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琴的身份在京城謠傳了半月,直至路人容知的份上,到這地步作假的可能性基本已經沒有,世族裡的小姐公子都想再瞅瞅這個靖安侯府的丫頭小姐,但自秦府案被掀開後,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叫一眾人心裡頭痒痒,偏生靖安侯府門庭忒高,沒人敢直接下帖子邀苑琴出來給人觀賞。
無論外面因為秦府的案子起了多大風浪,苑琴每日只待在侯府後宅,澆澆花,拔拔草,間或寫兩幅字,閑得很。這一日她端著泡好的茶去書閣,半路上在院子里遇見了一直踟躕不行的少年,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你怎麼來了?要去見小姐?」
溫朔聽見她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過身,撓撓頭,「不是,我今兒個是來給你送樣東西的。」
苑琴瞥見他眼底的睏乏,放了茶盅到一旁的石桌上,聲音不容置喙,「休息會兒,喝口茶,你這樣子瞧著像有好幾天沒睡了。說吧,你要送什麼東西給我?」
溫朔眼底微有笑意,頷首,跟著她走到石桌旁,把一幅捲軸從袖子里掏出來,「我請金玉樓的師傅裱好了,苑琴,這是你的生辰禮物。」
苑琴怔住,盯著他手裡的畫卷,眼低下,「溫朔,小姐當初送這幅畫給殿下是為了……」
「我知道。」溫朔溫聲打斷苑琴的不自在,笑道:「姐這麼聰明的人,從來不做無用的事,她肯定是一早就想好了替你們家翻案,才會讓你在趙世子面前畫這幅畫,然後又贈給殿下,我一猜出你的身份時,就想到了。」
「那你還如此幫我,我知道是你讓黃大人重查秦家的案子,溫朔,我利用了你,你無須再如之前一般待我。」苑琴端著茶盅的手緊了緊,迎上溫朔的眼,溫婉中頗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
果真是跟在老姐身邊長大的,看著柔順,性子倒是剛烈。溫朔嘴微咧,拍了拍她的手,「苑琴,這算什麼利用,是我自己發現也好,你事先對我說也一樣,我都不會放任秦家的事不理。我是大靖的朝官,秦老大人有冤,盡一份力實屬應當。我知道靖安侯府剛剛才在京城重新站穩腳跟,黃金案牽連甚廣,若是由帝家將此事提出,保不準會讓陛下和朝臣心生芥蒂。我是個無親無故的,正適合做這件事。」
他模樣尚顯青澀,眼底卻透出聰慧的狡黠來,又道:「況且現在想來,這件事肯定也不全是我出的力,前幾日我找到的黃金案證人,應該是姐一早尋到了給留著的吧?」
苑琴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溫朔竟如此通透,將大半事實全猜了出來,點頭,「我原想你事先被瞞住了,知道實情了定會生氣。」
「怎麼會。若不是相信我,你們不會放任我插手此事。」溫朔搖頭,「能幫秦老大人做些事,我很高興。苑……」他頓了頓,卻一鼓作氣,「涵瑜。」
苑琴猛地抬頭,直直朝溫朔望去。她一直是個安靜得有些過分的少女,卻突然在這一瞬間,眼底驟然像是生出了猛烈而絢爛的生機來。
這是她的名字,秦涵瑜。她出世時祖父取下的,從她九年前家破人亡後,便再也沒有人喚過。
「我是在查尋秦家案卷的時候看到的,涵瑜。」溫朔又喊了一遍,眼底有篤定的認真,「我一定會幫你尋出陷害秦家的人,還秦家真相。」
苑琴看,他半晌,抬手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遞到溫朔面前,笑了笑,緩緩追憶。
「溫朔,你認識的一直是苑琴,我給你說說秦涵瑜。六歲那年,祖父看我對作畫著迷,六十幾歲的年紀了,親自領著我舟車勞頓去了滄州,拜在老師門下。一年後,京里傳來消息,祖父貪墨了十萬黃金,罪證確鑿,父親和祖父都被判了斬刑,我和母親還有秦府其他的家眷被流放南疆。」
苑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安靜而沉定,卻無法掩飾瞳中的哀痛傷感。溫朔瞧著這樣的她,抿緊唇,十五六歲的少年,罕見的有了堅毅的神情。
「一路上母親為了我,太過勞累,生了病,但她很堅強,一直說她沒事,說我已經沒了父親,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世上,說祖父沒有貪墨是被人冤枉,說以後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回京告御狀。母親說了很多,我一直在聽,一直記在心裡,我想著,只要她好好的,就什麼都不求了。可是,在經過帝北城外的大山時,我們遇上了賊匪,那些人見人就殺,母親慌亂中把我藏進了一個雪堆後,我想陪著她,哭喊著要跑出來,可是母親對我說……」
她緩緩抬首,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滿悲傷,「要是連我也死了,秦家就什麼都不剩了。我藏在雪堆後,死死咬著手指頭,親眼看著母親死死哀求,親眼看著秦家的親族被屠戮得一個不剩。」
「後來,那些人走了,我從雪堆後跑出來,哭著爬到母親身旁,那些賊匪走得不遠,母親怕他們發現我還活著,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快跑,活下去。母親咽了氣,卻不肯合上眼,我知道她是不放心我。所以我開始逃命,朝大山深處跑,跑了整整一天,沒有力氣了,沒有知覺地倒在了地上,在我以為自己會死的時候,我看見了小姐。」
「然後,我活了下來。從此,這世上沒有了秦涵瑜,只有安樂寨主的丫頭苑琴。」
溫朔定定地望著苑琴,幾乎不能言語。七八歲的稚童,背負著深仇一步步走到現在,她有多麼難,好在……她遇上了老姐。
如今想來,其實苑琴和帝梓元的遭遇很相似,苑琴的性子雖看著溫婉,卻比誰都剛強。
「苑琴……」溫朔輕輕開口,「你母親若看見如今的你,一定會很欣慰。」
「是因為我替秦家翻了案嗎?」苑琴苦笑。
「不是,是因為你安然長大,活了下來。」溫朔笑笑,道。
苑琴怔住,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母親會很高興。」
兩人都習慣了打打鬧鬧,這樣突然敞開心扉的談話雖溫煦,卻也陌生。苑琴平日里淡雅嫻靜得很,現在對著溫朔卻反常的有些不自在,她避開眼,突然想到一事,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道:「溫朔,有件事我剛才沒有說。」
見溫朔望向她,苑琴道:「幾年前我動用帝家暗中的勢力查過,當年晉南一帶俱在安樂寨的威懾之下,絕沒有盜匪敢在帝北城附近搶劫百姓,那些追殺秦家家眷的人不是普通的賊匪,我花了三年時間,才查出這些人的來歷。」
溫朔神色凝重起來,「他們是誰派來的?」若不是賊匪,如此對秦家人趕盡殺絕,定是殺手,而且這些人顯然和當年的黃金案有牽連。
「左相府的管家姜浩,我查出此人曾經和這群殺手有過接觸,只可惜,這群殺手在幾年前全都死了,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左相?溫朔皺眉,這些日子查找證據,他早就懷疑到左相頭上了,畢竟除了秦大人和已死的崔侍郎,當年最有可能做下此事的人就只剩下左相,但如今就算查到和相府有關,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左相曾經牽涉其中,如果派到江南的人能尋到當年押送黃金的崔將軍,就還有一線希望。
「苑琴,你放心,天理昭昭,如果左相是當年貪墨黃金的人,他一定逃不了。」他起身,「我去大理寺問問,看有沒有新進展,你等著便是,不用太過憂心。」
溫朔說著,走了兩步又返回來,端起石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後咧開嘴笑了笑,說了句「挺好喝的」才朝小徑外跑去,不一會兒便沒了身影。
苑琴怔了怔,沉靜的面容突然有了一絲笑意。
「我剛才還覺著這小子穩妥了點,哪知還是泄了底,無趣。」假山後,調侃的聲音響起,帝梓元著一身利落的勁服,腰上別著一把短劍,額上沁著薄薄的汗,一見便知是剛練完武回來。
「小姐,您能用劍了?」苑琴很是高興,顧不得帝梓元鄙視溫朔,忙道。
帝梓元點頭,動了動手腕,「姑祖母的藥丸很是頂用,現在內力能聚齊一半,使劍也無大礙。」
數月前帝梓元散功之時便知這輩子都不可能恢復功力,能如此快恢復一半,已是很不容易了。
她朝溫朔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剛剛聽銘西說,這小子派人去江南尋那崔永山,這次怕是要讓他失望了,崔永山數年前暴斃,早就死了。」
苑琴此時才知溫朔竟順藤摸瓜到了崔家,也很意外,當初她查了足足半年才得了這條線索,沒想到溫朔如此聰明,不由嘆了口氣,「左相老奸巨猾,當年黃金案的所有線索都被他清掃得一乾二淨,除非我們能尋到失蹤的黃金,可是查了幾年,完全沒有那批黃金的半點消息。原本以為我們陡然掀開祖父的案子會讓他心虛,進而去確認黃金的下落,我們也能有所發現,可沒想到他竟半點聲色都不動。」
帝梓元眼底也有些沉,在腰上的短劍上叩了叩指,「左相想必早就猜到當年沒留下一點把柄,所以乾脆一動不如一靜,現在我們是動不了他,但是也不至於完全沒有辦法。這些年我們查過,那十萬兩黃金根本沒有被運走的跡象,這就說明黃金還在京城或者近郊的地方。」
苑琴搖頭,「以左相在京城的勢力,他可以藏在任何一個地方,我們不可能把整座京城翻過來。」
「苑琴,如果你是左相,像如此重要的東西,你會藏在哪裡?」
苑琴沉吟片刻,回:「如果是我,一定會藏在自己能隨時看到的地方,或者是人人都知道那個地方,但是誰都不會懷疑。」
帝梓元點頭,「左相是個聰明人,所想的應該和你差不多。這些年你一直在秘密查姜家的產業,你仔細想一想,京城有哪些地方符合條件?」
「有三個地方。」苑琴受了點撥,來了精神,「一個是左相府,一個是姜家在京城的宗祠,還有一個是姜夫人需要養病,特意在京郊修建的別莊。但是小姐,這三個地方我都派人小心查探過,沒有發現黃金的蹤跡。」
「如果能隨便發現,左相也不會穩如泰山了。」帝梓元擺手,微微皺眉,「如今秦家的案子被掀開,左相一定會有意加強姜家所有宅子的護衛,一來是為了混淆視聽,讓我們無從查找黃金的下落;二來是為了防止我們潛進去打探。陛下今早將黃浦召進宮裡下了御旨,讓他在十日內結案,若是尋不出陷害秦老大人的人,便將此案蓋棺定論。」
「這麼快?」苑琴猛地起身,驚訝過後明白過來,「小姐,陛下怕是猜到因為我的關係,靖安侯府一定插手了此事,如今嫌疑最大的是左相,他怕小姐尋到證據,斷了他的臂膀,所以想儘快沉下秦家的案子。」
帝梓元點頭,「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不能確定,貿貿然去搜這幾處地方,只會被左相反咬一口。我讓歸西再單獨去打探一次,希望能有發現。」
苑琴頷首,「這樣也好。」見帝梓元神色微凝,她笑了笑,寬慰道:「小姐,無須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天理昭昭,就算最後尋不到這批黃金,定不了左相的罪,他遲早有一日會有報應的。」
她家小姐為她已經做了很多,哪怕是最壞的結局,能走到如今這地步,都已經無憾了。
「看來溫朔剛才的話,你是聽到心裡頭去了。」帝梓元笑笑,拿起苑琴沏好的茶,晃晃蕩盪朝內院走去。
「涵瑜……」她背對著苑琴,擺了擺手,嘟囔道,「名字挺好聽的,可是我更喜歡苑琴啊,哎,可惜了,當初我替你琢磨名字,還花了不少時間來著。」
等秦家的事了結,苑琴自然也要恢復她秦家小姐的名諱。
「小姐!」苑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帝梓元回頭。
「我就喚苑琴,過去九年是,以後也是,秦涵瑜是秦家的千金小姐,學女紅,愛作畫,讀詩書,嬌弱慈悲。可是,我如今是苑琴,知世事,懂人情冷暖,曉天下不平。小姐,你以後的路會越走越遠,越來越孤獨,但是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陪你走下去。」
望著苑琴臉上的笑意,帝梓元眼眶有些發澀,胸口有團氣上不去下不來,悶悶的。
「小姐,還有我!」一旁參天的樹上不知何時起趴了個人影,苑書隔著枝條透出個腦袋,咧著嘴笑,「小姐,放心,我會把你前面的道都給砍平,讓你舒坦著走,橫著走,滾著走都成!」
啥意味深長的話從這姑娘嘴裡出來,立時便能沒了感覺,帝梓元額頭抽了抽,看著自己養出來的丫頭,實在丟臉,倏地轉頭朝內院走,恨鐵不成鋼的聲音遙遙傳來。
「成,你給我滾著走試試,試成了從今以後你就是小姐!試不成去給我到書閣多讀幾本書!」
小徑上一時有些安靜,苑書思索好半晌才發現「滾著」和「走」是無法同時進行的,臉漲得通紅,想起帝梓元的命令,哀號著在樹上翻滾。
苑琴眼底盪著笑意,終於一個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與此同時,東宮書閣,溫朔被韓燁喚來,聽見派去江南的侍衛的回復,垂頭喪氣窩在椅子上,一張臉扭成了苦瓜。
「這件事畢竟過去了九年,左相有足夠的時間來湮滅證據,這幾日在朝上我看他並無絲毫不安,便猜到崔永山已經不在人世。溫朔,今早父皇下旨,讓黃浦在十日內尋到證據,否則就要蓋棺論定。」韓燁揉了揉眉角,道。
溫朔聞言猛地立起來,「只有十天!殿下,秦家的案子這麼大,怎麼能不查出結果就匆匆定案?」
「就是因為案子牽連甚廣。」韓燁的神色也有些沉,「如今又牽扯到帝家,父皇以朝堂不穩為由責令黃浦儘快定案,朝中的老大臣也不敢進言。這件事比我們想像得更棘手。」
溫朔凝著眉,將剛才苑琴的話說了一遍,「殿下,可以確定當年是左相構陷了秦老大人,貪墨了黃金,否則他也不會遣人將秦家親族趕盡殺絕。」
聽得左相不僅陷害秦家,更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韓燁翻看奏摺的手頓住,臉色難看,「此等奸相,禍國殃民,著實可惡。溫朔,東宮密探查得當年十萬兩黃金並沒有被運出京城,但無法確定藏在何處。」
溫朔轉了幾步琢磨片刻道:「這幾日我仔細推敲過了,有幾個地方最有可能,但如果貿然行事,只會打草驚蛇。」
正在此時,房外有聲音響起,兩人皺眉,朝門口看去。
帝承恩端著茶盤尷尬地立在門外,見兩人望來,面色有些蒼白,訥訥解釋,「殿下,我泡了一杯參茶,想為殿下解解乏……」
韓燁擺手,漫不經心,聲色冷淡,「不用了,下去吧。」
帝承恩咬咬唇,行了個禮,退了下去,眼底卻划過一抹光。
溫朔朝帝承恩的背影看了半晌,轉頭望向韓燁,「殿下,您讓她隨意出入書閣?」他這話很是憤憤不平。
韓燁嘴角略勾,「她是父皇派來的,我擋住她,便是擋了父皇。你再去查查左相名下的宅邸,看能不能確定金子被藏在了何處。」
時間緊迫,溫朔點頭,出了書閣。
第二日,下了早朝,在內閣議完事,韓燁在御花園小徑遇上了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莫霜,她身後跟著木臉侍衛肖恆。
「殿下!」莫霜搖了搖手,單腿蹦上前。
韓燁挑眉,「公主怎麼不在別苑多休養幾日?等身體痊癒了再出來。」
「再過幾日東騫的使團就來了,我剛才入宮覲見了陛下。畢竟我來了大半個月,長居別苑有失禮儀,一點輕傷罷了,豈能墮了我北秦長公主勇猛的名聲。」
莫霜的左臉頰因為上次密林受襲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傷痕,這次她出現在韓燁面前不遮不躲,很是開朗,就連韓燁也不得不佩服她天性中的豁達自在。
「哦?公主見過父皇了,不知談了何事?」韓燁微微蹙眉,問道。
莫霜瞅他一眼,「能有何事?還不是為了我們兩個日後能結秦晉之好,我正努力著唄!」
「公主。」韓燁一怔,眸色深了些許。
莫霜見他如此,撲哧一笑,「殿下無須驚慌,我說笑的。大兄讓我帶了些禮物呈給陛下,至於國書里定的婚事,我準備等東騫使者來了,再和陛下長談。」
韓燁眉宇一展,莫霜身旁的肖恆隱隱動怒,礙著韓燁的身份,只冷冷道:「太子殿下,您這是何意,難道我家公主還配不上你不成!」
莫霜見這個二愣子侍衛犟脾氣上來了,急忙用拐杖一推,「肖恆,我不過和殿下說笑兩句……」
肖恆一身的銅皮鐵骨,胳膊慣性地一擋,拐杖飛得老遠。莫霜傷了腿,本就是金雞獨立的姿勢,這下可好,咔嚓一聲,踉蹌著朝地上倒去。
當然,韓燁直挺挺立在這也不是吃素的,莫霜落地之前,他迅速有力地拉住她的臂膀,扶住了她。
不是溫香軟玉的戲碼,莫霜只是搭著韓燁的手立著,但這也足夠讓御花園裡外的宮娥侍衛大吃一驚。他們的太子爺清冷倨傲得很,這麼多年也只把一個靖安侯君放在心上,何曾對別的女子如此紆尊降貴過,看來這個北秦公主倒是有些特別。
肖恆愣在原地,看著莫霜,訥訥地不敢上前,「殿下……」
莫霜笑笑,一把拂掉額上的冷汗,「沒事沒事,就是折了一下,上點膏藥就好了。」
韓燁朝身後的小太監擺了擺手,「去請太醫入宮,公主,此處離華來閣近,不如先去休息,等太醫入宮診斷了再回別苑?」
莫霜瞅著自己離威武不屈的剛猛模樣漸行漸遠,苦著臉點頭。
韓燁眼中隱有笑意,扶著她小心地朝華來閣走去。
肖恆猶猶豫豫不遠不近跟在他們身後。
小徑上,原本跟在莫霜後面的兩個宮娥望著幾人遠去,談論起來。
「翠馨,咱們要不要跟上去服侍?」
「你傻了啊,殿下對這北秦公主上心著呢,要不哪能親自送到華來閣去,咱們當然不能跟著,你看那個北秦的大塊頭,就不會揣摩上心,遲早被他們的公主教訓!」
「噢,你說得對,你說咱們大靖這麼多賢惠端莊的大家小姐,殿下怎麼偏偏看上北秦的蠻公主了?」
「誰叫人家是公主啊!哎,以前咱們大靖還有個帝家小姐,現在帝小姐成了靖安侯君,怕是不可能成為太子妃……」
兩人說著迴轉身,朝小徑外走去,卻冷不丁瞧見不遠處的身影,駭得臉色蒼白,慌忙跪倒在地。
「奴婢見過侯君。」
「奴婢見過侯君。」
帝梓元一身緋紅曲裾,不知何時立在小徑外的桃樹後,神情淡漠,眸色深沉。苑書站在她身後,眼掃過地上的宮娥,眉頭皺起,望著帝梓元的眼底微有擔憂。
「起來吧。」帝梓元淡淡一句,抬步走過小徑,朝宮外的方向行去。苑書急忙跟上。
地上跪著的宮娥待她走了,才忐忑不安地站起來,低頭匆匆出了御花園。
這般喜怒不形於色的靖安侯君,著實太可怕了。
不遠處的沅水閣上,帝承恩立在二樓窗前,看著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
她早就猜到帝梓元和太子會走到如今這一步,皇家背著帝家滿門血仇,帝梓元和太子怎麼可能毫無芥蒂地如當初一般相處。被嘉寧帝忌憚,被太子疏遠,她就是要等著看,帝梓元在把她害到這個地步後,自己能有個什麼下場!
她關上窗戶,心情甚好地整理了衣飾,朝上書閣而去。如今她每過十日入一次宮稟告東宮動向,為了得到嘉寧帝庇佑,這樁事倒是不能省。
傍晚,趙福將帝承恩送走,重回上書閣,見嘉寧帝神情和緩,頗為驚訝,轉念一想心裡明了,看來御花園的消息陛下也知道了。
也是,如今太子殿下只要不把帝家的閨女放在心上,哪怕是看上了哪個平民百姓家的女子,陛下想必也是高興的。
「陛下,看來北秦的莫霜公主對了殿下的脾性。」
嘉寧帝頷首,頗為感慨,「想不到當初母后的一步棋,到如今竟會有這般效果。」
太后?趙福一愣,「陛下是說北秦的國書是……」
「當時朕欲將帝承恩賜給太子為妃,太后秘密遣人去了北秦,和北秦王定了莫霜與太子的婚事。朕知道此事時正是帝梓元的身份被掀開的時候,便沒有阻止,任由此事如太后計劃的一般繼續進行。」
「太后娘娘高瞻遠矚,如此一來,就算靖安侯君是太子殿下中意的人,怕是殿下也不能駁了北秦國書,讓兩國陷入交戰之險中。更何況那莫霜公主性子豪邁,出身高貴,如今也得了殿下青睞,老奴恭喜陛下了。」
嘉寧帝忽而神情一冷,「就算是娶北秦公主,也比他心心念念著帝梓元要好。」他頓了頓,「今日大理寺裡頭有什麼進展?」
趙福恭聲道:「陛下放心,秦家的案子已經過去這麼些年,憑相爺的手段,理應全都拂乾淨了。」
嘉寧帝冷哼一聲,「若不是帝家在晉南虎視眈眈,這件事又有帝家介入其中,朕不想遂了帝梓元的意,否則朕必不留他這顆毒瘤,禍害朕大靖朝堂!」
趙福見嘉寧帝面容森冷,心底一怵,想到另一事,還是忍不住問:「陛下,再過幾日東騫的使者就要到了,您是打算把太子殿下的婚事和安寧公主的婚事一起定下?」
以安寧公主的才幹,若是嫁到東騫,實在太可惜了。
嘉寧帝頓了頓,罕見地沉默了片刻,搖頭,「朕不會將安寧遠嫁東騫,安寧是朕的長女,兵法韜略不遜於任何男兒,他們區區一個皇子,也敢妄想!」
「陛下的意思是……」
「大靖適婚的公主又不只安寧一個,等定了太子和莫霜的婚事,大靖和北秦成了盟友,朕許他東騫另一個公主,他們若是不願,難道還敢同時和兩國開戰不成!」
嘉寧帝神情張狂,趙福連連稱是,也舒了口氣,退至一旁不提。
不過半日時間,太子在御花園中遇上北秦公主,並親自扶她至華來閣休憩的消息被傳得人人皆知,百姓除了嘆這北秦公主好運道得了儲君之心外,便是感慨他們的靖安侯君怕是真的和太子殿下情深緣淺了。
幼時得太祖賜婚,佳話傳天下,到如今一君一臣的結局,讓人唏噓不已。
眼見著又過了幾天,秦家的案子還是沒有進展,離嘉寧帝定下的十日之期只剩四日。
溫朔每日在書庫和大理寺兩邊跑,越來越沉默,差點急白了少年頭。韓燁瞧在眼底,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此事已過將近十年,所有證據都被湮滅。更何況他是儲君,姜瑜乃一朝宰輔,哪怕再懷疑,他也不能領著侍衛將姜家的府邸全給掘開,去尋那十萬黃金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