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軲轆轉動的聲音嘈雜,再加上不時有歡欣喜悅的請安聲此起彼伏,遠不是這大半個月來她習慣了的安祥寧靜,任安樂眼閉著,被擾了好眠,忍無可忍胡亂摸了個東西扔出窗外。
「韓燁,給本將軍安靜點兒,走遠點拾柴火!」
這一聲霸氣十足,正常行走的隊伍陡然停下來,護衛著太子御攆的禁衛軍目瞪口呆地望著地面上摔得脆響、打著旋的御供景窯紅瓷盞,一時無語。
就算裡面躺著的那個是上將軍,這話怕也太過驚世駭俗了!
半晌,御攆車架上露出個腦袋,正是禁衛軍副統領張雲,他朝四周的將士看了一眼,輕輕咳嗽一聲,「殿下有旨,眾人噤聲,慢行上路。」說完腦袋便縮了回去,安心做他的馬夫。
眾將面面相覷,對視一眼後閉緊嘴,提馬前行,連呼吸聲也給緩了下來。
不少將士雖肅穆端莊嚴,卻總忍不住朝馬車裡投上幾眼,心底偶爾感慨一句。
做上將軍能做到這般地步,任安樂還真是開了雲夏的先河!
馬車裡,韓燁看著如來時一般睡得昏天暗地的女子,就著孤零零剩下的一小杯參茶,垂眼翻書,藏起眼底的無奈。
他背著她在谷里走了一整夜,那三個倒霉的也跟著站了半宿,清早他喚醒任安樂時,她只是垂著腦袋掀開眼皮子看了他們一眼,回了聲「哦」,然後又接著睡過去了。
任安樂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豁達坦蕩……也是最沒心沒肺的姑娘。誰對她上了心,輸的不是一時,是一世。
黃昏之時,許是「嘎吱」的聲音實在刺耳,任安樂不情不願睜開眼,抱著被子盤腿起身,對著丰神俊朗一身貴氣的韓燁瞅了半晌,一出聲,嗓音有些乾澀:「我們出谷了?」
韓燁挑了挑眉,還未答,守在外面的苑書聽得聲音,風風火火掀開帘子,眼底含著兩包淚,聲若銅鑼,「哎呦喂我的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您上山時是怎麼答應我的,您要是死了,咱們一大家子可要靠誰去啊,這馬上就要入冬了,咱們全府上下連件棉襖都還沒買上……」
苑書號嚎嗓子的功力精進了不只一點半點,倍兒清脆,一時間車隊前後百尺聽得那叫一個清楚明白。禁衛軍將士面色古怪,臉漲得通紅,若不是怕壞了殿下的旨意,恐早就笑破喉嚨了。歸西抱著一把劍隨在最後頭,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丟臉,乾脆捂住了耳朵。
馬車裡,熱鬧了一陣後是詭異的安靜。任安樂施施然裹著纖薄的棉襖坐在角落,托著下巴,待苑書號完了,才不慌不忙懶洋洋道:「苑書,我還沒死了,你這是號喪呢?」
苑書被噎了個慘不忍睹,頓時委屈起來,一臉悲憤,「小姐,您的功夫……」
一直垂首看書的韓燁突然抬頭,朝苑書輕飄飄看了一眼,可憐的姑娘被嚇得一哆嗦,忙捂住嘴,小媳婦一樣退了出去。
「再過一日便是京城,我讓趙擎先回京稟告,入京後你便回將軍府休息,過幾日再上朝聽政,至於五城兵馬司之位……待你的傷好了,我再向父皇請旨。」韓燁略顯平淡的聲音傳來。
這是要暫時解她的兵權?任安樂眼底有幾分玩味,「哦」了一聲,道:「殿下思慮周到,這樣也好。」
隨即馬車內歸於平靜,半晌,韓燁都未再聽到任安樂的隻言片語,他有些好奇,抬首,微微一怔。
一臉淡漠的女子倚在窗邊,眉眼冷冽,落日餘輝映在她身上,像是籠罩了一層看不見的薄霧一般。
韓燁拿著書的手漸漸握緊,眼底微黯,只是到底,一句辯白的話也未出口。
深宮寢殿內,睡得不安穩的嘉寧帝聽到門外趙福的聲音,猛地驚醒,沉聲道,「進來。」
趙福小心推開殿門,躬身走進,手裡握著密報,一臉喜氣,「陛下,太子殿下找到了,殿下的貼身侍衛趙擎剛剛從化緣山趕回來,給陛下帶了殿下的親筆信……」
趙福話還未完,嘉寧帝已從床榻上光著腳走下來,氣勢十足奪了老太監手中的密信,展開來看。
寥寥數筆,簡單幹脆,是那個渾小子的筆跡。年近不惑的皇帝長長舒了口氣,素來剛硬健朗的身子一時竟有些發軟,朝床邊踉蹌了兩步。
趙福急忙上前去扶,被嘉寧帝躲開,「無事。」他坐了片息,待恢復了幾分精神,朝趙福一揮手道:「趙福,去左相府,把姜瑜給朕傳進宮來。」
趙福一怔,不由問:「陛下,現在?」
嘉寧帝聲音淡淡,「朕還嫌遲了,朕想問問他,是不是富貴日子過久了,便忘了姜家的尊榮是誰給的?」
嘉寧帝聲冷如冰,夾著滿滿的陰沉怒意,趙福生生打了個寒戰,急急領命退了出去。
左相府後院,姜瑜一身儒袍立在庭院里,向來肅穆的面容隱有疲態,因著已入深夜,寒氣頗重,年邁的身子扛不住,重重咳嗽了幾聲。
一旁的老管家急在眼裡,走上前,「老爺,夜深了,您還是早些休息吧。」
左相擺手,聲音暗啞,「化緣山可有消息了?」
老管家搖頭,回:「沒有,青龍、白虎和帶去的人手一個都沒有回來,我差人去大理寺打探,如老爺所料,前些時日死在京城外的果然是青城老祖。」
「若是青城老祖還在,青城派何至於絕了脈,斷了根。」
「老爺,聽說凈玄大師已入了死關,那青城老祖已是宗師,世上還有人能取了他的性命?」
左相負於身後的手動了動,眼一眯,沒回答,只淡淡道:「太子之事陛下瞞到如今,想必是其生死不知,對我們而言倒也不算太壞……」
話音未落,院外有小廝輕喚:「老爺,宮裡來人了。」
左相額角不自覺一抽,老管家憂心忡忡,急道:「老爺!」
這麼晚了傳老爺入宮,陛下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念及當今聖上的手段,他生生打了個寒戰。
「無事,不必驚慌,守好家門。」左相吩咐了一句,揮了揮袖擺朝院子外走去。
相府門外,他看著馬車裡正襟危坐的大總管趙福,平靜的眼底終於裂出縫隙來。
「相爺,您坐穩了,陛下在宮裡等著您呢。」
伴著這麼一句意思難辨的話,馬車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時至深夜,皇城靜謐無聲,唯有上書閣亮如白晝,守衛森嚴。
左相跟在趙福身後,心裡越來越冷,甚至有兩次差點絆倒在暗沉的石階上,但每一次都被走在前面的趙福及時扶住。
「相爺,早知今日,您又何必當初呢?」
尖細的感慨聲響起,左相抬眼,望見趙福略帶不滿的眼神,嘴巴張了張,半晌,只言一句,「阿福,我也是身不由己。」
嘉寧帝當年還是忠王時,兩人便在王府里當差,算起來,也有幾十年交情了。
貴為一國宰輔,哪裡有什麼身不由己,不過是心大了,想要的更多了罷了,趙福未答。
上書閣近在咫尺,左相踟躕了一下走進去,趙福關上門,守在門外。
上書閣內靜悄悄的,嘉寧帝披了一件外衣,連眉都沒抬一下。
左相行上前,對著御座上翻看奏摺的帝王直直跪下,六十幾歲年紀了,這一跪倒是半點不含糊。
嘉寧帝一臉冷沉,未叫起,左相就這麼一直跪著。一個時辰後,嘉寧帝批完奏摺,抿了一口漸冷的濃茶,皺著眉,猛地將杯子掃到地上,碰出刺耳的響聲。
「趙福,滾進來換茶。」嘉寧帝話音未落,趙福已經端著一杯溫熱的茶走了進來,他避過左相跪著的地方,將茶送到嘉寧帝手邊,又默默退了出去。
待嘉寧帝抿了幾口,潤了乾澀的喉嚨,他才抬眼朝地上已現佝僂之態的左相看去。
「卿……可怨憤於朕?」這是今晚嘉寧帝對姜瑜說的第一句話。
左相精神一振,像是看到了盼頭一般,聲帶惶恐,「臣不敢。」
「哦?」嘉寧帝的話涼幽幽的,帶著一絲兒冷意,「那你說,朕該不該怨,該不該氣?姜瑜,你有幾個腦袋,你姜家有幾族人命,你真當朕捨不得一個皇子,被你拿捏在手裡擺弄不成!」
左相呼吸一滯,話噎在了喉嚨里,觸到嘉寧帝森冷的目光,伏在地上的手止不住顫抖,突然一個激靈,磨著膝蓋湊到嘉寧帝面前:「陛下,臣有罪,臣大罪啊!臣一時糊塗,才會做下這等錯事,只望陛下看在老臣幾十年忠心耿耿的分上,給姜家留個根,老臣來世為陛下做牛做馬,報陛下今世知遇栽培之恩啊。」
左相哽咽難言,頭磕在地上,一聲聲悶響,聽得著實駭人。
嘉寧帝沉默地望著地上老淚縱橫追隨了半生的老臣子,半盞茶後,待他頭上一片青紫時才突兀開口,「姜瑜。」
左相一怔,被這冷冽之聲一喝,抬頭。嘉寧帝看著他,半點情緒也沒有,「你這條命,朕給你留著,什麼時候拿去,朕說了不算……由你自己決定。如今朝廷多事之秋,你若能輔佐得當,朕會賜你一個終老。」
左相臉上露出感恩戴德的神色,深深埋下頭,「陛下洪恩,老臣必以死相報。」
嘉寧帝看他這副模樣,眼底划過一抹譏誚。若倒退個二十年,他倒是不懷疑姜瑜的話,如今……能有個三分真,便算是好的了。
「好了,你回府吧。」嘉寧帝擺手。左相從地上爬起來,顫顫巍巍躬身往後退,至門口時,突然傳來嘉寧帝微冷的聲音,「朕昨日頒了旨意去西北,讓小九去安化城守著,他還小,可以學學他皇兄,多歷練幾年,兩三年內就不必回京了。」
安化城在西北邊緣,遠離軍權中心,陛下這心,也太狠了些。
左相身子抖了抖,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趙福立在門外,倒是一點也不詫異他會完好無損走出來,笑著走上前,扶著左相往石階下走,絮叨叨念著,「相爺,陛下心底到底念著舊情,您日後別再讓陛下寒心了。」
左相聽著,一個勁嘆氣搖頭,嘴裡說著後悔之詞,下了石階,他謝辭趙福的相送,笑著讓他回去服侍嘉寧帝。待趙福笑呵呵的身影消失在石階盡頭,入了上書閣,那一聲「吱呀」的關門聲落入耳里,他才陡然鬆了心神,癱軟地靠在石牆下,不停地喘息。
嘉寧帝剛才對他是真的起了殺心。也難怪,他一介臣子,妄圖禍亂朝綱,死百次亦不足。只可惜……左相嘴角詭異地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只可惜,他於大靖還有用,他死不得,他姜家也滅不得!
那人回來了,陛下若想保住韓家的江山,怎會動他這個可以左右朝堂的宰輔,他倒了,朝廷必會不穩,帝家定有機可乘。
姜瑜此生從未想過,姜氏一族竟然會因為帝盛天的出現而保全一門,這倒真真是老天無眼,他古怪地笑了半晌,佝僂著身軀,緩緩朝宮門走去。
第二日,宮裡降下一道聖旨,言姜貴妃侍君不恭,御下不嚴,致後宮規矩紊亂,罷黜其貴妃之位,貶為姜妃,攜其他三妃一齊統馭後宮。
此旨一出,前朝後宮皆是一片嘩然,姜貴妃執掌後宮十餘載,備受寵幸,怎會這麼不明不白遭了天子厭棄,正待眾人幸災樂禍時,嘉寧帝一旨詔書賜進左相府,召其重新回朝議政。
一日之內,兩道聖旨,鬧得整個京城糊裡糊塗,實在猜不透金鑾殿里坐著的那位是個什麼心思,倒是有些個心思靈活的大臣瞧出了些苗頭——這恐怕是陛下在為未來的天子鋪路了,一時朝廷內外好不熱鬧,齊皆盼著出巡的儲君早日歸來。
一日後,太子御攆出現在京城外,延綿的明黃旌旗一眼望不到邊。
韓燁掀開布簾,看著不遠處的城牆,對閉目養神的任安樂道:「安樂,我們到了。」
任安樂睜開眼,沿著他的目光朝外望去,她幾日都未怎麼搭理韓燁,臨到皇城腳下,突然開口問:「殿下,你回了京,可歡喜?」
韓燁道:「自然,人生得意事,不過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安樂說……我歡不歡喜。」
任安樂迴轉頭,望向韓燁,勾了勾嘴角,「殿下所言亦是我所想,只不過……殿下要的是洞房花燭,臣要的是金榜題名。」
任安樂說完這麼似是而非的一句,復又懶洋洋靠在軟枕上,恢復了疲懶模樣。
韓燁盯了她半晌,終是轉頭,未再言語。
與此同時,慈安殿,嘉寧帝剝了個金橘,遞到太后手裡,對靠在榻上的太后溫聲道:「母后,宮裡久不逢喜事,該熱鬧熱鬧了。」
太后猛地坐直了身體,手裡握著的金橘沁出水漬來,她望著嘉寧帝,眉目肅然。
「皇帝,你說什麼?」
「母后,欽天監擇定下月十五為吉日,朕決定三日後在早朝為太子和帝家女賜婚,大赦天下,以賀我皇室之喜。」
此話鄭重威嚴,甚至帶著一國之君的諭令之意。太后望了嘉寧帝半晌,聲音微冷。
「若是哀家不允呢?皇帝,你要忤逆哀家?」太后這一生最不待見的人就是帝盛天,她費盡周折才將帝家這頭虎狼之師滅於晉南,若是帝盛天的侄孫女嫁入東宮為太子妃,那她當年一番心血豈不付諸東流?何況如此一來,大靖江山延續下去的為韓帝兩家血脈,這更讓她無法容忍。
嘉寧帝坐得四平八穩,見太后氣得不輕,只垂了垂眼,低聲道:「母后,前幾日青城老祖死在了京城外。」見太后面色微訝,他補了一句,「據朕所知,吳征已入宗師之境。」
大殿內陡然靜默下來,太后手裡握著的金橘一下落在地上,慢慢滾遠。她倏然望向嘉寧帝,面容失了血色,嘴唇青紫,手不自覺微微顫抖,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平靜無波,但卻掩不住聲音的乾澀,「她……可是她回來了?」
嘉寧帝心底微嘆,看著神色慌亂的太后,心下不忍,握住她的手,「母后不用憂心,這些事兒子自有應付之法。」
一聽這話,太后反而鎮定下來,沉下聲問:「你把帝梓元送到泰山養到如今,為的就是這一日?」嘉寧帝沉默不答,太后又道:「皇帝,帝盛天是何等心氣,她若是未死,蟄伏這些年,怎會為一個帝梓元放棄對皇家的報復?」
「若是帝梓元和太子成婚,天下或可避過一番劫。」見太后不信,嘉寧帝神色未變,道,「母后,帝家如今只剩下帝盛天和帝梓元,她會怨憤我皇家寡恩負義,卻不會毀了帝梓元一生機遇,況且太子自小長在她和太祖身邊,當年她待太子,與對待帝梓元,並無半分不同。」
太后臉色瞬時難看起來,當年大靖立朝後,太祖多居於皇家別苑,韓燁六歲之前便是在那裡被太祖和帝盛天養著。
「她這些年沒有出現,怕就是顧忌著帝梓元在皇家手中。母后,太子大婚後,您去泰山禮佛,先避一陣子再說。」泰山屹立千年不倒,即便是帝盛天,也不敢在永寧寺妄動殺戒。
聽見嘉寧帝此話,太后臉色一沉,「她回來了又如何,哀家如今乃是萬民之母,還怕她不成!」
嘉寧帝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母后,您年事已高,無需捲入當年之事,離了皇宮也能得些安靜。」
見嘉寧帝面帶擔憂,太后神情稍緩,有些不忍,點頭。帝家之事乃由她起,若是帝盛天知道她避退泰山,或許不會波及皇室。
「帝家已亡,大宗師之力雖不可硬碰,卻也不是無法對付。天下隱世的高人並非沒有,耐心些尋,許以重諾,總會有願意為皇家賣命的,只要帝盛天一死,則萬事無憂。若帝盛天執意捲起天下之爭,凈玄是佛家人,必會出面制止,不如你修書一封入泰山,動之以情,請凈玄下山。」
「母后說得在理,只是凈玄大師數年前便已入定閉關,恐不會輕易……」
太后擺手,「不過是些場面話,不試一試又怎會知道。」她話音一轉,板正臉叮囑:「皇帝,這樁婚事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萬事哀家都可妥協,但……帝梓元決不可誕下我皇室血脈!」
嘉寧帝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冷意,點頭,「母后放心,此事絕不可能。」
太后見嘉寧帝亦有此意,算是暫時放了心。
短短一席話,太子的婚事便這麼不咸不淡地定了下來。較真算起來,雲夏之上歷代皇室,恐怕也只有大靖嘉寧這一朝,會有如此不甘不願,卻又不得不迎娶一個女子的時候。
太子行轅招搖入了京城,卻未往東宮的方向行去,在長雲街上拐了個彎進了重臣齊聚的浩雲街,圍攏的百姓心裡雪亮雪亮的,想必太子殿下是要先送任將軍回府,這一對君臣,倒是君恤臣忠的楷模。
任府遙遙可見,得了消息的苑琴領著管家立在門前,儀態萬千,相比任安樂出行前,很是有了幾分氣度。一眾侍衛肅穆而立,氣勢十足。
馬車停在任府門口,任安樂掀開布簾就要下車,挽袖被猛不丁地拉住。她回頭,韓燁望著她,目光沉沉:「安樂,你給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內力盡失,確實不能再勝任五城兵馬司一職,殿下此舉無錯,何須給臣交代。」任安樂笑著就要揮開韓燁的手。
韓燁抓得更緊,他靠近任安樂幾分,帶了幾近堅持的力度,聲音微重,「任安樂,我父皇執掌大靖十幾年,心智之堅之狠遠非你能想像,你這性子張狂桀驁慣了,在我能護住你之前,別犯了皇家忌諱,給我好好活著。」
這一聲警告突兀而荒唐。任安樂怔住,墨黑的眸子里滿是深意,她盯了韓燁半晌,笑得雲淡風輕,「殿下多慮了,陛下一代仁君,厚待眾臣,臣深受隆恩,銘感五內,怎會去犯陛下的忌諱。」
「如此便好。」韓燁收了眼底情緒,鬆開手,淡淡道,「你回府吧。」
太子行轅已經在任府前停了很久,大門前張望的老管家有些擔憂,正欲上前詢問,卻被苑琴制止。她立在門前,藏住眼底的情緒,沒好氣瞪了車轅上擠眉弄眼的苑書一眼。
突然,布簾被掀開,任安樂的藏青裙擺露出一抹顏色,苑琴精神一震走上前,纖弱的手臂甚至在苑書回過神前落在了任安樂身前。
迎上苑琴憂心忡忡的面容,任安樂朝她眨眨眼,順著她遞過來的手下了馬車。
任府大門緩緩合上,韓燁掀開窗角布簾,瞥見一道墨綠的身影在大門裡一閃而過,他嘴角露出苦澀之意,隨意朝後靠去,清淺的嘆息在車內響起。
東宮昨日就已撤了守宮的御林軍,聽聞太子今日歸來,帝承恩一早便候在了書閣前,左盼右盼得了太子御駕去了浩雲街的消息後沖回沅水閣摔了一對青花瓷杯盞。若不是宮裡有消息說她和太子的婚期已經定下,她少不得要為此事入宮和陛下陳訴一番。
待得知太子已經回了寢殿的消息後,帝承恩沒忍住擔心,領著侍女匆匆去了內宮。
帝承恩如今是皇家內定的太子妃,嘉寧帝對其聖寵有加,東宮內無人敢阻其腳步。她一路暢行無阻入了寢殿,正好瞧見韓燁在換紗布,胸前的劍傷猙獰可怖,她臉色一白,急急跑進殿。
「殿下,您受傷了!」帝承恩先是懸淚欲滴,忽而轉頭,掃向跟進來的張雲和趙擎,眼底盛滿怒意,「你們是殿下貼身的侍衛,居然讓殿下受了重傷,該當何罪!」
兩人面面相覷,顧忌帝承恩的身份,急忙下跪請罪。心裡卻在哀號,殿下為了任將軍受一掌一劍,可實在不單單是他們護衛不利啊!
「承恩,此事與他們無關。」韓燁抬了抬眼皮,避過帝承恩為她換藥的手,道,「化緣山上入了刺客,他們這次隨孤吃了些苦,無需再責難。」
帝承恩還沒碰到韓燁便被他躲開,神色一僵,她頓了頓,眼眶通紅,「殿下,您身子貴重,擔負萬民,日後萬不可再深入險境。即便是為了我,也要保重自己。」
帝承恩的聲音溫軟纏綿,哭得梨花帶淚,韓燁卻突然想起山谷里任安樂每日沒心沒肺的笑容來。
她可以為他毫不猶豫散了一身內功,卻永遠不會強求他做出取捨。
「我受傷之事在朝里不宜張揚,無需向外人提起。」韓燁沉聲吩咐,帝承恩點頭應是,心下微沉。明明是去了結任安樂的殺手,怎麼會牽連到太子?而且聽說任安樂只是受了輕傷。難道是去行刺的人有問題?
她壓下此事,想起宮裡這幾日的傳聞,紅著臉:「殿下,過幾日,過幾日陛下會……」
韓燁心中明了,道:「回來的路上我收到父皇的密旨,三日後他會在早朝上宣布婚期。」
帝承恩的手抖了抖,眼底滿是掩不住的激動。雖然小道消息滿天飛,可這還是韓燁頭一次開口證實,正欲說些什麼,韓燁已經擺手,神情不溫不火:「從明日起你便去宮裡住著,安心準備,大婚之日我再迎你回東宮,你先回沅水閣吧。」
帝承恩喜色一斂,眼底複雜難辨,但最終也未說些什麼,只是道:「我聽殿下的,殿下照顧好身體,我先回去了。」既然嫁入東宮已成定局,那其他事她便暫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韓燁畢竟是太子,能遵守和帝家的婚事已是難得。
帝承恩走後,韓燁靠在榻上看了會書,總管林雙輕手輕腳走進來,低聲稟告:「殿下,相府有人叩宮。」
韓燁神色一動,鄭重吩咐:「把人請進來。」
總管匆匆退了出去,韓燁站起身,坐到書閣正中間的木椅上,一臉肅穆。
不一會兒腳步聲響起,來人走進,一身氣質睿智儒雅,全身裹在墨黑的斗篷里,對著韓燁,他只是微一拱手,道:「殿下平安歸來,大靖得天之幸。」
韓燁微嘆,起身托起來人,沉默半晌,緩緩開口:「老師深夜前來,可是學生所託,已經有了結果。」
……
任府,待任安樂在水房裡泡舒服後,已至深夜。她照例踩著木屐,拖著一頭濕發吹著冷風走過迴廊,去了書閣,苑琴跟在她身後,拿著布巾跑得直喘氣。
書閣內,一直等著的洛銘西見她這般模樣,眉皺起,訓道:「你如今這副身體就是個病西施,怎麼,還把自己當蠻牛使?」
任安樂眼一挑,「你不也一直病懨懨的,哪裡來的資格說我?」
洛銘西懶得和她計較,接過苑琴手裡的布巾,把她按到軟榻上,見她還使勁扭動,心裡來火,板著臉道:「坐好。」
任安樂被這聲駭得一跳,立馬坐得規規矩矩。她對著韓燁可以無法無天,可是洛銘西不行。她還未成年的這些年裡,幾乎是洛銘西一個人替她撐起了頹倒的帝家。他打娘胎里本就落了病根,這些年為了帝家心力耗損太多,身體也遠不及常人。
洛銘西不只是照看她長大的兄長,更是她帝梓元的恩人。
洛銘西一點一點替她拭凈水漬,指尖觸到溫溫熱熱活著的人,緊皺了一個月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端詳著安安靜靜坐著的任安樂,突然有些感慨。
他看著她長大,從垂髻小童到如今的韶華之姿,沒有人會比他陪著的時間更久,他幾乎見證了帝梓元半生的成長。
可是,他到現在才相信,不是只有他才能為她傾盡所有。
那人雖處宮牆,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同樣耗盡了十年歲月。
「梓元,你於武途上天分並不高,再加上十年前那場病,本就身體受損,如今散盡功力,日後最多也只能恢復一半,你可知道?」
十年前帝家被滅後,帝梓元生了一場大病,命在旦夕。父親一路押著帝承恩去泰山,他便帶著患病的帝梓元混在了隊伍里,好不容易求了閉關的凈玄大師出關才把她的命救回來。
聽見洛銘西詰問,任安樂咳嗽一聲,抓著垂在腰間的發尾打了個旋,解釋得頗為丟臉,「那啥,韓燁救了我兩次,差點就死了……也不是他死不得,我總歸是欠了他兩條命,我不習慣欠著別人,早些還了好。」
洛銘西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頓了頓,才道:「昨日宮裡有消息傳出,三日後嘉寧帝會在早朝上為韓燁和帝承恩賜婚。」
手掌下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隨後任安樂無所謂的聲音響起,「你這都是舊聞,這次出行之時,韓燁早告訴過我他回京就要娶媳婦兒了。娶就娶吧,娶了安靜。帝承恩的性子雖然跋扈倨傲,但對著韓燁倒是溫柔似水,想必成婚後會收斂……」
「梓元。」洛銘西打斷了任安樂的絮絮叨叨,抬眼,望向窗外皎潔的月光,輕輕嘆了口氣,「苑書說……韓燁在化緣山上替你受了一劍一掌?」
任安樂面色古怪,左顧右盼,不肯正面承認,含糊咳嗽了一聲,算是應了。
「你散盡內力救他一命,算起來還欠他一次。」
任安樂不甘不願點頭。「他是一國儲君,想必災禍不少,我時常去東宮遛遛,若有機會就還了算了。」
「不用,你現在就能還。」
任安樂挑眉,抬頭朝洛銘西望去,「真的?他又攤上什麼倒霉事了?」
洛銘西垂眼,半晌後緩緩開口。
「我有件事一直瞞著你,帝承恩此女或許……並非韓燁良配。」
很少有事能讓任安樂動容,但她的臉色卻在聽到洛銘西這句話的瞬時冷凝下來。
「銘西,你這是什麼意思?」她頓了頓,「帝承恩的確出身不好,性子也乖張,但她年歲尚輕,日後入了東宮……」
「不是這些。梓元,當年我選了帝承恩去泰山,你統共也就見了她一面,後來也沒有過問於她,帝承恩的性子不只是乖張這麼簡單。」
「你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任安樂皺眉,將洛銘西放在肩上的手拉下,起身問。一步步走來,韓燁大婚本在他們計劃之中,可如今卻能讓洛銘西如此鄭重,帝承恩定是做了什麼難以容忍之事。
一旁立著的苑琴神色隱有擔憂。公子將這件事瞞了這麼久,小姐她如今又欠了太子生死之恩,還不知會有什麼舉動。
「當初嘉寧帝在宮內遇刺,五柳街大火,還有這次化緣山的圍殺……都和她有關係。」洛銘西的聲音清楚明了,任安樂聽了個明明白白。
「帝承恩被關在泰山十年,深居簡出,怎麼會有這種勢力?」嘉寧帝遇刺之時正好被帝承恩救下這件事一直是任安樂心裡的疙瘩,可是她卻一直沒有找到證據證明此事和帝承恩有關,如今看來,想必是被洛銘西給瞞下了。
洛銘西拿著布巾的手微緊,一句話石破天驚,「自她下山後,便和左相連手,她一直隱於幕後,連嘉寧帝和韓燁也不知道。」
洛銘西話音落定,任安樂神色大變,隱帶憤怒:「和姜瑜連手!她居然敢和姜瑜連手。洛銘西,你不知道姜瑜是何人不成?」
洛銘西沉默不語。他當然知道,十年前就是姜瑜從帝家搜到了那封勾結北秦的書信,給帝家定了謀逆叛國的死罪。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連嘉寧帝和韓燁都未察覺,想必她行事極為隱秘。」
「帝承恩的貼身侍女是我親手安排在她身邊的……」
「從一開始你就知道她做的一切。」任安樂眼中滿是怒火,「刺客入宮,五柳街大火,化緣山的陷阱……你為什麼不阻止?」
「梓元。」即使是受任安樂責問,洛銘西神情依然淡漠,聲音理智而通透。「當年我把帝承恩送進泰山時便想過,她會是一枚最好的棋子。」
「有帝承恩在,你的身份就會一直保密。她的手段的確在我意料之外,你說得對,我沒有阻止,甚至放任了她的作為。姜瑜對嘉寧帝忠心耿耿,若是沒有帝承恩主動與他連手,他未必會做這麼多事,大靖朝堂君臣相隙對我們而言百利而無一害。你應該知道,只有嘉寧帝覺得帝承恩一直在他掌控之中,晉南和安樂寨才會安穩,若是帝承恩身份被疑,嘉寧帝自然就會懷疑於你,在京城裡,便沒有人再能護住你。」
任安樂的年歲和當年的帝家幼女相仿,再加上她這肖似帝家主的性子,嘉寧帝頭一個便會懷疑到她身上。
「我雖知化緣山是左相設局,卻想著有苑書在你身邊,必不會出事,未料青城老祖已入了宗師之列,以致你和韓燁墮入崖底,這次若非家主讓歸西去化緣山,又在城外親自攔了青城老祖,我們多年謀劃必會功虧一簣。梓元,這件事,是我的錯。」
他一句一句,慢聲道來,沒有半點推脫。
任安樂後退一步,深深吸了口氣。她根本沒有資格責怪洛銘西,從十年前開始,洛銘西做的所有決定都是為了帝家,為了她。
可是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卻要以韓燁一生的幸福為代價。
就算韓家天理不容,可韓燁卻從來不欠她。
「這不是你的錯。」任安樂聲音低頹,有些無力。
「梓元,韓燁救了你的性命。我不想你日後後悔,無論你現在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止。」
如今這樁婚事在各方推波助瀾下已成定局,除非韓燁自己悔婚,否則無人能阻止。
任安樂神色沉沉,涼風吹來,未乾的發尾滴下水珠,濺落在地上,她沉默著,沒有應答,轉身回了房。
安靜的夜晚,襯得這腳步聲越發孤寂冷清。
眼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迴廊深處,洛銘西眼底露出黯然之色。苑玲行上前,勸道:「公子,小姐不會怪您的。」
「我知道。」洛銘西抬首朝窗外看去,「她會怪自己。」
輕嘆聲響起,一室靜默。
與此同時,東宮書閣里,右相一臉肅穆,迎上韓燁沉冷的面容,鄭重點了點頭。
韓燁吸了口氣,眼神一黯,聲音幽遠,笑容有些乾澀,「可是如我當初所想?」
右相頷首,「殿下,當年帝家軍密赴西北之前,宮內確有密使去了晉南靖安侯府,我查出那密使攜著一封密信。帝家叛逆的真相應該便在那密信之中,只是帝家傾頹後,帝家人一個都不剩,靖安侯又自盡於宗祠,當年姜瑜搜府,這信恐已被他給毀了。」
十年前姜瑜領著禁衛軍入帝北城,頭一件事不是盤問帝家人,而是搜城三日,想來便是這麼個緣由。
「老師還查到了什麼?」右相會親入東宮,必不只查到了這麼點似是而非的消息。
「帝家的事,怕是忠義侯也牽扯到了裡面。」右相凝神,緩緩道,「帝北城一直有陛下的探子,洛家又在晉南隻手遮天,帝家之事我們知之甚少。所以這些年我遵殿下之令派人入了西北各軍,查探數年才有些蛛絲馬跡。」
「老師請言。」
「當年帝家軍在青南城外被北秦鐵騎坑殺天下皆知,可不知為何青南山的守軍卻在這十年間大多消失了。」見韓燁面有疑惑,右相解釋,「若不是老臣一直注意西北動向,怕是也難以察覺。這些年,青南城三萬守軍,上至參將,下至軍士,一年年被打亂遣送至邊塞各城,融進各軍之中,很多人都已查不出去向。如今的青南城守軍,是這些年重新招兵建立起來的。」
韓燁沉眼,他明白右相話里的深意。一支軍隊的磨鍊絕非易事,將領和士兵歷經戰火、生死與共,花數年之功才能鑄就一支軍隊的軍魂,譬如當年所向披靡的帝家軍。青南城是邊塞重城,臨近北秦,如此重要的城池,一般絕不會輕易更換守軍,更何況是以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將士兵融進整個西北防守大軍中,如今要找三萬將士便如大海尋針,根本無跡可尋。這些年年年戰火,誰知道還能活下多少。
「老師的意思是……帝家軍在青南山被北秦大軍坑埋之事,或許另有隱情?」
右相點頭。一時房中氣氛有些凝重,八萬大靖將士,八萬條人命,即便韓家是天下之主,怕也承擔不起天下萬民口誅筆伐。
「殿下,如今怕是只有天牢中的忠義侯知道當年的隱情。」
韓燁眉頭微皺,終於明白過來。忠義侯府犯下如此令人髮指的重罪,到如今也只是古雲年被判了個秋後問斬,忠義侯府仍在,他一直以為父皇是看在古昭儀的面子上,如今想來,大錯特錯。
忠義侯想必是以當年帝家軍之事為倚仗,逼得皇室不得不保住忠義侯府的爵位和古昭儀肚子中的龍種。
右相說出此言,想必也是猜到了幾分。
「忠義侯既然生了赴死之志保住侯府,就絕不會再開口說出當年之事。」韓燁緩緩搖頭,問,「老師,去西北的人還查到什麼?」
右相略一沉吟,道:「畢竟是八萬鐵騎,當年青城山發生的事不可能只有忠義侯摻和其中,他手下老將或許知道一二,只是這些人散落各處,我近來得了幾位老將的消息,怕是再過不久,此事會有進展。」
韓燁點頭,朝右相拱手道謝,「我居於東宮,不便查探此事,多謝老師這些年不辭辛苦,鼎力助我查出真相。」
右相連連擺手,稱不敢當,嘆了聲道:「殿下,臣乃大靖屬臣,不該論君王功過,只是帝家主乃大靖開國元勛,靖安侯義薄雲天,帝家當年太慘了些,老夫我實在不忍拂袖。但是殿下,你可曾想過……若你有一日查出了真相,朝野會如何?天下百姓會如何?韓氏江山又會如何?」
這件事一旦真相大白,則會石破天驚,一朝動蕩。
韓燁沉默良久,朝右相看去,眼底的堅持一如當初。
「老師,我大靖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欠帝家一個交代。我是大靖儲君,將來無論此事如何,我都會一力扛起所有後果。」
右相輕嘆一聲,這份心胸和擔當,便已不輸當年的太祖。
「夜深了,老師早些回府,待有了進展,只需知會我一聲,我會親入相府詢問老師。」
「也好,殿下早些休息。」右相起身朝外走,行到門口,突然想起一事,道,「殿下,我派人入西北的時候,發現有人亦在查探青南山老將,這件事……可要詳查?」
這件事除了他們,在意的就只有皇家和帝家,皇家掩都掩不及,不可能派人查探,那便只剩下……他會讓韓燁定奪,也正是因為如此。
韓燁眼神微動,搖頭,「此事放任即可,老師不必插手。」
右相得了答覆,點頭,將斗篷拉起,跟著總管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東宮深處,靜默無聲,韓燁著一身裡衣,隨意披了件藏青大裘,立在迴廊上。
大風起,刺骨的涼意襲來。他低低咳嗽兩聲,胸口的劍傷疼得沁入骨子裡。一片兩片雪花從天降下,落在他手間,轉瞬即逝。
深秋已過,入冬了。
他突然想起今年春暖花開時,城外圍場里,任安樂一身紅袍,策馬揚鞭,笑得驕傲凜冽,勒馬於他身前。
原來,不知不覺,他期盼的人回到這座城池,竟已快整整一年了。
三日後,他大婚之期便會昭告天下。
梓元,若終是此般結局,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