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燁此言一出,帝盛天眼眯了眯,也未再多言。韓燁已然認定的事,她現在說再多亦是無益。
她轉頭朝凈善拱了拱手,「道長,韓燁的眼睛就拜託你了。」
凈善頷首,朝帝盛天還禮,領著韓燁朝後廂房而去。
施諍言封涪陵寺祭拜施家先人的事不過半日便傳遍了京城,眾府得了他的手書,自是不會觸這個權握三軍的統帥霉頭,更何況對他們而言,近在眼前的攝政王國婚更為重要,如此小事確實無足掛齒。
唯有華宇殿里的帝梓元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眉頭皺了起來。
「姑祖母沒有傳信過來說發生了何事?」施諍言不會無緣無故地封寺,下這道命令的必定是姑祖母,只是她要勸韓燁留下,何須大動干戈到封寺?
一旁的吉利搖頭,「奴才一收到消息便親自去了一趟涪陵山,帝家主沒有見奴才,只傳了一道口信出來,說侯君您所託之事她會儘力替您完成。」
帝梓元向來知道她這個姑祖母行事狷狂,不容人置喙,只得嘆了口氣,「但願姑祖母有辦法,能留得住他。」
「國婚準備得怎麼樣了?」帝梓元這幾日除了處理政事,便是一門心思撲在國婚的準備上。帝家幾十年才得了這麼一樁喜事,她自然要親力親為,事無巨細地一一準備。
「尚衣司的喜服早上便送到了,一對新人都試過了,甚是合適。尤其是咱們的世子爺,那是一個丰神俊朗,俏著呢!」
這場國婚雖是為了留下韓燁,但卻是帝梓元為帝燼言和苑琴而準備的。
說到國婚,吉利也是一陣興奮,他和帝燼言一起在東宮長大,情分非常,為他操辦國婚自是盡心儘力。
「當年殿下一直記掛著世子的婚事,挑了滿京城的貴女都覺得配不上世子。若是世子大婚殿下能親眼看到就好了。」談及帝燼言大婚,吉利想起當年東宮的往事,一時唏噓不已,很是感慨。說完了才覺失言,一時懊惱,閉著嘴不再開口多話了。
「燼言是他一手養大,燼言的大婚,我不會讓他錯過。」帝梓元立在窗前,正眺望著涪陵山的方向,聞言,落下此句。
一晃三日過去,轉眼便到了國婚之日。皇城早已張燈結綵,紅綢蔽天。每一座宮殿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昭仁殿一日前就被布置妥當,只等第二日的國婚大典在此舉行。這一日皇城早早便熱鬧了起來,京城顯貴的車馬一清早便入了宮,朝中大臣、勛貴清侯攜著夫人靜候在昭仁殿偏殿里等候吉時。
不過稀奇的是攝政王大婚,本該忙前忙後的靖安侯世子卻始終不見人影。朝臣們心底狐疑,卻也不敢問到帝梓元面前去,畢竟不到吉時,新娘子還候在華宇殿里。
宮裡幾日前便通過禮部告知諸府,國婚之時,新郎自皇宮主門重陽門而進,新娘自華宇殿而出。
倒是也有一群尷尬的人,嘉寧帝雖然駕崩,但新君未立,他的妃子們都還住在宮裡。朝里舉辦國婚,卻又不是皇族人,她們來了尷尬,不來……住在一個宮裡,這隔壁鄰里的舉朝同賀的喜事,總不能不來吧。好在帝梓元也算體恤,大婚前一日,親手寫了請帖命吉利送到了宮裡有位分的娘娘手裡,並在昭仁殿為他們備下了合適的位席,畢竟是喜事,沒有無端難為的必要。
華宇殿里,宮娥正在為苑琴梳妝,她一身大紅嫁衣,頭戴新娘冠珠,長發成髻,粉黛略施,一掃平日的低調內斂,已有了端莊貴氣的模樣。
帝梓元身著絳紅曲裾,裙擺下方盤龍騰天欲起,她長發高挽,腰間系著一塊從未見過的通體白凈的蟠龍玉佩。
她面上帶笑,今日亦格外精神,立在苑琴身旁,眼底帶著欣慰。
當年雪地里無意救起的女童,今日竟成了她嫡親的弟媳,有時候命運真是奇妙。
「本王來吧。」帝梓元接過宮娥手裡最後一支金釵,親手插進了苑琴發間。她抬首望去,鏡中的少女姿容絕麗,已有大家之風。
「苑琴,委屈你了,今日是你大婚,我卻不能提早告之眾人。苑書和歸西遠在西北,也沒能提前讓他們回來。」
「小姐說什麼呢,他們戍守邊疆責任重大,怎麼能為了我的婚事回來。」苑琴搖頭,眼中喜悅和羞澀並有,卻依然溫柔嫻靜,「況且能為小姐完成心愿,是苑琴的福氣。」她頓了頓,撫上肩上帝梓元的手,緩緩開口:「能成為小姐的親人,更是苑琴的福氣。」
帝梓元眼中一怔,笑道:「你這丫頭啊,就算不入我帝家府門,陪在我身邊這些年,你也早就是我的親人了。」
帝梓元拍了拍苑琴的手,「苑琴,我把燼言交給你了。」她頓了頓,看向鏡中的少女,「從今天起,你不再是苑琴,而是秦家大小姐,秦涵瑜,更是我靖安侯府一品侯爵的掌府夫人。」
與此同時,緊閉了三日的涪陵寺後廂房終於打開了門。候在外面的施諍言和靈兆轉憂為喜,眼巴巴地望著房門等著裡面的人出來。
凈善道長率先而出,他神情疲累,慈和的面容上現出了清晰可見的老邁之色,眼底更是隱有渾濁之意。施諍言一愣,想著救下太子果非易事,以凈善道長宗師的內力修為亦耗損到這個地步,難怪一旁的靈兆苦著臉在院子里寸步不離地守了三天。
凈善才出門口,靈兆已經一個健步衝上前扶起了凈善的胳膊,一臉擔憂地望著他,「師父,您……」
凈善朝施諍言看了一眼,拍了拍靈兆的手,「為師無事,回去休養一段時間便好了。」
靈兆扁著嘴,本就是半大的孩子,差點哭了出來。
「多謝道長。」施諍言朝凈善重重行下一禮,期期艾艾朝門口望了望才問:「道長,我家殿下呢?他的眼睛……」
施諍言話音未落,腳步聲已從房中傳來,他抬首望去,微微一怔。
韓燁仍是進去時的一身淺藍常服,可那一雙眼熠熠生輝,內蘊深藏,早已不復三日前的空洞無神。他看著施諍言,眼底露出清晰可見的笑意和劫後重生的朝氣。
「殿下!」施諍言驚呼,眼睛一酸,丈高的三軍元帥差點淚灑這座小小的別苑。
「道長,多謝您的數次相救之恩,大恩大德,韓燁銘記於心。」韓燁朝施諍言安撫地點了點頭,轉身朝凈善深深一鞠,神情誠懇鄭重。
「殿下無須如此,和殿下相交一場亦是有緣,老道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還好不負帝家主所望,能讓殿下重見光明。」凈善抬起韓燁的手,慈和的神情一如既往,只是帶了一抹微不可見的懇切,「老道並無所求,只望殿下日後能記得懷城兩年相交之誼,便也算圓滿了。」
韓燁一怔,見凈善神情虛弱,生出一股不安,「道長,您的身體……」
「無事無事。」凈善擺手,笑道,「殿下不必擔心,老道只是年紀大了,越發喜歡回憶以前了。殿下,替您療傷耗損內力太多,老道有些疲乏,便不陪殿下,先回去休息了。」
「道長,您多保重身體,靈兆,帶你師父回廂房休息。」韓燁頷首,朝靈兆吩咐。靈兆在懷城照顧他兩年,兩人亦仆亦友,自是有一份情分在。
靈兆點點頭,朝韓燁看了一眼,扶著凈善出了院子。
待凈善遠去,施諍言才湊到韓燁身邊,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頭,「殿下,臣這是幾根手指頭?」
韓燁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殿下,這是幾這是幾啊?您回答回答,讓臣心裡也好有個底兒!」施諍言圍在韓燁身旁一步不讓,大有他不回答決不罷休的架勢。
「諍言。」韓燁嘆了口氣,明白摯友的心情,「我回來了。」
他回來了,完完整整平安健全地回來了,而不是那個囫囫圇圇只剩半條命的韓燁。
施諍言一怔,眼眶泛紅,收回手交叉握了握,「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說著仍是忍不住捶了韓燁的肩膀兩下,「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當年在潼關分別的時候你不是說等我凱旋歸來了一醉方休,我在東騫打了勝仗回來,你卻……」施諍言聲音哽咽,四年來所有的擔憂憤慨甚至連失去安寧的悲涼終於在完好的韓燁面前宣洩出來。
韓燁眼底亦有濕意,拍了拍老友的肩膀,算是安慰。
好在施諍言心性堅毅,雖一時失態,也極快恢復了冷靜。他想起一事,朝韓燁道:「殿下,帝家主吩咐了,讓您出來後去見她。」
韓燁頷首,知道和帝盛天終有一談。他朝院外走,突然腳步一頓,淡淡開口問:「諍言,今天是哪一日了?」
凈善為他療傷時他幾乎是昏迷之態,並不知曉過了多久,只知應該過了些時日。
施諍言挑眉,回得意有所指,「從殿下上山至今,正好三日,現在已是辰時。」
國婚巳時開始,沒有多少時間了。
韓燁聽在耳里,卻未有任何應答,抬步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