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彷彿有風,吹得她滿心聒噪。於江江覺得自己的心跳很久都沒有這麼失序過了。也許是因為第一次在陸予面前找到了一絲主動權。
過往那麼多年,一直都是她傻傻地望著陸予的背影,卑微地接受他的離開。而這一次,是她留下了陸予。即使不是出於她的本意,她也還是有種終於贏了一次的揚眉吐氣感。
因為這份情緒,看段沉也覺得順眼了一些。內心對他燃起了一絲感激。不僅是因為他替她解了圍,更因為他抓住她的那一瞬間,她感到了點滴的踏實。
從段沉出現,一直到上他的車,於江江的心臟都一直噗通、噗通地狂跳個不停。
於江江突然意識到眼前的男人也有果決殺伐的一面。不拖泥帶水、不猶豫不決,關鍵時刻發揮著兄弟一般的情誼,讓人心裡暖暖的。
她覺得有些感動,卻又羞於如實表達。揉了揉鼻子,有些矯情地說:「你的演技也太浮誇了,還有這車,一看就是不學無術的富二代開的。我估計他心裡肯定覺得我眼光極差。」
「真沒想到啊,」段沉挑了挑眉,感慨不已:「這個世界上還真有你這種過河拆橋卑鄙無恥的人。」
於江江忍不住大笑:「就是有,讓你長見識了吧。」
段沉笑,也不與她計較。將買好的雙皮奶遞給她:「吃不吃?」
於江江滿臉驚喜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家?」
「路上隨便撿的。」
即使聽到段沉這麼說,於江江還是喜滋滋地拿去吃了,末了還補了一句:「以後多撿點。」
段沉嘴角露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容,他輕咳兩聲,緩和了內心的悸動,隨手發動車子,問於江江:「晚飯要吃什麼?」
於江江口裡喊著吃的,含含糊糊地說:「隨便。」
段沉乜她一眼,淡定而冷酷地說:「那吃點屎吧。」
於江江滿頭黑線,「要不香辣蟹吧?」
「……」
在半路痴於江江的指路下,段沉開錯了三段路花了近兩個小時才到了原本只用四十分鐘就能開到的餐館。這是一家類似大拍檔的夜宵店,說是餐館,桌子卻都擺在街面上,隨便搭個雨棚就開門迎客了。這店看著簡陋口碑卻不錯,一年四季都生意爆滿,最出名的是烤魚和香辣蟹,於江江每次來都要排隊才有的吃。
天漸黑,來往的食客漸多,生意忙碌了起來。於江江和段沉等了不到五分鐘就有桌子翻了台,真是幸運至極。
於江江抱著菜單專註地研究著,段沉則安靜地用提供給客人喝的熱水涮洗著消毒餐具。於江江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問他:「你處女座啊?」
段沉點頭:「離處女不遠的天蠍。」
於江江翻了個白眼,無語地說:「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理直氣壯地胡說八道?」
「那你呢?」段沉將涮洗好的餐具遞給於江江。
「我是獅子。」
「像。」
「你知道獅子什麼個性嗎?就說像?」
「我是說長得像獅子。」
「……」於江江忍不住一筷子甩了過去。
翻遍了菜單,該點的都點了,考慮到也就兩個人,於江江算了算分量,問道:「我想吃烤魚,你吃嗎?」
段沉回答:「我不吃魚,我不會理刺,總是卡喉嚨。」
「真的嗎?」於江江一臉欣喜:「太好了!那我一個人吃!」
段沉眨了眨眼睛,無奈地說:「一般的劇情不是應該女的說,不要緊,我幫你理刺嗎?」
於江江斜他一眼,吐槽道:「醒醒,現在沒有攝影機,不是在拍戲。」
兩人一直聊著,也沒說什麼有營養的話題,打發著時間,倒覺得等待沒那麼無聊了。
上菜後,於江江很快進入狀態開始大快朵頤地啃螃蟹,一邊吃一邊還不忘吐槽自己工作中那些不順心的事。她不解地問段沉:「你說我運氣怎麼那麼差?明明是婚慶公司,怎麼總有不結婚的找到我頭上呢?」
段沉被她的反應逗樂,呵呵笑著,過了一會,他說:「我不是要調侃你,我是真的想挖角,你的業務素質是我需要的,你要不要考慮換個工作,到我公司來?」
於江江砸吧砸吧嘴,放下螃蟹,喝了口水,很認真地看著段沉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段沉愣了一下,沒想到於江江會突然轉話題,錯愕地看她一眼,隨後想了想反問她:「你問這個幹嗎?」
於江江沒好氣地說:「提醒自己,千萬要往你的理想型反方向發展。」
「呵,」段沉鄙夷地上下打量於江江兩眼,嫌棄地說:「你很安全,放心吧。」
「不放心呢。你老找我麻煩,按流星花園的劇情,你這可是看上我了。」
「少看點沒營養的東西。」段沉忍不住嗤笑出聲,他眯著一雙好看的笑眼,慵懶而戲謔地對於江江說:「你只要記住,千萬不要愛上我就行了。」
一頓飯吃完,於江江撐得都快不能動了。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於江江抱怨:「姓段的你是不是居心叵測故意要把我吃胖啊?」
段沉不屑睨她一眼:「我有這個閑工夫?」說完,拿了錢包去付賬。
拎著包跟在段沉身後的於江江覺得段沉此刻的背影有點偉岸。她真喜歡段沉這種任何時候都買單的冤大頭精神。真希望能一輩子和這種人當小夥伴。
等待的過程很是無聊,於江江拿手機出來玩。她身邊站著一對情侶,男的是個白人,個子很高,他大咧咧摟著一個嬌小的中國女孩,聽口音應該是俄羅斯人,兩人嘰嘰呱呱在於江江耳邊用英語對話。那男的明顯喝得有點多,酒氣熏天的,戰鬥民族的那種好戰基因也開始顯現了。
起初還好好的,後來那對話內容越來越不對頭,爭吵的苗頭越來越明顯。
最後那白人男的一句bi/tch徹底點燃了戰火。
沒想到那女孩看著挺嬌弱,骨子裡卻挺倔的。兩人言語不和,她居然直接一巴掌扇在那俄羅斯佬臉上去了。
這下徹底把那男的惹火了,那男的醉後無德,抬手猛一推,直接把那女孩推到地上去了。
於江江告訴自己不要管,明哲保身就好,可是身體總是違抗她的意志。她腦子裡還在不斷地自我建設的時候,人已經擋在那女孩面前。
起先於江江還和那男的講道理,後來發現那個男的完全沒道理可講後,她放棄了常規的手段,選擇了更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罵他。
用光了四年積攢的各種英語的髒話,於江江突然發現自己辭彙量有點貧乏,背那麼多單詞居然忘了罵人這種基本技能,以至於要罵人的時候居然詞窮。她不斷升級的罵咧徹底惹毛了那男的。
那男的最起碼一米就九幾,長手過來,憤怒地要抓於江江的衣領。憑他那塊頭,應該單手就能把於江江拎起來了吧。
於江江避之不及,眼看著他的手就要過來了。正這時,一隻手快准狠地抓住了那俄羅斯佬的手。
像偶像劇的鏡頭,那男人的拳頭就在距於江江一指之寬的地方停住。真沒想到段沉居然還挺爺兒們的,關鍵時刻沒有逃跑還挺身而出了。於江江內心充滿了難以置信地澎湃之情。
於江江眨巴著眼睛,看著眼前臉色冷峻地段沉。他不動聲色地使力,只見那白人男子臉上漸漸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想掙又掙不開。
段沉看了於江江一眼,身體轉了個方向,面無表情地把於江江護在了身後。
他泰然自若地用流利地美式英語和那男的說:「你打別的女人,我只會鄙視你。你要是動她,我會殺了你。」
醉酒的白人佬心有不甘,不屑而囂張地大聲嚷嚷:「你敢殺我?你知不知道外交保護?你們中國人敢打我嗎?在這裡,我要怎麼樣你們誰敢攔著嗎?」
段沉用力甩開那鬼佬的手,一臉嫌惡。那人一時不防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他冷冷一笑,一字一頓地對那鬼佬說:「那你又知不知道?這是個多麼神奇的地方?」他微微一笑,說道:「在這裡,有很多人消失了,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
看著那白人鬼佬憤然離開還帶著幾分不甘心的背影。於江江忍不住在心裡大笑。這種感覺還真是舒爽得狠啊。
於江江從地上扶起了被推的妹子,發揚紳士風度的段沉開車先把人家送回家,隨後才送於江江。
段沉開車的時候不愛說話。安靜而幽閉的車廂里,有什麼東西在流轉著,於江江覺得有些不自在,主動打破了這沉默。
「沒想到你還會英雄救美。」
段沉專註地開著車,隨口回答:「英雄我認了,美嘛……誰給你的自信?」
「……」於江江咬牙切齒。要不是看在他是司機同時掌握著他們兩個人的命,她早上去和他拼了。
呼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能正常地與段沉對話:「你英語說得挺好的啊?」
「嗯,」段沉回頭看了她一眼,用尋常的語氣說:「我在ucla讀完master回得國。」
「嘖嘖嘖,」睚疵必報的於江江說:「你們學校一定想不到會出你這樣的畢業生吧?」
「嗯,」段沉好整以暇:「沒想到會這麼優秀。」
「切,堂堂名校畢業,做的什麼缺德活?學的東西都學哪兒去了?」
前面一個紅燈,段沉突然踩了剎車,於江江猛往前栽了一下,「要死啊你?」
段沉雙手扶在方向盤上,很認真地對於江江說:「職業不分貴賤,這道理不懂?讀書人不該這麼狹隘。」
「我只是覺得,一個大男人,有這樣的背景和能力,為什麼不真的做點對社會有貢獻的工作呢?」
段沉似在思索,他轉過頭來出神地看著於江江,眼睛不眨不眨。明明視線是落在她身上,可她卻覺得,他似乎並不是在看她。
良久,他才說:「工作的本質是為了供給自己的生活,其餘的都只是粉飾。我的公司納的稅也不少,怎麼不是為社會做貢獻?」
「是嗎?」於江江撇了撇嘴,說不贏段沉卻又有點不服氣:「反正你也是不是我喜歡的男人。也不用和你討論這麼深入。」
段沉意味深長地一笑,表情壞壞的:「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今天帶女朋友那個?」
被戳了傷口的於江江氣結:「有女朋友說明我有眼光,喜歡他的人多!」
「是嗎?」
於江江高昂著頭說:「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和他表白。」
「怎麼操那麼多心?說的好像你一表白你們就會在一起似的。」
於江江被段沉的話激得腎上腺蹭蹭蹭直躥,宵夜喝下的幾灌啤酒此刻迅速發酵,一口氣堵著胸口不發不舒服,她衝動地說:「你就知道他不會答應我?你現在就把我送他家去!我這就和他表白去!」
於江江說完,車廂里突然陷入死寂。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此起彼伏。車輛有序來往的大十字路口終於變燈,頭頂著那麼亮的綠燈,段沉卻沒有遲遲沒有發動車子。
幾秒後,段沉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於江江,眼底有於江江看不懂的深沉,他問她:「你真要去嗎?」
於江江倔強地挺了挺胸:「就要去。」
「好!」
段沉猛一腳踩下油門。車子在變黃燈的最後一秒沖了出去。
風馳電掣的速度,引擎作動的聲音嗡鳴在耳邊,原本還心潮澎湃的於江江看著不斷後退的風景,心底卻漸漸歸於平靜。
「你是不是覺得我衝動得挺沒腦子的?」於江江問。
「不,」段沉頓了頓,說:「我覺得你等這個機會等了很多年了。」
他輕嘆了一口氣,「我希望你未來有一天不會後悔這個決定。可我也知道,如果不去,你會後悔得更久。」
按照於江江給的地址,段沉以最快的速度開了過去。
到了樓下,於江江終於開始覺得腳開始軟了。她和段沉調侃:「人說酒醉慫人膽,我自認今晚喝得挺多的,怎麼還是會怕呢?原來我還是挺孬的,還沒去呢,我都想哭了。」
段沉看著她笑著,突然伸手捋了捋於江江額前垂下的亂髮,那麼輕柔而溫暖的力道,嘴裡喃喃說著:「別擔心,一會兒被拒絕了,有你哭的。」
面對段沉的揶揄,於江江感覺不到嘲諷和惡意,反而有點同病相憐的心心相惜感。於江江心裡有些酸酸的,「現在這感覺,就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解下安全帶,臉上還帶著笑容,於江江覺得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有力量。她站在段沉的車旁邊。車窗大開,於江江看見段沉單手撐在車窗上,姿態愜意。
於江江開玩笑:「你這會兒要是點支煙,就跟黑的司機似的。」
段沉斜睨她:「給自己攢點人品,於江江。」
「攢了這麼多年了,也沒什麼用,早不迷信了。」
段沉笑,鄭重其事地看著她,難能嚴肅的表情,說:「我走了,姑娘,good luck!」
於江江獃獃地看著她,語氣中帶著自問:「希望吧。」
段沉抿著唇沉默了一會兒說:「有時候我們做一件事,並不是為了得到好的結果,而是為了讓自己死心。」
「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