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麼多年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吧。於江江出神地看著代表著陸予家的那個數字,熟悉到不能描摹,彷彿已經來過幾千次一樣。按響陸予家的門鈴,夾帶著沙沙聲音的對講系統傳來陸予的聲音,不需要多說什麼,他聽到來人是於江江,直接開了門。
站在空無一人的電梯里,四面鐵皮如鏡,於江江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此刻沒什麼波瀾表情。於江江覺得心裡好平靜。大腦空空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陸予住在28樓,於江江上到27樓,站在走廊的窗前向外看了一眼,寬闊的視野讓於江江清楚地知道,段沉已經走了。
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覺得有點點的失落。不過這樣也好,於江江安慰自己,破釜沉舟,不成功就成仁吧。
徒步爬了一層,一上來,陸予已經開著門站在電梯口等著了。看著於江江居然爬著樓上來,眉頭皺了皺:「是28樓,怎麼這麼迷糊?」
於江江憨憨笑了笑:「按錯了,27樓一開我就出去了。結果發現錯了。」
陸予身穿家居服,也沒多說什麼,招呼著於江江,「進屋吧。」
「不用了。」於江江搖頭。遲來的酒精在她腦子裡發酵,「我就想和你說說話。」
陸予疑惑看她一眼:「你不是被那個男的送回家了嗎?」回想起那個男人,陸予想起那男人正是上次和於江江一起在夜市碰到的那一個。不禁心裡有些酸澀感。
「他啊……已經回家了。」
陸予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你和那個男的……是認真的嗎?」
於江江傻笑,心底油然了一些希望,故意說:「他挺認真吧,追我挺久的。」
陸予頓了頓,扯著嘴角笑了笑說:「挺好的,那男的看上去條件很不錯。」
瞬間的反轉彷彿一大盆冰水毫不留情澆熄了於江江心底燃起的那些小火苗。
於江江眼眶裡開始有了水意。她死死地拽著自己的包,鼓起勇氣說:「我做了一個案子,一個老婆婆用了一生去實踐愛情。等了整整五十年。」她抬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陸予:「陸予,我不是她,沒有她那麼厲害,但我也等了七年。今天我想給自己一個答案,這個答案握在你手裡。」
陸予皺著眉嗅了嗅於江江身上明顯的酒氣和夜宵味:「上哪喝酒去了又?」
他明顯的逃避態度刺激了於江江,於江江眼中地淚水奪眶而出,這麼多年,唯一能讓她這麼不能自控的,只有陸予一人而已。她情緒漸漸激動起來:「你到底為什麼要一直拒我於千里之外?你知不知道你對我那麼好我會誤會?我一直等著你,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她緊咬著自己的嘴唇,可溢出的聲音還是充滿了脆弱,她那麼卑微地看著陸予,也那麼咄咄逼人地問:「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愛我一回?」
「你醉了,於江江。」走廊那麼空曠,彷彿置身於山谷中一樣,一點點聲響都回蕩得格外清晰。
「我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於江江伸手要去抓陸予的手,陸予不著痕迹地逃開。於江江感受到自己絕望的心臟正在一秒一秒地死去。
「這就是你的答案?」於江江問。
陸予緊皺著眉頭。臉上有隱忍的表情。就在於江江絕望地要離開的一刻。一直隱忍不發的陸予突然激動了起來:「不然呢?於江江?我能有什麼答案?」
他死死地盯著於江江:「你喝醉了來我這鬧一鬧,你又知道我會怎麼想?」
「我不和你在一起?我能和你在一起嗎?我怕你有一天清醒了,你會後悔!」陸予一字一頓,「你從小到大過得什麼樣的生活?你不開心考試能直接出國,你到北都來工作家裡直接給你買房子,你覺得你沒錢,可你身上隨時隨地揣著你爹媽的信用卡。於江江,你覺得你很苦的時候,你知不知道別人多麼羨慕你?」
陸予自嘲一笑:「你和我在一起你能得到什麼?我住的房子是租的,我開的車是公司的,我沒幾個存款,我掙得錢要供我媽看病供我弟讀書,我怎麼能把你帶到這樣的生活里?你在我眼裡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說我能帶著公主過下等人的生活嗎?童話故事都不敢這麼寫!」
陸予的話像石頭一下一下狠狠砸在於江江的心上,直至血肉模糊。於江江臉上一陣又一陣濕熱,喉嚨痛極了,心也痛極了。
「陸予,我需要那些東西嗎?」
「你不需要,可我需要。」陸予痛苦地撇過頭去,不再看她。
捂著自己的眼睛,良久,於江江問陸予:「你愛我嗎?陸予?」
「這個答案不重要。」陸予眼中有幾分絕望幾分哀戚,面對於江江,他只是不斷地在逃避。
「可是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沒有答案可以給你,於江江,你是我愛不起的人,我們都早點清醒吧。」
於江江難以置信陸予會說這些話。這麼多年的等待,在這個答案面前,儼然可笑至極。她突然想起周燦和她說的話——「我和他談愛,他就會和我談錢。」
他不懂這七年的感情對於江江來說到底算什麼。就像他不會懂,他看中的那些東西,在於江江眼裡,根本什麼也不是。
「有情飲水飽」對別的人可能只是一句愛情里的空話,可對於衝動又孤勇的於江江,是她可以用一生去實踐的真理。
於江江死咬著嘴唇,絕望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頓地說:「陸予,我他/媽真瞧不起你。」
來的一路都是綠燈,沒一會兒就開過來了,走的時候卻不怎麼順利,走兩分鐘就一個紅燈,冥冥中好像有什麼在阻止段沉的離開一樣。
準備上高架,前面卻排起了長龍,警察一個個在查酒駕。警察有條不紊地工作著,耳邊一陣一陣傳來司機們不滿的罵咧。人心是如此的浮躁,就像這座城市。
四處高樓林立,霓虹燈閃爍,這城市此刻是個不夜城。人們寧可把時間拿去揮霍和浪費,也不會用來等待。哪怕只是短短几十分鐘。
段沉想起於江江臨走說的那句略帶著絕望的話:「我等了七年,因為等他,我都不敢老去。」
起先他覺得可笑,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姑娘,怎麼有資格談論「老去」,可轉念一想,七年,這到底是個怎樣的時間概念呢?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執著的愛情嗎?段沉不敢相信。
等待的過程是無聊又漫長的,此刻車龍緩慢向前,速度不如走路。等待期間,段沉手機響了,一串長長的號碼,沒有名字也沒有備註,區號來自美國。段沉看了一眼,響了一會才接起。
電話那端的人永遠是那麼高高在上,不需要電話禮儀,也不需要噓寒問暖,開門見山就是那麼不招人喜歡的話。
「聽說你和個搞婚禮策劃的小職員打得火熱?」
段沉不屑地嗤了一聲:「關你什麼事?」
貼著聽筒,耳邊穿來刺耳的笑聲:「小門小戶的,你就不能眼光高點?」
「誰和你一樣,就會和有錢人來往?」
那端愣了一下,略顯嚴肅地說:「你認真的?」
「和你無關。」段沉冷冷地說。
「段沉,你到現在還不肯承認嗎?離開我,你什麼都不是。」
段沉冷笑一聲,「什麼都不是,總比連人都不是強。」他輕吸一口氣說:「你需要的不是我,更不是一個有血緣關係的兒子,而是一個傀儡,一個木偶。你可以設計衣服設計你的品牌,但是你永遠記住,你設計不了我的人生。」
「行,」電話里的女人哈哈大笑:「我期待你在北都大展拳腳,讓我見識一下你所謂的人生。」
「晚安。」段沉笑:「我親愛的媽媽。」
說著,掛斷了電話。
手機有短暫的一秒卡在電話的頁面,隨即一切消失,歸於平靜。回到了段沉的手機桌面,上面寥寥幾個應用,空蕩蕩的,那樣孤單,就像他的人生一樣,乏善可陳。
正準備鎖屏,段沉發現手機有一條新的簡訊提醒。
是下午發來的,他當時去買雙皮奶了,沒有看見。
一點開,是於江江發來的,時間是她正在發傳單的時候。
【你的腦子勾的都是芡吧?還沒進化好呢,怎麼就出來禍害人呢?你不知道時間就是金錢嗎?你浪費本姑娘多少錢,你賠得起嗎?祝夜夜噩夢!】
手指划了劃,簡訊記錄里還有許多於江江不同時間的吐槽。這姑娘也夠厲害的,罵人的花樣時時翻新,不帶重樣。
段沉看著看著,忍不住笑了。
腳下一踩油門,猛一打方向盤,放棄了走高架。
也許是突然頭腦發熱了,更或者真如於江江說的,腦子裡勾的都是芡。
這一刻,有一個聲音在指引著他,讓他回去找她。
夜深了,小區內靜謐無比,段沉也沒有把握能不能找不到於江江,也許她還在樓上,更或者她已經走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感覺指引著他,他跟著那感覺在走。穿過一條黑暗的石子小路上,沒走兩步就看到黑暗中於江江孤單的廓影。
她窩在花壇上,鞋被她脫在地上,手臂抱著自己的膝蓋,頭埋在臂彎里,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個受了傷的孩子。
聽見段沉走路的腳步聲,於江江也沒有感到害怕,只是有些遲鈍地抬起了頭,見來人是段沉,眼神中透出了點意外。
「你不走了嗎?回來看我笑話嗎?」於江江聲音顫抖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段沉抿唇笑了笑,大方回答:「對啊。」
於江江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哪來的信任,於江江在段沉面前沒有掩飾情緒,也沒有故作堅強。
「我被拒絕了。」於江江難過地哽咽著:「我覺得信仰都沒有了。除了愛他,我不知道能幹什麼。」
段沉皺了皺眉頭,左眉比右眉稍低。他嫌棄地看了一眼於江江:「說人話。」
於江江覺得自己滿腔文藝而複雜的情感無法表達,也不被理解。難受地痛哭流涕。
段沉最怕女孩哭,一開始還手忙腳亂地安慰,後來直接被她哭得失去了耐心,火氣直蹭:「哭什麼玩意兒呢?」
於江江抱著自己地膝蓋,哭得不能自抑,抽抽噎噎地說:「我有那麼差嗎?怎麼就是沒有人愛我?」
段沉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說:「也不是那麼差,一般差吧。」
於江江睜著眼淚朦朧的眼睛瞪他一眼,哭得更大聲了。
段沉煩了,軍訓一樣,啪一掌拍在於江江背上:「爺們點,別哭哭啼啼跟個娘兒們似的。」段沉猶豫兩秒,用就義的口吻堅定地說:「不就沒人愛你么?我來愛不就行了嗎?」
於江江停了兩秒,狐疑地看著段沉:「你說真的嗎?」
段沉有些心虛地扯了扯嘴角:「我儘力吧。」
「果然……」又有繼續傾盆大雨的勢頭。
「行了行了!」段沉不耐煩地揮著手:「別哭了,我……我盡全力還不行嗎?」
痛哭了一場的於江江覺得身體里那些壓抑的最深的痛苦好像隨著眼淚一起排出了體外,雖然眼睛疼得都快睜不開了,但心情比起之前還是輕鬆了一些。
段沉一開始還勸她,後來乾脆什麼都不說了,任她哭夠胡鬧夠。
於江江穿得不多,夜風微涼,她身上被冷風吹得雞皮疙瘩直起。
段沉見此情形,輕嘆了一口氣,也不再說什麼。往前靠了靠,解開了外套紐扣,長臂一伸,將於江江整個人收在了衣服里。
於江江貼著他的胸口,眼淚鼻涕都直接抹在了段沉品牌講究價格不菲的襯衫上。
段沉無奈地嘆息,心想:是不是上輩子做了什麼缺德事,欠了這姑娘什麼?
他輕撫著於江江的背,不擅安慰人的段沉生澀地說:「別哭了,如果哭就能得到一個人,這地球早就被水淹了。」
於江江哭得狼狽不堪還不忘抬杠,縮在段沉懷裡,囁囁嚅嚅地說:「地球本來就百分之七十都是水。」
段沉點頭:「你都哭了百分之七十的水了還沒得到那男人,說明了什麼?說明了他真的不是你的。」
於江江嗚咽了兩聲,難能乖巧地回答:「我知道。」
段沉望了望遠方,感慨地說:「如果你不能擁有他,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忘記他。」
「如果忘記有那麼簡單,就不會有這七年了。」
……
段沉拎雞仔一樣拎著哭夠了的於江江離開。於江江身上披著段沉的外套,整個人失去了生氣,像生病了一樣垂著頭蔫蔫地走著。
他們身後不遠的一個石柱背後,站著急匆匆追下來,連拖鞋都跑掉了一隻的陸予。於江江方才那麼失控地離開,他害怕她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
於江江哭了多久,陸予就在那裡站了多久,直到段沉到來。陸予目睹了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的一切。原來於江江只是在逞強,原來他們之間沒什麼。可是這又關他什麼事呢?他只能遠遠地看著而已。那些心疼、不甘最後都化作無可奈何。
陸予的手死死地抓著石柱的稜角,手上出血了也渾然不知。心痛到最後只剩麻木。胸腔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塊肉,空蕩蕩的。
陸予想著:這樣也好,最後一次,痛過就會結束了。
看著段沉摟著於江江離開的背影,陸予覺得畫面刺到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可這是他的選擇,即使是錯的,也只能一直錯下去。
失落地轉身準備上樓,後背被人敲了一下,一回頭,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拳。
捂著發痛的鼻樑,陸予看清了眼前怒氣衝天的段沉。
他皺著眉,那麼發狠的表情,死死地瞪著陸予,咬牙切齒地說:「是個爺們就對自己的感情負點責任。她的七年,你不配耽誤。」
說完,從地上撿起一串鑰匙。金屬鑰匙碰撞發出叮鈴哐啷的聲音。看著他果決離開的背影,陸予憂心忡忡地囑咐:「照顧好她。」
段沉回頭,不屑瞥他一眼:「記住,從現在起,她的事和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