終決定將所有的資源都投給喬馨。力捧喬馨成為電競明星。放棄了她。

同在黃金檔。喬馨最近玩Conquer的技術比邱櫻高出一大截。補刀、走位、連招美如畫。動不動就用精彩操作秀翻全場。「實力與顏值兼備」的呼聲越來越高。加上「頂尖中單裴熙緋聞女友的稱號」。她的直播間人氣如日中天。面對這個結果。邱櫻啞口無言。

遊星與邱櫻解約的消息散布到網路上後。在喬馨經紀公司水軍的帶領下。不斷有人捧喬馨踩邱櫻。嚷嚷著「驅除花瓶。還電競圈一個清凈」！

邱櫻選擇斷網。

雖然用之前的積蓄勉強交了學費。但房子的首付泡湯了。邱櫻端著鍋盤腿坐在地板上吃著加了雞蛋的泡麵。面對牆壁思考人生。

沒想到風氣良好的直播平台「狸貓」在此刻向她拋出橄欖枝。為了擺脫昔日的壞名聲。邱櫻決定刪號重練。從小透明主播開始做起。一點點積累粉絲。

簽約那天。她哼起了福原美穂的歌：「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時而失落。時而拾取。有時忽覺寂寥。忍不住落下淚水。」

「無論淚水痛楚。都將它化作星辰。點燃照亮明日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