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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動容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病友說晚八點左右吳奶奶接到一通電話,老太太呼吸衰竭,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可過了一會兒突然聲嘶力竭大吼:「我不會改遺囑的,你們不來算了!」
  她入院以來從未那樣高聲,聽者無不驚訝,聯繫她的情況,猜測她跟兒女們吵架了。之後吳奶奶再無動靜,差不多快到九點時,對面床的病人家屬去打開水,發現吳奶奶的病床圍幕下淌出血跡,拉開幕布,只見床前已積起血泊。
  吳奶奶關掉檢測儀,用水果刀割腕自殺了。
  人們想不通她身體那般衰弱,動一動都困難,哪來的力氣拿刀、關儀器、切手腕,據最先趕到的護士描述,吳奶奶的傷口很深,動脈整個切斷了,被窩裡全是血,一個健康人也下不了此等重手。以前只知道求生意志能激發潛能,而今看來求死也能使人突破極限。
  院方盡了最大努力,老人還是走了,九點半宣告死亡,10點警察來了,記者也已經來過一撥,被保安擋回去。10點半吳奶奶的表弟石先生匆匆趕到,確認了表姐的遺體,但仍像以前那樣不肯簽署任何文件。
  「我表姐有子女,我做不得主。」
  不僅不簽死亡通知書,也拒絕與醫院負責人交涉,聲稱已通知死者兒女,凡事由他們出面解決。
  他拒不負責,卻沒離開,獨自坐在住院部一樓的大廳里。景怡結束和同事們的議論,返回辦公室途中看到他,夜已深了,冷清寬敞的大廳仿若一片汪洋托著這個形單影隻的老人,他雙臂交抱胸前,昂著雞脖子似的乾枯頸項,視線投向虛空,似在思索什麼。
  景怡聽過護士們對石先生的非議,卻並不贊同她們給出的「冷漠自私」的評價,如果石先生真是這種人,不會每天不間斷地前來探望表姐,今晚也不會在接到消息後立刻出現。他抽身事外更像老知識分子的謹慎,吳奶奶有那樣無情的子女,誰曉得攬事會攤上什麼不良後果。
  吳奶奶的死也給景怡造成不小的打擊,從醫多年他已能接受病人不治身亡,可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在他眼前自行了斷,對他的心理承受力是個新考驗,他忍不住追根溯源尋找悲劇的起因,去自動販賣機上買了兩杯熱烏龍茶,走到石先生身邊。
  「石爺爺,喝杯茶吧。」
  石先生警惕地端詳他,他們之前在病房裡碰過面。
  「你是我表姐的醫生?」
  「不,我是消化科的,吳奶奶病房裡住著我的病人,我每天會去巡房。」
  景怡表明局外人的身份,大大消除了對方的戒心,石先生道謝後接過熱茶,兩條眉毛打了結。
  人在遭遇巨變時都會產生傾訴心理,景怡相信防備減弱後,石先生是願意與人分攤壓力的,於是輕聲嘆惋:「吳奶奶人很好,入院以來積極配合醫生治療,待人也很禮貌親切,我們都很喜歡她。晚飯前我還跟她說過話,她當時心情不錯,說她兒子八點會給她打電話,還讓我幫她拉好圍幕,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石先生轉頭看看他,一聲長嘆好似幽深隧道里刮出的風。
  「我這位表姐各方面都沒話說,表姐夫也是,他們一個是少將軍銜,一個是正局級幹部,兩個人的退休工資加起來三四萬,可從來捨不得亂花,都存著資助那些有困難的人。生病不住高級病房,想為國家省錢,也不通知單位,免得麻煩人家。」
  一般國家離退休幹部生病住院都選擇條件優越的金卡病房,探病者也絡繹不絕,早前醫生護士們納悶吳奶奶為什麼住普通病房,還一直無人問津,現在謎底揭曉了。
  「他們夫妻倆的存款還剩六七十萬吧,名下有一套老公寓,在市中心,屬於歷史建築,聽說能賣兩千多萬。表姐夫常說他們從社會得到得太多,死後應該回饋社會,所以去世前和表姐商量好,等他們都走了,就把遺產捐給慈善機構,專門救濟貧困的失學兒童。表姐很支持表姐夫的決定,可孩子們卻不依,說父母的財產就算不留給子女,也該留給孫子孫女們,自從表姐夫立好遺囑,他們就不回家了。」
  「他們經濟困難嗎?」
  石先生冷嗤一聲:「家家有車有房,年收入最低的一戶也有五十多萬,可依他們的標準來說還窮得叮噹響,想供孩子出國留學,想給兒子買婚房,想換大房子,想買好車,這些都得花錢啊。這不都指著爸媽的財產改善生活,誰知如意算盤打不成,連親爹親媽都不認了。表姐夫走的時候他們就沒回來,表姐一個人給老伴兒送的終,輪到她,卻是這個下場。」
  老人哽咽了,伸手去兜里掏手絹,景怡搶先遞出紙巾,眼底也湧出酸澀。
  石先生接過紙巾拭了拭眼,有些激動地問他:「大夫,您說我表姐兩口子的做法對嗎?」
  景怡篤定地點頭:「他們都是標準的老革命,思想覺悟高,稱得上高風亮節。」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分外真誠,有的人喜歡別人為其樹碑立傳,有的人本身就是座豐碑。
  石先生再也壓抑不住情感,抽泣著老淚紛紛,急於為吳奶奶伸冤。
  「我表姐很愛孩子的,我那些外甥外甥女都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我表姐自己省吃儉用,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給他們,他們吃剩下的,不用了的,她才撿起來自己吃自己用。每次都竭盡全力幫助他們,沒想到生平唯一一次拒絕他們的要求,就被他們狠心拋棄。都說養兒防老,她有四個孩子,不是一個,是四個啊,可全都靠不住。」
  景怡扶住顫抖的老人,從憤怒的控訴里讀出了恐慌,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也是遲暮之年,膝下大概也有不體貼的子女,身臨其境的聯想勢必引發恐慌。
  倏地,他想起最後見面時吳奶奶神采奕奕的眼神,繼而想到他的岳父賽多喜。父母晚年最大的心愿不外乎握住兒女的手走向終點,而他們曾用雙手扶持兒女度過了半生。
  這要求怎麼能說成過分?
  他開始為自己此前的觀點愧悔了。
  凌晨一點過,吳奶奶的兒女們結隊趕來,四對夫婦再加十幾個成年的孫子孫女孫媳婦孫女婿,移動時烏壓壓的,氣勢逼人。
  景怡聽同事小聲嘀咕:「完了,不是來醫鬧的吧。」
  他認為幹部子女不至如此,誰知轉眼被打臉,這夥人到場後第一件事不是去祭拜去世的老人,而是打聽好路徑直撲院長辦公室,聲稱老母在醫院無故身亡,要求院方做出賠償。
  「他們說吳奶奶是高級幹部,發生這種事都怪醫院看護不利,要負全責,還說他們在上面有人,能把院長搞下台,估計呼吸科那邊有人要背黑鍋。真不要臉,怎麼會有這種人呢?」
  去看熱鬧的護士們回來後都在忿忿議論,為吳奶奶不平,為呼吸科叫屈,有的小年輕真被嚇住了。
  景怡一點不擔心那些人使壞,警方已帶走吳奶奶的手機,病房裡也有好幾位證人,至於「上面有人」更是唬人的屁話,上頭的人又不是傻子,等他們遺棄父母的劣行傳出去,誰肯為這群身敗名裂的畜生撐腰。
  他心情很差,有時間也睡不著覺,沿著走廊轉了一圈又一圈,有個在過道搭床的家屬可能誤以為見到幽靈,嚇得一咕嚕爬起來盯著他,他抱歉一笑,悄悄回到辦公室。同事茶杯里的胖大海膨脹得漫出了杯沿,也有什麼東西漫出他的心底,是對父母的思念。
  父母遠行後,他還是從未像這樣牽掛他們。
  熬到五點半,他躲進安全通道給母親打電話,按母親的作息,這個時間她已經起床了。
  「景怡,家裡出事了?」
  熟悉的聲音比上次通話時蒼老了一些,宛如即將融入大海的河流,有著千帆過盡的沉穩,讓景怡意識到自己還遠遠不夠成熟。
  「媽媽你們還好嗎?爸爸呢?」
  「都好,你爸爸和師兄們進山采草藥了。」
  「我在醫院值班,昨晚有個老奶奶在病房割腕,沒搶救回來。」
  「得了絕症?」
  「是病得很重,但不是為這個自殺的。」
  「那是為兒女?」
  母親本就聰明,如今更參透世事,景怡歷來愛跟她談心,喜事苦事都不瞞她。
  「她和先生立了遺囑,把遺產都捐去做慈善,兒女們不同意,為此和她斷絕關係,她臨死前和兒子通電話,受了什麼刺激,隨後就輕生了。」
  「自殺罪孽很重,你把她的名字發給我,我和你爸爸念經迴向給她,希望能助她消罪。」
  「媽媽,您覺得她的兒女像話嗎?為了錢,不顧父母死活。」
  「那老太太有多少遺產?」
  「沒多少,就幾十萬存款,外加一套市中心的老公寓,她的兒女家庭條件都不錯,可是貪得無厭。」
  他的憤慨沒能感染母親,母親早已沒有戾氣,只剩慈悲。
  「景怡啊,人的貪嗔痴就是禍根,這教訓我們家得反省一輩子。你在鄙視他們前也不妨設想一下他們的感受,假如我和你爸也散盡家財,而不是把財產全部留給你,你會怨我們嗎?」
  「我……我不會。」
  如同考試時遇上生僻題目,景怡的作答不太自信,一時惶恐了。
  母親笑道:「當初你爸也想捐獻,只留5%給你。」
  景怡也笑:「您知道我和千金都不是奢侈的人,5%也足夠了。」
  「我跟你爸說,你大學選擇學醫,有懸壺濟世的志向,我們要保護這份善根,讓你沒有後顧之憂,全心全意做個好大夫。可是景怡,你也要明白,你不貪財,是因為你本身不缺錢,普通人沒能享受過見識過的你都享受見識夠了,我相信物質已不能迷惑你,但要你徹底捨棄豐厚的物質保障,過平民的生活,到那時你還能保持高尚的品格和清醒的頭腦嗎?」
  景怡徹底啞然,他想母親在藉機上一堂課,提醒他時刻自省。記得父親臨走時說:「我們把財產都留給你,但你不要以為你已經成為它們的主人,支配它們時先想想自己的動機有沒有意義。」
  也許父母在巨額財富中留有密碼,等待他來日解讀。
  「媽媽,再過幾年我想送燦燦出國念書,然後到貧困山區建一座醫院,讓那裡的窮人們都能看得起病。」
  「千金答應嗎?」
  「她很支持我,還說跟我一塊兒去。」
  「嗯,考慮好就照自己的想法行動吧。」
  母親反應淡淡的,聽不出欣慰之情,可能因為這只是個紙上談兵的計劃。
  「媽媽,還有一件事……岳父想讓我們搬到他那兒去。」
  「為什麼?」
  「他好像很擔心千金,怕我虧待她。」
  「你做了什麼讓你岳父擔心的事嗎?」
  「沒有啊,我對千金怎麼樣您還不清楚?自問沒有一點過錯啊。」
  「凡事都有因,你岳父做這種決定自然有他的理由,你可以試著和他溝通。」
  景怡覺得母親的話太輕巧,他不止一次向多喜賭咒發誓,還換不來對方的信任,難不成真得剖心析肝來告白?他不懂岳父的危機感源自何處,相信就算當面詢問也得不到答案。
  「媽媽……」
  他很想徵求母親的意見,可馬上住口了,從小父母都要求他凡事自己做主,寧願他走錯跌倒也不給他建議,以此培養他的心智和獨立能力。景怡而今也延用他們的教育方式對待燦燦,孩子依靠父母做決定潛意識裡是在逃避責任,把後果和可能產生的不如意歸咎到父母身上。
  像這種難言對錯的家務事,他更該自行解決。
  「媽媽,我準備搬去岳父家,陪他住滿一年。」
  「是千金強迫你的?」
  「不,我是自願的,我覺得岳父怪可憐的,人老了都希望子女在身邊吧。他不像你們有那麼堅定的信仰,孩子就是他的一切。」
  「嗯,包容是很好,可理解更重要,以後仔細弄清你岳父的想法,儘力幫他消除不安吧。」
  母親讓景怡收起雜念,快些返回工作崗位,臨別在即,景怡眼窩有些泛潮,動情地說:「媽媽,我愛您,如果您和爸爸想見我,我會立刻趕過去。」
  「我們也愛你,希望你像愛我們一樣去愛你的妻子、兒子、朋友、你的病人和所有需要你幫助的人。」
  景怡聽得出母親很高興。
  七點同事來接班,他回到家,陸阿姨正做早餐,燦燦在花園裡晨練,這小子去年開始學習跆拳道,興趣正濃,每天清早都得練一練,持之以恆的毅力很像他。
  千金照舊沒起床,枕頭被子全踢在地上,景怡習慣她的懶,類似吃慣臭豆腐的人,別人見了嫌棄,他看了反而踏實,尤其在疲憊的時候。他輕輕上床抱住這頭小懶豬,像抱住取暖的火爐。
  千金迷迷糊糊醒來,胳膊纏住他的腰。
  「你下班了?」
  「嗯。」
  「辛苦了,早飯吃了嗎?」
  「沒,不想吃。」
  「那再睡會兒吧,在醫院肯定沒睡好。」
  千金輕輕拍著他,哄小孩兒似的。景怡摟緊她,回家的感覺真好。
  「老婆,我們下周搬到爸家去住吧。」
  「嗯?這不是早就說好的嗎?」
  「我怕你忘了。」
  「我記性好著呢,倒是你,以後多吃點堅果補補腦,年紀大了容易得健忘症。」
  景怡睡得很沉,過了好幾個小時,一隻在紗窗上撲騰的小鳥吵醒了他,他看看時間,已是午後了,忙爬起來洗漱換衣,下樓招呼妻兒上車。
  「爸昨天讓大嫂打電話叫我們早點回去,再不趕緊,他該生氣了。」
  千金叫他別緊張:「爸爸才不會生我的氣。」
  她硬往景怡嘴裡塞了兩塊綠豆酥做午餐,讓燦燦回房幫她拿包,自己甩手甩腳鑽進車廂后座。
  車發動時景怡接到晏菲的電話。
  「金大夫,我該怎麼把鑒定標本給您呢?直接送去您家可以嗎?」
  景怡埋怨自個兒怎麼忘了這茬,他從不失信於人,但讓外人來家裡也絕對不行,他在醫院小心隱瞞著富二代的身份,怎能讓同事知道他住在本市的頂級豪宅區。
  「小晏,你今天也休假吧,我剛好要出去辦事,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過去取,順便交給律師。」
  通話後請示老婆:「有個同事讓我幫忙,我們先去她家取東西,再和戴律師碰個頭,行嗎?」
  千金本就不急,說:「好啊,你跟戴律師約在大商場附近見吧,我想給家裡買點吃的。」
  晏菲住在柵北的老弄堂,裡面儘是狹窄小巷,車輛不易通行,景怡選擇在臨近的街邊停靠,步行前往那座老舊簡陋的民房。
  沿路的四層矮樓們年齡都大過他的父親,樓房之間掛滿電線和天網似的晾衣繩,五顏六色的衣褲如同萬國旗迎風招展,其中不乏胸罩內褲,大件衣物還在滴水,一不小心就會淋到。一處下水管道堵塞了,黃綠色的污水在地面架起屏障,惡臭招來無數蒼蠅,滿耳轟炸機的噪音。
  景怡一面想:「這種地方怎麼能住人呢?」,一面罵自己「何不食肉糜。」,他現在正在幫助晏菲,這惡劣的居住環境讓幫助變得更有意義了。
  晏菲接到他的電話飛奔下樓,穿著乾淨的花襯衫白裙子,塑料拖鞋裡的棉襪子也一塵不染,站在這破房子前,真是廢墟里的一朵鮮花。
  「金大夫,您在街上給我打電話就行了,這兒的路不好找。」
  她有些害羞,多半因這寒酸的境域。
  景怡恝然微笑:「沒事,我腿長,跑得比較快。把東西給我吧。」
  晏菲忙遞出手裡的塑料袋,裡面冒著寒氣,裝了好幾個冰袋。
  「現在氣溫還比較高,不加冰容易腐爛。」
  「好,我車裡有移動冰箱,馬上就放進去。」
  「謝謝,金大夫,今早曉梅跟我說了吳奶奶的事,還說您很難過。」
  晏菲語氣猶疑,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資格安慰他。
  景怡笑意淡了不少,但仍很溫暖。
  「我還好,你也別太難過。」
  晏菲兩次撞見吳奶奶失禁,每次都主動幫她清理,用愛心做著分外的事,而仁慈的人容易受傷,景怡認為她更需要安慰。
  晏菲垂頭輕嘆:「人真是……」,剛起了頭就立刻笑著改口,「不行,在您面前感慨人生太幼稚了。」
  景怡好笑:「怎麼,我很老嗎?」
  「不,但您的閱歷肯定比我多,聽了我的感悟會覺得幼稚。」
  「那不一定,經歷和年齡不成正比,也許你對生活的認識比我深刻得多呢。」
  景怡真心這麼想,貧窮的生活更能鍛煉人的意志,眼前這個小姑娘有著比他更堅強的靈魂,從她對待姚佳的事上就能看出,自顧不暇時還願為朋友雪中送炭,誠可謂俠骨柔腸。
  他回到駕駛室,將塑料袋遞給千金,讓她放進冰箱。千金好奇地打開來,沒等景怡阻止已拿出裝有胚胎的塑料標本瓶,裡面血糊糊的肉團登時扯動她主管恐懼的神經,尖叫著丟開。
  旁邊燦燦眼疾手快撲上去接住,同時接住父親狂跳的心臟。
  「這是什麼啊?怪噁心的。」
  「是標本,媽媽真會大驚小怪。」
  「什麼標本?」
  「好像是動物的身體組織,是爸爸的工作用品吧。」
  景怡鑽進後車廂,親手放置好標本瓶,並且解釋:「這是人流刮下來的死胎。」
  他知道燦燦智商遠遠高於一般兒童,不避諱教他生殖學方面的科學知識,兒子泰然處之,妻子卻少見多怪地責問:「你拿這個回來做什麼?」
  燦燦忽然插嘴:「爸爸,這個可以當做補品來吃么?」
  千金作嘔,隨手擰他一下:「臭小子胡說什麼?」
  燦燦揉揉痛處:「聽說女人生產時的胎盤是很高級的補品,這個也是嗎?」
  景怡糾正:「這個不能用來吃,是辦案的證據。」,望著千金說:「我們醫院有個女病人被壞男人騙了,周一來醫院做人流,誰成想出了事故,子宮穿孔大出血,做手術切除了子宮。現在想做親子鑒定,找那男人打官司。我們科室一個女護士是那女孩兒的好朋友,找不著門路,昨天求到我這兒,我約戴律師見面就是跟他談這事。」
  接著對兒子說明:「這是成人世界的糾紛,目前你還不會涉足,所以爸爸就不跟你具體解釋了。」
  燦燦聳聳肩,他才不稀罕大人們的解釋,回頭上網查查資料就全明白了。
  千金揪著衣襟感嘆:「那女孩子真可憐啊,家裡人知道嗎?」
  「好像還不知道。」
  「父母知道非氣死不可。」
  「可不是么。」
  她發表完同情,猜疑接力登場,斜眼瞟瞟丈夫:「這麼熱心,那女護士跟你很要好?」
  這是例行的盤問,景怡毫無壓力。
  「不,她是新來,我們認識還不到一星期呢。」
  「不熟的你也幫,耳根子太軟了。」
  「我不是耳根軟,是心軟,你也說這是我最大的優點嘛。而且我幫忙不只為那護士,那天普外人手不夠,是我給那受騙女孩兒動的手術。」
  「前幾天你說你動了個很傷心的手術,就是這個呀。」
  「對啊,那女孩兒才24歲,嘩,子宮被拿掉,這輩子都不能生孩子了。雖然錯不在我,可畢竟是我親手剝奪了她做母親的資格,如果不儘力幫她做點什麼,心裡怪難受的。」
  他交代完畢,湊近問千金:「你覺得我做得對嗎?」
  賣萌的企圖很明顯,不過千金就吃這套,雙手捏住他的臉,像逗弄秋田犬,一個勁兒笑。
  「對對對,我哥哥最善良了,所以我才這麼愛你嘛,再給你記一朵小紅花。」
  兩個人不顧兒子的白眼使勁碰了碰嘴,還發出誇張的吧唧聲。
  燦燦的表情很是嫌棄。
  「爸爸,我還是孩子,請別老在我跟前表演成人動作。」
  景怡笑道:「這不是成人動作,親吻是親人之間表達感情的最佳方式。」
  說完使勁親了親兒子的小臉,讓他也去親親媽媽。
  燦燦格格格笑著搖頭
  「媽媽的化妝品味道不好聞。」
  「臭小子,我還嫌你口水臟呢。」
  「爸爸您讓媽媽剪剪手指甲吧,她的指甲已經變成兇器了。」
  「我看你這張嘴才是兇器!」
  景怡隔在母子間阻止打鬧,感覺介於甜蜜和苦惱之間,車邊忽然出現一位騎摩托車的交警,敲敲車窗嫻熟地將一張罰單貼在擋風玻璃上。景怡不解地下車詢問,交警指指他後方的位置,只見一樹茂盛的天竺桂後,禁停標誌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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