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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震驚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小叔, 小叔,你別走那麼快, 等等我啊!”

  珍珠在車站人潮中費力追蹤勝利身影, 她腳傷未愈,不能長時間做高強度運動, 尾隨趕路便有些吃力,跟著他乘地鐵來到人民廣場,出了地鐵站人更多, 稍微拉長距離就會被比肩繼踵的人流衝散。她怕這種情形發生,急忙趕上去拉住勝利袖子。

  “叫你別跟著我,煩不煩啊!”

  勝利照舊甩手,無奈這回她拽得太緊,連甩兩次甩不掉, 再一吼, 終於惹火這位大小姐。

  “一遇到麻煩就逃避, 你還是不是男人!”

  “我沒逃避,只想一個人靜靜!”

  “你想靜靜就不該跑到市中心來,家裡可比這兒清靜多了!”

  “我鬧中取靜行了吧, 你煩死了,別當跟屁蟲!”

  爭吵未果, 他又企圖推開她, 珍珠艴然大怒,掐著他的手臂威脅:“你再推一個試試!我讓你今晚上派出所待著去!”

  膽大妄為也是她的常態,當勝利不信邪再次甩手時, 她敞開得天獨厚的尖嗓子叫嚷:“來人啊!人販子搶人啦!快來救命啊!”

  不僅喊,還蹲下身做掙扎狀,立刻引得不少路人駐足,他呆若木雞,嘴巴大開大合,始終罵不出聲。

  此地是城市要衝,遍布特警、變衣,珍珠多叫喚幾聲,已有警察過來盤問,他跺腳苦笑,指著她說:“警察叔叔,這是我侄女,正跟我賭氣發瘋呢,您別理她。”

  警察不肯輕信,盯住他打量:“看你不過十七八歲,侄女就這麼大啦?”

  他哭笑不得:“我是家裡的老小,她是我大哥的女兒,只比我小一歲。”

  “是嗎?”

  “真的,我在友誼中學讀書,家住長樂鎮,剛才急著出門,沒帶身份證。您瞧我這樣也是老實巴交的學生啊,世上哪有十七八歲的人販子。”

  馬上有圍觀的熱心市民出言提醒:“那不一定,現在小孩子也被人販子教唆協助拐賣兒童,我一個朋友的女兒就是乘火車時叫一個帶孩子的老太婆搶走的。她在火車上假裝跟我朋友套近乎,探到一些情況後,下了火車就在車站裡當眾搶孩子,硬說那是她外孫女,她身邊的小男孩不過七八歲,也嚷著叫妹妹。周圍誰能想到那麼小的孩子會撒謊,還以為我朋友是人販子,最後愣讓真正的壞蛋得手了。我朋友氣得精神失常,這會兒還住在醫院呢。”

  此類案件近年頻發,公安部門時有通報,警察見珍珠鮮眉亮眼,白皙俊俏,受害可能性極高,務必認真對待,便招呼二人跟他到附近派出所走一趟。勝利貓抓糍粑脫不了爪,抓狂地命令珍珠中止胡鬧。

  珍珠蹲在地上氣呼呼地揚起下巴:“你還讓不讓我跟著你?”

  勝利猛摳後腦勺,徹底泄氣:“讓,讓,讓,你跟我去死,我也不攔你!”

  珍珠微微一笑,起身拍拍褲腿上的灰塵,向警察恭敬鞠躬:“警察叔叔對不起,這人真是我小叔,他賭氣出走,還拚命甩開我,我沒辦法只好出此下策,求您原諒我們。”

  換做其他人,少不了挨頓臭罵,小丫頭長相美,嘴巴甜,撒撒嬌賣賣萌,人民衛士立馬心軟,只依法進行了一番教育,未再追究責任。

  叔侄倆一前一後離開廣場,叔叔垂頭喪氣,侄女蹦蹦跳跳,珍珠又問勝利打算去哪裡,威脅他不說實話就再演一次剛才的鬧劇。勝利知道她敢說敢做,氣得要命,卻又恨不起來,只好坦白交代:“我要去一醫院找黃瓜男算賬。”

  珍珠瞪眼:“啊?是宋引弟的姘頭么?你為什麼叫他黃瓜男?”

  “因為黃瓜比香蕉略硬,其餘的你自己腦補吧。我待會兒可能會罵很多髒話,女孩子最好迴避一下。”

  “切,就憑你的水平能收藏多少髒話,我這兒倒有好幾車,要不借你用用?”

  “姑奶奶,我沒跟你開玩笑,拜託你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吧,才渡過短短十七年人生就遭遇這麼丟臉的事件,我的處境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裸奔,前胸寫著一個‘傻逼’,後背刻著一個“蠢貨”,尊嚴名譽已經喪失殆盡。就這樣你還忍心加入看熱鬧的隊伍,舉起望眼鏡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圍觀?做人不能這麼無情,有時關注的目光就像鹽,別用來塗抹他人傷口。”

  他以近似哀求的語氣談判,收效甚佳,珍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尋思片刻說:“你身材又不見得好,裸奔也沒什麼看點,醫院那邊我就不去了。跑了那麼久,我得補充點熱量,先去吃點好吃的,吃完以後再去醫院找你,到時你也該結束戰鬥了,這樣總行了吧?”

  勝利目送珍珠走進一家餐廳,確定她不會偷偷跟來,便朝人民醫院行進。衝動好似放煙花,剛升空時勢不可擋,火、葯燃盡後一切便消弭於無形。被珍珠沿路攪擾,他的三板斧也已耍盡,狂躁大鬧的念頭淡褪不少,走到醫院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終究是麻薯般柔軟的心腸,還有禮有儀叫了那個姦夫好多聲舅舅,要他陡然翻臉很有難度。

  要不先放他們一馬,等秋後算賬?

  什麼時候算秋後,他不知道,但此刻闖入惹一身騷,似乎不太明智,徐德潤重病將死,辱罵危重病號,有理也變沒理了。

  他嘆氣吐郁,準備鳴金收兵,兩輛車突然爭先恐後停到跟前,一輛是他大哥的破捷達,一輛是姐夫的賓士,車裡總共鑽出六個人:秀明、佳音、景怡、千金、美帆,還他一個頂仨的母親。

  “勝利,你不能進去呀,你徐叔叔病成那樣經不起折騰,你放過他吧!”

  宋引弟彷彿出洞狗熊吃力爬出相對狹窄的車門,惶恐地拉住他,手心粘糊糊的,想來是眼淚汗水鼻涕的混合物。勝利噁心得直跳,喝令她撒手。

  她反而握得更緊,痛哭求饒:“兒子,都是媽不好,媽不該騙你。你有氣全沖俺來,千萬別找你徐叔叔,媽求你!”

  常言道屎不揭不臭,勝利的怒氣生生被她挑得死灰復燃,吼叫:“中午還是舅舅,晚上就變徐叔叔啦,你當我是傻帽二百五,教一句學一句?正經的老公兒子你不要,捧著個野男人當心肝,罵你賤還可惜了那個貝字旁!”

  宋引弟拽住他的手臂任他罵,又動手抽自己耳光,她落得這下場純屬自找,佳音也不同情她,可眼下是公共場合,人來人往瞧了去,自家人也陪著丟臉,便上去勸勝利。

  “勝利冷靜點,這兒不是吵架的地方,我們先回家去吧,你明早還得上學呢。”

  勝利眼看家裡人都到場,十幾隻眼睛盯著他,再夾起尾巴退縮真成了窩囊廢。反正丟掉的臉皮撿不回來,不蒸饅頭,氣總要爭一口吧!

  他重新點燃一筒煙火,乘著爆發力推開宋引弟,化身高爾基筆下的海燕,以迎擊暴風雨的勇猛姿態沖向腦外科住院部,一口氣竄上樓梯闖進病房。

  踢門的巨響驚動病床上的人們,還險些害護士大姐扎歪針頭,他硬著頭皮扛下她和病人們的訓斥責罵,不敢道歉,怕因此減損氣勢,黑沉著臉徑直走到徐德潤床前。

  徐德潤剛吃過葯,意識有些暈沉,床邊只有黑子,餃子不知去哪兒了。黑子看到勝利,輕輕拍打被褥喚醒父親,徐德潤微微睜眼,瞧見那憤怒逼視的臉後,立刻清醒。

  “勝利,你來啦。”

  他掙紮起身,沒能成功,黑子正準備幫他搖起床位,勝利忽然用力抓住他細小的胳膊。見面以來,宋引弟老借故阻止他同兩個小孩子交流,理由是山裡孩子膽小,易受驚嚇。現在看來分明是怕童言無忌說漏嘴,暴露她與父子三人的真實關係。勝利此刻暴躁得很,找徐德潤逼供太麻煩,不如審問他的兒子省事。

  “黑子,哥哥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說實話。”

  小黑子就像只聽話的小狗,比英勇還老實,見他聲色駭人,腳趾頭緊緊扣住鞋底,下巴微微打顫。

  勝利捏他捏得更緊:“你以前管宋引弟叫什麼?姑姑還是媽媽?”

  他這一問,徐德潤登時汗出沾背,合緊牙槽拚命爬起,黑子轉頭看他,小腦袋立刻被勝利扶正。

  “快說黑子,宋引弟是不是你媽?再不老實交代哥哥就叫警察來,把你當做小盲流關進收容所!”

  以恐嚇手段對付小孩子太過卑劣,可他管不了那麼多,誰教這對狗男女多行不義,這就叫活眼現報。

  黑子遭他猛搖幾下,縮頭聳肩,憋著小嘴要哭,戰兢兢嗚咽:“媽媽不讓俺說……”

  答案雖不太規範也等同於招供,勝利鬆開證人,開始聲討被告。

  “聽見你兒子的話了吧,你和宋引弟合作真默契呀,她除了演你姐姐另外還演過啥?嫂子?嬸子?是不是還演過你媽啊!”

  徐德潤對這場騙局本無周全準備,事情敗露後,短時間內應對乏術,狼狽周章地僵住,吊瓶里的藥液和著燈光印在他臉上,慘綠慘綠的,也印得勝利眼珠綠油油的,彷彿受傷的小狼。

  他暽伺那病弱的男人,無法忍受的憎惡雪崩般排山倒海壓迫席捲,無意識地拎起床頭柜上的熱水瓶死命砸向牆角。

  宋引弟等人闖入的凌亂腳步聲蓋住水瓶破碎時的刺耳聲響,眾人耳朵未受震駭,視覺仍遭受勝利少年殺人犯式的瘋狂表情衝擊。

  佳音生怕他闖大禍,驚叫著抱住他,護士已呼叫保安,質問她是否是肇事男孩的母親,宋引弟搶上來說:“俺才是他媽媽,這位大姐您看他年紀小,原諒他一回,不要叫保安,俺們馬上帶他走!”

  沒等護士開口,勝利厲聲怒罵:“不要臉的臭女人!你不是我媽!”

  病房裡的人都見過勝利,也知道他和宋引弟是母子,見此變故不禁嘩然,盡都選擇閉嘴,有的是不管他人瓦上霜,有的是站在高崗好看戲。

  宋引弟眼瞅徐德潤驚心褫魄,再受點刺激八成會發病,噙著淚作著揖,低聲下氣求勝利:“孩子,你消消氣,要鬧也別在這兒鬧,出了這扇門,媽任你打任你踢,你就是找把斧頭劈了俺,俺也沒有半句怨言。”

  秀明也說:“勝利,這裡是病房,別妨礙其他人休息,有話去外面說。”

  勝利張開胳膊甩開佳音,再退後兩步躲避大哥拉扯,愈發毛躁地叫嚷:“我來這兒就是找這個野男人算賬的,為什麼要出去?這年頭事事顛倒,黃世仁怕楊白勞還不算,連武大郎也要怕西門慶了嗎?邪的都把正的壓下去,那好人還有什麼活頭!”

  美帆知他氣昏頭了,講話全是笑柄,忙低聲勸:“勝利快別說了,武大郎和西門慶是同輩,要算賬也得爸出面,輪不到你。”

  千金就站在她身旁,心疼老父被坑戴綠帽,又和貴和一起挨過宋引弟打罵,剛才更因為她跟弟弟手足相殘,早就切齒憤盈,怒氣沖霄,恨不得飢餐淫、婦肉,渴飲姦夫血。

  她腦筋配置欠佳,罵起人卻很會急轉彎,依著二嫂的話發揮,先使勁啐一口:“人家西門慶和潘金蓮好歹一個英俊一個貌美,就這對賤男女還真的比不上。女的肥得像豬,男的病得像鬼,拉出去遊街還有損市容!”

  景怡捂嘴不成功,只好拽她出去,美帆見她使性子亂掙亂扭,急著說:“千金你趁早閉嘴吧,勝利都氣成那樣了,你還盡說慫恿他的話。通姦就是通姦,無論美醜都該打。”

  她枉矯過激,又何嘗不是一種慫恿?

  勝利面紅過耳,攘臂嗔目咆哮:“你們都別說了!我知道該怎麼做!這對姦夫淫、婦不得好死,看我宰了這不要臉的野男人,送去陰間交給爸爸發落!”

  他撲過去掐徐德潤脖子,若非秀明動作快,真會釀成慘事。

  秀明胳膊肘勒住他頸項用力往後拽,命景怡過來幫忙按住,自己空出手來狠狠抽他。

  誰知勝利這回瘋魔得厲害,連挨幾巴掌仍不消停,突目橫眉,亂嚷亂罵:“徐德潤你他媽狗熊喝墨汁,黑了心腸,勾引別人老婆,拆散別人家庭,喪心病狂喪盡天良!別以為生的兒子有屁、眼就不怕報應,你現在得腦癌就是現世報!出來混遲早要還,別指望你的病能好啦,趁早拜拜閻王爺,請他提前給你掛個號,免得下地獄時還排隊!”

  宋引弟擋在徐德潤跟前拍膝哀嚎:“勝利,你不能說這種話啊!會遭雷劈的呀!”

  勝利伸腿踹床沿:“你還有臉說我!你跟姓徐的蟑螂陪灶雞,一對下三濫!有種拉上你的姦夫跟我到樓頂立著去,看雷公先劈死誰!”

  他不加篩選抖出所有具有攻擊性的辭彙語句,在病房內造出一片腥風醎雨。罵的那些話,秀明等人好些聽都沒聽過,不知該如何插嘴阻止,美帆唬得心口疼,想轉身喘息,忽見一個小小的人影閃進來,如同彈射的撞球猛地撞向勝利。

  勝利只覺左邊屁股驟然鈍麻,並其他感覺,而周圍的女人們已一齊尖叫,他低頭查看,發現一支簽字筆端端插在屁股上,筆頭戳破牛仔褲陷入皮肉,殷紅的血正順著筆桿往下滴。

  他情緒亢奮,腎上腺素激增,導致痛感鈍化,傷處暫時毫無知覺,但這支筆卻像麻醉針,有效克制住躁怒激動,冷汗一出,思維便清省多了,凝神觀察,行兇者居然是餃子。

  “再敢罵俺爹俺娘!俺就捅死你!”

  男孩呲牙咧嘴,滿眼的仇恨分外攝人,酷似勝利發瘋時的縮小版,不止旁人,連原版都給唬住了。

  宋引弟心膽俱裂,抓住餃子哭罵:“你這孩子也叫鬼迷住啦!咋能這樣呢,那是你哥呀!”

  餃子小臉紫紅,模仿舉鉗的螃蟹胡亂揮舞手臂,哇哇大叫:“他不是俺哥,是欺負俺爹的壞蛋!俺要捅死他!”

  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與殺氣是標準的混搭,可又配合得天衣無縫,這得益於貧賤這位設計師,在它的長期壓抑下,幼小的心靈扭曲病變,為捍衛自己那少得可憐的自尊和絕無僅有的至親,隨時可以煞氣附體,提前變身成窮凶極惡的歹徒。

  勝利呆望餃子,覺得他怒視自己的眼神比屠夫更猙獰,儼然操刀在手,開膛破肚的架勢。幸虧兇器只是支簽字筆,換成匕首菜刀,他已經橫躺著拖去急救室了。

  “餃子你給我過來!”

  一直龜縮著的徐德潤忽然出聲了,他的表情正與虛弱的狀態相反,非常兇惡。

  餃子順從地走到父親跟前,又被一記耳光扇倒在兩米開外的地上,啪得吐出一口血唾沫,裡面含著半截斷牙。

  虎毒不傷子,這狠辣的體罰再度引發震驚。宋引弟哭著摟住餃子,扭頭埋怨:“孩子還小,你打他做啥,打壞了俺們以後靠誰去!”

  徐德潤渾身發抖,喘吁吁說:“誰讓他捅他哥,俺一碗水得端平……”

  聲音含糊難辨,而他已沒有力氣重複,隨即翻著白眼栽下床去。

  經過一場飛沙走石的瞎鬧,賽家人在等待醫生宣布徐德潤脫離危險後才揪著一顆心離開醫院。

  勝利屁股上貼了塊補丁樣的紗布,這會兒站著走著坐著躺著都刺痛難受,可憤怒並未因此停止。回到家,他無視佳音勸阻,將宋引弟的行李一股腦丟出院門,連她用過的碗筷一併砸爛,不準家人讓她進門。

  然而宋引弟沒等大門關閉就回來了,既然網兜裝豬娃露了蹄腳,索性直接撕掉遮羞布,女人為拯救心愛的男人,命且不要,何惜顏面?她對賽家乾的壞事也不止一兩件,不如再多干幾件,讓報應來得徹底些。

  所以當勝利凶神惡煞攆人時,她恢復無賴本色,淡定地說:“你認不認俺這個媽不要緊,俺也只當沒生你這個兒子。但是你爸跟俺扯過證,俺是老賽家的媳婦,這裡就是俺的家。你爸留下的房子鈔票都有俺一半,不拿走這一半,打死俺都不出這個門!”

  勝利瘸腿跳過來行兇,秀明命貴和景怡牢牢按住,單槍挑戰宋引弟。

  激烈的吵鬧直達二樓,美帆慌忙敲打衛生間的門。

  “老公,老公你好了沒?快下去吧,他們越鬧越凶了!”

  她回家時賽亮已睡下,今天腹痛再次發作,比前些時候更嚴重,他吃了兩片芬必得,蜷縮在床,希望睡眠能夠止痛。可是妻子突然歸來,急匆匆推醒他,通報這半日來的見聞。賽亮始終背對她,以便隱藏疼痛,過分要強以及極度強大的自尊心養成他死硬派的作風,天大的痛苦默默扛,絕不以軟弱姿態示人。

  美帆敘述完大概,樓下便翻江攪海,她打開窗戶收聽,見宋引弟已採取赤體上陣,悍然不顧的戰鬥模式,靠那些個糊塗莽夫,懦弱書生絕難抗衡,非得自家沉機觀變的聰明老公出馬方能擺平。

  賽亮在她強烈催促下勉力爬起,悄悄拭掉腦門上的冷汗,展現出與往常相同的燮定神態。

  “等我先去洗把臉。”

  他硬撐著走進衛生間,翻出藏在壁櫃最裡面的止疼片,該葯藥性強,止疼效果立竿見影,但通常這種見效快的葯副作用也大,說明書上也建議盡量控制使用。遇上目前的情況,他便管不了那麼多,剝出兩粒就著自來水吞下,撐住牆壁等待起效。

  “老公快點,你洗個臉怎麼那麼久呀!”

  “來了,來了。”

  賽亮被迫開門,根本來不及洗臉,美帆看到他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驚訝地伸出手:“老公,你怎麼了,流那麼多汗。”

  “不是汗,是水,我忘記擦臉了。”

  他格開她的手,轉回去用毛巾胡亂一抹,下樓去撿爛攤子。

  千金見到他,趕上幾步快速拉到陣地中央,指著宋引弟說:“二哥,這女人要跟我們家打官司,你說該怎麼治她!”

  賽亮環顧在場眾人,最後看向宋引弟,心平氣和說:“你在沒和我爸離婚的情況下跟別的男人組建家庭,已犯了重婚罪,按照法律,重婚過錯方無權向受害方要求財產分割及繼承權,房子和錢,你哪樣都得不到,勸你趁早收手,別再鬧下去了。”

  聽了他的話賽家人都鬆口氣,宋引弟卻有恃無恐。

  “俺有沒有重婚得法官說了算,你現在拿得出俺重婚的證據么?拿得出來老娘認栽!”

  “如果你冥頑不靈我自然有辦法取證,這只是早晚的事。”

  “哼,那你去啊,隨你深挖細查,掘了俺家祖墳也沒意見!”

  賽亮見她如此張狂,尋思是不是預先做了防備,旁邊貴和衝冠大怒:“宋引弟你少嘴硬,重婚罪是要坐牢的,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太痴肥,想進去吃幾個月牢飯減膘?我們可以成全你!”

  “哼,你說大話也不怕磕著牙,老娘就待在這裡哪兒都不去,等著你請俺吃牢飯!”

  “臭婆娘,你憑什麼這麼拽!”

  “就憑我給你們賽家添了丁口,老娘的肚子不是白使喚的,想賴賬,把你弟弟變成小蝌蚪塞回你老子的卵里去啊!你有這本事么!”

  “大哥,您聽這娘們說什麼了嗎?我們聯手做了她吧!景怡哥,您給想個毀屍滅跡的法子,警察法院那邊交給二哥對付!”

  佳音受夠暴、亂,苦聲勸阻:“貴和你冷靜點,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啊!”

  屋子裡烏煙瘴氣,她被迫觀戰,從家裡鬧到醫院,又從醫院轉戰家裡,早已馬困人乏,說完推開落地窗吹風透氣。

  慧欣恰好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三個鄰居,四人一齊質問秀明:“你們在幹什麼?大半夜不睡覺,整條巷子的人都被你們吵醒了。”

  秀明趕忙賠不是,對慧欣說:“阿姨,家裡出了點事,這不正想辦法解決呢。”

  慧欣上前拍拍他的背心,好言相勸:“都大夜了,有事明天再說吧,不然會吵到鄰居的。”,又勸宋引弟:“你也消停一下吧,公道自在人心,做人太絕害的是自己。”

  鄰居們跟著抗議,聲明賽家人再製造噪音就去鎮委會告他們的狀。

  秀明向他們陪好道歉,送走客人回來呵斥眾人:“天太晚了,不能打擾鄰居們,各自回房睡覺,事情留到明天處理。”

  慧欣則將佳音叫出門去問話,獲悉原委後安慰:“宋引弟過分到這份上就沒有再忍她的道理,緩幾天會有辦法讓她知難而退,你別著急,也叫家裡人沉住氣。”

  佳音好奇老太太會使什麼絕招,慧欣讓她先別打聽,最多一星期就能見分曉。

  大鬧之後,賽家的醜事不脛而走,鎮上開始流傳閑言碎語,家人出門也遭遇異樣的眼光,各種跡象顯示,他們又一次成為長樂鎮新聞史上的頭條,繼續明刀明槍斗下去,準會吸引更多瞧稀奇看熱鬧的人群,而宋引弟又鐵了心死賴不走,秀明等人只好閉門塞竇,打防守牌,先忍著這根肉中刺,盼望賽亮那邊的調查儘快有眉目。

  賽亮辦事高效,四天後帶回消息,準確,但不符合眾人期待,還有令事態複雜化的可能。

  十七年前宋引弟在離開賽家後與徐德潤一道返回鐵嶺,並舉行婚禮,蹊蹺的是她沒用自己的身份和徐領取結婚證,而是以一個叫范秀英的女人的名義與之過活。更離奇的是這個范秀英不是她偽造出來的假身份,竟確有其人。

  原來徐德潤和宋引弟是老鄉,早在宋引弟初次南下時二人已確立了男女關係,在此之前徐德潤曾結過一次婚,對象正是范秀英。

  據當地鄉親反應,范秀英患有先天性精神病,二十五歲時由父母做主招郎上門,和年方二十,出身赤貧的徐德潤成親。

  婚後不久范家父母在一次意外事故中雙雙身亡,半年後范秀英在鄉間遊盪時被野狗咬死。事後范家的親戚霸佔范家遺產,趕跑徐德潤,卻忘記向相關部門申報范秀英的死亡情況,所以她的戶籍、身份證、與徐德潤的婚姻一直未失效。

  此後宋引弟便烏鴉佔了麻雀巢,接管了范秀英全部證件,親戚朋友知道她叫宋引弟,法律身份卻是范秀英,要起訴她重婚比預計的困難得多。

  賽亮安慰家人:“要證明她冒用范秀英的身份並不難,但會增加調查的繁瑣度,取證時間也會延長。”

  貴和問:“要是宋引弟在調查結果出來前先起訴我們怎麼辦?她申請法律援助很容易,又不用出錢出力,只要遞一紙訴狀,太方便了。”

  美帆疑慮:“你們說,她是不是早算計好了要來奪財產才特意留這一手?想想都可怕,什麼樣的女人心機會這樣深。”

  賽亮不認同此推測:“你太高估宋引弟了,她如果能深謀遠慮到這份上,現在也不會這麼潦倒。何況她即使有那份野心也沒耐心蟄伏十七年,多半還是誤打誤撞的結果。對付這種角色,你們的擔心大部分是多餘的,各自安心學習工作,這件事一定會順利解決的。”

  他岳鎮淵渟,通身的大將氣派,貴和堆笑恭維:“到底是二哥,永遠沉著冷靜,有你坐鎮南天門,相信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進犯。我上樓給勝利捎個信,這小子這兩天煩得不行,每晚捶牆壁撒氣,害我也睡不著覺。”

  佳音說:“勝利和珍珠去鎮上的醫院換藥了,過會兒才回來。”

  說話間,門鈴響了,貴和已站起身,順便去開門,迎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姑媽!您怎麼來了!”

  惜泰拉著行李箱支身造訪,面色難看心情惡劣,進門後沖誰都沒笑臉,秀明本想寒暄幾句,她先行打斷:“秀明,你這孩子太託大了,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亂子,也不通知我。”

  聽口氣,對家中變故知之甚詳。眾人狐疑,猜測是誰走漏風聲,竟是慧欣打電話通報的。

  惜泰繼續批評秀明:“你別怨慧欣多嘴,上一輩的恩怨哪兒是你們小輩能解決的,那姓宋的女人早年跟我們家結下樑子,姑媽一直想找她算賬呢,都只為你爸爸過世,這怨恨才淡了些。沒想到她又找上門來尋絆子,這不是耗子啃神龕,欺神無主么?姑媽再放過她,也不配活到這歲數。”

  她大口喝掉半杯茶,放下杯子吩咐貴和:“宋引弟這會兒在家不?叫她出來見我。”

  人確實在,可貴和不敢去,數次領教那老娘們的剽悍,他生怕姑媽觸霉頭。

  秀明也勸:“姑媽,您年紀大了,犯不著跟潑婦一般見識,這事交給我們處理,您只當回來旅遊,我讓千金和弟妹好好陪您逛一逛。”

  景怡幫襯:“是呀,姑媽,您久居國外,上次回國也是浮光掠影,如今申州變化可大了,不比巴黎紐約差,您真該四處走走瞧瞧。家裡最近夠亂的,怕您呆著鬧心,要不我送您去市區,找家五星級酒店,先在那兒安頓幾天怎麼樣?”

  惜泰果斷拒絕:“景怡,謝謝你的好意,姑媽這次回來不為觀光,就為處理家裡這堆破事。你們也別怕我受不了,那宋引弟再狂,她能長出三頭六臂呀?姑媽這輩子什麼樣的渾人沒見過,不信老獵手會降不住山豬。貴和,快去叫人,有姑媽在,小小的鱔魚它興不起風浪。”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穆桂英五十挂帥,佘太君百歲出征,都是有名的典故。貴和見姑媽威風凜凜,也大受鼓舞,領了斥候的令箭,去喚宋引弟出戰。

  宋引弟沒見過惜泰,摸清底細前不敢太放肆,假惺惺道聲好,坐下等發牌。

  惜泰盯著她上下一睃:“你就是宋引弟啊,我之前一直在想你會是什麼模樣,如今看來,我們家阿喜當年真是老眼昏花了,比照他前三房媳婦,我真想不通他為什麼會娶你做老婆。”

  老太太雖說七老八十,畢竟學歷閱歷都擺在那兒,氣度氣質不同俗流,更兼精神矍鑠,穿戴打扮精緻講究,綜合起來十足是大家風範。

  宋引弟從外表上挑不出毛病,只好另尋糟點,怪腔怪調說:“您弟弟娶俺時已經是五十歲的糟老頭子,豈止眼睛不好使,別的地方也不中用了。”

  惜泰冷笑:“你說這話不是打自己的臉嗎?我弟弟人老不中用,那勝利是從哪兒蹦出來的?”

  “當然是俺和老賽生出來的。”

  “真是這樣?你敢對天發誓?”

  “您這是什麼意思?”

  宋引弟感受到惜泰釋放出不同尋常的壓迫感,背心有些發毛,小心觀察顏色,老人的眼神似鷹隼般銳利,那是老於江湖的人特有的敏銳洞察力,能剖開世上最嚴密的偽裝。她早前聽多喜提到過這位姐姐,膽敢孤身闖天涯的女人比男人更難纏,甫一交手就看得出,比她弟弟精明多了。

  惜泰輕鬆打亂對手陣腳,傲視道:“我什麼意思你應該很清楚,聽說你自恃為我們賽家生了兒子,專程跑回來邀功領賞,身為女人,我本來很理解這種做法。女人生孩子是大事,孕期辛苦,生產時更痛得死去活來,男方家理應給予相當份量的補償。如果勝利真是賽家的種,我替阿喜幫補你二三十萬也沒問題,可惜啊……這可惜後面是什麼,不用我說了吧。”

  她向著宋引弟說話,可受驚的豈止這女人。

  “姑媽,您、您在說什麼呀?”

  惜泰比手勢叫秀明別插話,打開提包取出一份文件遞給賽亮。

  “八年前你爸帶勝利去美國旅行,我安排他和孩子去醫院做了親子鑒定,這是鑒定報告。小亮,你英文不錯,把結果念給大家聽聽。”

  賽亮成為律師以後替人申請過無數份親子鑒定,熟知這類報告的解讀方法,在單親親子鑒定里,根據國際權威鑒定機構的數據表示,如果在鑒定過程中發現有突變出現,即假設父(母)、子(女)鑒定的基因為點裡有3個或3個以上不吻合則100%排除親權關係。

  勝利和多喜的親權率僅為99.5%,是父子的可能性為0。

  他是家裡心理素質最過硬的人,突然驚詫變色,足見事態嚴峻。秀明猴急地搶過報告,無奈上學時英語課不是在睡就是在混,與那24個字母相見不相識,只得轉手塞給景怡。

  “老金,你快瞧瞧,這上面究竟寫了些什麼?”

  景怡是醫生,懂得相關知識,看後直冒冷汗,千金推他好幾把,才為難之極都說:“鑒定結果顯示,勝利不是爸的親生兒子。”

  大半人驚跳起來,佳音煞白臉問他:“景怡,這報告可靠嗎?”

  景怡仔細翻看:“這家醫學鑒定中心獲得過美國血庫學會AABB認證,應該是比較權威的鑒定機構,通常鑒定得出的親權率在99.97%以上才支持為親子關係,爸爸和勝利的親權率只有99.5%,基本能肯定他們之間不存在血緣關係。”

  在以血緣為紐帶的東方社會,這樣的結果無疑是粉碎家庭平靜,瓦解家庭成員心理防線的大殺器。秀明見女人們眼眶裡閃出淚花,自己也勒不住韁繩,顫聲問惜泰:“姑媽,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啊!”

  惜泰看著嚇癱了的宋引弟,從容宣話:“當年我聽說這女人的事後總覺得不對勁,進門就懷孕,不到八個月就生產,孩子出生時卻跟足月的嬰兒一模一樣,一個疑點不奇怪,幾個疑點加起來問題就大了。所以我一早叫阿喜去驗DNA,可他不聽勸,一直拖到勝利八九歲。那年他們爺倆來洛杉磯看我,我硬是逼著他去醫院做鑒定,結果果然跟我預料的一樣,你爸不止戴綠帽,還被這女人哄騙當了便宜老爹,冤冤枉枉替別的男人養兒子。可是阿喜太傻,把勝利當心肝寵了□□年,明知不是親生的也痴心不悔,還叫我替他保密,說到死都不想讓勝利知道真相。我見勝利那孩子乖巧孝順,又跟阿喜投緣,心裡邊雖然有疙瘩,也把他當成親侄子待看,如果不是他媽媽不爭氣,非要挑事,我還真打算把這秘密帶到棺材裡去。這下好,全揭穿了。”

  又對宋引弟說:“姓宋的,你摸摸自己的心坎,世上有你這麼無恥的人嗎?懷著野種來騙婚,生完孩子撒手開溜,玩了十七年人間蒸發。阿喜剛過世沒多久你又回來訛詐,也不想想,種麻得麻,種豆得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人的福氣都是積善積來的,你這樣作惡,怎麼會有好下場?昨天我上飛機前慧欣還打電話跟我說你那姘頭病得快死了。我想那人八成就是勝利的親爹,聽說勝利前些天跟他大吵了一架,還被你們的小兒子刺傷了。看看,就因為你們兩口子當初一念不仁,搞到如今父子成仇,兄弟相殘,報應來得這麼快,再下去只怕就輪到鬼差收命了,到了這地步你還執迷不悟?聽老人家一句勸,趕緊收手吧,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呀。”

  宋引弟汗流接踵,猶如暴露在正午陽光下的雪糕,逃不掉融化的宿命。十七年前她撒下一個彌天大謊,當時只圖解決眼前危機,能騙一時是一時。十七年後見騙局完好無損,又以為謊言擱久了也會成真,殊不知自作聰明的人最愚蠢,自私自利的人最糊塗,因為他們往往會忽視他人的寬容、安忍、慈悲、愛心,而這些才是促成僥倖局面的決定因素。

  此時賽家人已無力追究她的自私愚昧,小弟的身世遭披露,賽家這座房屋的基座隨即塌掉一角,劇烈的傾斜搖晃令家人們張慌失措,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面對震蕩後的廢墟。

  現場凍結十多秒之久,珍珠怯生生走進客廳,喚了聲:“爸爸。”

  她小臉發青,雙目含淚,大概已偷聽到大人們談話。

  “哦,你回來啦。”

  秀明恍惚回應,緊接著悚然大驚,珍珠陪勝利去醫院,兩個人同去同返,她既然知曉家中情況,那麼勝利也……

  佳音抓住女兒胳膊促急發問:“你小叔呢?”

  珍珠說不出話,淚汪汪指向大門。

  秀明飛奔開門,勝利站在門框後,形同釘在牆上的木偶,眼神空泛獃滯,沒有表情、沒有神采、沒有生氣。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多喜一家人 > 第86章 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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