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內憂外患
晚上季向空送邱櫻回去。車快開到小區門口時。他突然問道：「有件事差點忘了說。能去你家坐坐嗎？」
腦海中浮現出先前在廚房裡那個激烈纏綿的吻。邱櫻臉頰燒得通紅。誰說初吻都是青澀甜蜜的？她當時緊張得後背全是汗。門外都是未成年人。這傢伙太亂來了！
見她沒有反應。季向空又重複了遍。邱櫻一個激靈。說話的聲音都有點虛：「去我家？太……太晚了吧……」
季向空一臉好笑地拍了下她的腦袋：「你想什麼呢？」
進屋後。季向空直奔主題。打開電腦。在自己的雲端網盤處下載了好幾個視頻。
「我本來沒怎麼關注喬馨。但她和你solo那局過後。我就去查了下她之前直播的記錄。」他點開其中一個文件。是喬馨的直播錄像剪輯。「一般遊戲主播在直播遊戲的時候。團戰時多半會因戰局緊張而全神貫注。而她基本上全程都在和彈幕輕鬆聊天。戰場上的操作也沒落下。一心二用成這樣。可謂奇才。」
邱櫻點點頭。她自己直播時查看小地圖和兵線情況就忙得無暇分身了。還要時刻和隊友交流信息。通常在等待復活和絕對安全的情況下才說上幾句話。
視頻中。喬馨跟觀眾聊著白天購物時的趣事。眼睛沒對著屏幕。顯然是聊嗨了。可滑鼠卻在商店選購界面中來回移動。查看著物品信息。
季向空不緊不慢地說：「你看。她從來不分析自己的出裝。不分析自己的行為想法思路。我能想到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買這件新裝備。以及下一個裝備會出什麼。」
邱櫻的心慢慢沉了下來。Conquer中有上百件不同種類的物品道具裝備。不同英雄在不同時期的出裝選擇。對戰局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無論是玩家還是職業選手。這都是值得探討的話題。而作為「技術主播」的喬馨。在這一點上居然完全略過。實在奇怪。
「而且。她直播的時候。僅僅一味地描述戰況。根據局勢做出反應。」季向空嘲諷地冷笑道。「不得不說。演技真不錯啊。只可惜。話語和行動總是慢半拍。」
邱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難以置信地倒吸一口氣。
季向空勾起嘴角。手指在桌板上扣了扣。篤定地說：「她應該是代打。」
別人在旁邊操作。而她負責在鏡頭前裝模作樣！
邱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滿臉通紅。聲音提高了八度：「太過分了吧！這是欺騙觀眾啊！」
季向空點點頭。補充道：「中路單挑暴打你的。應該也不是喬馨本人。」
頃刻間。憤怒、羞恥、委屈、不甘擰成一股勁。激涌而上。
「這個渾蛋！騙子！她身上有什麼是真的啊？」邱櫻雙手緊握成拳。狠狠地踹了椅子好幾腳。「我一定要揭穿她！代打不僅戲弄觀眾。對其他敬業本分的主播來說太不公平了！」
見她氣得像只奓了毛的貓。季向空起身揉了揉她的腦袋。囑咐道：「別貿然行動。喬馨粉絲那麼多。背後又有經紀公司撐腰。還是遊星目前的一姐。內里的泥深得很。就連Conquer中國區的負責人都和她關係不同尋常。」
邱櫻露出了被噎住的表情：「她……她不是在和祁越談戀愛嗎？」
「這種混圈的女人。怎麼會只有一個男人呢。」季向空眉毛一挑。「連阿軒都收到過她發來的泳照。」
邱櫻目瞪口呆。胸膛劇烈起伏著。似有火山爆發之勢。她深吸一口氣。突然抓著他的袖子擠眉弄眼地問：「哎。那她的D罩杯到底是不是墊的？」
她這反應文不對題。季向空偏過頭笑得肩膀顫抖。過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說：「不清楚。我只知道你的應該不是。」
邱櫻聞言色變。氣鼓鼓地撲過去咬他。
季向空準備離開的時候。邱櫻站在玄關處看著他換鞋。想起好幾個月前也是在這裡。她真假參半地向他告白。被他含蓄地拒絕了。
而現在。他在門口轉過身。拉住她垂在身側的雙手。親昵地晃動。
「孫哥那邊的男生們我都教訓過了。我是看著孫哥的比賽長大的。他是我的偶像。更像是家人。所以我才會帶你去見他。」
邱櫻乖巧地應道：「嗯。」
「過幾天我要回家陪我媽過年。然後集訓幾周。就是春季賽了。」
「嗯。」
「我訓練的程度比一般人要強。不能像平常人那樣有很多時間陪你。想問題的時候會閉關。也許一個星期都見不了一次面。你能忍住不想我嗎？」
「嗯。」她想成為他的動力。不想讓他分心。
季向空卻突然搖了搖頭：「我忍不住。有顆好吃的糖。因為怕上癮。所以一直克制著不動。抓心撓肺的時候想像一下它的味道就會很開心。可是一旦吃到了。發現比想像中的好吃多了。就會不斷地想繼續吃。」
他垂眸看她。眼角眉梢漫溢著濃得化不開的柔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邱櫻臉紅到了脖子根。不敢對上他的目光。輕聲道：「你比賽打得好。就給你吃。打得不好就沒得吃。饞死你。」
她說話的時候睫毛撲閃。嘴唇鮮紅潤澤。下巴尖尖的。幾縷長發垂在漂亮的鎖骨處。彎成一個弧度。
「好。」季向空心頭一動。俯首輕咬她的耳垂。低啞的嗓音在一片細密的親吻聲中散開。「來。我們先把上個賽季那麼多場的連勝結算一下。」
後來一整個禮拜。邱櫻直播的時候。穿的都是高領毛衣。
進大學以來。每年春節。邱櫻都是在表妹顧佳怡家過的。母親已為繼父誕下一子。新的家庭和諧美滿。偶爾會在除夕夜打來電話。乾巴巴地詢問一些近況。電話後半程總免不了怪邱櫻太倔。若是能乖巧地討繼父歡心。又何至於被完全斷了經濟支援。
邱櫻笑著不答。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與其等待自己被拋棄。不如先一步展翅高飛。
由於在狸貓直播平台上擁有超高人氣。邱櫻的直播時薪隨之猛漲。很快她便有機會簽下一年的合約。不僅如此。觀眾粉絲們送的禮物、解說比賽賺的錢足以讓她過得體面。但她從不買奢侈品胡亂花銷。將這筆錢攢起來作為以後買房的首付。
晚上顧佳怡和邱櫻同睡一間房。閑聊時提到夏凌。據顧佳怡說。自從那次中路單挑輸給季向空後。夏凌加了季向空的微信。沒事就纏著他要求PK。
「夏凌說季神脾氣真好啊。有空就陪他切磋。還要求他好好寫作業。像個大哥哥一樣。我還是第一次聽那個毒舌夸人。」顧佳怡開心地推了推邱櫻的胳膊。「都是托你的福。」
邱櫻笑著沒戳破。季向空曾贊夏凌天資過人。打法風格像極了剛出道時的Cris。這是想撿寶呀。
兩個女孩子正窩在床上看愛情片。中途邱櫻被一個電話叫出去了。回來的時候臉蛋紅撲撲的。時不時地咧嘴輕笑。
顧佳怡挑挑眉：「哎喲。季帥哥的電話啊？」
邱櫻沒理她。低頭專註地發微信。長長的睫毛低垂。滿臉甜蜜。
顧佳怡撲過去撓她痒痒：「我就知道那天你們在我家廚房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洗個碗洗了一個多小時。快交代。什麼情況？」
邱櫻抵擋不住她的攻勢。向她更新了感情進展。笑容卻在聽見她的某句話時突然僵住了：「傅彌雅要單飛？」
「小道消息早就傳開啦。合約到期。馬上就要離團回國發展了。」顧佳怡也意識到了同一點。正色道。「這次來中國。是Firework的第一場中國演唱會。也是Miya在的最後一場。季向空多半是知情的。」
邱櫻的心驟然收緊。她遲疑地說：「他帶我去Firework演唱會的時候。我們並沒有確立關係。散場後他帶我去見傅彌雅。告訴她我是他的女朋友……我也覺得挺奇怪的。」
「櫻姐。你能和他兩情相悅。我很高興。不過咱們也得把其他情況想一下。」顧佳怡充分發揮自己小說作者的想像力。「他在這種時候跟你交往。還帶你去見前任。也許他是想告訴前任。自己已經走出了過去的陰影。沒有她也能過得很好。讓她不用擔心？又或者。他余情未了。想藉此與過去做個了斷？」
邱櫻嘴唇緊抿。沒有說話。
顧佳怡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壞的那種。當然。這是假設啊。就是。他想利用你刺激她……」
「不會的。」邱櫻打斷她。一字一句地說。「我覺得他是真的喜歡我。」
顧佳怡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連連擺手：「對對對。不會的不會的。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你別放在心上。」
邱櫻知道。顧佳怡的擔憂不無道理。Void季向空。戰場欺詐師。說的話、做的事都讓人捉摸不透。剛認識沒多久時。她就被他耍得團團轉。
就像季向空自己說的。他不是什麼好人。他溫柔的時候。一雙桃花眼含情脈脈。將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而他不正經地勾起薄唇。眉毛上挑的時候。又壞得令人心顫。
林逸軒提過。季向空的感情狀態始終是個謎。就算在分手後。他還是很關注傅彌雅。以至於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追星族。而他現在對傅彌雅真正的想法。他也從未告訴過自己。
邱櫻看著黑了屏的手機。很慢很慢地說：「佳怡。我從小就什麼都得不到。只能被迫四處索取。早就練就了討好陌生人達到自己目的的本事。可是。面對很重要的人。我卻不敢輕易提要求。潛意識裡覺得沒有人會心甘情願地為我付出。生怕對方覺得我是個麻煩。在感情上亦如此……」
顧佳怡心疼地抱住了邱櫻。聽見她吸了吸鼻子。輕聲道：「可是這一次。我很想要勇敢。」
三月。CPL春季賽正式開幕。與此同時。傅彌雅單飛回國發展的消息在全網炸開。熱搜度久居第一。#Conquer#、#狸貓直播平台#、#CPL#緊隨其後。起因為各路大V最新爆出的猛料——
【Firework人氣成員傅彌雅簽約狸貓。開啟網路直播首秀！】
在與狸貓直播平台簽約的粉絲見面會上。傅彌雅稱自己是個遊戲迷。時常關注著國內外的電競比賽。最愛玩風靡全球的MOBA遊戲Conquer。宣布與狸貓合作後。除了定期在手機客戶端與粉絲聊天互動外。她閑暇時還會直播打Conquer。
電競圈宅男眾多。Miya的死忠粉數不勝數。如今得知女神還是同道中人。宅男們如同打了雞血般奔走相告。哭喊著要求上交錢包。
邱櫻看到。被問及玩遊戲的歷史時。傅彌雅在鏡頭前甜甜地笑：「讀書的時候經常和相熟的男孩子一起玩。補刀、走位、技能的釋放等等。都是他手把手教會我的。」
主持人問道：「你之前提過對遊戲玩得好的男生特別有好感。能問下原因嗎？」
傅彌雅眼神清亮。彷彿在回味一段幸福的時光。語調緩慢而溫和：「我覺得玩團隊作戰遊戲非常能體現一個人的性格。比如說。如果一個人能在極端不利的局勢下始終保持情緒平和、沉著冷靜。帶領隊友走向最後的勝利。那麼在現實中。他多半也是個隱忍可靠的人。」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彈幕上單身狗們群魔亂舞：「女神說的就是我！我打遊戲從不噴人！」
也許只有邱櫻知道。傅彌雅口中的人到底是誰。眼前浮現出他們並肩坐在電腦前的畫面。邱櫻胃裡一陣陣地泛酸。她用力晃了晃腦袋。告訴自己。過去了。都過去了。
直播間內。主持人問：「Miya。你最欣賞哪位電競選手呢？」
傅彌雅的回答沒有任何的遲疑：「Void。季向空。」
邱櫻的心驟然收緊。接下來的十幾分鐘內。瘋狂炸出的彈幕覆蓋上了整個畫面。
春季賽開始後。季向空正式進入閉關模式。每天只有臨睡前才有時間與邱櫻打一通簡短的視頻通話。邱櫻發現。他幾乎不會同自己說負能量的東西。總是試圖變著法子逗她開心。彷彿訓練的枯燥艱辛、隊友的衝突矛盾、比賽和觀眾帶來的壓力統統都不存在。
他們相處時。除了當初被Legend踢除後。他酒喝多了。難得在她面前展露了自己沒有防備的一面。其餘的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他默默地幫助她、溫柔地安慰她。替她撫平眉間的皺起。給予她前行的力量。這令邱櫻感到既幸福。又不安。
這種不安。在遇見傅彌雅這顆定時炸彈後。在腦海中不斷擴大。
春季賽開賽兩周後。STV與狸貓直播平台聯合舉辦的Conquer全明星賽也拉開了帷幕。這場吸睛力十足的表演賽由頂尖職業選手、解說與一線明星組成。本屆除了有歌壇天王周城、新晉影帝阮默懷坐鎮。還邀請到了呼聲最高的宅男女神傅彌雅。
令邱櫻始料未及的是。傅彌雅稱自己的Conquer技術不夠嫻熟。主動要求季向空成為她的教練。周末帶她一起雙排。VPG俱樂部自然不會錯過這種為自己宣傳造勢的機會。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這一下。季向空連休息日都沒了。
邱櫻雖然委屈。但也能夠理解。如今的電競圈越來越商業化。俱樂部需要考慮方方面面。照顧粉絲。討好贊助商。擴大影響力。所以。比賽很重要。而商業演出也同樣不能馬虎。
晚上打電話時。邱櫻佯裝不開心。但聽見電話那頭季向空低低的咳嗽聲時。她的心便頓時軟了下來。焦急地問他有沒有生病。直到他笑著說沒事才緩過神。然後她又忍不住怪自己。在這種賽程緊張的節骨眼。還鬧什麼小情緒。
全明星賽結束的那天晚上。邱櫻在家裡看完了直播。鏡頭拍到嘉賓走下舞台的台階時。見穿著高跟鞋的傅彌雅扶著季向空的手臂。她的心頭便湧上了強烈的不安。
半小時後。邱櫻開始撥打季向空的電話。她焦急地等著。對面卻一直是忙音。
打到第三通時。電話終於被接通了。卻無人應答。像是偶然碰到了接聽鍵。邱櫻正打算掛掉。片刻後那邊隱約傳來傅彌雅的說話聲。似乎隔了一段距離。越來越近。
「我都問過了。那個邱櫻……你是因為她模仿我才注意到她的是嗎？」
一瞬間。像是被鈍器擊中了心臟。邱櫻用力捂住嘴。
「你帶她來見我是為了氣我對嗎？你怪我。怪我當年離開你。所以才故意這麼做對不對？你相信我。我和RXG的隊長。我和他什麼都沒有。都是公司的安排……」
邱櫻的腦海一片空白。沉悶的疼痛幾乎將呼吸與身體剝離。她聽見傅彌雅的聲音因哽咽而支離破碎：「這麼多年來。我做過最後悔的事就是和你分手。你的朋友告訴我。你的錢包里有我的照片。你時常會看我的MV和綜藝節目。你隨身帶著我親筆簽名的珍藏絕版專輯……」
像是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到了臨界點。傅彌雅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如同一個失去了心愛玩具的孩子：「向空。你還喜歡我對不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好不好？」
她是給予無數人希望和勇氣的太陽啊。可現在哭得那麼慘。彷彿透支了一輩子的悲傷。
「彌雅。」電話那頭。季向空的聲音疲憊而無奈。「都過去了。」
邱櫻手一抖摔了手機。彷彿聽見心臟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聲音。她緊緊地咬著下唇。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五臟六腑都跟著抽痛。
過了好久。邱櫻顫抖地撿起手機。發現電話已經被掛斷。她看著漆黑的屏幕。不敢回撥。也不敢想像。那一端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是多年後的破鏡重圓。還是自始至終就沒分手……
她很慢很慢地坐在地上。將身體蜷縮成一團。腦袋埋進臂彎。感覺著眼淚一道一道地自臉頰滑落。她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就這樣在死寂中等待。等著他提出分手。
季向空的電話來得比想像中的要快。只是這一次。他沒有開視頻。
「我剛剛才回基地。之前手機靜音了。你找我了吧？」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誤接了她的電話。讓她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邱櫻攥著衣服的下擺。緊張得幾乎開不了口。
「怎麼啦？生氣了？」
他的聲音溫潤如醇酒。每次說「怎麼啦」的時候。語調都拖得長長的。像是帶著無限的耐心和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明明有一堆疑問在腦海中橫行霸道、肆意叫囂。可話到嘴邊。卻只剩緘默。邱櫻害怕。一旦問出口。就再也不能抓住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柔。她捨不得。
最終。她聽見自己乾巴巴的聲音：「表演賽好玩嗎？」
季向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基本就是捨命保明星。挺沒意思的。」
邱櫻嘴唇微抿。小心翼翼地問：「你們去慶功宴了嗎？」
「去了。但我提前走了。要是被他們纏住喝酒。今晚就沒法哄你睡覺了。」
雖然季向空的語氣輕快。但她仍能從中聽出強顏歡笑的痕迹。邱櫻感覺得到。他的情緒同樣低落。
季向空的聲音有些遲疑：「對了。今天散場後……」
邱櫻的心怦怦狂跳。胸口陣陣悶痛。
季向空沉吟許久。輕輕地嘆了口氣：「沒什麼。」
互道晚安後。他叫她的名字：「邱櫻。」
「嗯？」她不禁又開始心慌。
「邱櫻。」
「我在。」
「邱櫻。」
她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你……你想說什麼呀？」
季向空卻低低地笑了：「沒事。就是突然想叫叫你的名字。」
掛了電話後。邱櫻悵然若失地倒在床上。感覺像是在看一部被劇透的虐心電影。清楚地知道悲傷的場景即將上演。可該發生的情節遲遲未發生。於是又慶幸。又心焦。
她不知道的是。季向空的處境遠比她想像中的糟糕得多。他早已自顧不暇了。
春季賽賽程過半。國內Conquer圈警鐘狂鳴。
自去年八月西雅圖全球總決賽痛失冠軍後。大半年過去了。居然沒有任何一支中國隊伍在世界性的Conquer比賽中再次奪冠！
不同於之前幾年Legend、Dragon、VPG三足鼎立。稱霸全球。如今豪強爭相崛起。美國自冠軍戰隊Titan出世。Jeffery Chen登頂排位賽第一後。士氣銳不可當。歐洲、韓國戰隊實力依舊強勁。東南亞電競發展迅猛。而反觀中國Conquer戰隊。則體現出一片頹勢。
三大豪門狀態低迷。一線隊碌碌無為。相比於國外天才少年輩出。國內的職業選手青黃不接。老人狀態下滑。新人難挑大樑。在國內的比賽中。這三支隊伍依然能夠名列前茅。可一旦出國比賽。電競圈因大量資本投入後產生的問題終於在戰績上浮出水面。
Dragon以防守堅固聞名。高地更是被國外隊感慨為「萬里長城」。可在如今不斷加快節奏的版本中。他們仍不更新戰術。這毫無血性。動不動就將比賽拖上個把小時的「烏龜式」打法。被觀眾怒噴「膀胱局」（比賽時常太久不能上廁所。考驗膀胱忍耐力）、「沒有觀賞度」。
而Legend也沒好到哪裡去。作為中國新生代第一中單的裴熙。剛出道時能吃盡全隊資源。後期殺穿全場。可隨著人氣不斷上升。裴熙成為各個戰隊重點研究的對象。一舉一動都被無數人想盡辦法破解。在國外的比賽中。從BP開始他就被針對。拿手英雄悉數被禁。中路三人無限遊走殺他。他本就是發育型中單。被擊潰後裝備、等級落後。無法以一敵多。他便不知該如何繼續。隊友又站不出來。只能連連潰敗。
而這屆CPL秋季賽的冠軍。VPG戰隊。則遇到了最大的考驗。門戶網站上新聞不斷——
【VPG俱樂部CEO舒雯重病住院！電競武則天大權旁落！】
【VPG又爆內訌視頻。祁越季向空訓練室激烈爭吵！】
季向空不太愛提VPG的隊內問題。從他的隻言片語。加上林逸軒時不時傳來的小報告中。邱櫻得知。VPG其他成員們以高價簽約直播平台。不認真訓練。季向空喜歡開發新陣容。而其他隊友只想打自己擅長的英雄。不去練習。後來。與季向空關係親密的CEO舒雯失勢。加上祁越在中間煽風點火。隊員孤立季向空。臨場不聽指揮。成績一落千丈。季向空閉口不談隊內氛圍問題。而粉絲總將錯誤歸到他身上。
林逸軒甚至用「東郭先生與狼」來形容季向空的隊友們。
季向空剛加入VPG的時候。他們四個人經歷了職業低谷。又為裴熙當了一年的背景。挫光了銳氣。在舒雯的強壓下。聽從季向空的戰術安排。一路凱歌高奏。可得到秋季賽冠軍後。他們又開始了自我膨脹。
人總是這樣。憋著一股勁的時候。便能一心向前。對其他事情不管不顧。迸發出無限的潛力。而一旦目標達成。嘗到了成功的滋味後。心態便很容易再次失衡。
他們中有的對於季向空在比賽中的失誤耿耿於懷。有的對季向空不斷上升的地位心懷不滿。有的對粉絲們的吹捧信以為真。以為勝利全靠自己的力挽狂瀾。而季向空不過是照例抱大腿……
在爆出來的視頻中。季向空正在播放比賽錄像。不時停下來指出祁越的操作細節失誤。見對方一臉不耐煩。他心平氣和地說：「我不是在怪你。版本更新了那麼多。你只會這三板斧。早就被人想出無數種方法破解了。」
祁越起身一腳踹飛了垃圾桶。梗著脖子惡言惡語道：「我受夠了！你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整天對我指手畫腳？」
季向空不卑不亢：「我是隊長。賽後分析是我該做事的事。」
「舒雯憑什麼讓你空降為我們的隊長？憑你的技術好？」這句話像是觸到了祁越的怒點。他鄙夷地冷哼一聲。肩膀隨之聳動。「我看。是能滿足她的……其他方面的技術吧。」
季向空面色一沉。下頜的線條隨之收緊：「你胡說什麼！」
祁越的手指狠狠地指向季向空的鼻尖：「我就是看不慣。看不慣你這種操作爛卻能靠著女人繼續打職業的廢物！」
自始至終。VPG其他三人都在一旁冷眼旁觀。
邱櫻看著這個視頻。眼眶逐漸發酸。憤怒在胸口燃燒。彷彿能聽見骨節顫抖著咯咯直響的聲音。
而網上的評論卻大半站在祁越這邊。一個是昔日的世界冠軍。一個是備受爭議的電競交際花。在支持祁越的人眼中。季向空不過是被Legend踢除後靠著人脈進VPG的喪家犬。恰逢隊友狀態恢復。帶他躺贏成冠軍。不老老實實感恩就算了。還敢倒打一耙！
指點前世界冠軍？季向空個手殘憑什麼啊？
邱櫻沒控制住情緒。在晚上直播時力挺季向空。結果收到了大量的私信轟炸。其中有個她直播間的常駐觀眾寫道——
邱櫻。我是祁越的粉絲。在我心裡。他是最頂尖的選手！他脾氣不好。說話直。可我們就是喜歡他。心疼他遭遇不公。見不得任何人說他不好！
我很喜歡看你直播。但今天聽到你為季向空說話。我決定對你取關。我偶像討厭的人。我也討厭！對不起了！
邱櫻嘆了口氣。這個時代最不缺的。就是無論偶像說什麼、做什麼。不加以判斷。就無條件支持的粉絲。也許他們並不知道。這種行為會給他人帶來怎樣的傷害；他們並不知道。這種行為也會使心愛的偶像迷失自我。
後來的幾個月。邱櫻過上了地獄模式的生活。
大四主要由畢設和實習組成。為了將STV的Conquer解說職位轉正。邱櫻接下了各類比賽的線下解說工作。天南地北地跑。無論是在萬人體育館舉行的商業賽事。還是場地簡陋、沒有隔音房的高校聯賽。都能看見她的身影。
有時候主辦方安排不當。她還得幫忙在場館外憑空搭出解說台。天還未轉暖。邊說話邊喝著冷風。好幾次她被人拍到因為中午時間趕。她沒跟其他解說一起去餐館。直接找了個台階坐下後邊複習資料邊啃盒飯。
每次版本更新後。除了職業選手。解說也得第一時間背出所有的數據。給出自己對新版本的理解。在這一方面。邱櫻的勤奮程度幾乎無人能及。解說比賽時。英雄的技能改動、新道具的說明。她張口就來。不僅如此。她還要不斷提高自己的Conquer技術。排位上分。為將來揭發喬馨代打做足功課。
由於頂級戰隊只參加國內的大型線下比賽。這段時間邱櫻幾乎沒法見到季向空。她將自己所有的疑慮不安深埋心底。每天臨睡前為他加油打氣。只要看見視頻那頭他的笑容。彷彿所有的疲憊就能隨風消散。
六月。CPL春季賽落下帷幕。出人意料的是。林逸軒所在的新晉強隊Newland力壓三大豪門。成為春季賽的冠軍！
每年Conquer中國賽區有三張晉級西雅圖全球總決賽的門票。春、秋賽季冠軍各一張。另外一個名額。則從全賽季積分最高的四支隊伍中選出。
Legend和Dragon。將有一隊無緣為國出征。
雙敗賽後。果然最後只剩兩支豪門隊。邱櫻不是最終局的賽事解說。在後台幫忙。出去跑腿時。她撞見了正在談話的季向空和裴熙。
這還是邱櫻第一次見到他們私下交流。氣氛有些緊張。兩人的表情都很嚴肅。季向空指出裴熙不顧隊友死活、獨斷獨行的打法會成為全隊的軟肋；而裴熙固執己見。他不信任隊友。所以比賽時總以保證自己經濟優先為準。
「裴熙。如果只是一對一。你可以打贏世界上所有人。」季向空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嘴角依然上揚。卻是強忍著怒氣的徵兆。「但是。Conquer是團隊的遊戲。五個人打一個。你再強也是不可能全勝的。」
見裴熙沉默不語。季向空輕笑出聲。眼眸中的色澤逐漸變得凝重。語氣也愈加咄咄逼人：「還是說。你只是在享受個人英雄主義帶來的快樂。沒有在乎過其他四個同伴的心情？電子競技對你來說。莫非只是遇不到挫折的天才偶爾尋找到的樂趣？」
裴熙依舊沒有回答。在季向空看來等同於默認。他彎起眼睛。右手緩緩握成拳。又鬆開。竭力抑制著聲音的顫抖：「你那麼有天賦卻不好好珍惜。那不如給我啊！」
邱櫻的心也跟著揪緊。季向空總說自己不喜歡裴熙。不爽他Conquer打得好、長得帥。人還跩。可是。那麼豁達的一個人。又怎會真的視別人為眼中釘。又怎會恨鐵不成鋼地勸對方改進呢？
無論是喜歡還是討厭。也許都是因為對方身上有著長久以來。自己所渴望擁有的東西。
「我是認真的。」裴熙搖了搖頭。目光堅定地看著季向空。「我想贏。」
季向空的眉眼終於舒展開來。他笑了笑。沒有多話。
兩人就此分別。擦肩而過時。季向空伸出拳頭敲了下裴熙的肩膀：「加油。」
後來的比賽中。裴熙發揮神勇。Legend3:0碾壓Dragon。拿到通往西雅圖的最後一張門票。
隨著CPL春季賽的落幕。STV公布了轉正名單。只錄取邱櫻一人。
紮實的基本功。精準的BP陣容預測。即時的團戰分析。在無數人的見證下。邱櫻一步一步。努力擺脫著花瓶的稱號。
喬馨的團隊當然不會閑著。遊星力捧的一姐怎可就此落榜。他們發動水軍。不斷拿邱櫻的遊戲技術不過關。以及之前的中路solo邱櫻慘敗說事。喬馨的粉絲們擊鼓鳴冤。矛頭直指STV。數周后。不知最終出於什麼原因。STV發表公告。喬馨再次成了邱櫻的同事。
這條消息令邱櫻感覺五雷轟頂。她早就知道喬馨有後台。但沒料到喬馨的後台如此堅硬！邱櫻與喬馨又被拉到了輿論旋渦中。直到一個小號發布的視頻橫空出世。
視頻中。喬馨好幾次走位不慎被敵方圍剿。左下角的攝像頭畫面里。她哀號著用手捂住臉。之後視頻陷入黑幕。浮現一行白字：「她的雙手都舉起來了。可滑鼠還在動。」
如同一顆石子墜入水潭。掀起陣陣漣漪。可大部分人竟為喬馨洗白。說視頻Po主是在惡意潑髒水。邱櫻壓抑已久的不滿與憤怒在此爆發。她將收集的喬馨代打證據悉數整理完畢。向遊星直播平台揭發。
誰知遊星早就知道喬馨是代打。但她身為台柱。名氣響、粉絲多。給平台帶來巨大的瀏覽量。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邱櫻氣得渾身發抖。一想到今後要和這樣可鄙的人同台解說。就噁心不已。她憤然在微博曝光喬馨代打的細節。黑字加粗地寫道：「如果找人代打吸粉撈錢就是電競。那每天艱苦訓練。認真在做這行的人們到底算什麼？！」
這微博一出。圈內嘩然。可輿論照舊一邊倒。邱櫻心寒地發現。主播們對喬馨代打心照不宣。可顧忌她後台堅硬。怕得罪權威。統統都敢怒不敢言。明哲保身。不願惹事。
甚至還有些著名解說和電競記者在微博上力挺喬馨。喬馨粉們藉機大軍攻入城下。瘋狂攻擊。指責邱櫻栽贓嫁禍。
就連季向空和陸依依也不支持她在此時與喬馨起正面衝突。
邱櫻關掉了電腦和手機。突然覺得很累很累。這幾月。隨著對圈子的深入了解。她看到了夢想光環掩蓋下那醜陋不堪的一面。熱血漸涼。卻又心懷不甘。
邱櫻倒在床上。睜著眼。久久無法入睡。
窗外下起了暴雨。雨點瘋狂砸擊著玻璃。如同重鎚敲打著心門。而黑夜。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