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氣日漸寒冷, 患胃腸道疾病的人增多了,進入十二月景怡在醫院忙得昏天黑地, 病房滿員, 過道上擠滿了加床的病人,科室人手不夠, 實習醫生也被推到一線。景怡讓錢小鵬練習獨立為病人擬定治療方案,擬好由他過目後再實施。錢小鵬的專業知識很紮實,對待病人的態度也大有改進, 沒出什麼大問題。
這天他新收治了一名三十多歲的男病患,這病患是外地人,黒瘦土氣,看打扮樣貌就是個干粗活兒的。經診斷患有嚴重胃潰瘍並伴有胃出血,錢小鵬迅速為他開好處方, 請景怡批示。
景怡正在病號間奔忙, 見他拿來的處方簽基本對症, 也就沒多問。那病人住院後出血止住了,病情有所好轉,只等進一步的治療。
第三天晏菲來找景怡。
“金大夫, 721那個病人是湖北山區來的,在一家物流公司做臨時工, 薪水不高也沒有醫保。這次住院只準備了3000塊錢, 住院交了2000,我看他這三天的醫藥費已經超標了,剩下錢還不知道能不能還上。”
她昨天交班時發現這一情況, 當時就懷疑景怡不知道病人的經濟狀況,否則不會開具昂貴的治療藥劑,觀察一天後,確定是錢小鵬自作主張,果斷來向景怡彙報。
景怡看了病人這三天的用藥清單,用的都是高端製藥,療效好,副作用小,但價格也貴,窮人很難承受。
他一時火大得不行,即刻打電話召喚錢小鵬。
“你收治病人時怎麼不先問問對方的經濟情況?我跟你說過醫生眼睛裡不能只看到病人的病,他們的心理感受、處境、背景都得考慮進去。這個病人這麼困難,你還給他開這麼貴的葯,也不想想人家靠什麼維持後續治療,還有沒有錢吃飯付房租!”
他平時是好好先生,萬事好商量,在病人的問題上卻寸土必爭,容不下半點疏漏,脾氣也不受控制地急躁。
錢小鵬很委屈:“金大夫,我事先給您看過治療方案,是經您同意才實施的,現在怎麼能怪我呢?”
景怡責人責己:“最近科室很忙,我讓你獨立收治病人一是想請你幫大伙兒分擔工作,二是給你鍛煉的機會。鍛煉也是方方面面的,從這點看你還不具備當醫生的素質。當然這事我也有失誤,沒能及時了解病人的詳情,這錯誤是我們共同犯下的,你需要承擔40%,希望你好好反省,今後別再出這樣的差錯。”
事後他對這病人的關注增多了,看過化驗單,認為對方必須儘快動手術,否則潰瘍有穿孔的危險。治療費是個問題,為彌補過失,他決定幫忙解決,迅速聯繫了父母成立的慈善基金會。
這家基金會專門救助重病的貧困患者,景怡向理事長說明病人的情況,表示醫藥費都由他負責,只需基金會出面走個過場。
這些年他用這方法悄悄資助過不少病人,花出去的錢比掙的工資都多。他從小就有英雄情節,喜歡做別人的救世主,所以當年選擇行醫,林田火災事件後更多了一分恕罪的義務,儘可能多助人救人以償還家族孽債。
誰知下午他再去巡房,721病床空空如也,他忙到護士站詢問,晏菲剛好在那兒,說那病人已經出院了。
景怡大驚:“為什麼?誰給他辦的出院手續?”
那病人的身體狀況根本不符合出院條件,中斷治療就是找死。
晏菲蹙眉:“上午錢大夫來,跟病人說他已經欠費了,那病人聽說三天就花了好幾千,嚇得不行,中午趁大伙兒不注意偷偷走掉了。”
又是錢小鵬,景怡肺葉臌脹,撐得胸口耿耿作痛。
“他病情嚴重,需要動手術,怎麼能就這麼出院呢?搞不好會胃穿孔危及生命,麻煩你去把他的病歷拿來,我讓他回來繼續治療。”
“可是他接下來的治療費怎麼辦?”
“我已經幫他聯繫了一家慈善基金會,那邊同意為他提供救助。”
晏菲高興地翻出病歷,看過後笑容凋謝了,景怡接過病歷,見住址一欄只有街道名稱,手機號碼也少了一位,這個錢小鵬辦事真是米湯洗頭糊塗透頂。
他忍不住再次將糊塗蟲召來訓斥,錢小鵬的委屈如影隨形。
“那天人太多,我一時聽錯了。”
“那地址是怎麼回事?他總不會只念了半截吧?”
錢小鵬還沒想出借口,景怡已展開批評。
“小錢,那病人隨時可能胃穿孔,發作是要死人的,你明知道他沒錢看病,為什麼還去嚇唬他逼他出院?”
“我沒嚇唬他,就是想讓他結清欠下的醫療費,免得給醫院造成損失,我以為他多少能找親戚朋友湊一點,結果……”
錢小鵬停頓片刻,稍顯懊悔又無不慶幸地說:“反正他都出院了,就是出事也賴不到咱們。”
這句話比狡辯更令景怡憤怒。
“你這是什麼態度?病人不在醫院出事就能置若罔聞嗎?一個醫生怎麼能這樣漠視他人的生命?這錯誤本來就是由你造成的,如果你當初細心點多考慮一下病人的經濟情況,為他節省開支,他能在病情還沒穩定的狀態下出院嗎?犯了錯誤不積極改正,還抱著推卸責任的目的繼續把病人推向危險境地,你真的不配做醫生。”
他最後的評價嚴厲過頭了,錢小鵬的忍耐一潰千里。
“金大夫您太過分了,我哪點不配做醫生了?就我所知全國至少一半的醫生都是我這樣的,您自己都說醫生是服務性行業,我們像餐廳侍應生那樣伺候好病人不就行了,他們想治病我就好好給他治,不想治要出院我也管不著。都像您這麼要求,醫生就不止是侍應生還是管家婆、老媽子,我干這行只圖養家糊口,收入穩定,不想當聖人!”
景怡沒想到這人會反過來指責他,認為他黑白不分。
“這麼說你覺得你不負責任是應該的了?”
錢小鵬已失去彈性只剩逆反。
“我只能對病人的病情負責,其餘有沒有錢看病吃飯是他自己的事,金大夫,您幹嘛老針對我呀,我在別的科室實習別的醫生都沒這樣刁難過我,只有您對我這麼苛刻,我究竟要怎麼做您才滿意?”
“我不是刁難你,是想讓你成為一名好醫生才對你嚴格要求,醫生不是普通職業,我們在工作上的決定隨時牽扯到病人的健康和生命,不能有半點馬虎。”
“我覺得您對病人感情過甚了金大夫,您是難得一見的好醫生,對誰都一副菩薩心腸,那是因為您沒有經濟壓力!聽說您家裡很有錢,衣食住行都不愁,不用攢首付還房貸,也不用焦心孩子的學費、父母的養老,可其他人不同,很多醫生都有沉重的生活負擔,工作只是謀生的手段。我們沒有那麼多精力像您一樣全身心地發揚人道主義精神,你不能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我們!”
“你認為我的觀點不合情理?”
“沒錯,您的聖父光環太過頭了,那種高高在上的說教很招人反感。就像上流階層的人不能要求民工和自己具備同等素質,您這樣的有錢人也不能要求我這個窮人和您一樣高尚。”
他兩次提到“有錢”,好像已掌握確鑿證據,景怡狐疑:“誰告訴你我是有錢人?”
錢小鵬露出“仇富者”的傲慢和嘲諷:“上次特需病房有個病人說的,她說您家裡是大地產商,您以前是申州富人圈裡有名的公子哥,還叫我別到處張揚。您放心我沒告訴其他同事,我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並不是您說的那麼沒素質。下個月我在消化科的實習就結束了,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您確實是位優秀的大夫,不過並沒有學習的價值。”
他得勝似的揚長而去,自以為給景怡上了一堂哲理課。景怡確實受到不小的震撼,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掛鉤,因為這點就能堂而皇之把經濟上的劣勢做為道德匱乏的理由?錢小鵬再窮也窮不過那個沒錢治病的病人,同情弱者難道不是人類的生物本能嗎?
行善絕非有錢人的專利,吝於憐憫的人才是真正的赤貧者,這年輕人抱著錯誤的想法,絕不可能成為好醫生。
下午的工作中景怡悄悄抵抗鬱悶,一個致郁的角色又出現了。他沒空外出,請她到住院部的安全通道面談。
“今天怎麼不約我上天台了?”
Jennifer穿著名貴的白色羊毛大衣,胸前的鑽石吊墜足有5克拉重,妝畫得很濃,表明她此刻攜帶著比上次更強烈的攻擊性。
景怡以不變應萬變,笑道:“天氣太冷,怕凍壞你。”
“你知道你哪點最讓我放不下嗎?就是憐香惜玉。”
“我基本上對任何女性都很尊重。”
“是啊,所以這也是我最討厭的地方。”
景怡迴避曖昧的對話模式,問她:“聽說你這段時間都在國外。”
Jennifer點頭:“我在看心理醫生。”
她的病情倒是能引起景怡一些關注,畢竟是他首先診斷的。
“有效果嗎?”
“有一點吧,至少現在看到你,沒有強烈地想把你從你老婆身邊搶走的衝動了。”
女人翹起尖尖的唇角,感覺很鋒利,還帶著一點恨意。
景怡使她經歷了一次失敗的狩獵,她明知自己動機不純,仍不甘心。
景怡知道好強是她這類女人的通病,不在乎她恩將仇報,對陌生人何必計較太多?
“那真該恭喜你,繼續努力吧,你會康復的。”
他的客氣就是火上澆油,Jennifer的狠勁些許外露了。
“你不擔心你自己?”
“嗯?”
“我覺得你也需要治療。”
“你認為我有心理疾病?”
“病情還很嚴重。”
景怡失笑,嘲諷地抱起雙臂:“何以見得啊?”
他像在看笑話,然而Jennifer有備而來,姿態仍舊典雅高貴。
“我在新加坡看病時,順便替你諮詢了那位心理專家,她聽說你和你老婆的情況以後斷定你是個有嚴重支配欲的人,並且擔心你老婆在你的控制下喪失自我,或者心理畸形生長。”
“你可真熱心啊,諮詢費一定很貴吧,我得還給你才行。”
“你不想先聽我分析一下你的病情?”
“你可以說說看。”
“先做一種假設,如果你老婆不想再過寄生生活,要出去工作,你會怎麼做?”
“如果她喜歡的話,我會儘力支持。”
“到時她會擁有獨立的社交圈,和你不認識的人打交道,這些新朋友里可能有你的敵人或是對她有非分之想的男人,他們也許會教唆你老婆干一些危險的事,或者勾引她出軌,你不會感到威脅嗎?”
“我很信任我太太,她絕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
“人的行動有時不受主觀約束,情非得已的情況也很多,總之她一旦脫離你的管轄區,事態發展就不是你能夠控制的了。”
Jennifer的話彷彿滾開的水沖泡著景怡的淡定,他的笑容漸漸不那麼閑適了,並且打出休止符截斷對方的攻勢。
“你這種假設太危言聳聽了。”
Jennifer初戰告捷一般,笑得像一隻趾高氣昂的狐狸。
“你開始害怕了不是嗎?對無法完全支配的問題感到恐懼,就是典型的病態心理。”
“所有疾病都有個起因,通常有心理疾病的人要麼童年不幸,要麼遭受過重大打擊,你覺得我符合哪點?”
景怡做出無懈可擊的樣子,Jennifer卻早已徹底偵查過他的防線,準確找出其中的薄弱環節。
“沒錯,你家庭幸福,人生一帆風順,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得心理疾病的人。這點我也向那位專家提出了質疑,她說支配欲嚴重的人通常有兩個病因。一是童年時和父母的關係錯位顛倒,父母不能照顧孩子,反而要孩子照顧自己。因此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心理就趨向於成人,並且從照顧父母的過程中獲得了最初的價值感,長大後渴望重複這種關係模式。二一點,他們兒時曾與母親長期分離,沒能得到足夠的母愛,所以在心中塑造出了一個永遠不會離開自己的愛人形象。成年後就會按照這個形象尋找伴侶,最合乎要求的人選將會獲得他們的迷戀。這兩點與你的情況完全吻合。”
景怡沉默了,對手這套馬杆揮得還真准。
Jennifer從容地完成論述:“據我所知,你出生時你父母忙於事業,把還是嬰兒的你寄養在你奶奶家,你一年中只能和父母相聚一兩次。而你奶奶健康欠佳,又是位十分嚴厲的老人,你很小就學著獨立,還要協助保姆一起照顧老人,也就是從那時起形成了喜歡被依戀又害怕分離的心理特徵。再加上你父母的婚姻對你起到了範本暗示,你尊敬你的父母,也一直是他們的驕傲,要保持這種良好的形象,婚後家庭就不能出問題,所以你那任你擺布的老婆等於給你的婚姻上了雙保險,這就是你一心一意對她,又嚴密控制她的原因。”
景怡不承認Jennifer的說辭,但又找不到科學依據推翻她的論調,顧左右而言他:“Jennifer,我覺得你很有小說家的天賦,能把一些沒有關聯的事拼湊得絲絲入扣,如果去搞文學創作,一定會有不小的成就。”
Jennifer顯示出刑警般的敏銳和法官似的嚴正:“別逃避了,你分明已經被我擊中了要害,你和你老婆就是支配與寄生的關係,我想她完全是被動的,小小年紀就掉進你的陷阱,沒機會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三觀習慣都被你綁架,就是一株被你囚禁在花盆裡的病梅。”
她的進逼已讓景怡騰挪不開,他只好採用比較無賴的方式擺脫。
“看來你對我太太的感覺從鄙視轉為同情了,可不管怎麼說,你都只是一個外人,沒資格插手我們家的事。”
“哼,我知道,但我現在真的很想看看你驚慌失措的樣子,這段時間我迷上了心理學,揭穿一個隱蔽的病人對心理醫生來說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女人宛如一瓶危險的化學製劑,飄起淡淡的煙霧,景怡的臉失卻表情,內心進入戰備狀態。
“你想怎麼樣?”
Jennifer的笑容充斥著黑暗的力量,似一張蠢蠢欲動的網。
“計劃還在籌備中,等有了眉目會告訴你的。”
景怡返回辦公室,捆綁心情的鏈條加粗了,Jennifer是羽翼豐滿退路無數的女人,這種人最無所顧忌,玩火也會當成遊戲,絕對是顆重磅的定、時、炸、彈。
他正想轍,白曉梅前來抗議。
“金大夫,那錢小鵬太不像話了,721那病人是他趕跑的,他剛剛卻跑去罵菲菲,說她多嘴多舌,在您跟前挑撥離間,真是氣死人了!”
景怡被錢小鵬引發出更劇烈的頭疼,這小子思想頑固,急切改變不了,還是先關心受害者要緊。
“小晏呢?”
“菲菲沒跟他吵,就他一人堵在休息室門口大罵,跟神經病似的。”
“你告訴小晏我會批評錢小鵬的,一定讓他當著同事們的面向她道歉。”
白曉梅走後不久晏菲就來了,求他息事寧人,別再批評錢小鵬。
景怡起初不同意。
“小晏,真對不起,讓你平白無故受氣。錢小鵬態度太惡劣了,對同事也這麼無禮,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他。”
晏菲勸解:“他太固執了,不會聽您教訓的,您說什麼都沒用只會讓他積怨更深。金大夫,錢大夫還很年輕,有些事還沒有切身體會,您急也沒用,只能依靠時間去教導他。”
她見多了這種顛覆世界也要擺正自身倒影的人,扭轉他們的觀念比殺死癌細胞還艱難。
景怡對她又愧疚又敬佩。
“小晏,你比錢小鵬還年輕,但比他懂事多了。”
晏菲微微一笑:“可能因為我受過的苦比他多吧,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就不覺得疼,吃過苦頭的人才懂得體諒別人。”
“那些苦都不會白受的,不是有句古話嗎?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苦難是人生的老師,去過地獄的人才能到達天堂。”
景怡也對她微笑,他相信這女孩是冰雪中的花蕾,早晚有一天會粲然地擁抱整個春天。
晏菲照舊很謙遜,點頭感謝他的教導。
景怡說:“我可不敢教導你,說起人生經歷興許你才是我的老師。晚上我請你和曉梅吃飯吧,算是替錢小鵬賠罪。”
下班後他聽白曉梅說想吃日本料理,便帶兩個小護士去了申州最高檔的日料店,那家店位於江邊一棟知名的百年大樓里,主營懷石料理,內部裝修是江戶時代的幕府風格,女侍應生都身著華麗的高級和服,還有純正的藝伎演出,食材全部純進口,一般小老百姓消費不起 。
白曉梅走進包廂再也控制不住驚嘆。
“哇,我從沒進過這麼高級的日本料理店,原來正宗的懷石料理是這樣的啊。金大夫您怎麼想起請我們吃這麼貴的東西。”
景怡笑道:“賠罪嘛,當然得有誠意。我可是把一個月的工資都貢獻出來了,你們一定要盡興地吃,吃完就把今天的不愉快通通忘掉。”
他從沒請同事在這麼高檔的餐廳吃飯,今天心情糟透了,極度需要快樂,而使別人快樂就是最大的快樂,因而破了一次例。
晏菲很惶恐,菜單上的價碼像火爐烤得她腦門微微冒汗。
“金大夫,這太奢侈了,我們換一家便宜的店吧,實在太不好意思了。”
景怡忙寬她的心:“不用不用,剛才是騙你們的,我認識這家店的老闆,可以打折的。”
他真的認識老闆,若是出面別人多半還會免單,但他只是說說,可不想在同事跟前暴露身份。
白曉梅說:“這兒每樣菜都貴得離譜,再打折也不便宜啊。”
“來都來了,你們就別客氣了,不然我多難堪啊。”
“您花這麼多錢請我們吃飯,您太太知道了會發火吧?”
“不會,她比我還大方呢。”
白曉梅聽到這兒放心了,她也是個小康女,沒那麼重的自卑心,不覺得別人請吃一頓大餐就是欠了很重的人情,拍手喜道:“哎呀,真是的,托菲菲的福,我也大開眼界了。”
晏菲還想勸說景怡,被她用手肘輕輕一碰。
“行啦,金大夫這麼熱情,我們就既來之則安之,不然他會不好意思的。回醫院別亂說就行了,免得其他人也像這樣敲金大夫竹杠。”
景怡覺得白曉梅最討人喜歡的就是性情,贊道:“曉梅說得沒錯。小晏,沒關係的,放輕鬆,就當是實習,說不定你以後會常來這種店。”
白曉梅附和:“對呀,菲菲,我也相信你以後一定會發達的。”
在他倆的邀請和開解下,晏菲勉強坐定,憑感覺點好菜。拘謹只是暫時的,她適應能力強,幾杯清酒下肚就漸漸習慣周圍的環境,自如地與同事們應酬。
“最近你們工作還順利嗎?”
“還是老樣子,每天累個半死,對了金大夫,有件事挺煩人的,放射科那李智偉老是騷擾菲菲。”
晏菲怪白曉梅多嘴,景怡偏要追問,白曉梅埋怨晏菲:“金大夫又不是外人,說說又怎麼了。”
正經八百地向景怡告狀:“金大夫,自從菲菲來我們醫院上班,那李智偉就看上她了,先是找我牽線,我跟菲菲說了他的情況,菲菲不樂意。可那李智偉不死心,非要窮追不捨,成天給菲菲發微信,中午在食堂堵她,最可怕的是下班還跟蹤到她住的地方去。”
最近求愛不成殺人放火的事件不少,景怡對此很在意:“這有點嚴重了,小晏,我看你應該向院領導彙報情況,讓他們制止李智偉這種出格的行為。”
他不知道晏菲早就嚴肅警告過李智偉,她不是包子,但也有顧慮,李智偉是本地人,說不定跟醫院哪個領導沾親帶故,得罪得太狠對她沒好處。那姓李的又是個直男癌,一廂情願把姑娘的回絕當做欲拒還迎,堅持“美女怕纏郎”的傻逼觀念糾纏她,真是塊加料的牛皮糖。
她要維護自身禮貌寬忍的形象,只好說:“都是同事,鬧僵了多不好。”
白曉梅很擔心:“他都侵犯你的私生活了,你還給他留什麼情面。這種人就是偏執狂,搞不好還會對你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
景怡也提醒晏菲警惕:“曉梅說得沒錯,小晏,這事你必須引起重視,要是不好意思出面,明天我去向領導反應。”
他仗義相助,白曉梅歡欣鼓掌:“那太好了,金大夫,您可真是我們的守護神啊。”
“應該的,你們就跟我的小妹妹一樣,我當然得照顧你們了。”
景怡笑著舉杯接受白曉梅倒酒,人不光要會做好事還得會說好話,這樣才能受歡迎。
十點半他由代駕送回家,已有了六分醉意,見到妻子便一個熊抱,身體傾倒在她身上。
千金力氣大,不但撐得住他,還直接拖行丟到沙發上,捏住他鼻子笑嗤:“和同事玩得開心嗎?看你,都成醉鬼了。”
景怡也笑著擰她的臉:“還行吧,你呢?今天過得好嗎?”
“就那樣吧,這兒離城裡太遠,也沒什麼好玩兒的地方,每天學做家務我都煩死了。”
千金背對他坐在地板上,靠著沙發,散開的長髮鋪在他身上,像一幅光滑的綢緞。
景怡拈起一縷絲束玩弄,若有所思問:“後天烘焙學校就開課了吧。”
“是啊,說真的我還有點期待呢,最近在家裡烤蛋糕烤麵包,覺得烘焙蠻好玩的。”
“你高興就好,我去洗澡。”
景怡搖晃著走進浴室,千金偶然瞥見他落在沙發上的手機,拿起來翻看。她知道丈夫所有密碼,能自由出入他的賬號,打開微信,白曉梅正好發來一條信息,裡面裝著晚飯時她為景怡拍攝的照片。
千金眼裡一下子落入砂子,拿著手機衝進浴室。
景怡在水幕中恍惚回頭,看到她就會錯了意。
“小色女,想和哥哥鴛鴦戲水嗎?”
千金推開他,臉上只有怒色,舉著手機質問:“這是誰給你拍的?”
景怡仔細瞧了瞧。
“同事啊,就是剛剛吃飯的時候。”
“這白曉梅也是你同事。”
“嗯,我們科室的護士。”
“今晚你單獨請她的?”
“不是,還有一個。”
“誰啊?”
“晏菲。”
“她們長什麼樣兒?有照片嗎?”
“我看看,上次端午聚餐,好像幫她們拍了合影。”
景怡從相冊里翻出白曉梅的照片,她是個肉嘟嘟的五分女,歡笑的樣子勉強算可愛,但對男人沒什麼誘惑力。
千金又索要晏菲的照片,景怡攤手:“她是新來的,我沒給她拍過照。”
“那你明天去拍一張回來給我瞧瞧。”
千金緊迫盯人,不放過任何疑點,她一向如此,景怡不僅不反感,還覺得她很可愛,握住她的後腦勺輕笑:“幹嘛?又要調查我啊?”
“你又沒做虧心事,調查也不用怕啊。”
“好,明天去偷拍一個。我要是被當成流氓騷擾狂,你可得負責。”
他當場耍起流氓,以“反正都淋濕了”為由硬將妻子留在了浴室里。
第二天下班後他交出一張醜女的照片,聲稱這就是晏菲,這李代桃僵的花招他用過好幾次,簡單又省事。他養了一隻愛吃醋的小貓,想要安撫她,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讓她以為他身邊的美女都是恐龍,反正她天真單純易糊弄,永遠不會讓他傷腦筋。
這麼一想,Jennifer的話似乎有些道理,他對千金的確存在一定程度的控制,可控制並非壞事,他們現在很幸福,結果是好的一切就都是好的。
12月8號千金開始去烹飪學校上課,闊別校園十年,重新進入集體的學習環境,感覺很新鮮,烘焙又是她的興趣所在,頭幾天她每天準時上下課,學得有滋有味。
第四次去學校時班裡來了兩名新同學,其中一個她認識。
“Jennifer,你怎麼在這兒?”
她馬上主動跟Jennifer打照顧,有點他鄉遇故舊的喜悅。
Jennifer看起來也很高興,與她雙手相握,兩眼笑成月牙。
“最近空閑時間多,想來學學烘焙,你來了多久了?”
“這兒剛開學,我也是開學才過來的。”
“太好了,以後可以一塊兒玩了。我介紹一個朋友給你認識。”
朋友就是與Jennifer一道來的新學員,千金見到這俊美的小青年有些驚訝,懷疑是Jennifer從娛樂圈拐來的小鮮肉。聽她介紹是申州音樂學員鋼琴系的畢業生,21歲,名叫麥克。
麥克在Jennifer引薦下彬彬有禮向她問好。
“賽小姐您好,我叫麥偉傑,您可以叫我的英文名麥克。”
他很紳士地伸出手,等千金伸手後輕輕捏住她的手指握了握,笑容靦腆,似一顆半熟的蘋果。
Jennifer糾正他的稱謂。
“人家比你大,你不能直呼名字,要叫姐姐。”
“是,千金姐姐,以後還請您多關照。”
千金見麥克很順從Jennifer,就猜他是Jennifer的新寵,悄悄問她:“是你的男朋友?”
Jennifer認真否認:“不,是男性朋友。他家裡不富裕,父母為供他讀書欠了不少債,我覺得他鋼琴彈得不錯,身世也蠻可憐的,所以經常照顧他。”
“他怎麼跟你一塊兒來這兒上課啊?”
“我一個人怪無聊的,剛好他白天不用工作,就讓他陪我了。”
Jennifer說完摟住千金的肩膀耳語:“你答應我一件事行嗎?”
“什麼?”
“別告訴景怡我認識麥克,我媽最近管我管得可緊了,凡是我身邊出現的男人她都要調查,要是知道我和麥克走得近,她又該嘮叨了。”
千金有些不高興,分辯:“燦燦他爸不會告狀的。”
Jennifer苦笑:“那我也不想讓他知道,上次他就不小心在我媽跟前說漏嘴,害我被我媽念了好久。”
“什麼事啊?”
“都過去了就不提了,反正這次的事別告訴他,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些麻煩。”
千金和她只是普通熟人,她硬要那麼要求,答應也無妨,於是隨意點了點頭。
Jennifer濃甜一笑,盯著一旁準備廚具的麥克說:“麥克很勤快也很善良,不是那種壞心眼的小白臉,以後你在這兒有什麼要幫忙的只管找他,你是我嫂子,他會很聽話的。”
麥克可能聽到她的聲音了,微微扭頭向千金微笑,他正處在少年和青年的分水嶺,宛如剛剝殼的荔枝清甜滋潤,笑起來有融化般的甜美。千金友好地回以微笑,對Jennifer的話將信將疑,這大小姐名聲風流,麥克沒準就是她豢養的小狼狗。
今天晚飯時人很少,景怡又做了成年男人的黨代表。
佳音一落座就問千金:“這幾天你在學校還習慣嗎?”
那學校是她推薦的,她必須關心小姑子的學習狀況。
千金心情舒朗,笑嘻嘻道:“挺好的,大嫂,烘焙真的很好玩,我以後真想自己開家蛋糕店,到時你來幫我好不好?”
佳音順著她助興:“好啊,等你學成了手藝我就來幫你。”
姑嫂嬉笑一陣,千金對丈夫說起白天的見聞。
“我今天在學校遇到陶智雅了。”
陶智雅是Jennifer的本名,在座的只有景怡知道。
勝利好奇問:“陶智雅是誰?”
千金說:“你姐夫一個遠房親戚,比我小三四歲,家裡是搞海運的,去年才從美國留學回來。”
她這麼一介紹眾人都明白是位富家千金了,美帆奇怪:“她怎麼會去學烘焙啊?”
“說最近閑得無聊,學著玩兒的。”
人們都沒發現景怡內心的悸動。
Jennifer當真出手了,目標還朝著千金。
他保持鎮定,不動聲色地問千金:“你們今天都聊了些什麼?”
“沒什麼,就是……”千金猛然想起與Jennifer的約定,舌頭踩下急剎車,“沒說什麼特別,就那樣吧。”
景怡已發現她的欲言又止,感覺危險好似一隻貓順著牆根偷溜進來,在暗處窺視著,隨時準備對他伸出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