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巷裡, 一些餐館飯店仍燈火通明,珍珠正在一家燒烤店款待李鑫, 他們和白老師久未相見, 方才在醫院投入敘舊忘記了時間,離開時已接近11點, 地鐵公交都收車了,只能叫車回家,二人都餓了, 乾脆先填飽肚子再說。
她叫了一堆吃的,生怕好友不夠吃,熱情地說:“還想吃什麼自己點。吃完再打包帶回去,凍在冰箱里應該能對付兩三天。”
李鑫很感動,一再向她道謝。她笑他見外, 說:“客氣什麼, 我們不是好兄弟嗎?上初中那會兒你經常幫我打架, 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現在請你吃頓飯只算小意思。”
二人愉快地邊吃邊聊,李鑫問起她當主播的事。
“誰的嘴這麼快。”
“以前的同學差不多都知道了, 說你賺了不少錢。”
“也沒賺多少,剛剛紅起來就被我家裡制止了, 以後估計也沒戲了。”
珍珠癟嘴惋惜, 她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覺,那比大把賺錢更爽快。
李鑫悄悄觀察她,心裡滾著一團打結的毛線, 慢慢地遲疑開口:“最近還有人跟我打聽你。”
“誰啊?”
被女孩清澈的眼眸注視,他那微微抬頭的貪慾就叫罪惡感撲滅了,急忙搪塞:“哦,大概是你的粉絲。”
珍珠興趣頓失:“那就不用說了,我粉絲太多,沒功夫挨個認識。”
她拈起一串羊肉串大快朵頤,滿臉的膠原蛋白隨著咀嚼呈現可愛迷人的動態,真是朵嬌艷欲滴的花蕾。
李鑫耳熱心跳,訕笑問:“你長這麼漂亮,怎麼不談戀愛呢?”
“我還沒那個心思,等後年參加完藝考再說吧。”
“你們學校有多少男生喜歡你啊?”
“很多,不止男生,還有女生給我寫情書呢。”
“怎麼會這樣?”
“上次漫展,我和我們學校的COSPLAY社團的去參展,我反串了一下劍三里的人物,把好多小女生給迷住了。”
珍珠從小到大都靠刷臉暢行無阻,很早就知道美貌的可觀威力,還覺得在這方面謙虛是虛偽。
李鑫承認她有驕傲的資本,連連誇她厲害,喜得她胃口大開,又狂吃了兩大盤炸雞翅,一笑嘴邊就掉渣。
“這叫做有觀眾緣,瞧著吧,我一定會成為名角的,你現在趕快問我要簽名,以後拍賣能發大財。”
離開燒烤店已經十二點半了,李鑫推著自行車陪她到大街上打的,委婉地警告她:“珍珠,以後如果有陌生人來找你搭話,你千萬別理睬,很多都是壞人。”
她反應輕鬆:“這還用得著你教,我自我保護意識很強,不會讓壞人靠近我。”
“你一個人最好別單獨外出,也別去太僻靜的地方。”
“知道,你幹嘛這麼緊張,好像我隨時會被綁架一樣。”
珍珠隨意瞟他一下,李鑫便說不出話了,他真心喜歡這個美麗友善的女孩子,知道有人正暗暗朝她張開捕獵的大網,默默替她承受恐懼,決心永不出賣她。
他們在街邊站了十多分鐘,一輛警車急速馳來,車輪尖嘯著咬住了他們身旁的馬路。珍珠見父親鑽出車門,吃驚得怔住,而秀明意識激亢,猛地揪住李鑫,打樁似的飛出拳頭。
“壞小子,敢勾引我女兒,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他狂躁得好似餓了一周的獅子,一拳見血,再拎起那乾瘦的少年拳擊沙袋般推來搡去,被警察攔阻,就以咆哮攻擊這個偷盜者。
“沒家教的臭小子!帶著別人家的女兒到處跑,你爸媽在哪兒,我要去找他們評理!”
螞蟻被踩疼了也會掙扎,他正好踩中李鑫的痛處,少年立時像見血的小狼推開攙扶他的珍珠撲向敵人,拼著皮肉之苦保衛受傷的自尊。
處理糾紛耗費了兩個多小時,警察查明經過,證實兩個孩子是去醫院探望老師,沒有其他不當行為,秀明賠償傷者1000塊,也為他的衝動賠禮道歉。
然而珍珠知道李鑫沒消氣,分別時他眼裡燃著火,嘴角含著恨,隔空燒著她刺著她,他們的友誼大概完蛋了,這全怪父親,她第一次覺得他也能這麼討厭。
沒經驗處理這新鮮的厭惡,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發,秀明看出她在鬧情緒,自身的情緒也坐著蒸籠,怕一開口就會冒出責罵,費力忍耐,每次吞咽唾沫,都感覺喉嚨里塞了鐵塊。
家人們都沒安寢,聚在客廳等候,珍珠進門見這陣仗就像嫌犯踏足公堂,太陽穴如同沸水裡的湯糰劇烈鼓動,賭氣朝卧室走。
秀明在身後呵斥:“你站住,你和那小子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大晚上還跟他一塊兒盪馬路?”
不弄清這問題他今晚休想睡覺,珍珠的逆反心成功上位獨、裁,轉身尖叫:“他是我的初中同學,我們是好朋友,沒有談戀愛!”
她一直是父親的小甜餅,形象陡轉驚得何止秀明一人,當然打擊最大的仍是他,旁人也都沒見過他那種悲憤欲絕的神情,貴和上前勸阻,還未來得及張嘴就被他一掌掀開。
“沒談戀愛你跟他走那麼近?還大晚上不回家。”
“我不是說了嗎,他爸媽離婚了,沒人管他,他現在連飯都吃不起,來找我求救,今天是因為我們初中班主任生病住院,他順便通知我,約我一起去醫院探病。然後我又順便請他吃了一頓飯,剛才正準備叫車回家,您幹嘛不問青紅皂白就衝出來打人,還罵他沒家教,這不是在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你知不知道家裡人多擔心你,為了找你,我們的腿都快跑斷了!”
貴和了解侄女的懟人功夫,怕她再犟嘴會氣死大哥,跳上去分擔火力。
“是啊,你這丫頭太過分了,去哪兒也不打聲招呼,家裡人都急壞了。”
非理性地指責使得珍珠更暴躁,指著家裡的電話叫喊:“我想打招呼,可是沒有手機啊,剛才借老師的打了三次電話回家,座機和爸爸媽媽的手機全部佔線,我有什麼辦法?”
此前佳音不停給她的同學打電話,這事家裡人都看見了,相信她確實不是故意玩失蹤,思籌接下來該如何教育她。
秀明沒轍,轉而找妻子撒氣:“我早說給她買個手機,你死活不答應,今天這事你也有責任!”
佳音一肚子火沒處發泄,怎能容納外來的壓迫,煩躁地嗆回去:“怎麼能怪我呢,她們學校規定學生不準用手機,有幾個同學帶手機去學校都被班主任沒收了。”
珍珠眼下看誰都不順眼,最礙眼的就是辜負她信任的父親,怨氣騰騰責備:“爸爸您今天真讓我失望。”
秀明震驚到木訥:“我怎麼讓你失望了?”
“我沒想到您是那麼粗暴無禮的人,不聽我解釋就動手毒打我的朋友。”
她一直將父親視作最忠誠的守護神,給予她無條件的信任,突然被他猜疑的毒劍刺傷,這一落差好比高空跳傘。
勝利懷疑侄女中邪了,上前大聲訓斥:“大哥打人還不是因為擔心你,你這麼護著那小子,真的只是朋友?”
“小叔你別胡說八道了!還想害我挨罵嗎?”
珍珠的尖嗓子被父親的粗嗓鎮壓,秀明心在滴血,忍痛追究關鍵問題。
“你先別吼,說實話,你真沒跟那小子談戀愛?”
女兒的眼神瞬間癲狂,跺腳廝喊:“就算談戀愛又怎麼樣?您要打斷我的腿嗎?我都這麼大了,您還想像帶奶娃娃一樣栓在身邊?我早斷奶了,幹嘛硬給我塞上奶嘴,你們太討厭了!”
青春期的叛逆通常帶著六親不認的決絕,這點在備受寵愛的孩子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千金忘記她小時候也曾經歷過這種失控,只覺得侄女大逆不道,憤然聲斥:“這丫頭是不是瘋了,你看清楚這是誰,是最疼你寵你的爸爸,你連他的反也要造嗎?”
“不管是誰,不尊重我,惡意干涉我的私事,我都覺得討厭!”
景怡知道珍珠目前的狀態類似說胡話,正想勸大伙兒別認真,秀明卻已經當真了,頭頂一陣劇痛,像遭受高壓水龍頭衝擊,臉龐充血,下盤虛浮,一腳邁出彷彿踩在坑裡,搖晃著跌下去。
千金離得最近,趕緊架住,失聲問他怎麼了,景怡慌道:“該不會爆血管了吧,快扶他坐下。”,嚇得滿屋的人火燒蜂房亂鬨哄。
秀明被攙到沙發上,揮手叫人們閃開,吩咐佳音:“給我找枚硬幣來。”
他憑經驗斷定自己中了痧氣,想用土辦法解救,接過妻子遞來的刮痧板,也不沾油,直接照手臂上狠刮,皮膚立刻浮出一層紫紅的斑點,比畫筆上色還快,再刮兩下血珠湧現,一層表皮已經皴裂。
佳音瞧著心疼,連聲說“輕點輕點”,想動手幫他又被推開,丈夫就認準她做出氣桶,這節骨眼上她只好認命,扭頭罵女兒:“看你做的好事,是不是想把你爸爸活活氣死才甘心?”
珍珠先還傻愣著,看到這一幕心如刀絞,哇地哭起來。她一哭,秀明心更痛,招手喚她過去。珍珠半跪在他膝前,捧著他血青的手臂哭問:“爸爸疼不疼呀,都是不我好,惹您生氣了。”
秀明見狀,慶幸女兒沒真的記恨他,捧著她的臉用拇指為她拭淚,柔聲說:“爸爸是為你好啊,怕你出事,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倔呢?”
珍珠滿心痛悔地撲到他懷裡:“爸爸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瞧著父女倆抱頭痛哭的架勢周圍人一點不感動,反而像觀看乏味的鬧劇,想提前退場又怕演員難堪,無可奈何地忍著,任他們表現得多麼情真意切,內心都毫無波瀾。
凌晨三點曲終人散,賽亮還靠著枕頭看資料。今晚他又全程缺席家裡的風波,專心了解剛接手的案子。長時間的閱讀思考幾乎耗光當天分的精力,他的右下腹忽然隱隱絞痛,牽扯得胸肋也發疼。
這異狀春節期間就出現了,近日有頻發加劇的趨勢,健康意識稍強點的人都會去醫院檢查,他於這類事上頭一向粗放,怕麻煩也沒時間,以為只是疲勞作祟,想靠休息修復。
美帆從浴室里出來,撕掉面膜,坐到床邊專心拍臉,補完當天的護膚課程,順便給嘴做做運動。
“大哥真可笑,平時不好好管教女兒,出了事就眉毛鬍子一把抓,哪兒像成年人啊。佳音真辛苦,嫁給這種心智不成熟的男人,難怪會操心受累。”
賽亮沒興趣聽八卦,無聲地躺下,妻子卻非要拉他陪聊。
“老公,下輩子我做你的女兒好不好?”
她問得太認真,讓賽亮懷疑她精神失常,睜眼正對上她嬌媚的臉。那發光的興奮感比尋到一款效力神奇的護膚品更強大。
“剛才看到大哥心急如焚的模樣,我終於發現,報復一個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來世成為他的女兒。小時候讓他把屎把尿伺候著,忙得暈頭轉向,再想多折騰他一點,就隨便傷個風著個涼,讓他半夜三更抱著跑醫院,打針時狠狠咬他胳膊,咬到皮開肉綻,他也只顧著心疼。長大以後隨意撒嬌任性發脾氣,也永遠不用擔心被他無視,更可以去外面惹是生非,擺出無數爛攤子扔給他收拾。最狠的是,拚命交一大堆不靠譜的男朋友,給他添堵讓他焦愁,直到白髮蒼蒼仍有操不完的心。那該是多麼酣暢淋漓地復仇啊。”
她說話時一直陶醉在幻想中,言罷目睹丈夫僵木的神態,眼裡的光芒便供電不足了,沮喪嘆息:“不用賞我白眼,我很清楚這方法對你無效。你天性涼薄,不像你大哥感情豐富,就是有女兒也未必疼愛,我不過是白日做夢而已。”
賽亮翻身背對她:“現在已經是半夜了,你可以盡情做夢。”
他不打算再說話,不料妻子做了個危險動作,拿起他放在床頭的文件夾翻看,一眼瞄中“強、奸致死”四個字,頓時驚呼:“你最近接了兇殺案?”
賽亮觸電似的爬起奪過文件夾塞進他那一方的床頭櫃抽屜,厲聲告誡她別過問他的工作。
美帆不放心:“你又要為殺人犯辯護?”
她曾和丈夫約定,工作時必須秉持正義感,不能為犯罪者辯護,除非委託人真是被冤枉的。
賽亮沒法跟單純的妻子深入交流敏感問題,一直哄著她,這次也是,叫她別啰嗦,快躺下做她想做的夢。
美帆睡意缺缺,關燈不久忽然湊過來爬在他背上,柔弱央求:“老公,不是我說夢話,我真想要個女兒啊,我們領養一個吧。”
賽亮還拿老話打發她:“我不想領、養、孩、子。”
她有了新的打算,積極爭取:“我大姨父說他能幫我在他們老家找戶家世清白的人家,只需要付一筆錢就能徹底跟對方斷絕關係,保證以後不會有任何麻煩。他說他們那邊重男輕女,好多人家為了追生兒子都會把女兒送人,有很多聰明可愛的小女孩,送人後都在養父母家成長得很好。我們也領養一個吧,現在留意,說不定今年就能找到一個漂亮的寶寶。”
賽亮只想堵住她的嘴,敷衍:“再說吧,真要領養我也不想要女兒。”
“怎麼,你也重男輕女?這可真不像你們家的人啊。”
婆家的家風向來是女兒比兒子受寵,她驚訝丈夫在這種地方都“反傳統”,怪不得會被家裡人孤立。
賽亮不想被扣封建帽子,辯解:“養女兒風險太大,我經不起折騰。”
“你怕她像珍珠那麼淘氣?我們好好教育就行了。”
“淘氣還算好的,女孩子面臨的危險太多,一個不留神就會發生大災難,比如……”
他聯想到正在經手的案件,一位十六歲的花季少女在教室里被同班男生姦殺,兇手家是超級富豪,希望拿錢擺平此事,找到他這個知名律師出謀劃策。這事絕不能被妻子知曉,他話到半截裝起啞巴,任憑她怎麼催促都不再張口。
由於秀明曾去男生宿舍查訪,珍珠的班主任次日也獲知她失蹤的消息,將她叫去盤問了好一陣子。她大費口舌解釋說明,耳朵也被念出一層繭子,心浮氣躁地返回教室,路上又遇上一隻亂叫的知了。
“賽珍珠,昨晚你去哪兒了?你爸爸和小叔到我們宿舍找你,我看他們很著急,也很擔心你。”
辛向榮這會兒就是來討嫌的,珍珠正想知道誰對父親進讒言導致父女鬧矛盾,陰沉質問:“昨晚你跟我爸爸說了什麼?”
“就說找你的那個男生可能是你以前的同學,讓他們打電話問問,那人是你的同學嗎?”
辛向榮想確認李鑫是否是情敵,如果是,那就證明珍珠審美低下,或許能減少他對她的痴迷。
珍珠見他不是算賬對象,懶得搭理,一句“管你什麼事?”將他隔絕到千里之外。
下午體育課,她放在課桌里的球鞋不見了,定是有人偷拿,性質也必然是針對她的惡作劇。那雙鞋是多喜臨終前買給她的,她一直很愛惜,有需要時才拿出來使用,失竊後焦急氣惱,心裡暗暗勾選嫌疑人,打算挨個教訓。
上課時她的黑皮鞋獨樹一幟,被體育老師一眼揪出。
“賽珍珠,今天要考八百米測試,你怎麼穿皮鞋來上課?”
“我的運動鞋不見了。”
“那你下次補考吧。”
“穿皮鞋跑不行嗎?”
“學校的塑膠跑道是新修的,不能穿皮鞋在上面跑步。”
同學們竊竊譏笑,沈丹心一夥很張揚,一齊扭頭打量她,爭相收藏她的狼狽。
珍珠深諳打臉規則,逆敵方的意向行動,麻利地脫下鞋襪,光腳站上跑道,從容自若地問老師:“我光腳跑行嗎?”
老師感覺此題超綱,愕然失語,聽她理直氣壯分析:“這樣不違反校規吧,考試守則也沒要求一定要穿運動鞋不是嗎?”
她已是全校知名的叛逆少女,年輕的老師想看看她能胡來到什麼程度,允許她光腳上場。
珍珠另有主意,扭頭招呼沈丹心:“班長,我們一塊兒跑好嗎?”
她以勝利者的姿態挑戰,明目張胆宣揚輕蔑,沈丹心如何受得了,凜然接下戰書,與她並肩站在起跑線上。另有六名女生一道參試,運動細胞都不如她們發達,只能做陪襯。
一聲哨響,女生們飛燕般射出,沈丹心是班上的體育健將,校運會拿過賽跑冠軍,腳上的亞瑟士頂級跑鞋讓她如虎添翼,一開始就形成一馬當先的勢頭。賽跑同樣是珍珠的強項,還有腿長優勢,光腳跑起來有些吃虧,起初落後,但在最後一圈穩穩趕上,與對手並駕齊驅。
她倆的比拼吸引了全班同學,所有人都圍在終點處觀戰,見她們不分先後的奔來,紛紛為各自的擁護者吶喊加油。
沈丹心的後勁已老,沒有加速的可能,見珍珠越過肩膀領先了半米,不禁焦急。她可不想輸給這個品質惡劣的差等生,情急下伸手拽住她的髮辮,不惜作弊取勝。
珍珠和她心思一致,被她超過也緊緊拽住她的T恤,高速運行中二人一齊失衡摔倒,又同時掙著爬起,朝向十米開外的終點線。唯恐對手搶先,相互拉扯衣服,如同兩條打架的蛇在地上滾爬扭動。
同學們都圍過來看熱鬧,沈丹心急切一掙,圓領T恤從領口處開裂,刺啦一聲前後分家,前一片掉落在地,後一片拽在珍珠手裡。她上身失去遮掩,剩下一件粉紅色的胸罩,驚愕地跌坐在眾人的視網中。
男生們哄堂大笑,吹哨的吹哨,怪叫的怪叫,把羞辱發揮到了極致。沈丹心環抱身體無措尖叫,當場氣哭了。
珍珠雖有心讓她出醜,見此情形也覺得那些小流氓太過分。而沈丹心的同黨們個個是飯桶,只顧狼顧麇驚,想不到找衣服給她避體,體育老師礙於性別不便靠近,在十幾米外大聲驅趕男生,一些識趣的散開了,仍有十幾個頑劣的堅持圍觀。
珍珠果斷做出驚人之舉,脫下自己的T恤丟給沈丹心。她貼身只穿著一件黑色的迷你小背心,露出精瘦結實的肌肉,很像雜誌上的健身女郎,一手插住光裸的纖腰,一手怒指起鬨的男生。
“你們的媽媽沒教過你們,女人換衣服的時候男人不能盯著看嗎?都給我滾開,誰再大呼小叫,當心我揍他!”
高一男生大多剛進入快速生長期,個頭普遍較矮,她170的身高還能俯視不少人,喊話時氣勢充足。男生們出於愛慕,不願得罪她,哂哂地走開了。
珍珠低頭看著埋頭哭泣沈丹心,泰定道:“快過線吧,不然就不及格了。”
說完揚頭跑過終點線,再不理會身後的恨意。
“老師,我及格了嗎?”
體育老師不知如何評價她,配合地喬裝平靜。
“及是及格了,但分數太低,你不想重考一遍?”
“那就等我找到運動鞋以後再說吧。”
她轉身,被一條毛巾撲中,對面又是愛鑽空子的辛向榮。撇開緋紅的臉頰和耳朵,他看來比老師還鎮靜,穩重勸告:“快把汗水擦乾去穿衣服吧,小心著涼。”
珍珠冷笑著嗅一嗅毛巾:“這毛巾這麼臭,是你用來擦腳的吧?”
她略施小計就讓男生慌了神,急忙辯駁:“不是,是我專用的擦臉巾,昨晚剛用肥皂洗過三遍。”
“那就是你本人太臭,把這毛巾也污染了,我可受不了這惡臭,請離我遠點。”
她將毛巾扔還給他,趾高氣昂離開了操場。
然而得意沒能持續多久,回到教室,失蹤的運動鞋回來了,兩隻鞋子都被塞入糞便,惡臭熏天地躺在課桌里,招來一群早熟的蒼蠅。
她的腦神經被憤怒席捲,拎著鞋子衝上講台,當著全班摔在講桌上。
“是誰幹的,最好馬上站出來向我道歉,被我查出來我不會放過他!”
台下鴉雀無聞,大部分人都沒搞清狀況,一個叫陳麗平的女生最先回應:“賽珍珠你發什麼瘋?幹嘛把髒東西往講台上扔?”
先出聲的人最可疑,珍珠怒目相視:“是你乾的嗎?”
她發狠的樣子威懾感很強,陳麗平立不住陣腳,一下子慫了。
“關、關我什麼事?”
“不是你乾的就閉嘴!”
珍珠無視上課鈴聲闖入教師辦公室,向班主任烏錢花申訴:“烏老師,今天體育課有人拿走我的運動鞋,在裡面裝滿大便塞回到我的課桌里,我想申請調看監控,查查是誰幹的。”
她和尤呂紅的恩怨轟動全校,膽小的烏錢花對她又氣又怕,聽到狀詞先想著消極應對。
“真有這種事?”
“鞋子現在就在教室里,您可以去看。”
“好吧,那等放學以後再說。”
“那雙鞋是我去世的外公買給我的,對我很重要!”
珍珠怒火中燒,忘記學生的禮儀,憤怒捶打辦公桌。烏錢花怕她犯渾再惹亂子,慌忙點頭:“好好好,我一定幫你查,查出是哪個同學乾的,就讓他跟你道歉再讓家長照價賠償,行了吧?快回去上課吧。”
她沒敷衍珍珠,放學後真帶她去保安室調看監控,誰知要查看的時段全被刪除了,連管理員也大呼邪門。珍珠意識到仇家裡有高智商分子,才能不留痕迹地銷毀證據,班上有能耐干這事的不多,沈丹心的嫌疑更重了。
這事在班級引起不小的騷動,同學們各有猜測,辛向榮也料定是班長一夥乾的,午休時間路過教學樓後的小花園,偶然聽到陳麗平和另外兩個女生在聊天。
“賽珍珠真討厭,烏老師也是,幹嘛那麼怕她,說查監控就查監控,她什麼背景啊。”
這三人都是沈丹心的擁躉,辛向榮聽她們罵珍珠,腳步及時收住,躲在葉片剛剛豐滿的木槿後偷聽。
陳麗平正接那女生的話:“上學期她和尤呂紅撕逼,她爸爸不是跑到學校來鬧事嗎?尤呂紅都被處分了,其他老師當然害怕了,這種渾人誰惹得起啊。”
她的語氣非常怨恨,說話口型像咬人。
另一個女生泄露了實情:“幸虧沈丹心聰明,去監控室幫我們刪除了視頻,不然就慘了。”
陳麗平更憤恨了:“賽珍珠把丹丹欺負成那樣,我們得給她點顏色瞧。下午化學課,我們假裝不小心潑她硫酸怎麼樣?她就是因為長得漂亮才那麼得意,我們毀了她的容看她還怎麼拽。”
陰狠的聲音猶如冷風颳得辛向榮背毛倒豎,陳麗平是個孤兒,生活艱難,性格也很自卑,沈丹心對她很不錯,時常送文具零食等小禮物給她,把她收買得俯首帖耳。她站隊沈丹心敵視珍珠很正常,可萬萬不該想出潑硫酸的毒計啊。
她的同伴們也很恐悚,一個女生怙怵道:“這能行嗎?她去法院告我們,我們也會遭殃啊。”
陳麗平把握很足:“裝成失誤就沒事了,大不了賠點錢,我們還是未成年人,只會讓爸媽負責。反正我爸媽都不在了,他們也找不到人追究,這事兒我來辦好了。”
少年人只知意氣,頭腦簡單不計後果,辛向榮不能縱容這群惡毒的蠢材,斷然出面呵斥:“你們在策劃什麼,想犯法嗎?”
女生們大驚失色,質問他為何躲在暗處偷聽。
辛向榮辭色俱厲:“我是無意中聽到的,你們真敢把這些話付諸行動就是故意傷人,到時我會去派出所作證。”
陳麗平還想跟他對抗,叱罵:“你跟賽珍珠什麼關係啊,這麼維護她。”
他逼近一步,神氣語調都酷似威嚴的成年人:“我是這個班的班幹部,不能坐視你們犯罪,更不能讓無辜的同學受傷害,你們清醒點兒,別為了一點嫉恨斷送自己的前途。前不久北京一所中學的幾個女生剛因為校園暴力被判刑,你們也想步她們的後塵嗎?尤其是你,陳麗平,你已經是孤兒了,你親戚又不大管你,再進監獄蹲幾年,看你出來以後沈丹心會不會養你!你現在還拿著學校的助學補助,最好安分點,別讓老師同學們失望。”
陳麗平陰謀露餡,自知無法再實施,怕他去老師跟前告狀,取消她的助學補助,只好忍耐退讓。
“好吧,算你狠,我們不會那麼做的,你也別去跟老師打小報告。”
辛向榮不想逼她們狗急跳牆,點點頭說:“去告訴沈丹心,讓她把聰明用在正道上,現在政府對幹部子女監管很嚴,是乖女兒就別給她爸媽找麻煩。”
惡意已形成鋒利的威脅,他也不知道敲山震虎管不管用,下午化學實驗課到來,他像重大國事活動上的中南海保鏢提心弔膽,深恐陳麗平等人使壞,去實驗室的路上攔住珍珠。
“賽珍珠,待會兒你和我坐一桌。”
他一反常態的強硬,珍珠狐疑:“為什麼?”
“叫你過來就過來,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見他出奇的鄭重,她想探明究竟,便跟隨行動。辛向榮挑了最角落的實驗桌,讓她坐到靠近後門位置,這樣有變故也能及時逃離。
試驗開始了,同學們嘰嘰喳喳討論著,他借噪音掩護,小聲問她:“有句話叫‘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聽過嗎?”
“聽過。”
“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小人不要臉,做事不擇手段。”
珍珠知道他進行暗示,配合地對之對話,他果然言之有物。
“沒錯,君子講原則,小人不講,君子在明處,小人在暗處,還喜歡拉幫結派抱團作戰,得罪她們就會對你群起攻之,而且咬死不放。”
“哼,我才不怕呢。”
“那是因為你還沒吃到苦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果現在有人假裝不小心對你潑硫酸,你能躲過去嗎?就算躲過去了,明天再有人故意扔東西砸你,騎車撞你,在你的食物里投毒,你都能一一躲避?”
他具體舉例,不像憑空虛構的,珍珠猝然一陣惡寒。
“你是不是聽到什麼了?有人要害我?”
她警惕地舉目張望,發現陳麗平等人也在偷偷窺視她,直覺驅使下,心臟做起了加速運動。校園暴力層出不窮,網路上時有駭人聽聞的報道,這幫小人真要暗害她,她肯定防不勝防。
辛向榮進一步警示:“你那麼喜歡歷史,應該知道古代的忠良是怎麼被奸臣搞死的。小人做事沒底線,手段兇殘,朋黨又多,還喜歡靠整人來刷存在感。你鋒芒過露就會成為她們打擊報復的對象。”
珍珠已害怕了,嘴上還不肯露怯,駁斥:“你少嚇唬人了,說得我好像馬上會被人幹掉似的。”
辛向榮也在隱蔽地觀察敵情,穩靜嚴肅地告誡:“你已經四面楚歌了,以後低調做人吧,不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護你。”
“誰要你保護,一個小蘿蔔頭還充起大俠了,真好笑。”
她瀟洒地嘲笑著,內心已兵荒馬亂,彷彿身臨刀山火海,漸漸魂不守舍,不能嚴謹規範地操作器材。
“不能那樣拿試管,會燙著手的。”
辛向榮適時糾正,然後手把手教她,就像電視劇里臨危不懼的特工人員,竟然有了男一號的氣度。珍珠悄悄打量這個與她身高相仿的清癯男生,些許依賴感像飄落在石縫裡的草籽恍然萌發,在學校里她形單影隻,大敵當前急需盟友,這小子適合嗎?
辛向榮情誼真摯,放學後悄悄跟蹤她去地鐵站,暗中執行保護行動。珍珠正尋思哪些人要害她,心不在焉地走著,忽然被李鑫叫住。
少年傷勢未愈,臉像摔傷的蘋果,幾塊青紫的淤痕格外刺目。她很愧疚,忙向他道歉:“李鑫,你傷口還疼嗎?前天我爸爸太擔心我才那麼毛躁,我已經跟他解釋過了,你別生氣。”
李鑫看來很大度:“沒事,珍珠,白老師病情惡化了。”
她很吃驚:“怎麼會這樣,前天她還說恢復得很好。”
“我也是剛剛聽說的,你要去看她嗎?”
“去啊,不過我得先跟家裡打個電話。”
“到醫院再打吧。”
“你等等,我有點口渴,先去買瓶飲料。”
珍珠折向街邊的超市,李鑫望著她的背影,突然牙關摩擦露出一個狠厲的表情,這一細節落在辛向榮眼裡,他主管警戒的法條驟然旋緊,預感這人會對珍珠不利。見她回來忙走過去招呼。
“賽珍珠,你不回家嗎?”
放在一天之前珍珠不會睬他,這時感覺起了微妙變化,對他多了些耐心。
“我要去看我們初中班主任,待會兒再回去。”
“先打個電話報備吧,不然你家裡人又該到處找你了。”
“現在找不到打電話的地方,到了醫院再藉手機吧。”
“我有手機。”
他掏出手機遞上去,珍珠忍不住戲謔:“學校規定不許帶手機,你這個優等生還敢違紀啊。”
“我平時都藏著,除了你沒人知道,快打吧。”
辛向榮出現時李鑫的神色就不太穩定,當珍珠接過手機準備聯繫家人時,他不禁促急發聲:“珍珠,我突然想起我答應了物管今天繳水費,再不趕回去他們就下班了,我們明天再去看白老師吧。”
他不等她作答,匆忙騎上自行車飛馳遁去,珍珠十分詫異,辛向榮邁步擋住她眺望的視線,又露出下午化學實驗課上的肅穆神情。
“這人很危險,你以後別再跟他來往了。”
儘管他已少少獲取珍珠信任,可論交情遠遠比不上李鑫,此話一出就惹惱她。
“你少疑神疑鬼的,他是我的好朋友。”
“他剛才在背後惡狠狠盯著你,我都看見了。”
“什麼時候?”
“就是你去買飲料那會兒。”
“你眼花了吧,我們初中時是死黨,關係很鐵,現在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說你是不是為了吸引我注意,故意造謠生事嚇唬我啊?以為這樣我就會對你有好感?”
珍珠起了疑,開始重新評估辛向榮的動機。他不做徒勞辯解,想靠實際行動找證據,先確保她今天的安全。
“你以後會分清好壞的,現在先回家吧,別到處晃悠,會有危險。”
他指著地鐵入口處,示意她快進去,不怒自威的氣勢有別常人。珍珠感覺他體內住著一個三十歲的大叔,莫名的年齡差限制了她的發揮,突然不能像應付同齡人那般揮灑自如,不由自主服從指令,嘟嘟囔囔走向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