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在臨西府知府的恭送下,行轅悄然啟程。
韓燁和任安樂兩人一前一後走上馬車,面容平靜,問了聲好,然後一個照舊酣睡,一個看書,兩不打擾,和氣十分,就像昨晚臨西河畔的對話只是幻覺一樣。
時至傍晚,臨近化緣山,任安樂醒來,見韓燁面色冷沉,馬車外氣氛肅然緊張,掀開布簾看了一眼:「化緣山出事了?」
韓燁點頭,「鄭統領昨日傳信,說今日會在化緣山外的麗水鎮等行轅前來,剛才侍衛來報,跟隨鄭統領上化緣山的一百人到現在還未下山,山上的武林人士也突然隱跡,想必是出了事。我剛才派出侍衛入山查探,我們先在麗水鎮外駐紮,等消息來了再說。」
原本以為這一趟不過是應付了事,卻沒想到了化緣山會異變陡生,任安樂道:「山上皆是高手,我讓苑書走一趟,以她的武功會方便很多。」
任安樂掀開布簾,正準備讓苑書上山,哪知她擺出個沮喪的臉,朝韓燁撇撇嘴:「殿下剛才吩咐了,我不能離開小姐一尺之距。」她頓了頓,又朝窗口方向挪了兩步,「好像遠了點。」
任安樂啼笑皆非,有些無奈,轉頭:「當初在沐天府我如此吩咐過長青,可他好歹也是我的人。」她頓了頓,對著韓燁道,「殿下未免喧賓奪主了。」
「你的人?」一整天風輕雲淡、連化緣山出了事也沒皺下眉頭的太子爺抬頭,神色鄭重,「你一個尚未出嫁待字閨中的大家小姐,以後這種渾話休得再說。」
「喲,一個山旮旯里蹦出來的女土匪,在殿下眼裡什麼時候成大家閨秀了?」任安樂叉腰,蠻不講理地頂撞。
韓燁見她一臉無賴模樣,放下書,板著臉,「待回宮後,我讓安寧的教養嬤嬤入將軍府一趟。」
任安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訕訕收了口。不知怎的,自她昨夜恭賀韓燁成婚後,在他面前總有些氣短。
任安樂自詡堂堂巾幗英雄,心有愧疚不是常有的事,但偏生對著最不可能的一個人,恰有此心,唉……
深夜,帳中,韓燁和任安樂正在聽下山的侍衛回稟。
「殿下,山上戒備森嚴,我們難以進入山頂,鄭統領蹤跡全無,只查探出各派都在召集弟子趕赴化緣山,殿下,我們可要將周圍駐軍調來化緣山護駕?」
化緣山後山乃萬丈峽谷,深不見底,山勢詭異,易守難攻,眾多高手聚集,勢必成患。
韓燁擺手,「江湖中人熱血當頭,調軍過來只會適得其反。」
「苑書,去山上走一趟。」
任安樂吩咐,見韓燁正欲反對,沉聲道:「山上各派高手雲集,一般的侍衛尚未靠近山頂便會被他們攔下,事急從權,他們還不敢對我們出手。」
韓燁沉思片刻,點頭。一旁站著的苑書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吆喝一聲,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時近凌晨,苑書還未歸來,營地的守衛漸漸鬆懈,十來個黑衣人悄悄潛入,不過片息,外圍的將士便倒了滿地,這些人招式雖各異,卻無一不是高手。
黑衣人靠近正中間的兩間大帳時,被發覺的東宮侍衛攔住,兩方人馬纏鬥在一起,但顯然東宮侍衛自保有餘,出手卻沒有這些人老練,攔不住他們。
頹勢漸顯時,三支利箭劃破長空,越過纏鬥的雙方,直直射在黑衣人身上,氣勢如虹,箭無虛發,只傷在右肩,損其武力,卻無礙性命。
因這突然的三箭,黑衣人眼露驚駭,停下來退到營地邊緣,他們朝利箭射來的方向看去,有些不可思議,東宮之中居然有人能將他們中的三人同時逼退!
待看到從大帳中走出的人時,眾人俱是一愣。
走出來的黑衣青年神情威儀,頭上束冠,袍服上四爪金龍躍然欲飛,一見便知是大靖太子。一素衣女子站在他身旁,手握長弓,竟然是射箭之人!
「諸位皆是武林名宿,何以做此宵小之舉?」韓燁運起內力,聲音響徹兵營。
黑衣人對望了一眼,知道今晚所圖無望,手中長劍盡出,捲起劍氣朝韓燁和任安樂而去,然後反身後退。
「我們宵小之舉?此言不敢,還比不上太子殿下屠戮我各派子弟的惡行!」憤怒的長者之聲從黑衣人中傳來,待塵土散去時,一眾人早已消失。
這群人剛走,苑書就回了大營,見營內情況,撇了撇嘴,走進了帳內。韓燁和任安樂沉著眼,正襟危坐,正在等她。
先行了個禮,苑書臉色也有些凝重,道:「殿下,山上出事了。」
「各門各派的弟子都被傷了?」韓燁抬首,問。
苑書一怔,朝韓燁豎起了大拇指,「殿下果真了不得!」
韓燁眼皮一抬,「你上去查別人,別人也下來擄人了。」
苑書聞言眼一瞪,「殿下,您沒事吧!」
一本書突然從一旁砸來,落在苑書頭上,任安樂沉下臉:「臭丫頭,你是吃哪家的米長大的,怎麼不擔心擔心我!」
「這不是還沒輪到問候小姐您嘛。」苑書嘿嘿笑,躲到一旁。
「放心,你家小姐一夫當關,那群人被嚇走了。」韓燁打斷這對主僕即將上演的全武行,朝苑書道,「剛才來的只是幾派的高手,若是這些門派里隱世的老怪物來了,才是真的棘手,苑書,山上到底出了何事?」
苑書回道:「我上山查探了一下,才知道昨夜鄭統領上山和各派掌門相談甚歡,本來準備今早便下山,卻不想一夜間各派弟子有半數被屠戮于山中,逃出來的弟子皆言是驍騎營的將士偷襲,各派掌門大怒,聯手欲將鄭統領一行關押,鄭統領不從,打鬥一番後將士死傷無數,只有鄭統領並幾個貼身侍衛活了下來,現在被關在山頂的寺廟裡。」
苑書此話一出,韓燁和任安樂才知道此事遠比他們想像的嚴重,能被各派掌門帶上化緣山的皆是精銳首徒,這樣無辜在山上慘死,等於斷了門派的未來,也難怪這些武林名宿居然會蒙面夜襲帥營。
「看來有人故意裝成驍騎營的侍衛去劫殺這些弟子。」韓燁頓了頓,眉皺起,「能對這些人動手,隱在暗中的人身手必然不弱。」
「此事必須儘快解決,一旦那些老頑固下山,見徒子徒孫被殺了個盡,不反了朝廷才怪。」任安樂淡淡道。
韓燁點頭,沉吟片刻,朝苑書道:「苑書,我修書一封,你替我送上化緣山,記住,這次正大光明上去。」
見韓燁展開紙就要提筆,任安樂道,「若是肯和我們談,剛才這些人也不會只留下一句話便憤然離去,江湖裡自成一體,怕是很難讓他們改變主意。」
「所以……」韓燁寫完,抬頭,「我不是以大靖太子的名義寫下這封邀約書。」
任安樂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凈玄大師入室弟子的名頭,在武林中還有點用處。」韓燁笑笑,朝任安樂看去,「你這一身武藝想必也出自名師,不如一同落個款,也好讓他們掂量著點。」
苑書一聽這話,緊張地朝任安樂眨眼,任安樂掃了她一眼,苑書忙捂住嘴,訕訕退到一旁盯著地面不敢再動。
「不了,凈玄大師的名諱一出,哪還容得下其他人班門弄斧。苑書,將此信送上山,儘快回來。」
苑書領命而去,任安樂看向韓燁,「能提早入山埋伏各派子弟,且裝扮成驍騎營,這些人的來歷殿下可知道?」
韓燁面色微有嘲諷:「引起兩方爭鬥,坐擁漁翁之利,若要的是我的命,左右不過為了皇城裡的那把椅子。」
帝位爭奪,向來便是血流成河,爭鬥不斷。只是不知道這次前來攪局的是五皇子還是九皇子?
任安樂暗道這一國儲君做得也不容易,胡亂找了句話安慰:「殿下不用擔心,臣定護得殿下萬全,讓殿下平平安安回京,高高興興做個新郎官!」
這話一出,瞧見韓燁投過來的目光,任安樂猛地收住嘴,笑得有些尷尬,摸摸鼻子,搖晃著逃了出去。
回到帳子里,任安樂不順心地往榻上一倒,踢開毛毯,眉毛鼻子皺成一團。
格老子的,不就是給你塞了個媳婦兒,放別人身上那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我內疚個啥!
第二日清早,韓燁的大帳收到了一封從京城送來的密信。
此信八百里加急,金封密印,落款人是趙岩。
韓燁屏退信使,手輕叩在桌上,眼底有微不可見的遲疑。
這些日子他吩咐過趙岩又未報回來的,只有一件事。
徹查安樂寨,還有……任安樂。
若是打開,所有的過去都會被揭開,連那場掩在記憶里的殺戮和背叛……
韓燁猛地睜眼,用力攥緊信封,手上顯出青筋,他穩住有些顫抖的手,緩緩撕開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