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菲打電話向景怡訴苦, 謊稱自己復讀很吃力,明年可能考不上大學, 壓力大得無所適從, 灰心得打算放棄了。婉轉暗示景怡對其提供安慰,並在適當時機提出見面請求。
景怡閱人無數, 對女人的小心思洞若觀火,聽了這番話就知她另有企圖,也想找機會挑明, 讓她徹底死心,答應晚上請她吃飯。
二人在餐廳相見,晏菲講述了一些學習生活中的煩惱,著重強調她正上補習班,鋪墊充分後說:“前天我去補習班, 在附近的蛋糕店看到您太太了, 她說你們分手了。”
景怡心頭一震, 面上反應平淡,輕輕“哦”了一聲。
晏菲情態惶恐地問:“是我造成的嗎?”
他知道對方的攻勢開始了,淡定應付:“不是, 跟你沒關係。”
“我覺得很抱歉,這段時間您一直不理我, 我感覺您在生我的氣。”
“你太敏感了, 我準備從醫院辭職,正在想接下來該幹什麼,最近一直在和人接洽這方面的事, 對你關心不夠,你別介意。”
“我怎麼會介意呢,您對我的關心已經夠多了,我就怕辜負您的期望,以後沒能力報答您。”
“別給自己那麼多壓力,書本丟開好幾年,再撿起來是很困難,明年考不上還有後年,總會成功的。我也沒想過讓你回報,單純認為你應該擁有更好的人生才幫助你,你別有思想包袱,不然我也會有壓力的。”
無論晏菲如何楚楚可憐旁敲側擊,都牽不住景怡的鼻子,她有些急了,冒險問:“您和您太太……”
如果能套出二人分手一情就能找到突破口,景怡卻乾脆而溫和地打斷:“不談這個話題好嗎?今天這頓飯的目的是讓你放鬆心情,說點輕鬆愉快的事吧。”
他防堵森嚴,晏菲無從取得進展,只寄望提包里的秘密武器能發揮作用。焦躁地等待半晌,景怡終於去了洗手間,起身前一口氣喝光杯子里的殘酒。
看他走遠,她迅速取出昨天在黑市購買的致幻劑,掰開膠囊將藥粉灑入他的杯中,再倒上半杯紅酒,細細搖勻,擺在原來的位置,坐下忐忑坐守獵物落網。
景怡回來,目光立時落在酒杯上,笑道:“你又給我滿上了,想灌醉我嗎?”
她鎮靜微笑:“不是,我覺得這酒很貴,不喝完浪費了。”
“喝不完可以存起來啊。”
“是我沒見識了。”
“說哪兒去了。”
他主動開啟閑聊,晏菲裝出興緻應和,急等他喝那杯酒。終於見他舉起酒杯,卻在將喝時頓住,向她提出請求:“小晏,你能幫我下樓買包煙嗎?”
“您不是不抽煙嗎?”
“最近無聊,抽著玩。”
晏菲當然順從他,問明香煙牌子後去了。見她走出餐廳,景怡舉起酒杯對著光線觀察,酒液里飄著一些細微的雜質,依靠做手術鍛鍊出的敏銳眼力方能捕捉。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他輕聲笑嘆,讓服務員撤走杯子和剩餘的酒,另點了一瓶紅酒,換了只乾淨杯子。晏菲歸來時他正自斟自飲,看酒瓶換了,她暗暗吃驚,問:“您又點了一瓶酒,剛剛那瓶喝完了?”
他佯裝不知地笑道:“剛才喝了半杯,有點發苦,我就重新點了一瓶。”
女人心虛道:“那麼好的酒,怎麼會發苦呢?”
“這紅酒是手工產品,同個批次生產出來的也難免會有一兩瓶品質差的。”
他替她遮掩漏洞,之後放量痛飲,喝了個酩酊大醉。晏菲扶他出門,見他搖晃欲倒,按住竊喜問:“金大夫,您還走得動嗎?”
“有點暈乎,小晏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打車走。”
“不行,萬一出事怎麼辦?您住哪兒?我送您回去。”
“我住的地方太遠,你送我以後再回家就太晚了。”
“那先去我那兒行嗎?”
她已提前支走同住的袁明美,鋪好陷阱等他。奈何男人不肯叨擾,另尋了一個權宜之策:“那多不好意思啊,這樣吧,我去那邊的酒店開間房,對付一夜。”
這與她的計劃稍有出入,但地利更優,她以為其計必成,扶著他去酒店開房。到了套房他一頭扎在沙發上不動了,她連著呼喚幾聲,又伸手搖晃,確定人已失去知覺,可任由她擺布。
萬事俱備,鎮定的旗幟卻遭遇狂風,舞得她內心紛亂,不停後退直到背心抵住牆壁。這事就是鋌而走險,見利忘義,她真要蒙面喪心地去打破平衡?
心理劇斗只是良心在做垂死掙扎,慾念不久佔據上風,她咬牙脫下內外衣褲,將自己剝成光溜溜滑膩膩的蝦仁,宛如捕食的貓科動物,一步步小心靠近。
近到咫尺時,床上的人陡然發聲:“你想好了?真要這麼做嗎?”
音色帶著酒醉的緩慢低沉,卻清晰平穩,表明他仍然清醒。
她驚駭到不可名狀,倉皇退至牆角,撿起衣服擋在身前。
景怡緩慢爬起坐在床邊,神態顯示他喝醉了,目光有些渙散,但情緒很平靜,似乎對她這反常的裝扮早有準備,像看石頭樹木似的冰冷無情,轉眼令她毛骨悚然。
見他忽而微微嗤笑,她才斗膽問:“您怎麼……”
“怎麼沒被你的迷藥麻倒是嗎?”
過於輕鬆的語氣讓她五雷轟頂,像渡劫失敗的妖精面臨滅頂之災。
看到她的驚恐,他保持著一貫的和氣,耐心解釋:“你把藥粉晃得很勻,可還是有沉澱物,我們點的是過濾後的新酒,按說應該很清澈,即使有沉澱也不是那樣的。”
頓了頓又說:“你知道我去洗手間前為什麼喝光杯子里的酒嗎?因為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除非有絕對可靠的人在場,否則不能吃離開過視線的飲料和食物,那樣或許會遭人暗算,久而久之就養成了這種習慣。回桌時看到你給我倒的酒我就起疑了,有意支開你,觀察後確定你在酒里下了葯,就讓服務員換掉了杯子。”
發覺她的小心機是在班門弄斧,晏菲懊悔不迭,她心念堅定,明白賭博的必要前提之一是服輸,既然輸了賭局就不能再輸掉最後的體面,很快恢復定力,問他:“所以你後來是故意喝醉,讓我自行暴露是嗎?”
景怡嘆氣責備:“小晏,你真讓我失望,曾經我以為你品行高潔,不會為利益不擇手段,結果看錯了,你也被物質蒙蔽雙眼,想靠不光彩的手段走捷徑。上次驗孕那事也是你做的手腳吧,我太太單純好騙,我可不一樣。你是不是在醫院偷拿了產檢孕婦的尿樣,用假的檢測結果糊弄她?唉,看你把聰明用在邪路上,我真的很惋惜啊。”
明知她設計離間他和千金,他仍願意給她機會,可她賊心不死,自作聰明,硬要將彼此逼到難堪的境地。
晏菲倍感羞恥,心有不甘地辯駁:“對不起,我本來就不是您想的那麼美好,蓮花開在水面供人觀賞,根還深深扎在塘底,為了生存只能從泥沙里吸取養分,哪兒來的出淤泥而不染呢?人人都知道清白是個好東西,可您這種沒嘗過世間疾苦的人大概很難明白,對一些身不由己的人來說,清白就相當於窮人眼中的奢侈品。”
見他不表態,似在思考,又見機做出挽救:“我還想說一點,我這麼做絕不僅僅是貪圖錢財,最大的原因是愛慕您的品格,您是我見過的有錢人里最正直善良也是最樂於助人的,良禽擇木,我會被您吸引也是人之常情啊。”
男人最難抵擋女子的真情,她認為以景怡的良善必會動容,不想他竟呵呵冷笑。
“你對自己的判斷就那麼有信心?真以為我是正直的大好人?”
“難道不是嗎?”
“你知道男人為什麼花心?”
她的反應跟不上這突兀提問,猶疑片刻,他已自問自答:“有人說男人花心是出於性需求,其實說直白點吧,男人和任何女人上床的感覺都大同小異,花心男人之所以喜歡和不同女人上床一是因為好奇,想看看不同女人的反應,另一點就是征服欲,覺得睡到的女人越多越能彰顯自身能力,這兩點都很幼稚,但也是每個男人必然經歷的心理過程。貧窮的男人沒辦法睡到那麼多女人,有錢男人可以,於是花心漢里有錢人就佔了多數。”
她屏住呼吸,面部又一次成為驚恐的淪陷區:“您想說,您以前也是這樣?”
他坦然點頭:“如果從尋歡作樂的角度講,毫不誇張地說,女人我已經玩膩了,再漂亮的女人在我眼裡也不過是件玩具,能玩的花樣年輕時我也都試遍了,再也提不興趣。”
“那您太太為什麼例外?”
“我一開始喜歡的就不是她的外表和學識才能,只中意她的善良單純。而且她愛的,千真萬確是我這個人,我就算一貧如洗,她也會死心塌地跟著我,絕不會有其他多餘的心思。我和她確實已經離婚了,離婚時我給她錢,她堅決不要,這點不止你,恐怕任何女人都做不到吧。”
晏菲愕然,似乎不相信他所說的情況,錢財是人所必須的生存資料,那一無是處的女人怎麼可能分文不取呢?
景怡默默做著對比,勾起對妻子的依戀,想到眼前這女人曾對他的婚姻施以破壞,就想對其小施懲戒,笑問:“假設今天你的計劃成功了,結果將會怎樣呢?你覺得我會滿足你的願望對你負責?還是慷慨解囊彌補你的損失?都不會,遇上這樣情況我會首先去醫院做血檢,再讓律師去餐廳調取監控,拿到你下藥的證據,倘若你威脅我,我會讓你付出慘痛的代價。”
女人陡然打個寒顫,看來威脅是奏效的,他繼續說:“以前有過類似例子,你算後後輩了,應該為自己的失敗慶幸。如果你現在非要投懷送抱也未嘗不可,我也是正常健康的男人,美女赤身裸體來勾引,多少會有點生理反應,可是只會把你當做發泄工具,就像炮友一樣,完事後一拍兩散。你想威脅、敲詐都辦不到,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你想見識我的人性陰暗面,讓自己幻滅,就試試看吧。”
情況已經很明晰了,她已無法從這男人身上撈取任何好處,能全身而退即是幸運。
她慌張地穿好衣服,頭髮也顧不得整理,狼狽逃向大門,開門時聽他不疾不徐發言:“有始有終是我的原則,我不會中斷對你援助,這點你放心。”
如同一場人品比賽,她一敗塗地,心瞬間破了無數個窟窿,羞愧地掩面哭奔。這一夜她把自己放在道德審判席上批判鬥爭,鼻青臉腫的同時獲得了減刑方法——懺悔。
再看到晏菲,千金很煩躁,到了店外粗聲叱問:“你又來幹什麼?”
嫉妒仍在晏菲耳邊吹風,雖不能再蠱惑她的心智,卻能吹冷她的面色。
“想向你說明一件事。”
“哼,你和金景怡的事我不想再聽。”
千金正要轉身,只見她解開大衣紐扣敞開衣襟,看她纖細的腰肢和扁平的腹部,她頓時怔愣。
晏菲深呼吸,坦白:“我沒懷孕,上次你拿驗孕棒來逼我測試,我趁中間的間隙偷了醫院孕婦的尿樣,在廁所里背著你做了手腳,故意讓你看到假結果,誤會我和金大夫。”
千金的驚訝開足馬力,下意識上前兩步。
“我和金大夫之間沒有任何出格的行為,之所以那麼做,是因為我單方面喜歡他。”
“你……”
“這沒什麼可驚訝的吧,金大夫那麼出色,一般女人都會動心的。一開始我並沒有壞心思,後來你的蠻橫和愚蠢讓我產生了取而代之的想法,覺得自己樣樣比你強,金大夫既然能喜歡你,也有可能愛上我。”
“你、你真不要臉!”
受騙的女人將懊悔轉為憤怒,說出真話的女人則感到了久違的安寧。
“沒錯,我是很不要臉,昨晚還試圖設局勾引他,可被他識破了,還被狠狠潑了盆冷水。”
“你對他做了什麼?”
“這點就沒必要告訴你了,反正他讓我認清了現實,不管我用什麼方法,做多少努力,都無法取代你,因為只有你擁有他需要的東西。”
情敵的美德將是晏菲難以停止的嫉羨,那是自幼幸福生活和良好教育造就的福祉,今後她或許會脫胎換骨地飛升,卻永遠不能改變過往的不幸身世。
千金不信騙子會良心發現,嚴厲質疑:“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晏菲如釋重負地笑了:“為了報恩,金大夫對我有恩,好人該有好報,他那麼喜歡你,我希望你們能重新在一起。話已經說完了,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們了,再見。”
猶如一陣颱風,千金的心境亂了,回家向貴和傾訴,貴和早想設法助二人複合,趁勢說出景怡向家人“託庇”的秘密,將存有贍養費的銀行卡交付她。
至此千金方信錯怪了景怡,想到他為促成她的蛻變用心良苦用情至深,不由得珠淚漣漣,世上除了生身父親,會有哪個男人無私地成就女人呢?以前懷疑他只以玩弄之心對她,把她當做囚在金屋的玩偶。如今看來他已虔心悔改,她對他的怨恨也就淡退了。可當貴和勸她去找景怡修好時,她依舊堅決搖頭。
“我還不能去找他。”
“為什麼?他對你這麼好,你還不肯原諒他?”
“我現在還沒資格和他重新開始,我要努力成為有用的人,有自己的事業,這樣才能獲得跟他平等的地位,雙方平等才配談論愛情。如果不能成功,我絕不會再回到他身邊,那樣只會向從前一樣被外人嘲笑,自己也沒有安全感。”
她是認準目標就矢志不渝前進的勇者,不揚眉吐氣絕不見江東父老,從此發奮更成為生活動力,這晚在操作間里試驗新產品,不知不覺呆到了凌晨一點,公車都收班了,就用打車軟體叫了輛順風車。
今夜景怡乘著思念來到店外,在對面的街邊用手機監控陪她加班,看著單調的視頻一點不覺乏味,晃眼就到了她下班的時候。看她關了店門,鑽進一輛陌生小車的後車廂,他知道那是打車軟體叫來的。近日該公司頻出安全事故,已有幾起單身女性乘車遇害的案件,讓他見之生疑。
也許是多心,但事關妻子,任何小心都不多餘。他開車尾隨那輛車,出城後見對方朝小路行駛,立刻緊張了。
千金也覺察異常,質問司機:“師傅,方向不對啊,你怎麼往小路上開啊?”
那司機是個二十多歲的光頭青年,上車時和藹熱情,這會兒已轉為沉冷,不耐煩道:“這是近道,你別急嘛,保證把你送到要去的地方。”
再往前行駛一段,道路兩邊都是僻靜的田畦,看不見路燈以外的光亮,遠處黑色的樹林似鬼影聳立,招來陣陣陰風。
千金大駭:“不對,這不是去我家的方向,你在打什麼主意?想幹壞事嗎?”
司機不理,還猛踩油門加速。她拿出手機威脅:“快停車!不然我報警了!”,話音剛落,歹人猛地一個急剎車,她在後排沒系安全帶,身體隨慣性前突,腦門撞在車椅靠背上,霎時劇烈暈眩。
司機探身搶走她的手機隨手扔出車窗,她恢復行動後伸手抓扯他的頭頸,想迫使他停車,歹徒打開儲物箱,掏出一把彈、簧、刀虛晃兩下逼退她。
“老實點,不然現在就殺了你!”
豺狼露出爪牙,唬得毫無準備的人七慌八亂,打開車窗大呼救命。
景怡跟在數十米外,幾分鐘前就報了警,見車上摔出手機,急忙飛車跟上,對那小車圍追堵截,經過幾輪擦碰,他破釜沉舟地猛打方向盤,生生將小車推下路沿,熄火停止。
“千金!千金你還好嗎?”
他下車趕去打開後車門,一心營救愛妻,對近處的危險疏於提防。那司機冷不丁持刀殺出,對著他亂揮白刃。
景怡不善格鬥,左支右絀地閃避著,到底被他化破右臂,眼看要遭毒手。千金突然高舉一件圓柱形物體從一側殺出,用那東西狠砸兇徒腦袋,電光火石地連砸兩下,擊倒對手後拎著圓柱體對準他,一股白色的氣柱噴出,那司機捂住眼睛打滾慘叫,戰鬥力急速清零。
景怡這才認出那物品是車載滅火器,是她急中生智從他車上取來的。
兇犯剛倒下,警車呼嘯而至,警察們將傷者送去醫院救治,隨後又帶他們返回派出所。
千金正坐在辦公室錄口供,見到景怡便站了起來,盯著他遮在外套里的右手臂,想伸手撩開查看,又忍住了。
“傷得重嗎?”
“沒事,縫了幾針,這種皮外傷用不了多久就會好的。”
他笑呵呵的,許久沒這樣近距離看她,得她溫柔關懷,溫馨也就掩蓋了傷痛。
“你怎麼會追上來?”
她百思不解,那麼偏僻的地方又是半夜,怎麼看也不能說成偶遇。
他半真半假解釋:“我聽說你在那家蛋糕店打工,想去看看你,又怕惹你生氣,在店門外猶豫了很久,後來見你上了那人的車,放心不下就跟上去了。”
得知他在暗處守護,她心裡又酸又甜,忍住淚意道謝:“多虧你跟上來,不然我可能凶多吉少。”
他很想就這麼摟住她,也悄悄忍住了,柔聲叮嚀:“以後別老加班了,晚上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稍後貴和趕來,見景怡在場很是驚異,景怡還要錄口供,時間太晚了,千金不能妨礙三哥休息,藏好不舍與前夫道別。
家裡人都不知情,早上才聽她和貴和說起,不禁紛紛後怕,一面稱讚景怡有情有義,一面罵那打車公司監管不力。千金已向該公司投訴,貴和回頭就向當記者的同學爆料此事,景怡與之不謀而合地找了記者,事件登入網路,又讓那管理不善的打車公司站了迴風口浪尖。
快到12月中旬了,趙敏許久不見秀明,思之如狂,心田已化焦土,心曲也亂不成調,周末忍不住驅車來到長樂鎮,不管人在不在家,看看他居住的地方也可聊以自、慰。
她怕惹人注意,只敢去賽家後院外,拜祭過多喜的墳墓,順著不遠處的桃樹往上爬,輕鬆攀住了牆頭。
眼前是一座寬敞的平民院落,雜物堆放整齊,地掃得乾乾淨淨,一隻小公雞正閑庭信步地啄食,間或抖抖翅羽享受冬日的陽光。透過落地窗能看到廚房的內景,陳設簡樸,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
一日三餐家人們圍桌而聚,大快朵頤,談笑風生,這才是家的感覺啊。
她想像秀明與妻子兒女的日常,就像賣火柴的小姑娘隔著櫥窗偷看富人家的聖誕大餐,心中盛滿苦酒。
接著再看院中外景,只見牆根栽著一圈低矮的植物,東牆邊有幾株高樹,其中一棵橘樹碩果累累,結滿小紅燈籠似的橘子。
橘子,她被這傷心物牽引,未留神已被屋子的小主人發現。
“您找誰啊?”
英勇走進院子,狐疑注視牆上的女人,他去年隨家人在父親的工地見過趙敏,但記性不佳,已不記得對方。
趙敏卻一眼認出他,溫柔微笑:“我在看那棵橘子樹,結的果子真漂亮啊。”
她很美,笑起來尤其迷人,英勇戒心減半,好客地問:“您想吃嗎?”
“你願意請我吃嗎?”
“等著,我給您摘幾個。”
小男孩果斷爬上橘子樹,奮力往高處攀援,他不如姐姐身手敏捷,顫巍巍地動作令人揪心扒肝,趙敏忙勸阻:“摘下面的就可以了,別爬太高,危險。”
“媽媽說光照多的樹枝結的果子才好吃。”
十分鐘後英勇終於摘到滿意的果實,下樹來到趙敏所在的牆根下,將橘子一個個拋給她。
趙敏還沒來得及道謝,珍珠提著一桶洗好的衣服出來,見到她驚怒喝喊:“小勇,誰讓你跟陌生人說話的!記住,爬在別人牆頭上的都是小偷!快回屋去!”
她拉著弟弟進屋,隨後返回院子,那找罵的賤人已逃之夭夭,追到院外也沒瞧見影兒。
趙敏開車逃出長樂鎮,在路邊停車喘息,居然做了這麼可笑的事,秀明會如何看她呢?她迷亂地轉著頭,瞥見副駕座上剛剛停止翻滾的橘子。她對英勇說的不過戲言,壓根沒打算吃這水果,方才上車時隨手扔進來,此時該儘快丟掉才是。
然而手指碰到橘子,指尖也隨心念頓住,這幸福家園裡長出的橘子是什麼滋味呢?
抑制不住的好奇戰勝厭惡,她拿起一個剝開,取出一瓣猶猶豫豫放入口中,牙尖輕輕一咬,甘甜的汁液噴泉般溢滿口腔,味蕾的刺激瞬間擴散到淚腺,眼睛也似爆漿的橘瓣滲出豐沛的淚水。
甜美的滋味仍和記憶中一樣,一如兒時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寧靜的小院,溫暖的家居,安定的生活,漂亮可愛的兒女,這些她正在傷害破壞的,正是她畢生夢寐以求的渴望。搶佔只會迎來多方面的殘破局面,她走的歧路已夠多,這一條總還有回頭的餘地吧。
星期天珍珠去電影學院找鄒子萌玩,快到校門口時,一個男人從豪車裡探頭招呼她,她認出是景怡的二堂兄金永盛,急忙加快步伐離開。那男人已恬不知恥地追上攔截,笑嘻嘻打量她:“珍珠。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呢,你把頭髮剪了?不錯,這樣更漂亮了。”
看樣子這色狼已不在意前次被她辱罵的矛盾,珍珠對他的反感卻有增無減,正要呵斥,忽然想起此人知道趙敏的黑歷史,何不向其探聽情報?於是轉念改笑道:“金二叔您好啊。在這兒等人嗎?”
她一笑,金永盛更高興,指著座駕瀟洒說明:“我在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珍珠見車頭擺著一瓶礦泉水,疑惑詢問。
“那是給兔子的誘餌。你今天休假吧,我開車帶你去兜風怎麼樣?”
男人的圈套太明顯,她巧妙地進行安全應對:“我最近身體不好,老暈車,您請我去那邊的店裡喝杯飲料行嗎?”
二人來到店內,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閑聊幾分鐘,雙手捧起下巴笑問:“金二叔,上次您說那個趙敏是老鴇,我一直很好奇,能不能跟我講講她的事啊?”
“你幹嘛好奇這個?”
“我對她挺感興趣的。”
“是她老來糾纏你吧?我跟你說這女人沒安好心,看到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就想拖下水,你再搭理她當心被她拿來當肉彈。”
見閥門開啟,她趕忙加緊催問:“什麼是肉彈啊?”
“顧名思義就是美女皮肉做成的炮彈,專門用來征服達官顯貴。”
“居然有這種事,她就是靠這個上位的?”
“她以前自己也做肉彈,後來爬上去了就開始愛惜羽毛,輕易不賣身了,都讓別人替她干。”
“你們那個圈子的人是不是都知道?”
“差不多吧,反正背地裡都笑她是老鴇、破鞋,真正出身好的貴婦名媛從不跟她來往,怕掉價。”
金永盛輕蔑地似在談論垃圾,珍珠心想這樣都浪蕩子都對其嗤之以鼻,可見那女人有多淫、賤,更不能原諒她對自家犯下的罪行。
見她突然板起臉不吭聲,金永盛像餓了一冬的蛇耐不住饞,笑著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小手。
“肚子餓了嗎?我請你去中山路吃兩千塊一客的牛排,你不能坐車,我就陪你坐地鐵。”
珍珠厭惡地摔開,憤然起身離去。
金永盛追出來抓扯:“你這丫頭好好的怎麼又翻臉?上次那事我還沒跟你計較呢,你哪兒來這麼大氣性?”
她大怒指斥:“我警告你再纏著我我就報警!”
“喲呵,原來你是來找我套話的?敢算計我,你吃了豹子膽了!”
惡少文得不成就來武的,伸手扭住她的胳膊,有財氣壯膽,光天化日下也敢強搶民女。
珍珠是頭小豹子,豈是他一個膿包能制服的,低頭朝他手腕狠咬一口,如飛地逃走了。
她直接來到工地尋找父親,將他拉進剛竣工的假山洞。
“爸爸,我有話跟您說。”
秀明看女兒神色峻急,心下怙惴:“怎麼了?”
聽她憤恨道:“趙敏真是個老鴇。”,不由得煩惱:“你怎麼又說這個,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別動不動罵髒話。”
珍珠急道:“不是的,您聽我說,今天我遇上金永盛了,就是姑父的二堂兄,上次在他大堂兄的生日派對上騷擾我的那個。”
秀明跟著她著急上火:“他又去騷擾你了?”
“先不說這個,我找金永盛套話,他說趙敏以前是靠賣身給達官顯貴上位的,後來有了地位自己就不下場了,專門誘惑年輕漂亮的小姑娘代替她當肉彈,去跟那些權貴進行權錢交易。她以前裝作對我友善,接近我,說不定也在打我的主意,您真被她騙了!”
這消息仿若一顆鉛彈砸碎了整棟大樓的玻璃幕牆,秀明的心頓成空架,被寒風恣意貫穿。
他和女兒一樣性子急,壓不住憤怒驚疑,當晚約趙敏面談。
趙敏已立定退出的念頭,接到邀約依然驚喜,精心梳妝後以最好的面貌來茶室相見。
“真沒想到你還肯跟我見面。”
“有件事,我想確認一下。”
她以為他會問昨天她去長樂鎮偷窺家宅一事,已是羞慚,不防被他揭穿了最大的恥辱。
“珍珠說,金氏集團的二公子告訴她,你是靠賣身上位的,現在還干著拉皮條的營生,利用美色和那些權貴進行權錢交易。”
彷彿日月同時墜落,她陷入震耳欲聾的黑暗。
他密切關注她的反應,失望的車輪滾滾而來。
“你為什麼不反駁,難道這都是真的?”
看到他的表情,她就算準了結局,死不了,就得認命。
“你是來找我問罪的?”
她不合常理的鎮定令他抓狂:“當初你表現得對珍珠很有好感,主動向她示好,是不是也在打她的主意?想把她收編到你的賣身隊伍里去?”
“……真沒想到,你會這樣看我。”
“不是我多心,我現在不知道怎麼看待你了,總覺得過去認識的你都是假的。你怎麼能做這種……”
秀明重情義,怒到極點仍不忍用惡毒的話辱罵她。趙敏慘然一笑,替他補全問句,並做出回復:“怎麼能做這種下賤無恥的勾當是嗎?答案很簡單,為了生存。”
“生存的途徑很多,我們這個社會還沒黑暗到窮人都吃不起飯吧?很多安分守己的人不都過得很好嗎?”
“我跟你說過我受夠了貧窮寒酸的生活,渴望出人頭地,這樣才能反抗我爸的壓迫。”
“反抗壓迫你可以遠走高飛,你又不是沒學歷,一流學府畢業,長得還這麼漂亮,到哪兒找不到好工作?”
不同生活軌跡的人幾乎不可能相互理解,訣別在即,她不懼讓他看到自己全部的醜陋,這樣能使她的心死得更乾淨。
“就因為我長得漂亮才不得不走這條路。知道職場潛規則嗎?沒背景的醜女孩頂多被老闆當成牛馬壓榨,沒背景又生就一副好皮囊,那就是禍根。剛開始工作我就受到威逼利誘,不妥協就會失去飯碗,並且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出現相同的情況,想站穩腳跟就不得不順從。後來慢慢發現,同樣是逆來順受,事後主動提起交易會給我帶來更多好處,於是我想通了,開始向那些佔有過我的男人索要回報,我的財力和生活水準也從那時起有了質的飛躍。”
秀明震愕,嘴笨的他不知該批判還是規勸,啞然選擇了棄權。
趙敏笑容不改:“你曾經問我工作這麼累,一個女人吃不吃得消。在生意場上,女人光靠辛勤操勞還遠遠不夠,有那麼多的權力機構要疏通,那麼多的關係網要聯絡,想成功總要付出色相的代價,自己沒有就找人代替,我兩者都占,所以罵我婊、子,老鴇都行。”
“……你不知道這是犯罪嗎?”
“知道,可是沒辦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越深的水域風浪就越大,我不是在為自己開脫以求得你的諒解。我知道以你的道德感接受不了這些污穢的人和事,認識到我的真面目後我們之間就算完了。”
他又說不上話,下意識默認了。
她笑出了眼淚,微微欠身道歉:“害你家庭破裂是我的錯,可我想不到辦法補償了,希望你能原諒我。認識以來你給過我很多安慰,幫我度過了人生最痛苦的時期,這些我至死都不會忘記,謝謝你,多保重。”
她走時淚珠成串,恍如都砸在了他的心間,一顆顆落地有聲。不是沒有追趕的想法,身體卻像被混凝土掩埋,牢牢僵住了。
周一珍珠到學校向“男朋友”狀告昨日受辱的情形,“女朋友”被老男人揩油,辛向榮也怒髮衝冠。
“我早發現這號人了,專門把車停在大學校門外,在車頭擺上飲料,等那些賣身的女大學生來議價。”
珍珠沒聽過這檔子新鮮事,忙問詳情。
“放農夫山泉500,放一瓶綠茶700,放一瓶脈動800,放一瓶紅牛1000,如果上車不滿意就說在等人,對方就會自動下車。也有一種是女方先拿了飲料隔著車窗跟嫖客談價錢,談攏就上車,談不攏就放下飲料走人。”
“這麼噁心!這金永盛太壞了,他那麼有錢還愁找不著小姐?跑到大學門口來招妓。”
“八成是圖新鮮,這種有錢人就喜歡胡亂嘗試,都是人渣!”
“那你有沒有辦法教訓這個人渣?”
珍珠惡氣難消,非得懲治那臭流氓方能解心頭之恨。
辛向榮足智多謀,眨眼計上心頭,豪邁放話:“這好辦,明天放學我們就去電影學院,要是他又來了,我出面收拾他。”