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岷曦美術館的工程到了新的驗收期, 趙敏來視察,趁便問秀明:“賽老闆, 聽說正興律師事務所的賽亮律師是您二弟?”
“是。”
“我能求您幫個忙嗎?”
“您說。”
“您還記得我幫王立中的父母打官司吧?現在那事又出了意外。”
這事說來詭異, 王父將兒子告上法庭,開庭當日王立中的岳父母前來為女婿助陣。雙方在庭外發生衝突, 王立中的老丈人大罵王父,和老婆一起動手廝打對方。誰知情緒過於激動,拉扯過程中倒地昏迷, 最終送醫救治無效死亡。
經法醫鑒定,死因系打鬥、情緒激動誘發心臟病導致的急性心力衰竭。
王立中和妻子便反過來以殺人罪將王父告上法庭。
秀明聽得直瞪眼:“還有這種事,他自己心臟病發作關人家什麼事?何況還是他先動手打人的。”
趙敏苦笑:“我們常人看是這樣,可法官認為王立中父親犯了過失致人死亡罪,依法判處他一年有期徒刑, 還要賠款50萬。王家不服判決已經提起上訴了, 我想給他們換個更好的律師。有人給我介紹了您二弟, 說他曾經打贏過兩起類似的官司,可是他最近很忙,這案子再過半個月就二審了, 時間確實有些倉促,所以他拒絕了我們的委託, 能不能請您幫忙說說?”
她是秀明的大貴人, 說話很有分量,他以為這是小事,拍胸脯保證一定辦到。晚飯時在飯桌上向賽亮說起, 卻被他一口回絕。
“時間太緊了,我協調不過來,這案子又不複雜,還有不少參考案例,候選律師也很多,幹嘛非得找我。”
秀明當著家人便下不來台,急道:“人家就認準你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接一下又怎麼了?”
賽亮根本不配合,甚至懶得變換語氣,仍像在跟超市收銀員結賬:“我要是有條件接,不用你出面也會接。”
“你小子能不能別這麼狂妄,我現在是在替人家求你,你多少得給我點情面啊。”
貴和為防止大哥滋事,幫他遊說:“二哥,人家指名要你,說明你在業內名氣大口碑好,那趙總是個大人物,您幫她打贏官司,無形中又給自己開闢了一條推廣渠道啊。”
賽亮的腳尖被美帆踩了好幾下,被迫說出拒絕的真實理由:“你們不知道,幫他們一審的律師是我們律所合伙人的兒子,輸了這官司圈內都在笑話他,我出去接盤不是得罪人嗎?”
這麼一來便得到眾人理解,勝利替他分辯:“那倒是,這種尋晦氣的事最好別干,遇上心胸狹窄的肯定會遷怒你,要是在別的地方使絆子,那就慘了。”
賽亮點頭:“他就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所以我才不得不防著。”
秀明不能強人所難,苦悶道:“那怎麼辦?我還給趙總打了包票,現在怎麼回復人家?”
美帆提出折中建議,對丈夫說:“你前兩起官司是怎麼打贏的,給人家支支招吧,大哥也好向那邊交代。”
這主意秀明接受,忙讓珍珠拿紙筆來做記錄。
貴和嫌大哥腦子笨,笑道:“哪兒用得著記啊,直接拿手機錄下來放給他們聽不就完事了嗎?”
賽亮等秀明按下錄音鍵,耐心說:“沒什麼可支招的,這案子案情很簡單,死者的死亡原因是自身疾病造成的,死者作為成年人對於自身是否患病,患有何種疾病應該清楚,並且在日常生活中多加註意。但在與被告發生糾紛時,不能心平氣和冷靜協商,而是與被告爭執拉扯,導致情緒激動誘發了心臟病,應當對死亡的後果承擔主要責任。而被告在與死者發生衝突時,未能冷靜對待,與死者發生爭吵,誘發了死者的心臟病,最終導致其死亡,應對後果承擔次要責任。但被告事先不知道死者患病,並且無法預知他會發作,頂多負10%的民事責任,刑事上完全有理由做無罪辯護。我記得我上一個類似的案子,法院只裁定被告賠償了1000塊的精神撫慰金。你可以讓被告方向法庭提供這個案子做參考,總的來說只要聘請有經驗的律師失手的可能性很小。”
這教程做得很好,外行也能聽懂,勝利替他打圓場:“聽起來不難啊,大哥,你把這段音頻拿去給趙總,應該能交差了。”
秀明心想這事也只能湊合了,保存好錄音,暫時鬆了口氣。
千金對這案子有點好奇,問他:“那被告是趙總的親戚嗎?她怎麼這麼熱心?”
“不是親戚,是她同學的父親,那死者是他同學的岳父,兩邊正在打官司,又牽扯出這樁案中案。”
他詳細介紹了王立中這個不孝子的劣跡與趙敏救助王家人的經過,從而引發眾人評論。
千金充分肯定了趙敏的行為:“這趙總真仗義啊,長得漂亮,有能力,三觀還這麼正,真是名副其實的女神。”
貴和知道趙敏是郝質華要好的學妹,也愛屋及烏地頌揚:“是啊,現在為富不仁的人太多,像她這樣俠肝義膽的真少見。”
秀明歡笑點頭:“她真的很不錯,我還沒見過她這麼優秀的女人呢,希望以後我們珍珠也能跟她一樣。”
他與有榮焉的神情令佳音莫名不爽,珍珠想到金永盛的話也很不屑,可是公然發起反對呼聲的竟是一向走中庸之道的景怡。
他近日作風沉悶,很少當眾說話,此刻語氣彷彿凍庫里取出來的,冷得冒煙:“你還是少幫人家艹人設吧,當心哪天被打臉。”
秀明對他本生有敵意,被這不中聽的話一刺,當即亮出爪子。
“你這是什麼意思?”
景怡沒有一點回撤的勢頭,冷眼盯著他,像在看陰溝里的爛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跟人認識多久,怎麼就能斷定她是大好人了?”
“怎麼斷定?我又不瞎又不聾,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人家做好事,還能有假?”
“你看到的又不是全貌,如今多的是白天念佛,夜裡做賊的人,這種人心機城府最深,千方百計給自己艹白蓮花人設,可惜世上蠢材太多,就愛把假神當真神,把妖魔當觀音,替壞蛋造勢立牌坊,方便他們坑蒙拐騙,就是助紂為虐。”
秀明感覺這並非普通挑釁,換上官方語氣質問:“老金,你能不能把話說清楚,你是在抨擊這種現象,還是專門針對趙總啊?尖酸刻薄一大堆,不會只想沖我們發牢騷吧?”
“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又不瞎不聾,自己不會判斷?”
景怡對趙敏等人深惡痛絕,比革命黨人仇視反動派更堅決,連帶怨恨起善惡不分的大舅哥,情商休眠,任意氣信馬由韁亂奔,丟下這句譏誚話離席上樓去了。
他行為反常,全家都失驚打怪,美帆捂住胸口詫異:“天哪,景怡這是怎麼了?我還以為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他發火了,沒想到這麼快又來第二次。”
上次秀明千金瘋潑大鬧,景怡受激失控還能理解,今天無人招惹,他哪來的晴天霹靂?
貴和不信他會神智失常,分析:“景怡哥不會亂髮脾氣,是不是趙總得罪他了?”
千金否認:“上周金永繼過生日,趙總也去了,還跟我們說過話,當時燦燦他爸心情挺好的啊。”
勝利更納悶了:“那姐夫為什麼會說那種話?”
“還能為什麼,他就是跟我作對,我說誰好他就要罵誰壞,唱反調拆我的台他心裡就舒坦了。”
聽丈夫又武斷下結論,任意發布不利於團結的言論,佳音果斷打壓:“景怡不是那種人,這事一定有原因。”
秀明近來對妻子怨氣多,見她又站到自己的對立面,不由得惱火。
“什麼原因?趙總的人品我清楚,老金分明是血口噴人污衊人家,根本目的是想損我!”
燦燦覺得大舅是盒包裝精美的五仁月餅,難怪銷路不暢,又可憐又可氣,平靜地問:“大舅,您知道我昨天在學校吃了什麼東西,喝了什麼飲料嗎?”
“不知道,幹嘛問這個?”
他料想蠢人解不開自己的謎語,聳肩一笑:“沒什麼,隨便問問,我吃飽了,能先上樓寫作業嗎?”
得到大舅媽和母親許可,離開了廚房。
千金回想景怡這幾天的異常表現心裡直犯嘀咕,也放下碗筷上樓問究竟。貴和從燦燦的問話里聽出蹊蹺,疑惑:“燦燦的口氣也怪怪,難道真出了什麼事?”
珍珠憋了半晌,自制力破裂了,停下筷子說:“我也覺得趙敏不是好人,那天生日宴上,姑父的二堂兄罵她‘騷娘們’,還說她是個老鴇。”
秀明驚詫,立即埋怨她:“你這孩子,怎麼把髒話帶回家來說。”
“又不是我說的,那金永盛也是個淫棍,他們那個富豪圈子看起來可亂了,什麼齷齪事都有。我事後認真分析了一下,趙敏一個女人能爬到這麼高的位置沒點手腕誰信啊,女演員想上位還得接受潛規則呢,就不信她做買賣不會被潛,長那麼漂亮,是個男人估計都想啃一口,誰還信她冰清玉潔啊。姑父一定識破了她的真面目才這麼厭惡她。”
“你還越說越來勁了,趙總多喜歡你啊,經常在我面前誇你,你怎麼能在背後這麼說人家?這種不地道的事不是我女兒該乾的。”
秀明對趙敏的印象已經固化,認為這些不利言論都是誹謗,女兒信謠傳謠的習慣和八婆無異,必須糾正。
珍珠鮮少被父親訓責,還是這種黑白分明的事件,不禁委屈氣憤。
“爸爸您這話我不愛聽,難道我說她一句就不是您女兒了?再說我又沒胡說,都是有憑有據的,您信趙敏還是信我?”
她知道直男都吃綠茶婊人設,卻不能簡單地把父親當成普通腦殘對待,左右為難,由此引發毛躁。
秀明也難得被女兒拍磚,捨不得罵她又咽不下這口氣,跋前疐後地看向妻子。
佳音視而不見,平淡如水地譏諷:“看我做什麼,這都是你慣出來的。”
珍珠以為母親顧及到父親才對她留情,逆反激將:“媽媽想罵就罵,爸爸都給您發許可證了,您還不抓緊機會教訓我?”
殊不知她的刁蠻正是替母親出氣,佳音面不改色瞟她一眼:“你媽是那種以罵人為樂趣的人嗎?我幹嘛為這種小事費精神,吃飯,菜都涼了。”
她說著夾了兩塊紅燒豬蹄放到女兒碗里,這可是罕見現象,旁人都看出她意在嘉獎,矛頭直指秀明,各自慌窘疑怯,埋頭吃飯再不做聲了。
三樓千金逼問良久仍沒從丈夫口中套出有效信息,耐心呈現赤字,語氣漸漸峻急,大力推著他問:“你到底怎麼了?幹嘛突然發火,連飯都賭氣不吃了。”
景怡揮手格開她,往沙發另一端挪了挪,心裡泥沙俱下,很難維持平和。
“我沒賭氣,本來就沒胃口,看到你大哥就更犯噁心了。”
“我大哥做錯什麼了,好端端的你幹嘛噁心他?”
“哼,屁都不懂,整天瞎吹浮誇,豬都比他有腦子。”
“你還越說越來勁了!究竟誰惹到你了?是大哥還是趙敏啊?”
“我現在很煩,你別跟我說話。”
他想逃回卧室,妻子死活不放行,並且加緊逼迫。
“你在煩什麼啊?前幾天開始就時不時唉聲嘆氣,半夜也爬起來發獃,你是遇到了煩心事,還是內分泌失調啊?”
“你讓我安靜一下行嗎?知不知你的聲音穿透力多強,老在我耳邊吼,我的耳膜都快穿孔了。”
一貫柔聲細語的丈夫說話分貝突然超標,千金好似挨了鞭子的倔驢暴怒了,叉腰擺開掐架的陣勢,加倍還他噪音。
“什麼?這麼說是我讓你煩了?我做錯什麼了你倒是說啊!”
景怡可算體會到“再恩愛的夫妻一生中都有100次想離婚的念頭和50次想掐死對方的衝動。”這話的含義了,此刻他覺得妻子就是只咬人的蚱蜢,真想狠狠拍她一掌。燥怒增稠,也跟著暴露醜態,大聲怒吼:
“我讓你安靜,安靜!你聽不懂我說話嗎?是不是還得請個翻譯啊?”
“你還敢沖我發火!我最近對你太好了吧,你覺得不自在,非要作一作才開心?我大哥真沒說錯,你就是矯情的作逼!”
“既然你和你大哥那麼有共用語言就去找他說話,別來理我!”
“你當我稀罕你啊,別人說男人四十一枝花,你就真以為自己美得跟花兒似的?對著鏡子笑一笑,眼角的褶子倒像菊花瓣!”
“嫌我老你就去找年輕的,我看你能找個比我強多少的!”
“你以為我不敢?我明天就去給你做四頂綠帽子,春夏秋冬各一頂!”
夫妻熟知對方的禁忌,親密時百般呵護,一翻臉就變成最狠辣的刀客,招招致人死地。
美帆剛才上樓時在樓道口聽見他們兩口子爭吵,忙下樓去叫佳音,二人躲在門外偷聽一陣,發現事態失控,趕忙進門阻止。
“千金,景怡,你們在吵什麼啊?”
佳音將小姑子拉到紅線外,以便妹夫調整情緒。
千金臉紅似火,渾身散發辣椒油的氣味,指著景怡向嫂子們告狀:“大嫂二嫂,這人可能吃錯藥了,我又沒惹他,他盡沖我發脾氣!”
佳音以為秀明是導、火、索,上前向景怡賠不是:“景怡,珍珠他爸說話沒分寸,你別跟他計較啊。”
她和美帆像兩盆冷水澆醒景怡的理智,他難堪懊悔地致歉:“大嫂您誤會了,我沒生誰的氣。”
他已打算跳下擂台,不懂事的妻子卻硬拽著不放,嗔斥:“沒生氣你幹嘛亂咬人?要我陪你去查狂犬病嗎?”
美帆急得輕輕拍她:“千金你別胡說了,你那嘴巴跟剪刀似的,說話咔嚓咔嚓的,我的心都被你剪碎了,何況景怡呢。”
“二嫂,我開始是好好跟他說來著,要不是他一直陰陽怪氣懟我,我能發火嗎?”
“發火也不該口不擇言啊,你先別出聲了,讓景怡好好靜一靜吧。”
這時燦燦走出卧室,替她節約了剩下的口舌,對父親說:“爸爸,我胸口悶得慌,您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景怡再次慶幸有個聰明機智的好兒子,立馬點頭跟他走,燦燦冷漠地望一望母親:“媽媽就不用來了,有您在我更悶。”
父子來到鎮廣場的綠地,燦燦領著景怡坐到上次和秀明坐過的鞦韆上,五月中旬,蓊鬱地綠蔭圍成迎接夏天的儀仗,夜風宛如柔順的宮女為他們打著扇子,紅蜻蜓和燕子在空中表演畫圈穿梭翻跟頭等雜技,除了死皮賴臉的蚊子,再看不到令人煩悶的事物。
燦燦等父親的臉恢復了溫潤的光澤,才問起困擾他們數日的案件。
“爸爸,那事是不是失敗了?”
父親一聲嘆息闡明所有情形,小孩跟著嘆氣,又問:“大伯是怎麼威脅您的?”
景怡驚奇:“你怎麼知道他威脅過我?”
“看您這幾天的反應自己分析的。”
兒子的聰慧令他相形見絀,自責更深了。
“爸爸太蠢了,要是有你一半聰明也不會把事情搞砸。”
“不,這隻能說明大伯太兇狠,對自己的親人也不留底線,我現在更討厭他了,他遲早會像二叔公那樣完蛋。”
景怡又是一驚:“你知道你二叔公的事了?”
燦燦怕父親責怪,裝出憨笑:“上次跟您去常青公墓給那些陌生人掃墓,我問您那些人是怎麼死的您不肯說,後來我自己上網調查,知道他們都是林田城中村的拆遷戶,被二叔公派人放火燒死的。二叔公二嬸婆的死和爺爺奶奶為什麼會出家,我也全明白了,怪不得那天您要我給那些死人磕頭,我們家確實做了缺德事,子孫後代都該懺悔。”
景怡摸摸他的頭,兒子比他預期的更成熟,且是非明確,給他灰暗數日的心添了一筆亮色。
他心情好轉,燦燦方敢提出擔憂。
“爸爸,大伯現在乾的事是不是比二叔公還缺德啊?會連累我們家嗎?”
“不知道。”
“看他和二伯家的狀況應該比我們家更有錢吧,都那麼富有了,為什麼還不知足啊。老鼠太貪吃都會撐死,他比老鼠還蠢嗎?”
“等你再大一點就會知道,人的貪慾是沒有止境的。”
“可就算買下整個地球也不能把它時刻攥在手裡。”
“這話你從哪兒學來的?”
“自己琢磨的。”
兒子的智力似乎開拓出了新空間,景怡判斷這必有誘因,問:“你怎麼想到琢磨這些?”
燦燦正經道:“我以前沒接觸過窮人,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生活的,上次看到小舅家那兩個小朋友才發現世上竟然有那麼貧窮的人,可是小舅說他們還不算最慘的,最底層窮人的慘狀我這輩子可能都看不到想不到。他還說我一生下來就是有錢人,而他兩個弟弟從出生起註定受窮,雖然是同齡人,差距卻那麼大,問我公不公平,我說這問題只有佛祖能參透,我怎麼可能知道答案。”
“但是你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對嗎?”
“嗯,我沒法解決這種不公平的現狀,這不是我的錯。但如果把這種不公平當成榮譽到處炫耀就很招人恨了。所以我決定以後絕不像大伯二伯家那樣炫富,不以享樂為目的賺錢,這樣大概就能戒除貪慾了。”
他自幼種下慧根,來日定成大器,景怡虔心稱幸,伸手摩挲他的頭頂。
“你現在就有這種覺悟比爸爸強多了,爺爺奶奶一定也會為你自豪的。”
燦燦的心智確實成長到了獨立思考的高度,開始發現父親的不足,對他某些做法持保留意見,眼下伺機發疑:“爸爸,您當初為什麼不學經商呢?要是家裡的公司歸您管,大伯他們就不敢亂來了。”
“爸爸不是做生意的料,而且對行醫救人更感興趣。”
“您最多同時給十個病人治病,工作一輩子也頂多醫治上萬人,可是經商成功能幫助更多人,只是做到守誠信講質量就會為廣大消費者免除損失,貢獻度比做醫生大多了。”
景怡被他說得有些怯場,他的人生一直走在捷徑上,如同盡情氪金的土豪玩家,不費腦筋地過關升級,沒經歷過泥澤坎坷和十字架的酷刑,卻嚮往救世主的光環,說白了只是好龍的葉公。
他清楚自身弱點,卻不想改變,這是成年人的普遍惰性,另外還具備一條天下父母普遍存在的缺點——將重生意願寄託給兒女。
“你說得對,等你長大了,爸爸投資給你開公司,讓你替我實現這個夢想。”
燦燦毫不猶豫拒絕:“不用您投資,我想靠自己。”
“你這麼有自信?”
“這就跟打遊戲一樣,別人都喜歡改程序開外掛和金手指,我覺得那樣沒意思,靠自己的腦力通關才有成就感,這是天才與凡人的區別。”
“你還自詡天才了,就不能謙虛低調點兒?”
“珍珠姐姐說對事實過分謙虛等於虛偽,我在外面很低調,在您面前還是坦率一點吧。”
燦燦像一簇火苗,身下蘊藏著豐富的氣田,驅散父親心裡的陰霾,景怡回家時已抖擻精神,籌劃如何修復剛才因煩躁引起的紛爭。
他們在家門口遇到慧欣,老太太是來找秀明的。
景怡還不想和大舅哥見面,借口寫論文向老人道失陪,燦燦有心充當親善大使,牽著慧欣的手來到秀明的卧室。
“大舅大舅媽,慧欣奶奶來了。”
“秀明,還在忙呢,我能不能耽誤你五分鐘。”
秀明忙請老人坐下,佳音去廚房泡茶,燦燦蹦跳到書桌前,挽住他的胳膊問:“大舅您在幹什麼?”
“大舅在對賬單。”
兩個工程的賬目堆在一處,貨物單據瑣碎,人工計算方式繁瑣,他這個學渣排開三個計算器也玩不轉,腦袋都糊起一層鍋巴。
燦燦看看賬本,毅然請纓:“我來幫您。”
“你會嗎?”
“就是簡單的加減乘除嘛,我都會。”
“好吧,那就交給你了。”
秀明要接待客人,只當讓他玩玩,慧欣含笑為燦燦擔保:“這孩子聰明著呢,比大人還伶俐。”
“嘿嘿,我們家的小神童嘛。慧欣阿姨,您有什麼事啊。”
“下周四是你媽的忌日,你還記得嗎?”
秀明猛拍腦門:“哎呀,我都忘了。”
佳音正好進來接下他的抱怨:“你怎麼不提醒我?”
這的確是她的疏漏,不由得慌愧:“以前爸總是提前一個月就說起,我也習慣偷懶了。幸虧慧欣阿姨提醒,不然我們都忘了。”
秀明好歹抓住她的小辮子,迫不及待發揮:“你看你就是不用心。”
慧欣戲謔:“你別說人家,那還是你親媽呢,你就用心了嗎?”
還好有她在,輕描淡寫阻斷秀明的反撲,佳音看看不甘傻笑的丈夫,想念起逝去的公公,家裡有個明事理的老人比定海神針還管用,可惜啊……
慧欣接過她遞來的水果,說:“今年是你媽四十周年冥壽,我想找人給她和多喜辦個誦經會超度,費用你別管,都由我們佛學會的師兄弟們義務參與,不收一分錢。”
秀明怕麻煩她,面露難色。
佳音說:“阿姨,就算不收錢,我們也不好意思讓您費這個心啊。”
慧欣卻很堅持:“是我自己想做的,你們就當成全我吧。我來就為說這事,說完就該回去了。”
她說走就走,佳音跟去送客。燦燦回頭問秀明:“大舅,慧欣奶奶對我們家真好啊,聽媽媽說她每年清明都會去給大外婆掃墓,她們以前是好朋友嗎?”
“對,她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姐妹。”
“大外婆是怎麼死的?”
“她在磚廠打工,遇上爐窯爆炸,當時慧欣阿姨也在場,運氣好,只受了輕傷。”
秀明對母親沒印象,提起這段悲慘往事也心如止水,反觀燦燦,由於初次耳聞還頗感驚心:“那她親眼看見大外婆被炸死的?”
“是。”
“難怪一直放不下,那是多大的心理陰影啊。”
秀明記掛自己的差事,上去問他:“你帳算到哪兒了?”
燦燦翻翻資料:“還剩二分之一。”
“這麼快,我算了一個小時才算了三頁,你這才幾分鐘就搞定一半了?”
秀明對人與人之間的智商差距認識不足,外甥超高的辦事效率在他石器時代的認知里划下了飛船般的軌跡。
燦燦淡定道:“都很簡單的數據嘛,有的不用計算器靠心算都能解決。”
“你小子行啊,那剩下的都幫我算了,這賬目很重要,可不能出錯啊。”
“放心吧,我的數學從來都是100分,還沒出現過失誤呢。”
“你真乖,怎麼不是我兒子呢。”
“名分不重要,感情到位就行了。”
“哈哈哈,對對對!”
他歡喜地搓著外甥的臉,覺得妹夫再討厭十倍也能忍受了。
二人都沒察覺躲在門縫後的英勇,小男孩手裡捏著一張96分的數學試卷,剛才興沖沖走來,目睹房內的情形又怏怏地溜走了。
貴和下樓拿飲料,正好見他蔫頭耷腦走過,招呼:“小勇你幹嘛呢?怎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沒有啊。”
英勇忙停步轉向他,遲疑請求:“三叔,您能幫我簽個字嗎?”
“考試試卷嗎?拿過來看看。”
貴和接下卷子,看到分數先是一喜:“行啊,考得不錯。怎麼不找你爸爸簽?讓他表揚你啊。”
“我沒考到100分,爸爸會生氣的。”
他一下子明白了侄子剛才的委屈,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小聲數落大哥:“他自己過去都是鴨蛋專業戶,有什麼資格生氣,來,三叔給你簽。”
他大筆一揮寫下一行字:“孩子考試成績大有進步,家長很滿意,多謝老師教導。”
又向英勇許諾:“三叔大後天要去杭州,你不是愛吃西湖藕粉嗎,三叔一定買一大堆回來給你吃個夠。”
“是去出差嗎?”
“不,是公司組織旅遊。”
“那郝所長也會去?”
童言無忌,說中貴和心中的喜事,他笑嘻嘻點著小孩的鼻尖,假意責備:“學什麼不好跟著家裡人學八卦。”,又握住他的雙肩轉變話鋒:“你說,三叔能追到郝所嗎?”
英勇老實答:“我不知道。”
貴和嘖嘴:“不能說不知道,人家說小孩子的話是最靈的,你要說三叔一定能成功,給我點好彩頭。”
他輕輕搖晃侄子,搖出一個明媚的笑臉:“是,三叔一定能成功追到郝所長,讓她做我未來的三嬸。”
“哈哈哈,這才是我的好侄兒,將來三叔辦婚禮就讓你做花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