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冬梅被饒城山抓住了手,立時觸電一樣拚命退步,努力想要掙脫饒城山的桎梏,但一個女人總歸是敵不過男人的力氣。她急紅了臉,氣憤不已地斥責道:「你們城裡男孩都這麼隨隨便便抓女孩的手嗎?」
原本準備放開的饒城山突然來了興緻,決定逗逗崔冬梅,樂呵呵地說:「也不喜歡隨隨便便抓女孩的手吧,就喜歡隨隨便便抓你的手。」
崔冬梅氣極,啐他:「流氓!」
饒城山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崔冬梅氣得脹紅臉的樣子很可愛。他夾著課本,將牛繩遞給崔冬梅:「你這可真是放牛,『放生』的『放』。」
崔冬梅這才意識到牛繩鬆了,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
「想上學就到教室里去。反正我是老師。」
崔冬梅高傲地抬起頭,嘴硬至極:「誰說我想上了?我……我就路過……」
說著,牽著牛轉身走了。偏偏她家的牛還不聽話,硬是不走,她力氣不夠大,拽了半天仍是紋絲不動,氣得她直跺腳。
崔冬梅小心翼翼回頭看了饒城山一眼,見他還站在原地看著,一時又難堪又尷尬,忍不住拍了自家牛兩巴掌,把牛拍得哞哞直叫,牛尾巴甩得老高。倒把她自己嚇得大退兩步。
這下饒城山終於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那之後,饒城山有次下了課故意夾著課本晃蕩到崔冬梅家裡。
那會崔冬梅正在灶台前燒飯,一個人又生火又挑水,忙得不亦樂乎。見饒城山來了,也沒開口趕他,只是忙活自己的。
饒城山見她辛苦,給她家挑了幾擔水,她把做好的飯端上桌,等著弟弟妹妹下學,自己只是簡單吃了兩口,為了感謝饒城山,崔冬梅特赦給了他個粗面窩窩,饒城山揣在懷裡。沒有吃。
臨走,他「無意」把課本留在了崔冬梅家。
過了兩天,崔冬梅講課本奉還,饒城山一打開,很明顯已經閱覽過了,有些地方還有她習慣性折過又輾平的痕迹。
饒城山知道崔冬梅好學,這麼如法炮製了幾次,終於被崔冬梅發現。崔冬梅雖出身貧寒,卻有點錚錚傲氣。還書的時候,很嚴肅地和饒城山說:「以後不要這樣了。女孩子讀多了書也沒有用,早晚要嫁人的,你自己看吧。」
饒城山有些不服氣,拉著她,認真地說:「讀書是為了讓你成為更好的人,怎麼會沒用?」
崔冬梅的眼底短暫閃過一絲光芒,隨後又熄滅:「我每天還要下田,沒功夫。而且我自己也好多看不懂。」
饒城山固執得狠:「你看不懂我教你。」
就這樣,饒城山正式「登堂入室」了。從前崔冬梅是饒城山的「小老師」,如今饒城山成了崔冬梅的老師。
崔冬梅學習刻苦,每次講一遍就懂,作業從來都是超額完成。要說她的缺陷,大概也只剩字寫得不是那麼漂亮這一點了。
經了饒城山幾次嘲笑,崔冬梅私下開始偷偷練字。她沒有那麼多練習冊可以用,就拿著樹杈在沙地上寫,寫了用腳把沙踩平,再寫。如此反覆練習。
這天她正拿著樹杈練著字,饒城山夾著書到她家來了。大概是她太過專註一筆一划地寫字,連饒城山出現在她身後她都不知道。
「怎麼就是寫不好?」饒城山指著那些鬼畫符的字,笑得合不攏嘴:「像幾歲的孩子似的。」
崔冬梅面上有些掛不住,氣鼓鼓地正準備甩樹枝,饒城山就下意識地接住了,同時接住的,還有她的手。
他抓著她的手在沙地上一筆一划地寫著,剛寫出兩筆,兩個人都突然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麼。
緊握在一起的手就像炙熱的火在燒一樣,兩人同時彈開。
也不等饒城山解釋什麼,崔冬梅轉身就跑進了屋,任憑饒城山在門口怎麼敲都不開。
純情的初次之愛就在這樣純樸的村莊里倏然降臨,兩個年輕男女都有幾分無力招架。饒城山最先正視了這份感情的萌芽。在崔冬梅一而再地逃避之下,鍥而不捨地在她必經之路蹲點守候。
看到崔冬梅過來,在她逃跑之前抓住了她。
「你躲我做什麼?」
崔冬梅否認:「我沒有。」
「躲了你還說沒有。」饒城山居高臨下看著她:「那你看著我說話。」
崔冬梅倔強抬頭,剛觸及他的視線,臉就唰地紅了。
原本還有幾分生氣的饒城山見此情形,立刻消了氣,眯著眼溫和地看著崔冬梅,「你怎麼這麼傻?」說著,直接伸手去抱她。
崔冬梅被他嚇得一縮,起先還掙扎,後來就縮在他懷裡,一動不動,也不呼吸。
饒城山湊在她耳邊說:「等我回城了,我就和我爸一起來說親。」
崔冬梅瓮聲瓮氣回答:「噢。」
「你就這麼冷淡?你不喜歡我啊?」饒城山收了收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不喜歡也沒用,我就是要娶你。」
崔冬梅忍不住笑他:「賴皮子,強搶民女。」
「我就是搶了。」
「……」
近五十年過去,很多細節兩人都已經不記得,可那份簡單而純粹的感情,卻從來沒有消逝。
年輕的感情升溫得太快,他們誰都無法抵擋,也無力抵擋。
愛情,有時候也是我們對自己的一種妥協。就像這麼多年,崔冬梅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對的,可那時候愛就是愛了,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了。
那麼年輕,那麼輕率,在崔冬梅的家裡,在蟬鳴的午後,年輕的心猛烈地碰撞,他們就那麼懵懵懂懂地偷吃了禁果,不計後果。
饒城山抱著崔冬梅,信誓旦旦地說:「今生我饒城山非崔冬梅不娶,我若負心,死無全屍。」
崔冬梅捂著他的嘴不准他說下去,只是流著眼淚說:「我等你娶我,多久我都等。」
那時光是幸福的,可近五十年過去,那也是不幸的。
饒城山回城後向父親表達了要娶崔冬梅的意願。家裡堅決反對他娶一個鄉下人,把他鎖在家裡好幾個月。直到送他去高考的考場……
這是一個狗續貂尾的故事,他們最後失散在浮華的歲月里。那些誓言,也破碎在時光的長河裡。
近五十年,崔冬梅等了近五十年,等到頭髮都白了,饒城山終於回來娶她了。
時代變遷,當年無法實現的承諾,到了如今,卻依然不被允許。
於江江一直無法讓自己心緒平靜下來。感動、不平、遺憾、熱血……多種情緒交替上演。很久很久,久到她從饒老家裡出來,腦海里仍在翻騰那些遺憾的過去。雖然她不曾參與,可那份長久守候的心情,卻始終感同身受。
跟她一起出來的還有段沉,比起於江江的感性糾結,段沉的表情看上去冷靜理性得多。
和他並肩走著的於江江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問段沉:「你就不動容嗎?」
段沉穩步走著,他的側臉看上去很是沉靜,他淡淡回眸,冷冷地反問:「為什麼要動容?」
於江江氣結:「你是不是腦子裡只有你那缺德生意?你就不能支持一下真愛?」
段沉眨了眨眼睛,很認真地問於江江:「如果饒老先生和崔婆婆是真愛,那和髮妻又算什麼?」
「真愛只能有一次嗎?」
「見一個愛一個,算什麼真愛?」
於江江被噎住,瞪大眼睛反駁:「誤會、錯過、命運。」
段沉輕輕笑了一下,輕啟薄唇,緩緩地說:「如果是真的愛她,天大的困難都可以克服,別說回鄉下找她,月球也要去。」
於江江沒想到段沉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想不到話來反駁,半晌,問他:「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喬恩恩?」
「如果找了有用,我一秒都不會猶豫。」
看著段沉堅定而有些悲傷的眼神,於江江愣了一下。此刻她覺得自己有些詞窮,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只是眨巴著眼睛盯著段沉。
良久,她吞了口口水,說道:「我覺得吧,你平常像個人渣,認真起來,跟個神經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