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和煩死了李淑貞, 尤其是她傳遞的相親消息,全是災難。但他更懼怕大哥的威脅, 也不願大晚上被拉到父親墳前去接受家人們的集體批判, 無奈答應等結束忙碌的節前工作就抽時間與那江小姐見面。
距離春節還有十天,嘉恆置地舉辦了一場高端年會, 公司中層以上職務的員工才有資格參加,各個子公司也依照該標準確定參會人數。貴和職位差了一等,但他是岳歆的愛將, 被破格發放邀請函。聽說嘉恆邀請了許多大人物做嘉賓,這種高尚的社交活動正是拓展人脈的好時機,他決定好好利用。
夜幕將天地連接成片,地上的霓虹與空中的銀河互輝互映,江岸笙歌四起, 那些別具風格的大樓彷彿香夢沉酣的美女一個接一個蘇醒, 競秀鬥豔, 演出華麗劇目。
會場設在和平飯店,出席者都被要求著正式的晚禮服,男人們好辦, 穿西裝即可,女士們則要花一番心思了。
郝質華沒有晚禮服, 不想浪費錢也不想麻煩外人, 借了母親的舊旗袍應急。
林惠年輕時身材曼妙,郝質華比不上母親,撐不起樣式, 旗袍穿在她身上和掛在衣架上沒區別,而且舊式旗袍開叉只到膝蓋,旨在規範步幅,而她習慣大步流星,上身後老覺得雙腿綁了繩子,稍不留神便絆倒。
她好不煩厭,懶怠走動,又因來時開了車不能飲酒,便端了一杯果汁站在角落裡發獃,百無聊賴中等來一股晦氣。
“你怎麼躲在這兒?不打算去向老闆們敬酒?”
梅晉手持香檳出現在她身後,郝質華見他打扮得衣衫楚楚,更像斯文敗類,立刻反感的別過臉,預感這傢伙見著她沒好話,果聽他說:“你今天打扮得太失敗了,穿旗袍需要豐腴的身段,你這種前不凸後不翹的身材穿起來就像個燈罩,一點韻味都沒有。”
類似的話他以前說過好幾個版本,再接再厲否定郝質華的女性魅力,以擊垮她的信心。她扭頭離去,見前夫跟上來,不禁粗聲威脅:“我警告你離我遠點。”
梅晉置若罔聞,笑得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衙內。
“你打算在這裡揍我?那可是轟動性新聞,明天你會成為真正的業界名人。”
郝質華知道他有恃無恐,停步恨懟:“你就這麼想毀了我的工作?”
“我想為你提供更好的工作。”
“你只會提供讓我噁心的人和事,我身上沒有不幹凈的東西,你這隻蒼蠅為什麼死纏著我!”
她竭力控制嗓門,仍引起鄰近者的注意,貴和剛好包括在內,發現梅晉又在騷擾上司,他也起了應激反應,別過談話對象,悄悄尾隨那二人。
梅晉還在行若無事地與郝質華談判。
“我不是逐臭的蒼蠅,是長白山的采參人,發現珍貴的人蔘,哪怕長在高山峽谷也要挖到手。你的才華就是百年老參,能幫助企業延年益壽,這段時間我面試了很多資深設計師,他們在創意和實踐能力或是責任心上都比不上你,這更讓我堅定了打算,一定要跟你合作,要多少你才滿意,開個價吧。”
他習慣用錢來解決問題,以為不斷加價總會如願以償,可前妻不吃這一套。
“你就算把四大銀行的存款全擺在我面前也沒用,我寧願改行也不會再替你畫一張圖紙。”
梅晉聽了加快腳步攔住她。
“我媽說她前天跟你見過面,你連她都不認了。”
郝質華冷笑:“凡是跟你沾親帶故的人我都想遠離。”
那無恥的男人還妄想以情動人,誠懇地凝視她。
“質華,我還像以前那樣信任你,你為什麼不肯再信任我呢?”
郝質華再也不會中他的計,一針見血還擊:“因為我跟你不一樣,你是個品性卑劣的混蛋。”
梅晉條條路都走不通,乾脆露出市儈嘴臉。
“拋開感情只談現實不行嗎?美國和俄羅斯關係那麼差,不是照樣有經貿往來?你把我當成生意對象,從我這兒能獲取你在別處得不到的豐厚物質,這是皆大歡喜的買賣。”
“我對物質不像你們那麼饑渴,寧願粗茶淡飯只求心裡自在,一想到你這個老鼠屎一樣的人在我的生活中出現,即便是山珍海味我也倒胃口。你就不能有點自知之明嗎?”
郝質華終於甩掉了這個噁心的尾巴,怕他再糾纏,加快步伐離開,不慎撞到嘉恆董事長老柯家的大小姐。
那柯小姐今天穿著一件純白的真絲禮服,三層復古蛋糕裙擺上有數千個精美的裝飾褶皺,領口綉滿山茶花和羽飾,想必名貴非凡。
郝質華手裡端著橙汁,碰撞中橙黃的汁液一滴不剩潑到柯小姐的禮服上,現場的貴婦們齊聲驚呼,柯小姐尖叫一聲,惱怒地盯著她,換個教養稍差的八成已罵開了。
柯太太十分惱火,不等郝質華道完歉,將她叫到一旁質問名姓身份,聽說只是萊頓設計分所的負責人,這貴婦的下巴尖又往上揚了一厘米。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我女兒這件禮服是在香奈兒訂製的,那真絲上沾了果汁怎麼洗得乾淨?”
郝質華自知冒失並不辯解,直接表示會照價賠償。
柯太太眼帘一挑,笑容中寒霜凜凜。
“你真要賠?那好,去準備兩百三十萬吧。”
郝質華愕然,縱然是收入豐厚的中產階級也難以理解富豪們的消費觀,兩百三十萬能夠在邊遠地區蓋一座希望小學,竟被一個闊小姐隨隨便便穿在身上。
柯太太當她疑心,主動說會提供購物時的付款憑證,這禮服是她請香奈兒的高級定製服創意工作室為女兒量身設計的,光設計費就花了七十萬。
郝質華能說什麼呢?只好打落牙齒合血吞。
“明白了,我會一分不少地賠給您。”
躲在一旁的貴和嚇壞了,思籌著上去說些好話向柯太太求情,梅晉捷足先登。
“柯太太,出什麼事了?”
他是嘉恆的高層,和柯太太熟稔,聽說郝質華弄髒了柯小姐的禮服,故作驚訝道:“那可不得了,柯小姐那套禮服好像很貴重,沾了果汁就報廢了。”
“可不是嗎,不過郝工很講道理,說要照原價賠償。”
柯太太輕邈地看著郝質華,眼神像撣灰的拂塵,郝質華默默忍受屈辱,前夫又用另類的方式趁火打劫。
“那她可能得連續兩三年喝西北風了。柯太太,郝工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我負責替她賠償,明天就去您府上解決這件事。”
他做出護短的架勢,柯太太頓受蒙蔽,打量他們關係不一般,趁機賣個人情。
“既然有梅總出面,那就這麼算了吧,要是你這位朋友剛才能端端正正跟我們賠個禮,而不是一張口就強勢地說要照價賠償,我也不會計較。”
梅晉感覺更良好了,以親友的口氣說明:“對不起,她常年鑽研技術,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請您多多見諒。”
柯太太大方接受道歉,說她有幾位朋友想認識梅晉,請他過去。梅晉請她先行,回頭面向郝質華,臉上的得色滿溢而出。
“看到了吧,這就是身份和地位造成的差異,如果你是我太太,她還會對你那麼傲慢嗎?”
郝質華比被人扒光衣服鞭打還丟臉,她出身並非富貴,但幹部子女的身份無形中讓她享受了高於常人的尊敬,後天的努力也極大程度地保障了她的尊嚴,可這些資本在權勢面前不堪一擊,在金字塔般的社會裡,上層永遠能輕易踩踏下層。
她再也不能呆在這恥辱的處所,不向老闆打招呼便負氣離去。貴和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像被牽了韁繩的牲口追隨著,在酒店門口堵住她。
“郝所,您去哪兒啊?”
郝質華望著金碧輝煌的大堂,突然有種“砸碎萬惡的舊世界”的衝動,這想法很危險,需用酒精來麻醉,於是說:“我想去喝酒。”
貴和不假思索說:“我陪您。”,為控制形勢,帶頭將她領到附近的小餐館。
二人叫了四五個菜,都是他下單的,郝質華只認準桌上的老白乾,上桌就倒了二兩仰頭乾杯。
貴和奪下酒瓶,央告:“郝所您慢點喝,酒要細細品,您這樣能喝出什麼滋味來?”
“我心煩,你別管我。”
郝質華伸手來搶,他急忙往後躲,誠心敬意勸說:“心煩更不能借酒澆愁了,那樣只會愁更愁,酒要在高興時喝,您想上次我們在甘肅,最後那天連著喝了兩台,前一台您在生氣,後一台我們在火鍋店,後面的明顯比前面開心多了不是嗎?”
他多少了解這女人的脾氣,今天放任不管,她興許能把自己喝死。
郝質華拿不到酒,暴躁蠢蠢欲動,捶桌怒斥:“我真是受不了梅晉了,現在還陰魂不散地羞辱我,真想殺了他。”
她的殺氣貨真價實,貴和怕看《知音》故事,更抖擻精神規勸:“別,千萬別這麼想,跟JP較真您就輸了。我還是建議您別搭理,靜靜地看他表演,您一生氣就等於在跟他互動,肯定越來越來勁,全程冷漠臉那梅晉才會真的沒勁。”
“可我忍不了,除了他還沒人那樣欺辱過我。”
“實在受不了您就想辦法收拾他,但絕不是折磨自己。這酒您真不能喝,嘔氣喝酒最傷肝。”
單純勸阻還不管用,他接著擬好配套措施,主動獻身救人。
“要不這樣吧,您看我喝。如今不是流行那種吃播嗎?想減肥的觀眾正節食,饞的不行就去看網上的大胃王博主吃東西,看過自己也過癮了。今天我就給您當一回酒播,您看我喝,相當於自己也喝了,包您過癮。不過有一條先說好,待會兒我要是醉了您得送我回家,別把我一人扔路邊。”
郝質華乍聽這話想說他腦子有問題,這人已屁顛屁顛喝上了。一口一杯,每喝一杯嘴裡還念念有詞。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他連喝八杯,第八杯剛喝進嘴立馬吐出來,連續打臉說:“呸呸,這話不吉利,不算不算。”
紅潮漫過他白凈的面龐,清俊小生成了紅臉關公,眼神有些飄了,語調也呈現酒醉者的亢奮。
“郝所,有首老歌您肯定會唱,歌詞什麼來著,‘十月里響春雷,億萬人民舉金杯,舒心的酒啊濃又美,千杯萬盞也不醉’,歌名叫什麼?”
郝質華此時有些反過來擔心他了,他少說已喝下一斤半白酒,喝的速度快,酒力還未完全發作,但看這比手畫腳的架勢已能預測待會兒酒精上頭會有怎樣的效力了。
“那首歌歌名叫什麼,您知道嗎?”
他又問了一遍,笑得很失控,郝質華咽下一片筍乾,硬著頭皮說:“《祝酒歌》,粉碎四、人、幫時創作的。”
桌面立即給他拍得山響。
“哈哈哈,對對對!郝所,我覺得我們現在就該唱這首歌。那梅晉就跟四、人、幫一樣,代表腐朽邪惡的反動勢力,毛、主、席說過一切反動勢力都是紙老虎,能猖狂一時,不能猖狂一世,相信不久的將來就會被正義打倒!您給我起個調,我來唱!”
男人激動地脫掉西裝,擼起襯衫的袖子,以吹號的姿勢灌下酒瓶里最後一層酒液,完成潤嗓,準備試聲。
郝質華看看附近的飯桌,低聲阻攔:“算了吧,這兒還有這麼多客人,別影響其他人。”
“沒事,大家都是來熱鬧的,唱出來也為他們助助興。我看看扣扣音樂是什麼唱的。”
貴和戴上耳機,邊聽原曲邊用筷子打節拍,這首歌二十多年前膾炙人口,他兒時聽得滾瓜爛熟,稍一溫習便想起來,摘下耳機,放聲高唱。
“來來,展未來無限美,人人胸中春風吹,美酒澆旺心頭火,燃得鬥志永不退,今天啊暢飲勝利酒,明日啊上陣勁百倍……”
他唱了一遍不滿意,堅持重唱,唱歌加速血液循環,酒精摧枯拉朽地侵佔了他所有的腦細胞,解除了顧忌,解放了人性。唱到第三遍他已經站在座位上,一會兒跳維吾爾族的扭脖子舞,一會兒跳蒙古族的馬步舞,熱情洋溢,激情四射,恍惚佇立於舞台中央,感受鐳射燈的動感節奏。
唱罷向台下嘶吼:“大家說我唱得好不好?”
食客們被這活寶逗得前俯後仰,紛紛起鬨叫好,個別人還鼓勵他“再來一個。”
郝質華深刻感受到另一種丟臉,起身拉他下來,奪過他手裡的酒瓶。
“行了,你醉了,別喝了。”
貴和堅持說自己還很清醒,至少還能再喝五瓶,這恰恰證明他已醉得一塌糊塗。
郝質華將他按到座位上,喝醉的人只受哄,她被迫哄他:“休息一會兒,待會兒再喝。”
她夾了一些菜讓他吃,此刻筷子拿在他手中比金箍棒還笨重,沒戳幾下落地上,他醉醺醺張嘴讓上司喂他,郝質華只好用勺子舀了個肉丸丟他嘴裡。
他狗撲食似的一口咬住,嚼了半天安靜下來,笑嘿嘿對郝質華說:“郝所,我想跟您說個事。”
現在他的嘴是沒有玻璃的窗戶,東南西北風暢通無阻,說話時身體還像小時候玩過的竹節蛇扭來扭曲。
“人啊,不要輕易跟別人說自己有多慘。沒準聽您說話的那個人比您還慘,您跟他比慘就是無病呻吟。就拿我來說吧,您知道我有多慘嗎?我五歲時我媽嫌我爸窮,丟下我和妹妹跑了,從此再也沒回來。”
酒醉的人最愛訴苦,郝質華配合地點頭:“我知道,上次聽你說過。”
“還不止呢!”
貴和急躁地揮手,那姿勢很像太極拳里的野馬分鬃。
“我家有五兄妹,我是最不受待見的,小時候沒穿過一件新衣服,連書包都是哥哥們用舊了的二手貨。我爸沒精力管我,只有做錯事才會騰出手來揍我一頓,我那個慘啊,大冬天還穿涼鞋上學您信嗎?連個三毛錢的茶葉蛋都吃不起您信嗎?記得小學二年級上美術課,老師讓買水彩筆,我爸只給我妹妹買,我呢,就用二哥以前的舊貨,結果十二隻筆只有三支還能出水,我交的作業上就只有三種顏色。樹葉是藍色的,太陽是咖啡色的,河水是紫色的,我們老師問我是不是色盲,我不好意思跟她說我的水彩筆只剩三支有墨水,情願承認自己色盲,被同學嘲笑了一學期。您說我慘不慘?”
隨著講述他的記憶退回到那個時期,嚶嚶嗡嗡哭起來,鼻涕雙管齊下。
郝質華忙遞紙勸慰:“很多人童年都受過苦,現在你的生活改善了,別再想過去的事了。”
“誰說改善了!”
他爆吼一聲又一記野馬分鬃,嗓門彷彿拉開的麵糰迅速由粗轉細,變成絲線般纖弱的哭泣。
“我現在照樣在受苦,房貸欠了幾百萬,每個月都入不敷出,工作又像在拚命,每天累個半死還不敢跟人訴苦。心裡明明負能量一堆,硬要裝得欣欣向榮,這樣才不會被人嫌棄。我大哥天天催我找女朋友,我這種情況敢談戀愛,敢結婚嗎?我怕再遇上我媽那種嫌貧愛富的女人,又怕耽誤人家好姑娘,外人看我是高級白領,都不知道我活得有多苦逼,拿我二哥的話來說就是只昆蟲,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郝質華無言注視酒後吐真言的青年,同情攪拌著愧疚,後悔把他捲入自己的苦惱,由此激活他的痛苦。人真是麻木愚笨的生物,非要用他人的不幸襯托才能體會到自身的幸運。
“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她結完賬,扶抱著東倒西歪的貴和來到車上,剛才喝了二兩酒,這點量對她是小意思,又已經隔了一兩個小時,這會兒臉不紅頭不暈,脈搏心跳都正常,開車應該沒事。
前不久她曾送他回家,找路不是問題,誰知貴和酒性發作,沿途無休無止折騰起來,打開車窗呼喊歌唱,甚至解開安全帶將頭伸出窗外,意圖繼續尬舞。
郝質華一手握住方向盤,一手抓住他的皮帶,防止他翻出車窗。
貴和人瘦,皮帶繫到最後一扣仍是松的,她用力一扯,將西褲整個扒下來,露出黑色的內褲,別說,屁股的形狀還挺飽滿圓潤。
她大囧,急忙靠邊踩剎車,氣惱地揪住醉鬼拉回駕駛室。
這一折騰交警也來了,這警察叔叔在上個路口就注意到他們,見他們的車在馬路上走太空步,懷疑他們酒駕,看到醉成螃蟹的貴和更堅定了這一判斷,命令司機下車接受檢查。
郝質華惴惴地接過酒精測量儀,吹氣測試顯示她血液中的酒精含量為30mg/ml,已達到酒駕標準,按法規,會被扣除十二分,並處以500元罰款。
重考駕照太麻煩,郝質華想求情,於這方面口齒不靈光,說得交警不耐煩了,嚴肅地向她索要駕照。她心慌意亂地打開車門,醉鬼從駕駛座這邊爬出來,渾身上下只有鬆掉的西褲服從地心引力掛在腳踝,騰雲駕霧般來到交警跟前,笑哈哈地一頭撲他懷裡。對方怕他襲警,將他按在引擎蓋上,他仍不知疼痛地笑個不停.
“叔、叔叔,您聽我說……她真的……真的沒喝酒……”
交警看他這樣不僅懷疑他們酒駕,還有趁酒駕玩車震的嫌疑,更該嚴懲,義正辭嚴教育:“你們這些年輕人幾愛胡來,政府一再宣傳醉酒駕駛的危害,電視上、報紙上相關報道從沒間斷,你們怎不吸取教訓呢?是,快過年了,慶祝活動多,但要喝酒就別開車啊,出了事故後悔都來不及。平安是可貴的,生命是無價的,你們要為自己也為別人的生命財產安全負責,這是最起碼的社會責任感嘛。”
郝質華不住點頭認錯,貴和仍舊狡辯:“我、我說她沒、沒喝……就沒喝……”
交警舉起測量儀給他看上面的數據:“她沒喝酒怎會檢測出這個數據,科學面前,抵賴是沒有用的。”
“我、我告、告訴您為……什麼……”
他顫悠悠爬起來,轉眼被西褲絆倒,郝質華下意識扶住他,冷不防被他握住後腦勺,男人灼熱的氣息和濃烈的酒味直透她的口鼻,同時鑽進嘴裡的還有他火熱的舌頭。
這小子居然趁醉強吻她。
頭頂落下無數個霹靂,山林大火燒得她難辨方向,不知所措立在原地。
那醉鬼還瀟洒地向交警解說這件無罪證據:“瞧、瞧見了吧……我、我們剛、剛才一、一直在打、打打啵兒……她、她、她……”
交警不愛聽他的大舌頭,點頭說:“你想說她血液里的酒精是你們親嘴時你過給她的?”
“是是是,您真、真聰明……”
交警順勢質問郝質華:“真是這情況?”
這一試探驚醒郝質華,渾身血液剎那間沖向頭頂,她竭嘶底里怒吼,一拳打倒貴和跑回車內,反鎖車門爬在方向盤上,封鎖意識,希望用休克療法抵禦這場打擊。
交警大驚,扶起倒地扭動的醉鬼,喝令司機下車,期間又有過路交警前來查看,左右拍打車窗車門,催促車裡的人配合處理事件。
郝質華情緒得不到安撫,反被一再刺激,暴跳如雷地打開車門,撲向貴和練起組合拳。這是當初學散打時教練教她對付流氓的招數,眼下這醉鬼就是不折不扣的小流氓,虎口拔毛揩她的油,揍成煎餅也不解恨。
幸好她穿著旗袍,使不出腿功,否則激怒下指不定會出人命。
貴和被她死命亂揍,疼得東躲西藏滿地亂爬,兩個交警都按不住郝質華,只好給她戴上手銬拖入警車,連那鼻血狂飆的醉鬼一塊兒帶回交警分局接受處罰。
郝辛和林惠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女兒會求他們去警局領人,老兩口風風火火趕到,聽辦案警員敘述情況又囧又氣。郝辛責備郝質華:“喝了酒還開什麼車,你怎麼能做這種知法犯法的事!”
郝質華懊悔不迭,扶額致歉:“我只喝了一杯,過了一個多小時才上路,誰知還是沒通過檢測。”
郝辛氣得直顛:“你這就是僥倖心理,僥倖心理害死過多少人?你還不吸取教訓!”
“我是為了送那賽貴和,要不是他喝得爛醉,我也不會到這兒來。”
警員正在詢問林惠兩位當事人的關係,郝質華沒好氣地重申:“不是說了嗎?他是我同事,一塊兒吃飯喝醉了,我正送他回家!”
那盤查他們的大叔質問貴和當時為什麼沒穿褲子,郝質華讓他自己看口供。
“這個我也解釋過了,他喝醉了想跳窗,我抓住他的皮帶一使勁連褲子也拽下來了。”
父母相信她沒撒謊,可這場鬧劇太尷尬,羞得他們無話可說,請求交警快做處理,好領女兒回家。
辦完手續,交警問郝質華能不能聯繫到貴和的家人,他到警局後便呼呼大睡,雷都劈不醒,警察們可不想留他在此過夜。
郝質華讓他們查他的手機,然而沒人知道解鎖密碼,這點她也沒轍。
林惠古道熱腸,打算開車送貴和回家,讓丈夫和女兒打車回去。
郝質華不放心,她笑道:“你媽駕駛技術好著呢,去年還領你爸出去自駕游,駕照也每年按時體檢,年檢。那英國女王七十歲了還能開車,你媽為什麼不行?”
她問明地址,用郝質華的車載著貴和來到長樂鎮,到了地址所說的街道卻找不著門牌,停車問一位過路的老太太。
這太太是慧欣,聽說她要找賽家,又看他後車廂里躺著個人,瞧著像貴和,忙說:“您找賽貴和家是嗎?他怎麼了?”
林惠指著後車廂說:“他是我女兒的同事,今天喝多了在路上被交警攔下了,我女兒的駕照都給廢了,讓我開車送他回來。”
慧欣著急,請她原地稍等,轉身奔去賽家報訊。
家裡的成年男人都不在,接到消息只有佳音、千金、勝利和珍珠跟著趕來,看到這幕都發慌,聯手將貴和抬下車。這人身子骨像化開了,一個勁兒往地上淌,根本扶不住。千金讓勝利來背,勝利背了幾步便跪地栽倒,捂住膝蓋哎喲不停。
千金罵他沒用,發揮蠻力親自馱起貴和,讓珍珠在後面扶持,叨叨數落著運回家。
佳音見貴和將人家的車廂吐得滿目狼藉,忙不迭鞠躬賠禮,想上車幫忙收拾。
林惠伸手攔住:“算了算了,我們自己會收拾,你們快請回吧。”
佳音慚愧無地,賠笑問:“請問您怎麼稱呼呢?”
她聽慧欣說這位老太太自稱是貴和女同事的母親,想打聽是哪位同事。
林惠記恨貴和酒後猥褻女兒,懶得搭理他的家人,說:“回頭你問那小夥子就知道了,我趕時間,不奉陪了。”
說完關上後車門倒車離去。佳音和慧欣都看出她不高興,心想貴和吐髒了人家的車,難免被埋怨,但願別影響同事關係才好。
佳音將慧欣送到家門口,回家直奔四樓貴和的卧室。
千金正站在床前喘著粗氣大罵醉鬼。
“又不是很能喝,幹嘛出去裝酒仙,你妹妹已經三十歲了,再過幾年就步入骨質疏鬆的行列了,還被你這麼折騰,要是骨折了誰來伺候我?太不像話了,以後等你有了兒子我要把你的醜事全告訴他!”
她邊說邊抽貴和大腿,珍珠見狀鳴不平:“姑姑,上次您喝醉了模樣比三叔還難看呢,三叔事後說您什麼了嗎?年底了到處都有應酬,他是為了工作才喝醉的,您就不能體諒體諒?”
燦燦也來幫腔:“媽媽,您嫌三舅喝醉的樣子氣人,也該想像得到那天我和爸爸的心情了吧?以後別再干這種丟人的事了。”
千金被小輩堵得說不出話,正好勝利捂住膝蓋呻、吟著進來問她要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膏,說他的膝蓋摔腫了,她就把怒氣撒在弟弟身上。
“你這個年紀的男人體力是最旺盛的,爸爸像你這麼大馱兩袋水泥能跑二十公里,你三哥體重還不到150斤,比兩代水泥還輕,你才走幾步就摔倒了,這麼差勁以後還能指望你保護妻兒老小?遇到危險你肯定跑得比誰都快!”
勝利苦惱申辯:“我的體力都用在學習上了,上高二體育課就被別的科目佔用了,我又沒時間鍛煉,身體能強壯嗎?”
珍珠瞅著他的窩囊樣蔑笑:“小叔連我都打不過,上次我輕輕推了他一掌,他就跌出去三四米,還怪我下黑手。長得五大三粗,卻弱不禁風的,真嬌氣。”
勝利嗔怪:“你那還叫輕輕一掌?要是再使點勁兒,我是不是會飛出窗戶,貼到院牆上去?真不知道我們家的遺傳基因是怎麼搞的,女人一個比一個野蠻,我看以後侄女婿得穿防彈衣過日子,一不小心就會被你打殘。”
他們輪番吵嘴,直到佳音進來才安靜。
見貴和人事不省,她和千金合作脫下他的外套,千金說穿著褲子睡不舒服,她對貴和不避嫌,做主扒了他的西褲,發現他大腿上青一塊紫一塊,像被踢傷的。
“這是怎麼弄的?他挨打了?”
千金警惕,怕三哥身上還有傷,又撩開襯衫,當真找到幾處傷痕,領口還有幾點血跡。
“這是誰幹的?他跟誰打架了?”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相互驚疑對視,只有等明天醉鬼醒來才能探尋答案。
林惠到家後也直奔女兒卧室,郝質華已睡下了,她進門開了燈,坐上床沿爬在她背上輕聲問:“質華,那小流氓是你們公司幹什麼的?跟你一塊兒去參加年會了?你幹嘛送他回家啊?”
郝質華剛平靜下來,母親的提問好似攪渾水,她縮在被窩裡煩惱敷衍:“他是我們所的設計總監,今天喝醉了,我看他可憐才送他回去的。”
“他是不是平時人品就不行,怎麼敢仗著酒醉欺負你呢?”
“他神經病發作了吧,今天喝酒的時候就當眾又跳又鬧,我不想再提這件事,您別問了!”
林惠怕她激動,連忙關燈離去,回到客廳郝辛已幫她倒好洗腳水,催她去洗漱休息。林惠還在納悶:“那姓賽的小子跟我們質華是什麼關係?我總覺得這事不太對勁呢。”
郝辛也琢磨了半天,已有些眉目。
“大概是上個月,有天晚上我見一男的開車送她回來,問是誰,她說是同事的哥哥。那同事跟她一塊兒吃飯胃病突然發作了,她開那人的車送他回家,又被人家的哥哥給送回來。那個人好像就住在長樂鎮。”
林惠明了:“肯定就是這個賽貴和,不然哪有這麼巧,都住在長樂鎮。你說他倆什麼關係啊,我們質華向來不喜歡和同事深交,尤其是男同事,怎麼會那麼熱心地連續兩次送那小夥子回去呢?今天聽交警說,那賽貴和還當眾親了質華,還說兩個人一直在車上打啵兒,這難道都是真的?”
郝辛:“不可能吧,質華不是說那是賽貴和編出來蒙交警的嗎?他倆要真是那種關係,質華能打他?”
“那不一定,也許正往那方面發展,那賽貴和等不及了,冒進一步,質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一生氣就動手了。”
老伴兒的推理確有可信之處,郝辛神色凝重了。
“要真是這樣可不好,那小夥子年紀比質華小得多,兩個人根本不合適。明天我找質華談談,一旦發現她有思想錯誤就得及時糾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夫妻倆都怕女兒重蹈覆轍,這一夜又是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