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趙敏安然無恙, 秀明恐慌退散,亂七八糟的情愫像暗礁接連裸露, 窘得撓頭抓腦。
“我看見朋友圈裡的消息, 很擔心您……沒人來接您嗎?”
視野好似電影鏡頭抖動一下,趙敏驟然勾住他的脖子, 不顧一切吻了上去。
猶如劇情急轉直下,戲中人都身不由己地脫軌,亂線交織再難理清了。
午夜古井無波, 秀明躺在趙敏家寬敞柔軟的大床上,患了失憶症般茫然。趙敏宛如一隻溫順嬌媚的貓依偎在他身旁,柔滑的長髮覆蓋住二人,似一幅好被。這情形儼然用狂熱燒出來的春夢,火焰熄滅, 心中便生起涼意, 像倒掛在半空中的蹦迪者, 沒了腎上腺素支撐,只感到不上不下的悚懼。
見他起身找衣服,趙敏也跟著坐起。
“你要回去了嗎?”
“都三點多了, 再不回去天就亮了。”
“是,是該回去了……”
她的心被落寞纏住, 借來的東西終歸要還, 她沒資格挽留他,但又害怕失去,怯弱地問:“你不會又想躲著我吧?”
秀明一面由衷地懊悔, 一面又深深鄙視這一心態,拈花惹草還想當正人君子,真是個賤人。
他不想顯得太賤,羞愧檢討:“我、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我覺得我這樣很混賬,對不起老婆和孩子……”
趙敏也慚怍地垂下頭:“我明白,你是個顧家的好男人。”
“真是顧家好男人就不會幹這種事了。”
“都怪我,是我先逼你犯錯的。”
“你不用為我找借口了,我沒管住自己,成了下流坯子。”
聽他的口氣,似乎把這段糾葛當成了災害事故,她心間刺痛,忍不住問:“你覺得我也很下流嗎?”
“不,不是的。”
他急忙否認,埋怨自己人蠢嘴笨,右手不自覺地抽中右臉。
她一把抓住他,眼裡的雲霧又溢了出來。
“你認為你幹了壞事,可對我來說這是一次拯救,我從沒像現在這麼幸福過。”
秀明心神尚未完全歸位,保不住還會失控,扭頭迴避時那團暖玉又貼上來緊緊吸附,他不敢動彈,乖乖聆聽蠱惑。
“剛才飛機沒法降落,身邊的旅客都在寫遺書,我拿著紙和筆,卻不知道該向誰交代後事。我是孤兒,沒有關係密切的親友,日常交往的人都只存在利益關係,在他們眼裡,我只是個符號或者工具,沒有人真正關心過我的處境和感受,就算死了,估計也收不到幾滴真心的眼淚。飛機迫降成功時周圍人都說是奇蹟,可直到看見你,我才真正感覺奇蹟降臨了,真沒想到你會來接我,也只有你在意我的安危。”
“我……我只是放心不下。”
“這就夠了,我知道你是出於憐憫才關心我的,不像其他人討好我都別有企圖,我需要的就是你這種發自內心的溫情。求你再多給我一些好嗎?我不會貪心的,只要能時常見到你,和你說說話,我就滿足了。”
女人美目如水,深邃處卻燃燒著不可熄滅的烈焰,他墜入熔爐,理智再被焚毀,五官六感朝著原始的方向退化,恰似一縷煙捲入旋飛的天地中。
放縱過後心理負擔水漲船高,哪怕家人會接受通宵加班的說法,他也不敢留在趙敏家中過夜,覺得偷雞的罪過總好過偷牛。
凌晨四點半,妻子沉睡正酣,秀明躡手躡腳爬上床,坐在她身旁。好久沒有這麼仔細端詳她,感覺竟像久別重逢。可能從沒用心記憶吧,他已忘了她年輕時的模樣,但能看出她真的老了,十八年陪伴,毫無保留地奉獻了青春歲月,說成恩山義海也不為過,他怎麼就能背叛她呢?
罪惡感如同沒有門窗的監獄讓他窒息,估計今後再也沒法在她跟前抬頭做人。
佳音被嘆氣聲驚醒,看清後埋怨:“你想嚇死我啊。”
愧悔磨盡了秀明的強勢,心虛又促使他討好,柔聲說:“把我當成小偷啦?要不要遞個扳手給你。”
佳音被逗得發笑,抬頭看看鬧鐘,揉著眼皮問:“你剛才出去幹什麼了?怎麼才回來?”
“和幾個朋友談事,忘了時間。”
這借口是他一早想好的,排練無數遍,正式說起仍七上八下。
佳音不懷疑這一常見理由,提醒他當心點兒,免得又被人坑騙。
夫妻倆雙雙躺下,秀明伸手摟住她,被用力推開。
“別挨這麼緊,熱死了。”
“那把空調打開。”
“才6月份,開什麼空調啊,浪費電。你離我遠點就好了,睡吧。”
佳音說完挪向床邊,白天還有好多事忙活,每一分鐘的睡眠都很寶貴。她很快安然入夢,這種心地光明的人才能享受的待遇,秀明自然是配不上了。
本周五是林惠七十一歲生日,郝質華請父母去餐廳吃飯慶祝,席間點燃蠟燭讓母親許願。
林惠笑道:“我都這把年紀了,自己還圖什麼呢,就希望你能趕緊找個好對象,後半輩子有人作伴。”
郝質華不失時機問:“我要是說您這個願望已經實現了,您和爸會不會很高興啊?”
兩位老人連忙追問,得知她正和貴和交往,不勝驚詫。
郝辛隨即發怒:“你怎麼會看上那小子呢?這簡直胡鬧嘛。”
林惠展開調查:“質華,那賽貴和不是在和江思媛交往嗎?怎麼又跟你好上了?”
聽說他沒跟江小姐正式交往,相親見了幾次,因不合適告吹,而且是男方先提出來,林惠有了新見解,對丈夫說:“照這麼看,這人還算本分,江思媛比質華年輕十幾歲,家境也比我們家好得多,他不要那有錢的小姑娘,說明不貪財好色。”
郝辛觀點巍然,堅聲道:“那也不行,他比質華小十歲,根本不般配,在一起肯定會出問題!”
郝質華求懇:“爸,這點我們考慮了很久,您說的那些問題都已經想好辦法解決了。”
到底是母親更細心,聽了這話又深入挖掘情況:“這麼說你倆已經交往有一段時間了?誰先主動的?”
郝質華含羞一笑:“他先。”
“他什麼時候對你有意思的?是不是去年你們公司開年會,他喝醉酒當著交警的面親你那次?”
“是那之後。”
郝辛揪住了罪證,指責:“對你沒意思就親你,那不是耍流氓是什麼?我看這人品行不正,不能要!”
“爸,他真是好人,這點我有把握。”
“有把握?你跟梅晉交往時也是這麼說的,這才過了多久又想重來。人家是吃一塹長一智,你怎麼越碰釘子越缺心眼?”
“貴和跟梅晉不一樣,他很真誠也很正直,我也是經過慎重考慮才接納他的。”
“做出這種決定證明你還不夠慎重,馬上跟他分手,不準再有任何往來!”
此事違背郝辛的原則,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生日宴還沒吃便不歡而散。郝質華試探出父親的頑固,憂愁更重,事後與貴和商議,還擔心他會不會介意。
貴和反應豁達,安慰她:“沒事,這不都在預料之中嗎?叔叔沒那麼容易接受我,我們要有足夠的耐性。”
郝質華嘆氣:“我爸很固執,做出的決定從不更改,上次我執意和梅晉結婚,他也是一連好幾年不理我,直到我離婚後我們的關係才得以修復。”
他聞言產生擔憂,忙問:“如果叔叔一直不同意,你會跟我分手嗎?”
她反問:“這事要是一直耽擱,你會放棄嗎?”
“不會,我說過這輩子就認準你了,死都不放棄。”
吃了他給的定心丸,郝質華放心笑道:“我再努力看看吧,我爸年紀大了,也許不像當年那麼固執了。”
貴和握住她的手鼓勁:“別著急,他態度再強硬你也別跟他吵架,不然他對我的印象就更壞了。”
幸福要靠爭取,爭取須二人齊心協力,之後他也展開了積極行動。周一郝辛收到他寄出的快遞箱子,裡面裝滿他自小學以來收穫的獎狀和證書,另外還有十幾本周記和時任班主老師的評語,翻閱這些記載光榮的文書,一個優等生的形象呼之欲出。
下午郝辛接到他的電話。
“郝叔叔您好,我是賽貴和。”
“你幹嘛給我打電話?”
“早上寄了個包裹給您,看快遞反饋您已經簽收了,裡面的內容您看了嗎?”
“你寄那些東西給我做什麼?”
“我聽質華說您對我的為人存在疑慮,我從小到大的履歷都在那包裹里,您就是去派出所調查也不可能比那更全面了。我希望能通過那些東西證明我的品行,爭取您的信賴。”
這誠意用來求職多半能奏效,求偶就還差些分量。郝辛從根子上否定他,管他有才無才,有心無心,總之不鬆口。念他態度恭敬,就用客氣的口吻回復。
“你的意思我懂,但我對你的人品不感興趣。你和我們質華不合適,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請你知難而退,別搞得我們家不和睦。”
貴和不肯退縮,勇敢地詢問:“我想知道,您覺得我和質華哪點不合適呢?如果是年齡,這真的不成問題,如今醫療和養生都很發達,年齡在人體上的作用里已經大大減少了,質華很健康,從外表看最多比我大兩三歲,去體檢醫生也說她的身體機能和三十左右的青年差不多。相信您也看得出她很有青春活力,幹嘛老是強調她的年齡呢?”
郝辛對他有成見,聽了這話更認為他巧舌如簧並非善類,一口拒絕:“別說漂亮話了,總之這事就是不行,你不用再做徒勞的事,我也不會再接你的電話。”
治病得斷根,消滅病毒還不夠,需要改善病人體質,增強免疫力。接下來的日子裡郝辛更頻繁地奔走於本市各大婚姻介紹所,為女兒尋找合適對象。婚介所里,女人的年齡就是價簽,四十一歲的離異女子如同隔夜飯,條件稍好的男性都不屑一顧。郝辛不斷鎩羽,就像最初找到和氏璧的楚人卞和,懷抱美玉卻無人識貨,一天比一天沮喪。
這日和老伴兒在家吃晚飯,不由得沉重哀嘆:“我這幾天去了幾家婚介所,形勢很嚴峻啊。”
“是不是都說我們質華歲數太大,找不到合適的對象?”
聽她說得像親眼所見,郝辛奇道:“你怎麼知道?”
林惠冷哼:“我早去過了。”
“那你怎麼不說一聲,害我白跑。”
“這麼喪氣的話說出來有意思嗎?要說這事還得怪你。”
“怎麼又怪到我頭上了?”
郝辛以為妻子無理取鬧,沒成想還真讓她有條有理數落一通。
“你看看你那些老同事,哪家的女兒愁嫁了?那模樣能力再不濟的都能找到好對象,還不全靠當爹的給物色。人家做官的都講究封妻蔭子,你大小也是個局長,雖說這職位含金量不高,但人脈也不至於差到這份上吧,還不是怪你做人清高孤傲,沒交過一個有用的朋友,遇到困難誰都指望不上。”
他大怒,拍筷子教訓:“什麼封妻蔭子含金量,滿嘴封建官僚主義,思想嚴重腐朽落後。要不是我意志堅強立場堅定,對你監管嚴密,換個人你早去監獄裡蹲著了。”
林惠酸眉酸眼挖苦:“是,你是清官,誰都比不上你思想先進,別人都是落後分子,都不配跟你交朋友行了吧。”
“我怎麼不愛交朋友了?我朋友多得是,每天去廣場上下象棋,棋友都一大群了。”
“你就會跟一些平頭老百姓打交道,再不說交些有用的朋友,以前在單位也不合群,沒有一個要好的同事。”
“我那是故意的,官場上就是不能拉幫結派,那結黨必然謀私,與同事保持距離才能保證自身的純潔性。交朋友也一樣,凡是生意人和官員套近乎都是有目的的,不小心提防就會被他們拉下水。”
丈夫的大道理連篇累牘,林惠不愛聽,一律諷刺,一招勝萬招。
“總之都是你有理,你這人天生孤僻,就跟那歌里唱的一樣,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成天走在無垠的曠野上,凄厲的北風吹過,漫漫的黃沙掠過,只有咬著冷冷的牙,報以兩聲長嘯。”
郝辛提這事的本意是想向妻子討幾句開解的話,結果這老太婆堅持不給他驚喜,他一來氣也失了格調,叱罵:“我是公狼,你就是母狼,不管饑飽都愛咬人。”
“我咬誰也不咬你,老疙瘩又臭又硬,咬你還髒了我的牙口。”
老兩口吵了幾十年,郝辛習以為常,事畢也沒往心裡去。可林惠不久就出現反常舉動,要麼躲在書房上網,要麼沒事拚命刷手機,有時還悄悄躲到屋子外講電話。郝辛撞見幾次就犯了疑,妻子天天去跳廣場舞,還參加了老年藝術演出團,聽說那種地方是黃昏戀的舞台,攪散一家是一家,妻子年輕時是朵扎眼的鮮花,饞嘴蜂蝶成群結隊往上撲。老了也還風韻猶存,打動些糟老頭子不成問題,難不成跟誰有了貓膩?
他正直古板,醋勁其實不小,心裡犯嘀咕就想查個水落石出。周末林惠又打扮得油頭粉面出門,他悄悄跟蹤,尾隨她乘地鐵來到世紀公園附近。遠遠見她和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接了頭,並肩說笑著走進一家餐廳。
這老太婆還想老草勾嫩牛?
郝辛更生氣了,當場決定去“捉姦”,走到餐廳門外又見那男人獨自走出來,大概是去上廁所,與一名年輕的女服務員錯肩時赫然伸手捏了捏對方的屁股。女服務員非但不惱,還嘻嘻笑罵,顯是狐朋狗友之流。
郝辛登時起疑,心想這男的不是正經人,又跟這裡的服務員要好,肯定是熟客,林惠怎會結交這種不三不四的人?跟他來這兒幹嘛呢?
他是個見多識廣的老江湖,處身端正,卻能洞悉旁門左道,當下用心觀察這家餐廳,只見門可落雀,大廳內食客寥寥無幾,服務員倒是不少,多數還是五大三粗的男青年,與網上介紹的宰客黑店特徵吻合。
質華她媽可能中了什麼圈套,先進去摸摸底再說。
他看看四周,走向街對面一個拉二胡的老乞丐,用100塊租借了他的破二胡,帶著它走進餐廳。本市中低檔餐廳常有彈唱乞討者出入,服務員一般不會理睬阻撓,郝辛來到二樓,在其中一間包廂內找到林惠和那名男子,二人已點了一桌酒菜,正歡快暢聊。
丈夫突然現身,林惠瞠目結舌,下一個動作就要站起來。郝辛裝作不認識她,笑問那男人:“客人,要點歌嗎?”
男人質問:“你是幹什麼的?誰讓你進來的?”
他淡定回答:“我是這兒的常駐藝人,客人請點首歌吧。”
“我們不需要。”
“點一首助助興吧,我收費不貴,你看著給就行。”
男人面子掛不住,勉強應允:“那你就隨便來一個吧。”
“那我給二位唱段《智取威虎山》吧。”
郝辛學過二胡,多年不練技藝未見生疏,煞有介事地邊拉邊唱:“這一帶常有匪出沒往返,番號是“保安五旅第三團”。昨夜晚黑龍溝又遭劫難,座山雕心狠手辣罪惡滔天。行兇後紛紛向夾皮溝流竄,據判斷這慣匪逃回威虎山。”
林惠不知道丈夫在搞什麼名堂,但猜出他是誤會了。她今天款待這男人是有重要目的的,不能被他攪黃了。等他唱完,捂著頭對客人說:“不好意思,小田,我突然有點頭暈,想回去休息。”
男人客氣地問候兩句,叫服務員來買單,先姿態闊綽地抽出五塊錢的紙幣遞給郝辛:“拿去吧,多的可沒有了。”
郝辛不動聲色地接過,見妻子慌得臉紅筋漲,不禁暗中嗤笑。他探尋的真相很快浮出水面,服務員前來送上賬單,2980元的天價驚呆林惠。
“這也沒點什麼菜啊,怎麼這麼貴?”
“我們店裡的食品都是明碼標價的,您看看賬單就知道了。”
“這大蝦不是58塊一斤嗎?我們點了兩斤,總共116塊,賬單上怎麼變成2300了?”
“您再仔細看看我們這個菜單,是58塊一隻,不是一斤。”
林惠仔細查找,在菜單最後一頁極不明顯的地方寫著一行蠅頭小字“以上海鮮單個計價”。
這無疑是設計好的騙術,氣得她拍桌叫罵:“你們這不是訛人嗎?去把老闆叫來!”
服務員不驚不詫笑:“我們這兒從來都是這麼收費的,您不滿意可以報警。”
門外已進來幾個人高馬大的男服務員,個個死皮賴臉,看情形都已積累了豐富的相關經驗。
那同來的小田勸說:“阿姨算了吧,我們AA,一人付一半,您看怎麼樣?”
林惠不肯吃虧:“他們明擺著敲詐勒索,哪有算了的道理!”
可是她胸中只有火氣沒有對策,情急下沖裝傻的丈夫叫嚷:“你倒是說句話啊,啞巴了?”
眾人吃了一驚,疑惑地來回打量他倆,郝辛不緊不慢道:“價格糾紛找警察沒用,得找物價局。”
他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心平氣和坐下來等待,餐廳的人起了戒心,主動要跟他們和解。郝辛不理會,朝小田伸了伸下巴,問林惠:“這位怎麼稱呼啊?”
林惠看看小田,沒好氣地說:“他叫小田,是我剛認識的朋友。”,說罷連向他使眼色,示意他別牽連此人。
郝辛笑道:“既然是朋友就請陪我們坐會兒吧。”
小田得知他倆是夫妻,窘促賠笑,找理由告辭卻被郝辛阻留。老頭兒搬起椅子堵到門口,自娛自樂地拉起二胡,不時瞟一眼氣哼哼的妻子,好似釣魚台上的姜太公。
半小時後店裡來了幾個物價局的工作人員,領頭的是局長的秘書。申州物價局局長是郝辛長子郝質樸的發小,對郝辛很是尊敬,收到他的舉報立刻派人來查看。據工作人員說這家店已因亂收費問題被投訴了多次,屢教不改,本次將被停業整頓,按規定處以罰款。
郝辛質問那老闆:“你們這家黑店開了很久了吧?還找了飯托聯合下套。”
老闆矢口否認,被他現場打臉。
“我都看見了,這人和你這兒的女服務員打情罵俏,明顯是熟人,把客人領過來挨宰,還假惺惺說各付一半,這是詐騙。”
說完回頭吩咐傻眼的妻子:“這下該報警了,快打110吧。”
真相大白,林惠最近在徵婚網站註冊,以為上面流量大資源多,總能為女兒找到可心人,那小田就是她相中的,資料光鮮動人,誰知是個精心偽裝的飯托。
郝辛解除了對妻子的誤會,又責怪她愚笨,離開派出所後訓斥:“你都這把年紀了警惕性還這麼差,身上那點小聰明全用來對付我了。”
林惠被騙子耍了,一肚子氣正好朝他撒,嗔怨:“我警惕性當然沒你高了,你是受過國家重點培養的幹部,我怎麼能跟你比啊。”
郝辛贏了一頭,看她生氣心裡還挺美,笑侃:“你不是一向瞧不起我嗎?現在又給我戴高帽子。”
“少說屁話,我問你,你今天幹嘛跟蹤我?”
“我看你這幾天鬼鬼祟祟的,想看看你背著我都幹了些什麼。”
“我能幹什麼?”
林惠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轉怒為笑道:“你是怕我找個老相好,給你戴綠帽子?”
丈夫嘴硬對峙:“哼,以你的魅力找老的多掉價啊,至少得找個四十歲的小夥子才登對。”
她不顧儀態地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老不正經的,就會擠兌我!”
郝辛覺得老兩口在大街上打鬧太不像樣,揮手制止:“言歸正傳,這女婿真不好找啊,婚介所、公園相親角、徵婚網站全試遍了,都找不到如意的,大海撈針,幾時是個頭啊?”
林惠也泄氣:“現在相親市場太功利了,比做買賣還現實,以質華的脾氣走這條路怕是行不通。”
“那怎麼辦?她交際圈那麼窄,不靠人介紹怎麼找得到對象?”
愁悶釀出靜默,林惠心中峰迴路轉,留意起被她摒棄的驛站,小心問他:“你說她跟那賽貴和有可能嗎?”
找不到理想的就退而求其次,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
但丈夫的雷點不變,還一觸即怒:“別提這個人,我警告你,這次你可得保持清醒,不能再像梅晉那時那樣心軟順著她,否則她還會吃大虧。”
攤上這個老頑固她也沒轍,在家聽見女兒唉聲嘆氣便跟著惆悵,只好更勤快地參與老年活動,藉此宣洩憂悶。
星期天她所在的東方紅老年藝術團照例在人民公園舉行業餘歌舞表演,熱身時隊員招呼她說有人來找,她轉身,貴和已到了跟前,小夥子打扮得清新時尚,背著一把木吉他,彷彿一片鮮嫩的薄荷葉。
“阿姨,您好,我是賽貴和,您還記得我嗎?”
他笑出八顆整齊的白牙,模樣相當討喜。
林惠狐疑,問他來幹什麼。
“我聽質華說您今天要在這兒演出,樂隊少了個吉他手,剛好我也會彈吉他,來看看能不能當你們的替補。”
貴和故意響亮答話,周圍的老阿姨們聽見都欣喜地圍上來。
“好啊,我們正愁找不到人呢,小夥子,你是老林的侄子?”
貴和自然大方地答道:“我是她女兒的男朋友。”
“哎呀,原來是未來的女婿啊,老林,你可真有福氣,瞧這小夥子多帥氣利落啊。”
人群歡快騷動,逼迫林惠默認他的說法。熱心的大媽們七嘴八舌摸底,貴和從最基本的答起:“阿姨們好,我叫賽貴和,是搞建築設計的,和女朋友在同一家公司。”
他的外型配上這樣的條件便足夠體面,老阿姨紛紛恭喜林惠。
“老林,你家質華有了對象怎麼不告訴我們一聲兒,想等到辦婚禮那天才通知?”
有人直接問貴和打算什麼時候結婚,他爽快道:“我和質華都想早點結,能趕在年內就好了。”
聽口氣似乎生米已煮成了熟飯,林惠更是啞口,幾個多嘴的夥伴還一個勁兒催促:“老林,那你們得早點準備了,如今婚禮場地不好找,得提前半年預定呢。”
貴和適可而止,替未來的岳母轉移尷尬,笑著請示:“各位阿姨,你們今天要表演那些曲子啊?能不能給我看看樂譜,我先練練手。”
他已在家屬團爭得席位,輕易打入樂隊,在當日的演出中發揮出色,贏得了觀眾和隊員們的廣泛好評。
林惠中途細緻審視,小伙兒的模樣的確沒得挑,說實話比女兒顏值高多了,帶出去絕對增光添彩,就比如今天,著實讓她這個因光棍女兒時常遭人嘲笑的老媽出了一迴風頭。言行舉止也還穩重大氣,瞅見同伴站久了會讓凳子,看到演員下場會遞水遞扇子,還不忘維持觀眾群的秩序,說明本人體貼心細。這優點對男人來說可太少見了,福氣上好的女人才遇得到。
她當然希望女兒有這個福氣,想法正急遽變化。
活動結束,貴和開車送她回家,上車後先道歉:“阿姨對不起,我不打招呼就來了,您別生氣。”
她訕訕道:“我生什麼氣啊,該謝謝你才是。”
他抓緊時機求告:“阿姨,質華說您最理解她,從小到大不管她做什麼事您都支持,我和質華真心相愛,希望您成全我們。”
老太太深深看他一眼:“質華的事你都知道了?”
“知道,我也見過梅晉,前段時間他騷擾質華,是我出主意把他趕跑的。”
“你既然知道,就該明白我們質華吃過多少苦,連我和她爸都落下了心病,不想看她再上當。”
“我真心誠意愛質華,沒有半點歪念,您和叔叔可以用任何方式考驗我,我都接受。”
他主動獻上話語權,林惠也不客氣,就此展開談判。
“都接受?那我先問你,你家裡人是什麼態度?就沒人嫌棄我們質華歲數大?”
“我已經帶質華回家見過家人了,他們都很喜歡她,巴不得我們早點結婚。”
“那要是婚後我們質華不想生孩子,你會怎麼辦?”
“這我完全尊重她,說實話,如果生育會危害她的健康,我也不想她冒險。”
“那你要是變心了,或者在外面勾三搭四又該怎麼辦?”
“現在我名下有一套公寓,在市中心,我打算賣了,到中環外換一套大點的,到時買了房直接寫質華的名字,算她的婚前財產,如果將來我們分手,那房子就歸她。婚後我會把全部收入都交給她管理,要是我犯了錯,她隨時能讓我凈身出戶,這樣您該放心了?”
這條件夠狠,等於斷了自身退路,真像認定目標決心一條道走到黑了。
林惠謹慎地分辨真偽,過了數秒方問:“這些你都能說到做到?”
他挺胸抬頭,猶如一諾千金地誌士:“請您監督我執行。”
“這事我一人做不了主,得回去跟她爸商量一下。”
“那我等您的好消息。”
林惠已心如活水,可一流到丈夫那兒就被淤泥堵住了,聽了她的話郝辛大發雷霆,雜誌摔得四分五裂。
“我不是叫你保持清醒嗎?怎麼這麼輕易就被他說動了!”
林惠決心冷靜商量,好言道:“我很清醒,所以仔仔細細問過了,他表現得很有誠意,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試。”
“試什麼?他比質華小十歲,又是個小白臉,就是梅晉的加強版!”
“他和梅晉不一樣,梅晉一看就是精明人,那孩子很實誠,說的話都很坦率。”
郝辛認定妻子被蒙蔽了,不願搭理她,氣沖衝去花園裡澆花,水管噴了不到五秒就像陽痿患者萎靡乾涸,回頭一看水龍頭被林惠擰上了。
“質華都四十一了,靠相親找不到滿意的對象,能試的法子我們都試過了,沒一樣中用不是嗎?既然質華這麼喜歡他,又考察了很長時間才答應和他交往,我們不妨給他們一次機會,總不能怕噎死就不吃飯啊。”
她硬逼他妥協,使得他氣惱不已。
“你可得想清楚,質華上次離婚受得傷害夠大了,要是再來一次,別說她,我先沒命。”
夫妻倆一貫遵循能量守恆定律,他火氣不斷攀升,妻子也不遑多讓,幡然怒叱:“你以為只有你心疼女兒?我也不比你好受,正因為她上次被人騙得太慘,我更希望她能遇到真心愛她珍惜她的好男人。那梅晉我是看第一眼就不喜歡,這個賽貴和,前兩次印象是不太好,但這次長時間接觸下來覺得他人還不錯。你就試試吧,不行馬上喊停,那政府推行新政策還要冒風險呢,這種時候你應該拿出點老幹部的魄力來才對啊。”
“你眼光歷來差勁,我信不過。”
“是,我眼光是差勁,要不怎麼會看上你?平心而論,我覺得賽貴和各方面都比你強多了!”
比刻薄,女人終是勝一頭,他被她拔掉雷、管,一下子成了啞炮,心想質華性子倔,她媽媽又被賽貴和灌了迷魂湯,我強行反對她們母子必然結成聯盟,反而會壞事。不如以退為進,先探探那小子的底細。
鬱悶半晌讓步道:“你給他做擔保,出了事你負全責。”
林惠討厭他這推諉的語氣,譏嗤:“我負我負,行了吧,平時裝得頂天立地,緊要關頭畏首畏尾。油炸帶魚,嘴硬骨頭酥。”
商議後決定讓郝質華周二晚上帶貴和來家裡吃飯,算是對他的正式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