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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摩擦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演出團的表演如火如荼進行著, 台上歌手引吭高歌,周圍觀眾們興高采烈, 不知情的誰能想到這家正在辦喪事呢?

  美帆擠進院子, 發現秀明貴和等人正站在舞台邊,泰然欣賞這首與喪禮風馬牛不相及的歌曲, 沒有一絲一毫憤慨不滿,很明顯,歌手是在取得他們允許後才開始演唱的。

  她懷疑婆家人悲傷得神志失常, 才會滑天下之大稽,現下人多眼雜不便開口提醒,忍了將盡一小時,11點演出結束,賓客們也相繼散去, 勞累一天的賽家人聚在廚房吃夜宵, 除千金一家, 其餘人都在,她找到問責的機會,出去關好院門, 走進廚房,謝絕了佳音為她舀好的湯糰, 徑直問秀明:“大哥, 今天那樂團是誰請來的?”

  秀明嘴裡還包著食物,貴和搶話:“我請的,下午我一老同學介紹的, 說他們特別專業,我們瞧著還行,二嫂你覺得呢?”

  他不知道美帆的感想,還忻忻自得,美帆也不好張口就掃他的興,訕笑道:“以業餘演員的標準來看是不錯。”

  得到業內人士肯定,貴和更慶幸這錢沒白花,笑道:“明天他們還要來演一整天,剛才街坊們都過來觀看了,聽說這在咱們長樂鎮還是頭一家呢。”

  秀明也覺得物超所值,咽下湯糰說:“以前別家也請過,但質量沒這麼好,我看比專業演出團差不到哪兒去。”

  “今天開演太晚了,那個團長說明天白天還能表演雜技和魔術,對了還有唱越劇的,二嫂您到時可以指點指點。”

  美帆看出貴和根本沒意識到此事不妥,甚至還引以為豪,不禁嚴肅起來。

  “貴和啊,二嫂能說幾句嗎?”

  貴和發現她的臉似秋雲下沉,莫名詫異道:“您說啊。”

  “你請演出團來表演,目的是想把爸的喪禮搞得隆重些,以此表達你對爸的孝心,這我能理解。可是老人去世本來是件非常悲傷的事,喪禮應該盡量肅穆莊重,才能顯示出對死者的尊敬。這樣大張旗鼓請樂團來演出,搞得像節日一樣喜慶,導致現場看不到一點悲傷氣息,還製造出大量噪音騷擾隔壁鄰居,恐怕不太妥當吧?”

  美帆腹稿打得很詳細,演員的台詞功底又賦予她流暢的表達能力,說話時別人輕易插不上,貴和嘴巴張了幾次,都被迫維持著無聲的尷尬口型,眼睜睜接受責問。

  “剛才我回來的時候聽見那個女歌手正在唱《今天是個好日子》,當時我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嚇得不敢進門,爸的死讓家裡人多難過啊,這幾天給我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悲痛,終生都難以忘卻,怎麼能說成是好日子,唱那麼歡快的歌來慶祝呢?”

  “二嫂,我先給你解釋一下那首歌是怎麼回事啊。”

  貴和靠比手勢搶到發言權,臉像半熟的蘋果青紅不勻,笑容摻雜遑急。

  “本來我們也沒想到演出團會選那首歌,唱歌前他們團長特地上台向全場所有人做了說明,說只有老年人去世,他們才會唱這首歌,為什麼呢?因為老人去世,意味著一個家族開始了新的歷史篇章,作為兒女後代不能在悲痛中消沉,要以老人生前的堅韌堅強為榜樣,振作精神,以全新的面貌迎接新的挑戰。而且要總結過去生活中的錯誤,以這場喪禮為分界線,糾正缺點,確立目標,踏實生活,努力奮鬥。爸的去世也代表著我們這個家的新生,所以才要唱這首歌鼓勵我們,讓我們保持樂觀積極的心態。我覺得人家講得很有道理,爸已經走了,我們總傷心也於事無補,得想辦法把日子過得更好,這樣才是對爸最大的安慰。”

  他不忘尋求支援,轉頭搭住秀明胳膊:“你說是吧,大哥?”

  秀明容易被正能量煽動,既然允許歌手演唱那首歌,就已經接受了對方的引導。

  “對,我也覺得那團長說得沒錯,我們都該打起精神,這樣爸才能放心。”

  美帆認為該說法純屬洗腦,繼續追責。

  “要振奮精神也不能把喪事辦成喜事啊,我還看到後院堆放了很多鞭炮,都是誰買回來的?”

  二十來盤千響爆竹彷彿大蟒蛇盤踞在後院,侵佔了小雞柯南的窩巢,它只能站在爆竹堆上打盹。

  貴和說:“也是我和大哥去買的,準備爸出殯那天放。”

  搬運這些爆竹他可沒少花力氣,內褲都被汗水浸透了,冷冰冰地貼在身上還沒空更換,真切回味了二十多年前尿褲子的感覺。

  美帆的櫻唇圍成一個完美的O型,有顏值加持,翻白眼的樣子也不討人厭。

  “那麼多鞭炮,足夠炸平一座上甘嶺了,你們考慮過這樣會給周圍製造多少噪音,給環境增添多大污染嗎?”

  她認為婆家人沒常識,秀明也覺得她的話很新鮮。

  “鎮上都是這麼辦喪事的,前年青石街的周老爹去世,出殯時他們家放了整整三小時鞭炮,煙霧飄了一整天呢。”

  “所以說那都是鄉下人的陋習,我真搞不懂為什麼現在我們國家那麼多優良傳統都被廢棄了,這些文化糟粕反倒根深蒂固,家裡也不是沒有受過高等教育,不懂科學文化的人,怎麼還改不掉這些落後觀念?”

  弟妹的話已經很刺耳了,秀明不能跟女流之輩見識,尷笑道:“我還在跟家裡人商量,出殯時再請個鑼鼓隊,買些紙人紙車紙房子什麼的。”

  鄉鄰們習慣在為老人舉行喪禮時大操大辦,誰家孩子捨不得花錢就會被人們說三道四,他還生怕自己想得不周道,遺落了什麼程序。

  美帆分析這都是無知和虛榮造成的愚昧。

  “大哥,你們在炫富嗎?在古代只有達官顯貴才搞這麼鋪張的排場,那都是為了顯示家族的財富地位,平民百姓是不會這麼高調的。”

  貴和眼瞅大哥面子罩不住了,手上那一筷子菜在碗和嘴之間徘徊了好幾次,到底放回碗里先打圓場。

  “二嫂,我們就想為爸多盡點心,跟炫富有什麼關係?”

  “爸已經去世了,你們現在做的一切他都享受不到,只是經濟上的重大浪費,爸生前那麼節約,看到你們花不必要的錢,他會高興嗎?”

  兄弟倆都是講理的人,因此美帆的道理攻勢收效顯著,看到丈夫和三弟露出狼狽狀,氣氛也像幹掉的湯糰粘成一坨,佳音再不能裝啞巴了。

  “美帆,他們也是一片好心。”

  美帆沒明白她的用意,進一步吐槽:“為了實現自我滿足就任意胡鬧,成年人不該這麼幼稚。本來我就覺得這個喪禮辦得夠不像樣了,把那麼多人請到家裡吃吃喝喝,跟開茶話會似的,每個人都有說有笑,吵得快把屋頂掀翻了,哪有一點哀傷的樣子。正常的做法是去殯儀館租個小房間搭上靈堂,再請僧人念念經,讓親友們去獻獻花,哀悼一下就離開,這樣既清凈省事,又不會給家人和客人們造成額外的負擔。”

  社會不斷進步,觀念行為也該更趨文明,為他人節省精力,為社會節約資源,她希望身邊的人都能以更文明的方式生活。

  以己度人,別人也會以己度你,在座的已有人誤解了她的意思,其中勝利公開發難。

  “照您的意思,乾脆什麼都別做,把爸爸扔在殯儀館就完事了,對嗎?”

  美帆好似無緣無故收到警方的調查令,大驚失色:“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勝利冷笑:“我知道這兩天您受累了,您是大小姐,享慣清福,嫁給二哥以後我們家一直太平無事,您只要偶爾回來露個臉就行了。這次爸爸去世您才沒躲過去,當了半天女招待,真是辛苦您了。”

  他早看二嫂不順眼,別的事可以忍,父親的事不行!

  美帆一直以為他是個憨厚的孩子,此時刮目相看,積羞成怒。

  “勝利,我好歹是你的長輩,你怎麼能這麼跟我說話?”

  “我為我的態度道歉,但我認為我剛才說的話沒錯,爸爸已經走了,您不用再做他的兒媳婦了,如果連最後這幾天的崗都不想站,您大可以辭職,沒關係,我們不會介意。”

  與長輩爭吵是不對的,勝利為逃避犯錯跑出了廚房,像一隻小老鼠逃離被它咬破的米袋。

  修補的責任全在佳音身上,她按住氣憤嗔斥的美帆,柔聲哄她:“他這幾天很難過,你就理解理解吧。”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可憑什麼把別人當做垃圾桶?我做錯什麼了,要被一個高中生教訓?”

  賽亮一直沒吭聲,他和妻子冷戰時習慣採取鴕鳥戰術,這時被妻子的女高音逼得抬起頭,用力頓下手中的飯碗,桌上的器皿齊齊晃動。

  “我說你有完沒完?跑出去瞎逛半天,一回來就胡言亂語得罪人,這麼愛量別人的長短,乾脆去做裁縫好了!”

  美帆剛才也有意拿丈夫當空氣,現在他主動挑起戰火,她也不能退縮。

  “你這人太不講道理了,我是出去瞎逛嗎?明明是你把我趕走的!”

  家裡人白天聽佳音說美帆回家拿東西,此時方知另有內情。

  秀明把賽亮當做前科累累的慣犯,聽到風吹草動即刻拍響驚堂木。

  “老二你又吃錯藥了?為什麼趕弟妹走?”

  “大哥別聽這女人胡說,她今早的打扮太不像話,客人們都在議論,我才讓她回去換衣服。”

  “弟妹今早穿什麼了?我記得她打扮得挺好看啊?難道中途變裝了?”

  美帆梨花帶雨苦告:“大哥,我一直穿著你看見的那條黑裙子,結果被他批得一無是處。我不肯換衣他就惡狠狠地威脅,說要去買塊麻布把我罩起來,那不就是要殺我的意思嗎?”

  賽亮氣得摔筷子:“你又無中生有,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殺你?”

  “死人才會罩上麻布,你說那種話不就是在拿死威脅我?”

  秀明忽略弟妹的文字獄,先抓有實證的罪行。

  “老二你改行當服裝設計師了?憑什麼批評人家的穿著?”

  珍珠拿二嬸當偶像,向來不滿二叔暴殄天物的行徑,父親要審案,她搶著提供輿論支持。

  “二嬸今天穿那條裙子多美啊,那可是去年香奈兒秋季經典款式,我看一個女明星穿過,她骨架太大,不如二嬸穿著好看。”

  賽亮就事論事駁斥他們:“咱們家又沒開時裝發布會,來的都是普通人,她打扮得太招搖,人家都說她跑到公公的喪禮上來作秀,我好心跟她講道理,她還罵我們家的親戚都是小市民,我看她才是真心炫富呢。”

  他最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美帆指著他哭罵:“你實在太無恥了,居然歪曲事實!”,說完拉住佳音:“大嫂,當時你也在場,你快跟大哥他們解釋,別讓我受這種不白之冤。”

  佳音和他們彷彿不在一個場景,依舊和風細雨的。

  “一點小事被說得太嚴重了,小亮,不是大嫂說你,你對美帆確實太嚴厲了,怎麼穿衣打扮女人心裡都有一桿秤,男人最好別管。”

  賽亮叫屈:“我平時從沒管過她,只要不光著身子上街,她打扮成日本藝伎我也只當家裡鬧鬼了,可她每到重大場合都我行我素,穿些不合時宜的衣服,不知害我丟過多少臉。”

  他的說法不為秀明所接受,招來多角度訓斥。

  “她怎麼丟你臉了?都說老婆是丈夫的門面,弟妹這道門是鑲金的,我是沒錢給自己的老婆買名牌衣服,不然巴不得她打扮得珠光寶氣到處炫耀。”

  “大哥,你根本沒聽懂我的話。”

  “你在講外文嗎?還是我耳朵出錯了,沒發現你說的是鳥語?你這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弟妹是多好的女人啊?又漂亮又會打扮,有這樣的妻子是男人的光榮。一般的老婆有多少能像她這樣,大部分結了婚就不修邊幅,穿著睡衣拖鞋,頭髮也沒梳整齊就出門買菜,臉色黃黃的,長了斑點皺紋也不知道用化妝品遮蓋,衣服顏色永遠灰不溜秋,不講究款式美觀,只圖耐穿耐臟,身上永遠只有洗衣服和肥皂的味道,再不然就是炒菜的油煙味和調料味,不懂情調,也沒有高雅的愛好,比起這種乏味的女人弟妹就是個仙女,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實話不中聽,所以實在人最好少說話,否則一張嘴就闖禍。他雖未指名道姓,但那些特徵太容易在現實中找出原型,佳音像被七手八腳推著對號入座,幾百根銅錘輪番敲打她的自尊,心痛也隨之千變萬化。

  她早知道她在丈夫眼中是廉價而乏味的,可是他為什麼非要當著眾人說出來呢?

  男人不像女人,思維只呈直線型,精明的賽亮也沒發覺大哥的愚行,一板一眼還擊:“大哥你別黑仙女了,過日子又不是演聊齋!花瓶是可以拿出去炫耀,可她只在家裡當花瓶,等到我想讓她出去炫耀時她又變成了泡菜罈子。”

  他的毒舌升級了,已經超出美帆的耐受閾值,她尖叫的波形猶如華山之巔。

  “你說什麼?誰是泡菜罈子!”

  “就是說你,德行又酸又臭,不是泡菜罈子是什麼?”

  女人掩面奔出,佳音和珍珠追了過去,貴和放下筷子埋怨賽亮:“二哥你真有點過分了,觀念不同應該相互理解包容,男人也該著女人,你這些話換了我我也受不了。”

  他的話也是秀明的意思,還得加點料。

  “是不是爸走了沒人治得了你了,怎麼變本加厲地放肆?”

  在賽亮眼中哥哥和弟弟連練級的小怪都算不上,氣定神閑道:“爸在的時候我也這麼說,只不過你們沒聽見。”

  秀明著惱:“以後全家人住一塊兒你也打算這麼囂張下去?”

  “你們不是說了嗎?觀念不同應該相互理解包容。”

  貴和明白這是在諷刺他,二哥睚眥必報,一個大男人心眼怎麼比針眼還小?

  看在爸的份上還得對他堅持和平主義。

  “二哥,語言暴力也是家庭暴力的一種,你再看不慣二嫂也不能隨心所欲罵她啊。”

  “哼,我這是罵嗎?真正難聽的話還沒出口呢。”

  賽亮起身往門外走,好似撤離一塊蠻荒之地。

  秀明估計他不會老實待在家裡,忙問他去哪兒。

  “我在鎮上的旅館開了間房,今晚去那兒過夜。”

  “你不管弟妹了?”

  “她不是希望我別管她嗎?隨她的便吧。”

  他邊走邊回話,聲音擴散到家中每個角落,存心讓所有人都聽到。

  貴和這根濕柴也冒起了濃煙,憤懣道:“大哥,還真讓爸說對了,二哥就是在對二嫂施行精神法西斯。”

  秀明不聾不瞎,耳聞目睹哪消他做解說,忿忿地想:“老二這塊鐵疙瘩就是欠打,必須千錘百鍊才能成器。”

  這條路道阻且長,他得做好準備。

  賽亮走在空曠的街道上,腳步聲像推車上掉落的磚塊,又像無聊的野鬼在數拍子。天涼得都能呼出白氣了,他用胸腔里的暖交換外界的冷,漸漸冷得前胸貼後背,宛如被榨乾水分的枯葉。

  千頭萬緒歸結為一個煩字。

  父親的死、任性的妻子、蠢笨聒噪的家人以及即將來臨的合住……

  工作擾擾膠膠,如同一個戰場,現在生活又在他的人生里開闢出第二戰場,他在戰火中輾轉奔命,早已污血狼藉卻不敢喊疼。

  兄弟姐妹的誤解還不算什麼,畢竟他們是外人,好比電視劇中插播的廣告,忍忍就過去了。妻子的無理取鬧卻讓他心力交瘁,內心時時回蕩著焦躁的呼喊:

  你究竟哪兒來那麼多不滿?你要的我不是都已經給了嗎?

  美帆見丈夫一走了之,棄婦般的感覺油然而生,倒在珍珠床上哭得氣滯聲噎。珍珠英勇都圍住她勸,燦燦路過見這兒人多,也跑來看熱鬧,佳音聽說她這半天都沒吃過東西,做了碗藕粉給她。

  “你今天午飯後就沒吃東西,喝點藕粉吧,不然胃會疼的。”

  美帆蒙頭拒絕:“我的心都千瘡百孔了,哪還顧得上胃啊。賽亮太沒良心了,一言不合就丟下我一個人跑了,我現在吃東西有什麼用?養足力氣再被他虐待嗎?”

  珍珠一邊替她捶腿一邊勸:“二嬸,人是鐵飯是鋼,您平時吃素,肚子里沒油水,再餓兩頓就該倒下了。二叔惹您生氣,您正該怨他恨他,幹嘛為了他跟自己的健康過不去。”

  美帆想起要緊事,拉開被單握住她的手,美目含著無邊凄涼。

  “珍珠,你都看見你二叔是怎麼對我的了?千萬記住,今後別找冷心冷肺的男人,跟那樣的男人結婚就像孤身穿越撒哈拉沙漠,是自尋死路。”

  “是,二嬸的話都是金玉良言,我會記住的。”

  “我也是摔個跟頭拾明白,吃了虧才學會總結經驗教訓。這找丈夫跟水裡摸石頭一樣,千萬得擦亮眼,找好了恩恩愛愛萬事如意,像你姑姑,一輩子過得比公主娘娘還快活。找不好就變成二嬸這樣,後半生墮入冷宮,滿腹辛酸唯有自知。這究竟是我命不好,還是魅力不夠啊。”

  珍珠深感二叔就是坨缺水的牛糞,生生把一朵鮮花作踐成了乾花,以二嬸的條件本該眾星捧月,多少言情小說的女主角都比不上她。

  她狗腿地奉承:“二嬸別這麼悲觀,像您這樣的大美人,能歌善舞,琴棋書畫樣樣拿手,要是穿越回古代皇宮,絕對是皇妃人選,艷冠群芳,鳳儀萬千,把皇帝迷得五迷三道的。每天不上朝,盡陪您觀花賞月,遊山玩水,您只要說一聲兒,錦衣玉食奇珍異寶,那是應有盡有。您穿膩了綾羅綢緞,皇帝給您做霓裳羽衣;您住膩了瓊樓寶殿,皇帝給您蓋阿房宮、大明宮;您京城呆膩了,皇帝帶您下江南遊塞北;您要是吃膩了山珍海味,那皇帝准得把龍肝鳳髓找來獻給您……”

  燦燦是來觀摩人情世故的,這段對白呼應了他記憶中某個片段,不由自主脫口念出那篇詩句:“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人們原想他只會背幾句,不曾想他竟將整首《長恨歌》一字不漏念誦完畢,紛紛驚喜誇讚。

  美帆愁顏暫去,笑道:“我們燦燦真聰明,這麼小就會背《長恨歌》,老師教的?”

  燦燦說:“去年我家去西安旅遊,參觀華清池時導遊阿姨教我的。那次媽媽說她長胖了,不好意思泡溫泉,爸爸說楊貴妃比媽媽胖了不知多少倍,還被封為四大美人之首,一般皇帝都愛體態豐滿的女人。”

  美帆頓時又嫉又羨:“小姑子這是什麼命,嫁了知心順意的老公,生了千伶百俐的兒子,我要是跟她一樣,別說皇妃,女王也不想做。”

  人間意難平無外乎醜小鴨飛上藍天,白天鵝卻被端上了餐桌。

  珍珠口才堪比佞臣,趕忙進言為她消愁:“楊貴妃放現代就是一肥婆,還有狐臭。是我就情願像二嬸這樣,永遠保持苗條輕盈的體態,再說古代皇帝喜好不一,不是還有‘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殍’嘛。”

  “可楚靈王是亡國之君那。”

  “那唐玄宗不還有安史之亂嘛。”

  美帆向佳音解頤:“你常說這丫頭不學無術,我看她挺有學識嘛,能說會道,比好多同齡人強,你沒聽說,如今有的高中生連四大發明都鬧不清楚。”

  佳音笑道:“她只會耍點小聰明,被她爸爸慣得以為自己是只鳳凰。你一誇,她尾巴更要翹上天了。好啦,說了一會兒話,氣也該消了。瞧你侄子捧著碗站了大半天,憑這可憐樣兒你也該吃了這碗藕粉。

  美帆這才注意到英勇一直老老實實站在旁邊,像個忠實的小侍從,別人說話他只是聽著,憨態可掬十分可愛。她的心一下子糯了,忙接過碗,順帶摸摸孩子頭頂:“小勇真是有孝心的乖孩子,你媽媽積了幾輩子的功德才生出你這麼個寶貝,二嬸看了都眼紅哦。”

  佳音開玩笑:“你這麼喜歡,那我再生一個這樣的過給你?”

  珍珠立即嗔怪:“媽媽,一把年紀的人還提生孩子,害不害臊呀。”

  美帆說:“你這是什麼話,你媽媽才剛滿四十歲,如今四十幾歲生孩子的女人一大把,我還見過六十歲當媽的呢。”

  “小勇出生已經交過一次罰款了,再超生不是罰得更慘嗎?而且家裡本來就沒多少財產,再多一個人來分,我多吃虧呀。”

  “哎呀,家裡所有人的腦袋加起來也算不過你,今後出嫁肯定不受欺負,哪家的公婆都不是你的對手。”

  幾個人說說笑笑,美帆的悶氣漸漸排空了一大半,燦燦覺得她們說的話越來越沒營養,告辭回家去睡覺,在三樓家門口聽到四樓依稀傳來哭聲,他貓一樣溜上樓,爬在小舅的房門上偷聽,哭聲瞬間清晰了。

  “媽媽,小舅在哭呢。”

  他回家向母親通報,千金景怡同時從床上坐起,他們都知道勝利在思念父親。

  千金趕緊籠上睡袍去看望,想和弟弟說些心裡話,讓景怡別跟來。

  勝利的房門沒鎖,她開門就見他爬在書桌上,肩膀抽個不停,哭聲和悲傷瞬間包圍了她,房間里陰雨綿綿。

  “勝利,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哭呀。”

  直到她出聲勝利才發覺有人進來,轉過頭,臉像正在融化的蠟像,面上的淚珠成群結隊。

  “姐姐——”

  他撲向千金,姐弟倆緊緊擁抱,身上很快沾滿對方的熱淚。

  “姐姐,我好想爸爸啊,要是能讓爸爸活過來,我情願減壽三十年。”

  父親的死已成定局,勝利卻不能接受現實,不久前他還以為父子相伴的期限還有很長很長,結果短短一周就已到期,這使得他如同一個電信詐騙受害者,瞬間傾家蕩產,精神持續崩潰。

  千金忍痛安慰:“壽命真能交換的話,我早把自己的命給爸爸了。日子還得過下去,你總哭也不是個事兒啊。”

  “爸爸不在了,以後我該怎麼辦啊?”

  面對殤慟的弟弟,千金找准了自身定位,輕輕推開他,用力握住他的肩膀。弟弟已經擁有接近成年男人的體魄,個子高大,肌肉結實,可內心仍是未出殼的雞仔,需要守護,現在她要代替父親完成最後的孵化。

  “別怕,哥哥姐姐們都還在呢,你還像從前那樣好好讀書,生活費和上大學的費用都由我們負責,不會讓你受苦的。大哥和貴和都不富裕,二哥跟我們不親,他們的錢都盡量少花,要用錢都找姐姐要。你要是肯上進,以後姐姐供你留學深造,讀到博士也沒問題。如果想先結婚,房子也由我來解決,你只管挑自己喜歡的工作做,不要有後顧之憂。”

  勝利將信將疑,信的是姐姐,疑的是景怡。

  “姐夫他會不會有意見?”

  千金萬分篤定:“不會,認識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相信你姐夫的人品?他比大哥還靠得住呢。”

  她的丈夫有著天底下最柔軟的愛心和最聰明的頭腦,跟著他,就能做煩惱的絕緣體,一輩子順心如意。

  勝利踏實了不少,感激地望著姐姐。

  “姐姐你福氣真好,姐夫對你這麼好,燦燦又這麼聰明懂事,難怪大家都羨慕你。”

  “……我以前也覺得自己命好,現在看還是有缺陷,那就是我們的爸爸走得太早。”

  千金沉默片刻,以苦笑開啟哭泣,情願拉低其他方面的福分,填補這塊缺陷。

  勝利一手擦著自己的淚,一手抹著她的淚。

  “姐姐你別哭,爸爸唯一的心愿就是我們過得好,我們要振作,這樣他才能安心。”

  千金用力點頭,把悲傷嚼碎咽下去,她是父親的心肝寶貝,為了父親必須保重。

  “你明天要跟大哥去機場接大姑媽是吧?”

  “嗯,大姑媽還不知道爸爸去世的事,姐姐,你說見了面我該怎麼跟她說呢?”

  多喜周四入院,周五去世,期間家人無暇旁顧,等想起通知賽惜泰,她已經上飛機了。千金知道大姑媽和父親骨肉情深,這噩耗就是剛出鍋的炸丸子,會把她燙得皮開肉綻。弟弟還小,應付不了這種事,隨機應變全靠大哥,可他有這個能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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