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留下
「你為何躲著我?」姬蘅挑眉道,「不敢看我?」
姜梨一愣,抬眼看去,撞見了對方笑盈盈的雙眸中。
他的眼睛裡有深深淺淺的笑意,好像覺得她這般狼狽很好笑,但這種笑意里,卻沒有嘲弄和惡意,姜梨看的很清楚明白。
年輕男人的手指冰涼,摸到了姜梨的眉眼,他湊得很近,對著這張一片狼藉的臉,居然也看的下去,他道:「他們下手還真狠,小姑娘,你毀容了。」
姜梨怒視著他,原本的憂愁忐忑一掃而空,哪有這樣的人,別人都毀容了,他還有心思事不關己的在一邊笑!
她難得有這般生氣的時候,姬蘅笑道:「沒事的,反正你也不是燕京第一美人了,毀不毀容也沒什麼干係。」
姜梨一愣,姬蘅說的是,反正她也不是薛芳菲了,失去了特別漂亮的那一張臉,現在怎麼樣也都無所謂。
這時候她突然想起來,姬蘅是知道她是薛芳菲的事實。在他知道真相後,他們的約定履行以後,姬蘅就沒再和她往來了。姜梨有失落過,但又覺得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否則他們再次見面,也不知應當用何種狀態相處。
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而他的偶爾的照顧和溫柔,分明是對女孩子的優待。
但現在的姬蘅,卻絲毫不受那層真相的影響,他仍然有惡劣的調侃,幸災樂禍,但又會在很關鍵的時候,天降神兵一般的出現,拯救人於水火之中。
雖然她自來就曉得,尤其是死過一次之後就更曉得,不要去依賴任何人,世上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但是當有這麼一個人出現的時候,就像是多了一份意義,讓一切都變得特別起來。
「不用擔心你的臉。」姬蘅道:「這些紅斑會慢慢退掉,等過幾日,自然就好了。」
姜梨回答:「我不擔心這個,你說的也沒有錯,現在的皮囊對我來說,也許是件好事。」
這回答令姬蘅意外,他問:「為何?」
「至少能以此為借口推掉親事,不必嫁人。」
姬蘅挑眉:「你不想嫁人了?」
「國公爺知道我的過去,沒有必要這麼問吧。」姜梨輕聲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換誰成了我,都會一樣。」
「你那是遇人不淑,」姬蘅道:「日後你要是嫁人,大可以來問我,燕京城的底細,我自然可以幫你查的清楚。」
「那可不行,」姜梨玩笑道:「我沒有什麼可以能與國公爺做交易的東西了,我們的約定也已經履行了。而且現在我不想把自己的命給你,我爹活過來,我捨不得死。」
「你過河拆橋的功夫,也是你爹教的?」他問。
姜梨道:「那倒不是。」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姜梨問:「國公爺來黃州,是為了成王的事吧?」
「可以這麼說。」
「成王什麼時候舉事?」姜梨問。
「近兩日。」
姜梨抬眼:「是從黃州開始么?」
「差不離。」
「那麼黃州很危險了?」
姬蘅的目光移到姜梨臉上,低低一笑:「我可以讓人把你送回燕京。」
「我還是留在這裡吧。」姜梨道。
姬蘅挑眉:「為什麼?」
「怕是我還沒有回到燕京城,成王就開始動作了。介時一亂,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倒不如跟著你,在你身邊,總不至於丟了性命,倒是比外面更安全一些。」
姬蘅盯著姜梨看了一會兒,突然勾唇笑道:「你該不是擔心我,特意為了我留下來吧?」
姜梨的心跳的有些快,她想要別過頭,可又動不了,只得避開姬蘅的目光,平靜的道:「怎麼會?不過國公爺要這麼想,也不是不可以,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應當報答。」
姬蘅沒再糾結這個問題了,他笑道:「你要留在這裡,當然沒問題。不過黃州很危險,我也無法保證接下來會遇到什麼事。你如果要跟著我,可能不如在燕京安全。」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姜梨輕聲道:「沒什麼好怕的。」
姬蘅聞言,怔了怔,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我聽說,薛芳菲是被勒死的?」
「是。」姜梨回答:「三司會審沈玉容和永寧公主的時候,案宗里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什麼感覺?」他琥珀色的眼睛十分動人,眼尾上揚,偏睫毛低垂,於是妖冶與溫柔齊色,邪氣與天真並存。
「大約很痛苦……」姜梨的目光有些恍惚,沒有報仇之前,那些事每當想起來,都像是剛發生的一樣,她甚至能清楚地記得永寧公主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自己當時的窒息難受。但當永寧公主和沈玉容了結以後,那些事情就變得很遙遠了,彷彿是過了一輩子,再回想起來的時候,模模糊糊,什麼都不真切。
她是真的放下了吧。
姬蘅拍了拍姜梨的頭,大約是像他平日拍小藍的頭一樣,他道:「你好好休息,我讓人過來伺候你。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姜梨道:「煩請國公爺遞個信兒,告訴我爹和舅舅,我暫且安全,不必擔心。」
「好。」姬蘅一邊說,一邊往屋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姜梨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她說:「成王舉事,夏郡王回回京么?」
姬蘅的背影頓了一頓,然後他什麼話也沒說,不曾回答姜梨的話,就離開了。
姜梨坐在床榻上,屋裡的燈火讓她心裡漸漸安寧下來。最開始的緊張、恐懼和憤怒都已經煙消雲散。這間屋子有陸璣等人,倒也不必擔心安全。
她竟然睡去了。
……
陸璣從外面找來的婢女進屋來伺候姜梨的時候,姜梨已經睡著了。那婢女就幫姜梨掖好被子,同陸璣等人說明了情況離開。
陸璣問姬蘅道:「姜姑娘要留在黃州?」
姬蘅點頭。
「她留在黃州會不會不安全?」聞人遙問:「成王就要開始動作了。」
「現在讓人送她回燕京才是不安全。」姬蘅道:「她自己想留下來。」
「但成王不是一開始就想擄走她找她麻煩么,這要是成王發現她還在黃州,肯定不會放過姜二小姐的。」
姬蘅道:「你認為他能在我面前抓人?」
聞人遙搖頭,又點頭:「我的意思是,你帶著姜二小姐,多不方便哪。」
「總之,姜姑娘出現在這裡都是個意外。」陸璣道:「之前司徒小姐讓人送信,說是姜姑娘被擄走了,倒是沒想到誤打誤撞,在這裡被大人發現。我看,還是寫信給司徒小姐,讓司徒小姐報信給姜家葉家,讓他們不必再找了。」
姬蘅道:「你看著辦吧。」
他不笑的時候,便顯得有些危險,陸璣退了出去,大約是去寫信了。聞人遙留在屋裡,他不時地看看姬蘅,似乎在想什麼。姬蘅道:「有什麼話就說。」
「阿蘅,你覺得……」聞人遙斟酌著語句,「姜二小姐會是那個人么?當年命卦里的女人。」
「不會。」
聞人遙抬起頭:「為啥。」
「不為什麼。」
……
姜梨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一個陌生的丫鬟見她醒了,連忙扶她起來梳洗。看到這個丫鬟,姜梨就想到了留在燕京城的桐兒,要知道她被人擄走之前,桐兒為了替她擋刀,胳膊被刀傷到了,現在也不知怎麼樣,不曉得最後白雪和桐兒是否安然無恙。
她憂心忡忡的梳洗過後,又被幫著用過了飯。軟筋散的功用消散了一些,不知道姬蘅後來是不是又找了解藥,總歸比起昨日來,姜梨能稍微動彈手腳,雖然還是軟綿綿的沒力氣,卻不至於動彈不得,什麼都不能做了。
「扶我去外面看看吧。」姜梨對婢女道。
那婢女扶著姜梨走到了屋外,這是一間四合的院落,大約是在黃州的緣故,宅院並不是很大,四方里各有一間房,只有一個院子。聞人遙正在院子里,聞人遙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幹嘛,姜梨被攙扶著走近了一點,看見他的身邊,圍繞著幾隻肥鴿子,正在啄地上的玉米。
他居然在喂鴿子。
「聞人公子。」姜梨道。
聞人遙背對著姜梨,聞言這才站起身,回過頭,看見姜梨,笑道:「姜二小姐,你怎麼起來了?」
姜梨看了看天,天已大亮,她沒在院子里看到其他人,就問:「其他人呢?」
「文紀和趙軻還在,大人和陸璣一早出去了。怎麼樣,今日身子好一些了么?可還覺得沒有力氣?」聞人遙問。
姜梨道:「好多了,多謝聞人公子關心。」
「一句話的事兒,有什麼好謝的。真要謝你還是謝阿蘅好了,」聞人遙笑眯眯道:「畢竟昨日是他把你救回來的。」
姜梨道:「國公爺的恩德,姜梨沒齒難忘。」
「也不必沒齒難忘,道個謝就好了。」聞人遙不以為然道,又看到了姜梨的臉。姜梨今日早上就沒有戴面紗了,那面紗戴起來不舒服。且她看到了自己的臉,果然如姬蘅所說,紅色雖然還有,但比起昨日來,消退了一點點,顏色有變淺。想來擄走自己的那兩人除了給自己吃軟筋散以外,這種致人生紅斑的葯也在一直喂她吃。等不再服用那些葯後,紅斑就慢慢的變淺了。
「這紅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聞人遙道:「姜二小姐一直留在這裡也好,黃州除了我們以外,沒有人認識你。等你臉上的痕迹散去後,再回去也沒人知道。要是現在就這麼回去,燕京城的人看到了,指不定要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哎,」他煞有其事的嘆了口氣,「人言可畏啊,還是躲著點好。」
姜梨覺得這人真奇怪,分明是走的奇門遁甲一派,卻渾身上下充滿了煙火氣,沒有一絲高人的風範。不過,這也許就是他們「扶乩門」的過人之處?
姜梨不明白。
只聽聞人遙又絮絮叨叨的道:「說起來,阿蘅那麼個挑三揀四的人,昨日看見你的臉這般,居然不曾嫌棄,還把你抱回來……」他看著姜梨,眨了眨眼睛。
姜梨被他盯得一臉莫名。
「姜二小姐,你是不是喜歡阿蘅?」
「什麼?」姜梨訝然。就算按照聞人遙方才說的話,接下來好像也該是「阿蘅喜歡你」而不是「你喜歡阿蘅」吧?這聞人遙說話顛三倒四的,簡直讓人猜不透下一句他要說什麼話。
姜梨性子好,只得耐心的回答他:「國公爺救過我的命,我感謝國公爺,拿他當朋友。其他的就沒有了,還望聞人公子慎言。」
這種溫柔的「慎言」對聞人遙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他只是很認真的,彷彿十分困惑似的道:「阿蘅不是一個喜歡親近陌生人的人,就算他親近的、身邊交好的人,也都不是什麼好人,除了我以外,個個不是省油燈。」
姜梨:「……」這話要是被司徒九月陸璣他們聽到了,也不知道聞人遙還能活的到幾時。這人這般作死,還不如早些給自己算卦,瞧瞧那一日把自己作死了。
「姜二小姐你不一樣啊,」聞人遙道:「你可是個好人,阿蘅居然會對一個好人這般好,這就奇怪了。你說你不喜歡阿蘅,怎麼可能?」
姜梨:「為什麼不可能?」
「我總覺得,你就是阿蘅命里的那個女人。」聞人遙說著說著,就要伸手來抓姜梨的手:「姜二小姐,要不我給你算一卦,看看你這命道如何。」
姜梨訝然:「你們扶乩門,不是一生只能為一人占卜么?」
「是啊。」聞人遙說的理所當然,「所以我為你算卦,就不是扶乩門的本事了,我當年下山的時候,到處偷師,到現在,除了本派以外,也算小有所成吧。你喜歡哪一派的,我若是會用,就用那一派來幫你。」
姜梨:「……」
她實在沒辦法了,並不希望聞人遙替自己算卦,要是聞人遙沒本事也就罷了,真有本事,算出她是個活了兩輩子的人,嚇著他怎麼辦?自己是薛芳菲的真相,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道:「聞人公子,我現在在黃州,已經安全的消息,能不能讓我爹和舅舅知道?我現在不見了,他們一定很焦急。」
「阿蘅昨兒晚上就吩咐過了。」聞人遙道:「信已經在路上,姜姑娘不必擔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