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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復仇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她將入選照片打包發送至王列熙的電子信箱, 附帶一份言簡意賅的說明信,這說明她早已寫就, 本打算等姚佳身體康復再行動, 此刻她自殺身亡,計劃也須提前, 信件只消稍做改動,補充材料便可派上用場。

  信的末尾,她這樣寫到:

  “一小時後在你家對面的肯德基見, 我討厭不守時的人,你哪怕遲到半分鐘,我也會直接登門拜訪,如果你嫌出門麻煩,大可以請你太太泡壺好茶在家候客。”

  威脅很奏效, 當她與袁明美不疾不徐準點到場時, 只見王列熙灰頭土臉縮在樓梯下的陰暗位置。

  她面無表情坐下, 掏出剛買的香煙打火機,她只在特殊情況下吸煙,這件道具有助於強化氣場。當她的紅唇離開煙嘴, 幽幽吐出一團白霧時,表情披霜掛雪, 眼神格外凌厲, 活像一隻霸道的女王蜂。

  袁明美知道她已調頻至暴走波段,自覺與之相隔一個座位,而王列熙本就婁阿鼠問卦做賊心虛, 見此形狀雙腿抖瑟,強笑請求:“小晏,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這裡人來人往,說話不太方便。”

  晏菲說:“我又不想跟你說悄悄話,人來人往才有意思,再說這兒有吃有喝,我還沒吃晚飯,小美,去幫我買份腿堡套餐,再來包大薯。”

  王列熙爭當跑腿,看他一副諂媚嘴臉,晏菲牙根做癢,特別吩咐他多要幾包番茄醬。等餐盤送到,她慢條斯理將八包番茄醬盡數擠到裝雞塊的紙盒裡,盯著濃稠的紅色醬汁問在座二人:“你們看,這像不像人血?”

  袁明美只是陪襯,她的目標的是王列熙,這男人額頭冒汗,明明心虛得目光回撤還拚命假笑:“小晏,吃飯就不要做這麼可怕的比喻啦,當心倒胃口。”

  晏菲學他假笑:“王老師任何時候都一副為人師表的口氣,您好像忘記我是幹什麼的了,護士這行膿血爛肉斷手斷腳見得多,我在解剖室里也照吃不誤。”

  她拈起裹滿茄醬的薯條塞進嘴裡,邊吃邊對袁明美說:“明白我剛才為什麼不讓你看姚佳的屍體了吧?她落地時整個頭像西瓜一樣炸開,腦漿灑得到處都是,血漿粘在地上,就跟這番茄醬似的,擦都擦不掉。”

  袁明美經不起她嚇唬,馬上捂臉抽泣,王列熙眼見晏菲刀鋒出鞘,趕緊假做悲痛,死命揉眼眶,好歹揉出幾滴鱷魚淚,吊起哭腔說:“真不敢相信,她怎麼會這麼想不開,都是我不好,我太對不起她了。”

  晏菲容他演戲,優柔魘飫地吃東西,白森森的牙齒撕扯雞翅,再蠕動紅唇細細咀嚼,儼然聊齋里的女妖,正精精緻致品嘗人肉。

  王列熙沒同她深交過,但從姚佳那兒聽到不少關於這女人的非凡事迹,聯繫她現下的作態,活脫脫一個難纏極品無疑。他估摸她那口獠牙待會兒准得啃到他身上,真叫一個芒刺在背。

  晏菲等氣氛醞釀得差不多了方問他:“王老師,發給你的照片都看了吧?能說說感想嗎?”

  王列熙裝糊塗:“我手機有問題,屏幕顯示效果差,看不太清。”

  晏菲立馬掏出手機,亮出最直觀的一張照片,手臂一伸,遞到他眼面前。胚胎透明的粉紅小手臂浮在防腐劑里,像進化中的蝌蚪,王列熙心驚膽戰,脖子本能後縮,額頭新添一層冷汗。

  晏菲看透這孬種,量他翻不出自己手掌心,行若無事說:“我這兒有的是高清圖片,你要弄不明白,我還可以從醫學角度解說。這胎兒本身發育良好,如果能順利生產會是個健康寶寶。可惜他親爹管種不管收,只能再去閻王那裡排隊投一次胎。”

  王列熙臉紅筋漲地支吾:“我那……那都是情非得已……”

  晏菲訕誚:“王老師是教語文的,古話說得好‘大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你身為男人,自己的女人孩子一屍二命,總得有所表示吧。”

  王列熙無法迴避,哈腰點頭:“明白明白,喪葬費算我的。”

  晏菲鼻腔里蹦出個不屑的音節,說:“這是自然,但比喪葬費更要緊的是姚佳父母下半生的生計問題,她家唯一的財產就是那筆二十萬的征地款,據我所知,這筆錢被你拿去了,今天來的目的是請你物歸原主。”

  這話她已在信里明確提出,王列熙自然要抵賴,他那些卑劣謊話晏菲半句懶待聽,即刻打斷:“那些錢是我親眼看見姚佳從銀行取出來的,至於怎麼裝進你的腰包,你我心知肚明。以為偷偷吃進去的就不用吐出來?天下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你騙姚佳買基金,拿她的錢裝修你和你老婆的新房子,就不怕住進去以後鬧鬼嗎?”

  “你、你可別含血噴人啊,我什麼時候拿過姚佳的錢,有證據嗎?”

  王列熙一耍無賴晏菲便迫不及待撕破臉,對付這傢伙,她早嫌文明礙事,不趁機罵個酣暢淋漓難解心頭之恨。

  “王老師,你很聰明,知道轉賬會留把柄,所以讓姚佳給現金,走法律程序我確實拿你沒轍,但是,我壓根不準備依法辦事,法律是為人制定的,你這種畜生還不配。”

  她兀自誚恨,腔調變得陰狠,猛地將餐盤一推,把手機擺在中央。

  屏幕上是法院出具的親子鑒定判決書。

  “我沒有你騙錢的證據,但你搞大姚佳肚子的證據要多少有多少,胚胎也能驗DNA,這孩子是你的親骨肉,任憑你巧言令色,扯謊扯出天來也推翻不了這個事實。現在法院的判決書已經出來了,剛才也傳給你看過了,你今天最好老實還錢,敢說一個不字,我馬上拿著判決書找你們單位領導和老婆岳父理論。嘿嘿,看你微博,最近正忙著評職稱吧?堂堂人民教師干出這種苟且之事,還有什麼資格在講台上立足?我看別說職稱,連工作你都休想保得住!至於你家裡,聽說你老婆是有名的母夜叉,我很想知道她會怎麼懲罰你。”

  王列熙一腳踩破馬蜂窩,臉綠了,拚死嘴硬道:“少嚇唬人,就憑你一個小丫頭,不信你還敢亂來!”

  晏菲呵呵輕笑,笑意越來越冷,妖氣越來越濃。

  “我想亂來的地方多了,不止通報你的家人領導,還會把整件事做成網頁散布到互聯網上去。最近網路水軍正為業務發愁,我隨便下個單,管保帖子滿地開花。只消一個微博就能讓你臭名遠揚,網友最恨你這種黑心肝的感情騙子了,你等著被人肉引擎追殺吧。”

  “你、你敢……”

  “我當然敢,自古光腳不怕穿鞋的,我一個農村來的小姑娘,沒身家沒地位,百無禁忌,為達目的,隨時可以不要這張臉。你呢?你可是地地道道的申州人喲,還是吃皇糧的老師,無論哪張名片都光鮮好看,撕掉多可惜。不過呢,這只是我一己之見,或許你比較看中小利,認為名譽前途不重要,那我也無話可說。只能千方百計把事情鬧大,上網、找記者、去電視台,力求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不把你搞得聲名狼藉,人人喊打,我就誓不為人。”

  她展露出貨真價實的流氓氣息,那玉石俱焚的狠勁,寢皮噬骨的恨意,驅雷策電,攪海翻江,嚇得王列熙神喪膽落,看得出這丫頭絕非虛張形勢,教人不敢不信這個邪。真照她的路數使招,他非落得身敗名裂,失業離婚,成為下一個跳樓者。

  他不知第幾次抹冷汗,直把額頭上的皮擦得血紅,低聲下氣討降:“好吧,我想辦法儘快還錢給她父母。”

  “還多少?”

  “二十萬分文不少。”

  “不行!”

  晏菲眉毛上挑,像兩道拉滿的弓弦。

  “你該不會天真到以為逼死一個良家婦女還能一毛不拔了事吧?”

  王列熙傻眼:“你的意思是還要我付賠償金?”

  “別再逼我廢話,那樣我會直接往你臉上吐唾沫。”

  “……你想要多少?”

  “放心,這種時候獅子張口沒有意義,得照你的支付能力來。一星期後,準備三十萬現金,少一毛都不行。”

  王列熙的肩膀瞬間垮塌,混亂片刻後以相同速度坐直,臉紅筋漲呵斥:“你別得寸進尺,三十萬,夠買我家的廁所了,開什麼玩笑!”

  晏菲聞言大怒:“姚佳的命在你眼裡還不如廁所值錢?”

  她抓起剩下的半杯可樂猛潑這混賬頭臉,再快馬加鞭補一耳光,手掌震得發麻,但音效令人滿意,店內的男女老少循聲觀望,七分好奇八分期待,已把這情形當做現場直播的狗血連續劇。

  王列熙狼狽得頭髮眉毛一把抓,哆嗦惱恨地暽伺晏菲。

  “你居然動手打人。”

  晏菲轟地起立,居高臨下又一巴掌,指著他的鼻尖喝罵:“打你怎麼了?不服報警呀?要不要幫你打110?三十多歲的人還一副娘泡德行,渾身上下沒一個地方硬得起來,只配每天縮在家裡舔老婆的臭腳,洗老婆的內褲!”

  袁明美怕丟人,拉住她的手勸其冷靜,晏菲使勁甩開,帶翻整個餐盤,圍觀者中傳來明顯的噓聲,眼球更被這精彩劇情抓牢,連店員也忘記工作,拄著拖把看得意興盎然。

  晏菲旁若無人叫囂:“我要的就是這效果,他能悲劇姚佳,我就能悲劇他,都是耍狠,他來陰的我來陽的,他殺人不見血,我就跟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一面說一面又甩王列熙兩耳光,打得他鼻孔飈血,斯文掃地,自己則鷹擊毛摯,妖形畢露。

  “姓王的,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打你的人就是我,有本事叫警察來呀!快叫呀!我巴不得去派出所,讓這裡的轄區民警記牢你這張猥瑣的臉!還敢瞪我,等著,我這就給你老婆打電話,這場好戲正缺個特約嘉賓,你老婆最合適,她一來演出保證更叫座!”

  她抓起手機,只是念出王列熙家的座機號便嚇得他狼顧麕驚,慌張阻止時幾乎哭出來。

  “你別太過分!當初是姚佳自願跟我的,我並沒強迫她,憑什麼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

  面對無恥之極的狡辯,晏菲不假思索啐他一臉口水。

  “她是有錯,可你的爪子也不幹凈,既然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事,如今她自殺死掉了,你是不是也該下去陪她?來來來,對面是人行天橋,你從那兒跳下去,所有恩怨一筆勾銷!”

  天橋下是川流不息的大馬路,跳下去不摔死也會叫疾馳的車輛壓扁,王列熙一個懦夫哪來這膽量。

  一位旁觀的小青年大致猜出紛爭性質,對他這種有本事偷腥沒本事負責的下流行徑極端不齒,忍不住踩上兩腳,故意對晏菲說:“姑娘這話不對,你讓他跳天橋,萬一掉下去當場摔不死,而是被車撞死,人家司機還要負責嘞。前段時間電視上剛報道過類似案例,法庭真會判司機過失致死罪哦,那樣就連累好人了嘛,還不如讓他自個兒抹脖子上吊乾淨省事。”

  滿堂鬨笑,王列熙唯恐遭遇熟人,恨不能學烏龜縮頭,七尺男兒身體佝僂,幾乎鑽到座位底下去。

  袁明美見他們鬧得太不像樣,再發展下去不好收場,忍住羞恥說:“王列熙,晏菲話已說得很明白,你老實給錢我們就作罷,否則照她說的做,後果你自負。”

  王列熙哭喪:“你們要我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錢,不等於要我命么?小袁,求你行行好,我兒子還小,這個家要是毀了他怎麼辦?”

  袁明美心軟,一聽這話沒抓拿,晏菲可不吃他苦肉計,斷然說道:“你兒子是剛結蒂的嫩黃瓜,今後日子長得很,只要自己努力,人生就是上坡路,越走越亮堂。姚佳的父母黃土埋半截,走得都是下坡路,相比之下,我們當然更同情他們!”

  “可是我真沒辦法湊出那麼多錢,難道叫我去偷去搶?”

  “哼,量你也沒那本事。你老婆家不是很有錢嗎?你能騙姚佳的錢就不能騙你老婆的?”

  “我老婆是無辜的啊。”

  “沒錯,你老婆攤上你這個人渣老公是挺無辜,我們不能遷怒她,主意早替你想好啦,你去多辦幾張信用卡,教師職業信用好,透支額度高,你每張取現套現,湊三十萬綽綽有餘。”

  這招數可謂敲骨吸髓,王列熙股戰脅息全無人色:“這叫我怎麼還啊,惡意套現是違法的……”

  “那是你的事,你自己解決。”

  當初王列熙拋棄懷孕的姚佳時也曾說過這句話,仇人當前,晏菲故意模仿他當時的腔調語氣,力求以牙還牙。見他蠟黃個臉,如同見鬼一般,她躁亂的心終於感到一絲絲雪恨的快慰,人在做天在看,報應這東西真實不虛,尤其是對這樣的人渣。

  談判告一段落,她們離開肯德基,叫了輛車回家。晏菲一進車廂便戴上墨鏡,說要補會兒瞌睡,讓袁明美別來打擾。

  袁明美折騰半日,比她還倦,不到一分鐘呼呼睡去,肥胖的身軀隨汽車顛簸壓上她瘦小的肩膀,壓得她呼吸困難,而她任她壓著,借這份重壓尋回自身迅速消退的力量。從姚佳手術開始,她的神經便隨時緊繃,一刻不能鬆懈,直到剛才在店裡撒潑大鬧,才將所有情緒釋放宣洩。此刻她的身心彷彿掙脫風暴的小船,靜靜浮蕩在平滑如鏡的水面上,馬疲人倦,眼餳骨軟,情願化成一灘水,隨波逐流,再不去抗爭拼搏。

  然而不可能,一勞永逸不屬於她,屬於姚佳,老天很公平,將永恆的安詳留給死者,活著的人註定逃不開磨難考驗,但即便如此她也會努力活下去,絕不做姚佳那樣屈服於命運的失敗者,她堅信自己有這個能力。

  第二天姚家父母在收到晏菲通知前來到工作地點找她,昨晚他們已經得知姚佳跳樓身死,將遺體領走,當時也曾情真意切撫屍大哭,可今天悲痛已雁過無痕,晏菲見到他們時,夫婦倆的雙眼都閃著矍鑠的光芒,女兒的死沒能消磨二人的意志,反而激發了他們的鬥志。

  他們希望晏菲幫忙與醫院交涉,向院方要求更多賠償。

  晏菲已切斷與他們的瓜葛,心中再無一絲波瀾,聽到請求平靜說道:“叔叔阿姨,我昨天去找王列熙談判了,他承諾一周之內歸還那二十萬,還會多付十萬賠償金。”

  姚母一愣,不滿竟比驚喜更先登場。

  “他害死我女兒,十萬塊就想了賬?你就不會問他多要點?”

  “再多他就拿不出來了,我是以他的家庭和事業為威脅的,如果這事鬧開,威脅就失效了,到時他可能連騙走的錢都不會歸還,畢竟從法律上講他沒有任何責任。”

  姚父的想法比姚母的更氣人。

  “他真的只賠十萬?”

  這是在質疑晏菲吃差價了,她的面色立時生冷了幾分。

  “你二老要是信不過我可以當面去問他,我也是讓他直接把錢打進你們的賬戶,一分錢都不會從我手中經過。我雖然窮,起碼的良心還在,不會想借死人發財。”

  姚母聽出諷刺,顧忌著還有求於她,忙哄道:“我們不是信不過你,是被坑怕了。”

  看來姚佳捨去性命也不能消除父母的怨念,晏菲真替她不值,冷笑似霜花綻放:“放心,以後沒人會坑你們了。”

  姚母瞧出她的厭惡,但利益優先,仍假裝糊塗地求她:“醫院那邊還是麻煩你幫我們去說說,我和你叔叔什麼都不懂,不知道怎麼跟他們談。”

  “對不起,這事我不能幫忙,我在這裡工作,不能處處跟院方作對,而且自殺屬於個人行為,醫院要負責也只會承擔次要責任,你們覺得姚佳的命值多少錢就自己找醫院要去吧。”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當初是你把姚佳弄來這裡開刀的,說起來你也有責任。”

  “您如果這麼認為的話可以請律師告我。”

  晏菲對他們的不滿已與對王列熙不相上下,王列熙昧心背德,坑的是外人,他們是姚佳的生身父母,卻狠心地背棄了親情。

  她敵意盡顯,姚父還試圖周旋。

  “小晏,我們不是那個意思,你和姚佳是朋友,難道不該幫幫她?”

  “我對她已經仁至義盡了,她被王列熙欺騙,意外懷孕,開刀,住院,這段時間都是我和小美跑前跑後照顧她,我們和她沒有血緣關係,朋友間能做到這地步夠意思了吧。反而是她的家人,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時候拋棄她,現在她死了,倒急著出來討公道了。就是不知道討的是公道,還是拿她的命換來的鈔票。”

  “你……”

  姚父惱羞成怒,真實想法圖窮匕見。

  “你別以為我們不敢罵你,我女兒本來很老實聽話,自從到了申州跟你住在一起才學壞的!”

  姚母趕緊助攻:“就是,她從小就是村裡出了名的野丫頭,尖牙利爪的,到了外面更野得飛起來,回去我就跟村裡人說,看以後誰還敢給她找婆家。”

  晏菲接受他們的評語,她本來就不好對付,否則也不能全須全尾活到今天。姚佳沒能傾吐的怨氣,她來代言,也算給這出家庭悲劇化一個句點。

  “您儘管去說吧,我家裡也不希望我太早嫁人,我爸媽還想我多掙幾年錢供我弟弟讀研究生,因為我跟他們說了我只會找一線城市的土著男做老公,這種地方的人家都不時興給女方彩禮。等你們拿到姚佳的賠償金還有王列熙給的錢就應該足夠去做試管嬰兒了,請務必讓醫生做好篩查,必須保證生男孩兒,我在這裡提前祝你們早生貴子。”

  下午,景怡巡房後經過安全通道,從微張的門縫裡瞥見一個小護士清瘦的背影。

  “小晏,你怎麼坐這兒啊?”

  他推門進去,晏菲聞聲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羞赧地微笑:“我覺得有點悶,過來透透氣。”

  嘲諷過姚佳的父母,她胸中怨氣猶存,如同乾澀的水泥阻塞情緒,使她不能像平常那樣對同事病人保持親切的微笑和足夠的耐心,於是躲到無人處調整。

  景怡以為她在考慮如何處理姚佳的喪事,卻聽她說:“我不會再管她的事了。昨晚我去找王列熙談判,幫姚家把被騙的錢都要回來了,還讓他多給了十萬賠償金,就當是替她償還父母的撫養費。我已經盡到了朋友的義務,接下來的事應該由她的家人為她做。我想她父母總不能只拿錢不辦事吧,就是家裡養的狗死了,正常人也會幫忙掩埋的。”

  為回應對方的驚奇,晏菲訴說了昨天在特需病房外與姚佳父母談話的情形,她記性奇佳,那些冷酷殘忍的話語還隻字不差地刻在腦海里,能夠倒背如流。

  “當時我只顧著跟他們理論,沒發現姚佳躲在一旁,她是聽到父母的話才堅定了尋死的念頭,從小被親情嚴密捆綁的孩子,一旦被家庭拋棄,就像斷了根的花草,是絕對活不下去的。”

  景怡做為間接聽眾也心底發涼,他不喜惡意揣度,儘力把人往好處想。

  “她父母可能是一時的衝動,家裡只有一個孩子,怎麼會沒有感情,我還沒見過真心討厭孩子的父母呢。”

  晏菲最討厭他這種身邊即世界的人,自己活得鳥語花香,就以為別人的苦難全是錯覺。

  “金大夫您一定沒跟窮人有過密切接觸,在貧困家庭里什麼樣的人間慘劇都可能發生,為爭奪生存資源,親生骨肉也會反目。姚家的父母把她當做理財產品,達不到預期收益就開始怨恨,在發現沒有利用價值時就會無情地拋棄。”

  她知道她這些話太陰鬱了,不符合她給人的印象,絕對討不來好,可就是憋不住。大約是潛意識裡想試探景怡,看看他善良高潔究竟有多少純度。

  “說這些您一定會討厭我吧,畢竟人們都熱愛陽光正面的東西,刻意迴避陰暗負面的信息,我平時也堅持做一個雞湯女孩,窮人如果缺少正能量,更像扶不上牆的爛泥,可是現在我做不到。”

  受出身造就,景怡的心胸比尋常人開闊,這點陰霾還裝得下,堅持貫徹同情與鼓勵。

  “心情不好的時候應該發泄出來,這世界是有很多陰暗面,這點不能否認,可是我相信你有能力戰勝它們。”

  晏菲像趕蚊子似的飛快抹去眼角的淚水,笑和哭的表情水乳交融。

  “是的,我和姚佳不一樣,我從小就不信命,別人說我自以為是,一個專科小護士有什麼了不起,那麼多名牌大學出來的精英都很難在申州落腳,更別說我,過不了幾年還得老老實實滾回老家。如今貧窮好像是一種罪過,就連姚佳那種211畢業的才女也覺得自己沒有出頭之日,為了能拿到教師編製,自甘下賤地去和有婦之夫鬼混,中了人家的圈套還怪自己命不好,只能靠這種下作的途徑換取安定。”

  景怡為了給她信心,語氣堅定地說:“姚佳太自卑了,一個貧困鄉村出生的女孩子,能在教育資源不平等的情況下競爭過大城市的學生,考上重點大學,還能應聘到申州的學校教書,還不夠優秀嗎?這已經是很值得驕傲的事了。一個人的自信不是靠別人給予的,自身價值也不需要他人來評判。貧窮更不是罪過,笑貧不笑娼的社會風氣才會滋生罪惡。”

  他成功刷新了在對方心目中的印象分,晏菲端詳他幾秒鐘,含笑讚許:“金大夫,您真的很正直,我很少見到您這樣言行都奉行正義感的人。”

  她的真誠為容貌鍍了層金光,忽然間國色天香起來。

  景怡連忙謙遜:“我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遠遠比不上你。”

  相互恭維很滑稽,二人都笑了。

  見她心情好轉,景怡繼續為她打氣:“早點打起精神來吧,我想這件事以後你一定會更堅強。”

  背後的門突然呼啦開了,白曉梅走進來,好似一隻點碎湖面的蜻蜓。

  “金大夫,菲菲,上班時間你們還躲在這裡說悄悄話啊。”

  這玩笑使勵志場面頓顯尷尬,晏菲忙說:“哪有啊,是我先來的,金大夫看我難過,過來安慰了幾句。”

  景怡更淡定,正經吩咐白曉梅:“曉梅你來得正好,我就把這個光榮的任務移交給你了,好好安慰小晏,我先回辦公室了。”

  他走後白曉梅果然兢兢業業拿著接力棒勸解晏菲:“菲菲,事情都發生了,你別太難過了,這又不是你的錯。”

  晏菲點頭:“我知道,我已經好多了,不會影響工作的。”

  看她無恙,白曉梅八卦心又起。

  “我發現金大夫真的很關心你啊,你看你才來了多久,就和他那麼親熱。”

  “你可別胡說啊,這種話影響多不好。”

  “知道知道,我就是提醒你,咱們醫院有不少八婆,金大夫是已婚男人,你跟他走太近,別人會說閑話的。”

  “我知道,會注意的。金大夫是個好人,我不能影響他。”

  晏菲的態度鄭重其事,並且表裡如一,景怡本著善心幫了她不少忙,她得知恩圖報。

  白曉梅贊同她對景怡的評價:“那是,都說了他是我們這兒有名的活菩薩,待人也很大方,經常請我們吃好吃的,我們都說能嫁給這種男人才叫有福氣。”

  晏菲被她撩動好奇的觸鬚,趁機問:“你見過金大夫的太太嗎?”

  “沒有,以前有同事去金大夫家玩看到過,說他太太看起來挺小的,像個在校的大學生。”

  “還有人去過金大夫的家啊,他住哪兒啊?”

  “在清安一個挺老的電梯小區,環境還可以,房子不大,也就八十多平米的套三,不過他是本地人,買房早,享受了房價上漲的紅利,當年幾十萬的房子,如今少說上千萬了。”

  景怡回國工作後為掩飾身份特地在清安一座普通公寓樓裡布置了一個家,想在單位營造融洽的人際關係,不能完全對外隔離私人信息,要知道神秘感過了頭就是不合群,因此每隔一兩年他都會邀請同事們去“家裡”做客,千金也會協助他招待客人。

  晏菲沒實地考察過,以為真是她判斷出錯,笑道:“自己住的房子再增值也沒用啊,我還以為他是個富二代,住在高檔的花園小區呢。”

  “我們這兒好多人懷疑呢,可他那人太低調了,吃穿用一點不招搖,估計就是個中產階級出生的小康男吧,因為家教好,看起來層次很高。”

  “像這樣的已經很難得了,真羨慕他太太啊,他對外人都那麼溫柔,對家裡人肯定更不用說了。”

  兩個姑娘一道感嘆,白曉梅繼而想起一件事。

  “菲菲、菲菲,跟你說個事。放射科的李智偉對你有意思,這兩天不停纏著我要你的微信,剛才又來找我了,你說我要不要給他?”

  那個李智偉晏菲見過,走路肩膀一聳一聳,說話粗聲大氣,還愛對病人翻白眼,不是個品行厚重的人,白曉梅一說完她就乾脆拒絕:“算了吧,放射科是醫院最沒前途的,我可不希望自己的老公年輕輕就混吃混喝等退休。”

  “他是申州本地人,家裡有婚房,他自己又貸款買了輛豐田,你跟他結婚就有車有房啦。”

  “那都是他的婚前財產,你沒研究過新婚姻法?今後要是離婚他的房子車子都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

  “你怎麼還沒結婚就想離婚?”

  “這是風險評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白曉梅有些泄氣:“上次介紹個外地公務員,你嫌人家窮,這次是個本地醫生你也看不上,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對象啊?”

  “我吃的苦夠多了,得找個靠得住的男人,不僅有錢,還得有良心。有良心的窮男人是雞肋,食之無味,有錢的渣男是毒、葯,沾上就腸穿肚爛。只有德財兼備的男人是靈丹妙藥,女人吃了能長生不老。”

  晏菲解釋的同時順便教育白曉梅,雖說她是本地人,家境也不錯,可條件好的女孩更容易被壞人盯上,結婚是為自己尋找幸福窩巢,被別有用心的男人騙去搞扶貧工程,那可得不償失。

  白曉梅深以為然,聲言準備把婚事交給父母做主,他們打拚大半生,能拼出比較舒適的生活,眼光應該差不到哪兒去。

  “都說做男人累,我覺得做女人更累啊,舊社會女人只要看家帶孩子,現在不止要當家裡的保姆,還得自帶飯票,養家糊口,你說女人的地位是提高還是下降了?”

  “哈哈,就因為男女平等,才更得擦亮眼睛找對象,不然找個拖後腿的,這輩子更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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